庄子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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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

题解 《逍遥游》以义名篇。 “逍遥”是悠然自得、自由自在的意思。 “游”是邀游于自然界。 《逍遥游》是一篇与惠施辩论的文章。 庄子针对惠施的“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的命题和“执一不化”的观点,运用直觉思维、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相结合的方法与惠施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本篇有三个层次: 从“北冥有鱼”到“圣人无名,”是写从有待到无待的境界。 这是庄子超世主义的人生哲学。 从“尧让天下于许由”到“肩吾问于连叔”,阐述了无名、无功、无己的观点,这是达到无侍的唯一手段和途径,反映了庄子的利己主义。 在惠施与庄子的两段对话中,惠施以大瓤来影射庄子的大而无用的观点,庄子却把无用说成大用,这是他的主观随意性的方法,也是他的处世哲学。 从《逍遥游》中的观点可以看出,庄子所追求的绝对的精神自由是主观唯心主义的,小大无别是相对主义的,无名、无功、无己是利己主人的。 但是,也有朴素唯物主义的观点和承认事物发展变化的因素。 北冥有鱼(1),其名为鳏(2)。 鳏之大(3),不知其几千里也(4)。 化而为鸟(5),其名为鹏(6)。 鹏之背(7),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8),其翼若垂天之云(9)。 是鸟也(10),海运则将徙于南冥(11)。 南冥者,天池也(12)。 注释 (1)北冥:北极大海。 冥,通厚,广阔幽深的大海。 北冥有三解:慧琳《一切经音义》引司马注“溟,谓南北极也。” 朱季海《庄子故言》谓“冥为极地大水”。 陆德明《经典释文》,释德清《庄子内篇注》,胡远浚《庄子诠诂》、曹础基《庄子浅注》皆训为北海。 钟泰训冥为冥冥之义。 司马注可从。 (2)眼(kūn):大鱼。 (3)之:的。 大:指体积巨大。 (4)几:指不定的数目。 (5)化:变化,化成。 为:变成,成为。 在《庄子》中有许多辩证法的思想,承认事物的发展变化,鲲变鹏就是其中一例。 (6)鹏(péng):大鸟名。 古文风字。 (7)背:脊背。 (8)怒:奋飞,奋起。 (9)若:如,好象。 垂:挂缒。 (10)是,此,这只。 是鸟,这只鸟。 (11)海运:指海啸,海动所引起的波涛动荡,此时必伴以大风,大鹏借此大风飞向南海。 徙,迁侈。 南冥:南极大海。 (12)天池:天然的大池。 译文 北极大海有条鱼,它的名字叫鲲。 鲲的体积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 鲲变化成鸟,它的名字叫鹏。 鹏的脊背,不知道有几千里; 奋起而飞,它的翅膀就象挂缒在天上的云彩。 这只鸟,风起海动时就要迁移到南极大海。 南极大海,是天然的大池。 齐谐者(1),志怪者也(2)。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3),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4),去以六月息者也(5)。” 野马也(6),尘埃也(7),生物之以息相吹也(8)。 天之苍苍(9),其正色邪(10)?”其远而无所至极邪(11)?其视下也(12),亦若是则已矣(13)。 注释 (1)齐谐(xié),齐国记载诙谐怪异的书。 作人名、书名解非是。 (2)志:记,记述,记载。 怪:怪异,奇异。 (3)水击:拍打水面。 水击三千里,说明鹏起飞时的声势极大。 (4)传(tuán):盘旋。 扶摇:自下而上的暴风。 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是说眼界极远。 不管是水击三千里,还是升到九万里高空,然而都是不足自矜的.因为都是有待的,不逍遥不自由的。 (5)去以六月息者也:飞向南极大海,要用六个月的时间,才能止息。 作乘六月的风而去解非是。 (6)野马:游气浮动于天地之间,状如野马奔驰。 (7)尘:指尘土。 埃:指尘土中的细小颗粒。 尘埃:即飞扬在空中的带有尘土颗粒的空气。 (8)生物:指空间活动的生物。 息:气息。 以息相吹:气息相互吹动。 (9)苍苍::深蓝色。 (10)其:通岂。 (11)极:尽。 (12)视:看。 (13)是:此,这样。 则已:同而已。 译文 齐国的谐书,是记载怪异事情的书。 谐书上所记的言论说:“当大鹏迁往南极大海时,翅膀拍击水面三千里,借盘旋的暴风飞上九万里高空,一飞去就要用六个月的时间才能息止。” 野马奔驰的游气,飞扬弥漫的尘埃,空中活动的生物,都因气息相互吹动而上升。 天空的深蓝色,难道那是它的本色吗?天空的高远难道就没有穷尽吗?大鹏向下看,也不过是这个样子罢了。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1),则其负大舟也无力(2)。 覆杯水于拗堂之上(3),则芥为之舟(4); 置杯焉则胶(5),水浅而舟大也。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6)。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7),而后乃今培风(8);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阔者(9),而后乃今将图南(10)。 注释 (1)且夫:表示要进一步论述,提起下文。 厚:深。 庄子这里所说的“水之积也不厚”和下面说的“风之积也不厚”,在于说明大船、大鹏都是受水、风之积的有待的限制,没有什么足以自矜的理由。 庄子就是从这里走入相对主义的。 (2)负:载。 (3)覆,倒。 坳(ào):洼坑。 坳堂:也作堂坳,堂地上的洼坑。 (4)芥:小草。 (5)置:放置。 胶:粘注。 于此:在这里。 (6)大翼:指代大鹏。 (7)斯:乃,就。 (8)而后乃今:“乃今而后”为倒文,这时然后才。 培:通凭,凭借。 培风,凭风,乘风。 (9)夭阏(è):阻止,阻拦。 (10)图南:图谋飞向南极大海。 译文 如果水积的不深,那么它就没有负起大船的力量。 倒一杯水在堂前低洼的地上,一根小草就可以作为船; 放上一个杯子就会粘住不动,这是因为水浅而船大的缘故。 风积的强度不大,它负荷大鹏也就无力量。 所以能飞九万里则是因为大风在它的翅膀的下面,然后才凭借风力; 背负着青天而无法遏止地飞翔,而后才能飞到南极大海。 惆与学鸠笑之曰(1):“我决起而飞(2),枪榆桥而止(3),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4),奚以九万里而南为(5)?”适莽苍者(6),三冶而反(7),腹犹果然(8); 适百里者,宿春粮(9); 适千里者,三月聚粮(10)。 之二虫又何知(11)! 注释 (1)蜩(liáO):胡蝉。 学:亦作鸳。 学鸠:楚鸠。 庄子认为蝉、鸠二虫的以小自限也是根本不懂相对相待的含义。 (2)决(xùe):轻易。 (3)枪:亦作抢,疾速到达。 枋:檀树。 (4)时:指一个时辰。 则:或。 时则不至:一个时辰或达不到。 控:投,落地,落下来。 (5)奚以句:此句为嵌语式,将“奚为”拆开,在其中嵌上“以之九万里而南”表示问,奚为:何为,为什么。 适:往,到。 (6)莽苍:十里之郊的莽莽草色。 (7)飡:即餐。 反:通返。 (8)犹:还。 果然:饱的样子。 (9)宿:过夜,指一夜。 春:在臼内件捣谷物。 (10)三月聚粮:用三个月的时间积蓄粮食。 (11)之:这。 二虫:指蜩鸠。 译文 胡蝉和楚鸠讥笑大鹏说:“我轻易地从地上飞起,疾速地抵达榆树和檀树,一个时辰飞不到,那就落在地上罢了,为什么偏要飞向九万里的高空又往南极大海飞去呢?”到十里近郊去的,只带三餐粮食而当天返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 到百里远的地方去,要用一夜的时间件粮备米; 到千里路远的地方去,就要准备三个月的粮食。 这两个虫鸟又哪里知道这个道理呢? 小知不及大知(1),小年不知大年(2)。 奚以知其然也(3)?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5),此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6),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上古有大椿者(7),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8)。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9),众人匹之(10),不亦悲乎(11)! 注释 (1)知(zhì):通智。 不及,不了解。 大知:是指一切无待的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 (2)年:寿命。 小年,短命。 (3)奚:何,怎么。 然,这样。 (4)朝菌:一种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 晦朔:一个夜间一个白天,一天一夜。 (5)蟪蛄(huìgū):寒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 春秋,指一年。 (6)楚,楚国,在今湖北省。 冥灵:树名,非指大龟名。 (7)大椿:树名。 (8)此大年也:此四字原缺,按刘文典《庄子补正》补正。 大年:指齐生死,忘生死。 (9)彭祖:传说中的人物,姓钱名铿,尧时人,历经夏、商、周各朝,活八百岁,封干彭,又年寿长,故称彭祖。 特:独。 闻:名声,此处引申为著称。 (10)匹:比。 (11)悲:悲哀。 译文 才智小的不了解才智大的,寿命短的不了解寿命长的。 怎么知道是这样呢,生命只有一个早晨的菌类植物,不可能知道一昼夜的时光。 生命只有一个夏季或一个秋季的寒蝉,不会知道什么是一年。 这就是“小年”。 楚国的南面有一种冥灵树,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以五百年为一个秋季; 远古时代有一种大椿树,更以八千年力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 这就是大年。 彭祖至今还以长寿著称于世。 众人都想与他比附,不也是可悲的吗? 汤之问棘也是已(1):“穷发之北有冥海者(2),天他也。 有鱼焉,其广数千里(3),未有知其修者(4),其名为鲲。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5),翼若垂天之云,传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6),绝云气(7),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8)。 斥鴳笑之曰(9):‘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10),翱翔蓬蒿之间(11),此亦飞之至也(12),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13)。 注释 (1)汤:商朝第一个皇帝,一般称商汤。 棘:人名,即夏革(ji),商汤时贤大夫。 革与棘,读音相同。 已:通矣。 在此句之后,闻一多《庄子内篇校释》据憎神清《北山录》引增补“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二十一字佚文。 我们仍据原本,没有增补。 (2)穷发,不生草木的不毛之地。 (3)广:宽。 (4)修:长。 (5)太山:一本作泰山,在今山东省。 (6)羊角:旋风。 (7)绝:穿过。 (8)且:将。 (9)斥鴳:小池泽的尺鹤小雀。 在庄子看来,鹏与斥鹤的大小之间各有个的自由一面,也各有个的不自由一面。 斥鴳以小自矜就必然陷入不自由而下能自拔。 (10)切,周人以八尺为一伺。 汉代以七尺为一切。 (11)翱翔:展翅飞翔。 蓬蒿:野草。 (12)至:最。 (13)辩:通辨,区别。 译文 商汤询问棘有这样一段话:“不毛之地的北极,有很深的大海,就是天然的大池。 那里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数千里,没有人知道它多长,它的名字叫鲲。 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鹏,脊背象泰山,翅膀象挂缒在天上的云彩,凭借旋风飞向九万里高空,穿过云层,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翔,飞往南极大海。 小泽里的尺鴳讥笑大鹏说:‘它将飞往什么地方呢?我跳跃起来向上飞,不过几丈便落下来,在野草之间飞来飞去,这样的飞翔不也是很快洁了。 而它究竟要飞到什么地方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 故夫知效一官(1),行比一乡(2),德合一君(3),而征一国者(4),其自视者亦若此矣(5)。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6)。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7),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8),定乎内外之分(9),辩乎荣辱之境(10),斯已矣(11)。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12)。 虽然(13),犹有未树也(14)。 夫列子御风而行(15),伶然善也(16),旬有五日而后反(17)。 彼于致福者(18),未数数然也。 此虽免乎行(19),犹有所待者也(20)。 若夫乘天地之正(21),而御六气之辩(22),以游无穷者(23),彼且恶乎待哉(24)!故曰:至人无己(25),神人无功(26),圣人无名(27)。 注释 (1)知:通智。 效:功效,指做官能有功效,引申为胜任。 (2)行:行为,作为。 比(bì):亲近。 (3)德:品德,道德。 合:符合。 (4)而:才能,能力。 (5)其:指上述四种人。 自视:自己看自己,自己对待自己。 (6)宋荣子:即指宋钘,齐国稷下学宫的学者,与尹文同属一派。 犹然:讥笑的样子。 (7)举世:整个社会。 誉:赞誉。 劝:奋勉,努力。 (8)非:责难,非难。 沮:诅丧。 (9)内外之分,内我和外物。 《天下》介绍宋钘思想时说:“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伎于众。”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 以及《韩非子·显学》说的“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取不随仇。 不羞囹圄,见侮不辱。” 这些话都可做“内外之分”的注脚。 俗、物、人、众和“自身”相对,前者是外,后者是内,对于外物不为累赘而有所忧虑,不去矫饰而有所作为,不与之苟且而同流合污,不与之歧异而形成矛盾,从而保持其独立的精神。 誉和非都是外在的,浊立自立的精神则是内在的:誉对内在的精神无所补益,所以“誉世而誉之下加劝”; “非”对内在的精神也无所损伤,所以“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这就叫作“定乎内外之分”,这是典型的道家思想。 (10)辩,通辨,辨别,境:界限。 (11)斯:这,已:止。 (12)数(shuò)数:犹汲汲,着急的样子。 世:世情,指非誉荣辱所谓外。 (13)虽然:虽然如此。 (14)犹:还。 树:建立,建树。 (15)列子:列御寇,郑人,春秋时期思想家。 庄子多引列子的言论来证实自己的观点。 《吕氏春秋·不二)说:“子列子贵虚。” 可见为道家先驱人物。 御:驾驭。 列子御风而行:指御风是有待的。 (16)泠(líng)然:轻妙的样子。 (17)旬:十天。 有:又。 反:通返。 (18)致福:求福。 (19)负:避免。 行:步行。 (20)待,凭借,依靠。 《庄子》书中的有待是哲学范畴,指的是事物的条件性。 (21)乘:因。 天地:指万物,正:本性。 (22)御:本义为驾驭,引伸为顺从、顺应。 六气:指阴、阳、雨、风、晦、明。 辩:通变,指变化。 (23)无穷者:无穷尽的境界。 (24)恶(wū):何,什么。 (25)至人,指思想道德达到最高境界的人。 《田子方》有“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真人。” 《天下》有“不离于真,谓之至人。” 无己:忘掉自己,清除物我界限。 (26)神人:庄子理想中得道而神妙莫侧的人。 无功:不追求功名。 (27)圣人,道德智能高尚的人。 庄子认为,只有至人、真人、神人、圣人才是无侍的,才能达到绝对的自由。 无名:不迫求名声。 译文 所以,才智能胜任一官之职的,行为能符合一乡人心的,品德能投合一国之君的,能力能够取信于民的,他们自鸣得意也就象尺鴳这种小雀一佯,而宋研却讥笑这种人。 宋钘能做到当整个社会都赞美他时,他也不因此更加努力; 当整个社会都批评他时,他也不因此而更加沮丧。 他能认定内我和外物的区别,能分清光荣和耻辱的界限。 不过如此而已!他对世俗的声誉并不汲汲去追求。 虽然这样,但他还有尚未建树的,列御寇能够驾着风行走,样子轻妙极了,走了十五天而后回来。 他对于求福的事,从来不去汲汲追求。 这样他虽然可以免去步行的劳苦,但他还是有所凭借的啊,如果能因循自然的本性,顺应六气的变化,以邀游于无边无际的境域,他还有什么依赖的呢?所以说,修养最高的至人,能够忘掉自己; 修养达到人所莫测的神人,不去建立功业; 修养臻于明智的圣人,不去树立名望。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1):“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2),其于光也(3),不亦难乎(4)!时雨降矣(5),而犹浸灌(6),其于泽也(7),不亦劳乎(8)!夫子立(9),而天下治(10),而我犹尸之(11),吾自视缺然(12)。 请致天下(13)。”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即己治也,而我犹代子(14),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15)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16)不过一枝; 偃鼠饮河(17),不过满腹(18),君(19),予无所用天下为(20)人虽不治庖(21),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22)。” 归休乎(,)!庖(,) 注释 (1)尧:上古帝王唐尧。 天下,指中国的全部土地,引申为帝王的统治权力。 许由:古代尧时的隐士,姓许,名由,字仲武,颖川阳城人。 据《高士传》记载,尧要把帝位让给他,他认为是沾污了他的耳朵,便到河里洗一洗,然后隐于箕山。 尧拜他为老师。 他死后,尧封其墓,并溢为箕公。 后人称他为洗耳翁。 尧让天下与许由而许由不受一事在《大宗师》、《让王》、《盗跖》诸篇中都有记载。 (2)爝(jué)火:火把,火炬。 在庄子看来、尧这位古代圣人是主无名的,把自己喻作小火把,把天子看成是累赘。 (3)其,它。 于:对于。 光:光亮。 (4)亦,也。 难:困难。 (5)时雨:按一走时令节气降雨,俗称及时雨。 (6)浸灌:人工灌溉。 (7)泽:滋润土地。 (8)劳:徒劳。 (9)夫子:先生,指许由。 立:立为天子。 (10)治:安定,有秩序。 (11)犹:还,尸:主持。 (12)自视:自己看自己。 缺然:缺乏能力的样子。 (13)致:送给。 请致天下,请让我把天下让给你。 (14)子:你,指尧。 治:治理,犹:如果,代子:代替你。 (15)宾:从属,派生的东西。 (16)鹪鹩(jiāoliáo):小鸟名,善于筑巢,俗称巧妇鸟。 (17)偃(yān):通鼹,偃鼠:小鼠。 (18)腹,肚子。 (19)归,回。 休:罢了。 君:指尧。 (20)予:我。 (21)庖人:厨师。 (22)尸祝,古代词庙中立持祭礼的司仪。 越:指越权。 樽,酒器。 俎(zǔ):盛肉的器皿。 樽俎:指厨事。 庄子的社会观点主张庖做庖的事,尸祝做尸祝的事,各按其位,代庖不可以,更不可以代尧为天子。 只有都不要名,才能自由自在。 译文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月亮出来了,可是人为的火把还不熄灭,它还要显示光辉,不也是很难的吗!及时雨降落了,还要进行人工灌溉,去滋润土地,不是徒劳的吗!先生如果你立为天子,天下一定会安定,然而我还主持天子的政务,我自己觉得缺乏能力,请允许我把天下让给你吧。” 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了。 而我还来代替你,难道我是为了出名吗?名是从属于实的,难道我还去求取从属的东西吗?巧妇鸟筑巢在深林中,不过只占一根树枝罢了; 偃鼠到河里饮水,只不过喝满肚子罢了。 你请回吧!算了吧!我的君主!我是不想对天下有所作为的!厨师虽然不下厨房,主持祭祀的人也不会逾越厨师的职位而代替厨师去烹调的。” 肩吾问于连叔曰(1):“吾闻言于接舆(2),大而无当(3),往而不返(4),吾惊怖其言(5),犹河汉而无极也(6); 大有径庭(7),不近人情焉(8)。”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9)?”曰:“藐姑射之山(10),有神人居焉(11),肌肤若冰雪(12),绰约苦处子(13)。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乘云气,御飞龙(14),而游乎四海之外(15)。 其神凝(16),使物不疵疡而年谷熟(17),吾以是狂而不信也(18)。” 连叔曰:“然(19)。 瞽者不以与乎文章之观(20),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21)。 岂唯形骸有聋盲哉(22)?夫知亦有之(23)。 是其言也(24),犹时女也(25)。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26),世蕲乎乱(27),孰弊弊焉以天下力事(28)!之人也,物莫之伤(29)大浸稽天而不溺(30)大旱金石流(31)山土焦而不热(32),是其尘垢粃糠(33),将(,)犹陶铸尧舜者也(34)(,),孰肯以物为事((,)35)? 注释 (1)肩吾:人名。 得道的隐士或山神,事迹不可考。 《大宗师》有“肩吾得之以处太山。” 连叔:人名。 不可考。 (2)闻:听到,接舆:人名,姓陆,名通,字接舆,楚国的隐士,与孔于同时,佯狂不士,这里有庄子自喻接舆的意思。 (3)无当:不着边际,不切实际。 当,适当。 (4)往:到,此处指说到。 不返:不回来,意指说到那里是那里,收不回来。 (5)惊怖:惊恐害怕。 (6)河汉:指银河系,俗称天河。 无极:无边无际。 (7)径:门外的道路。 庭:院内堂外之地。 径庭:比喻差别很大。 (8)人情:人之常情。 (9)谓:说。 何:什么。 (10)藐姑射:山名。 (11)神人:指得道神妙莫测的人。 实际说明庄子主观思想是神人而不是一股人,庄子认为神人可以混同自然和社会的一切,而不必劳心见功,只是无为而治就行了。 甚至说尧舜也不过是神人陶制的尘垢粃糠,神人不用天下,不用万物,而专重主观精神升华,臻于逍遥自由境界。 (12)若:如,象。 (13)绰约:姿态柔美的样子。 处子:未嫁的处女。 (14)御:驾驭。 (15)四海:古代以中国四周环海而称为四海,一般四海即指天下或全国各地。 (16)凝:凝聚,专一。 神疑:指思想集中于内心,对外界事物不闻不问。 (17)疵疠:灾害,疾病。 (18)以,认为,是:此,指接舆的那段话。 狂:通诳,诳语。 (19)瞽(gǔ):眼瞎。 文章:文采,指华美的色采和花纹。 观:景色。 (21)与:参与,聋:聋子。 (22)岂唯:难道只有。 (23)知:通智,指认识。 (24)是:此。 其言,指上述关于瞽聋的一段议论。 (25)时:是。 女:汝,你。 (26)旁礴:广被,混同。 旁礴万物:指与万物混同。 (27)世,世人,社会上的人。 蕲(qí):求。 (28)孰:谁。 弊弊:辛苦经营。 (29)莫,没有能。 (30)大浸,大水。 稽:至。 大浸稽天:大水滔天,溺(nì):淹没在水里。 (31)流:熔化。 (32)粃糠:米糠的瘪谷,比喻细小的糟粕。 (33)陶,烧制的瓦器。 铸:熔铸的金属器物。 陶铸:制作,造就。 (34)物:事,指世务。 译文 肩吾向连叔请教说:“我在接舆那里听到的话,都是一些没有边际的大话,说到哪里是哪里而收不回来,我惊异和害怕他的言论,就象银河一样漫无边际,和一般人的想法差别极大,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连叔说:“他的言论讲的是什么呢?”肩吾转述接舆的话说:“‘在藐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肌肤象冰雪那样白洁,恣态象处女一样柔美。 不吃五谷杂粮,吸清风,饮甘露。 乘云气,驾飞龙,邀游于四海之外。 他的精神十分专一,对万物不加闻问,从而使万物不受灾害,年年谷物丰收。’我认为这都是一些狂话而不值得相信。” 连叔说:“是这样。 瞎子没有办法同他共赏文采的景观,聋子没办法同他共听钟鼓的乐声。 难道只是在形体上有聋子和瞎子吗?认识上也有聋子和瞎子的啊!接舆的话,就是指你说的。 那位神人,他的德行与万物混同为一,而社会上的人则追求纷争,他哪里肯劳碌地经营社会上的俗事呢!这样的人,外物不能伤害他,大水滔天而至也淹不死他,天旱热到金石熔化,土地和大山都被烧焦,他也不会感到热。 用他身上的细小尘垢和粃糠,就可以造就成尧舜,他怎肯把治理社会事务当作自己的事业呢!”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1),越人断发文身(2),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3)。 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4),扮水之阳(5),官然丧其天下焉(6)。 注释 (1)资:贩卖。 章甫:古代的帽子。 宋:宋国。 越:越国。 适:到。 诸:兼词,之于。 (2)断发,不留头发。 文身:身上刺花纹。 古代中原一带,将头发结成云鬟,才可以戴上帽子,越入断发文身,所以帽子对他们是没有用处的。 (3)海内:指中国之内。 (4)四子:有二解:司马彪《庄子注》,”四子,王倪、啮缺、被衣、许由。” 郭庆藩《庄子集释》引李桢《庄子注》:“四子本无其人,征名以实之则凿矣。” 此二解可存疑。 (5)汾水之阳:汾水,在今山西省境内,据传临汾曾为尧都。 阳,指水的北面。 (6)窅(yǎo):所见深远,指经四子的开导,尧明白了大道。 译文 宋国有个人到越国去卖帽子,越国人有断发文身的习俗,用不着帽子。 尧治理天下人民,安定国内的政事,到藐姑射山和汾水的北面,拜见四位得道的人士,懂得了更加深远的道理,从而忘掉了他统治天下的地位。 惠子谓庄子曰(1):“魏王贻我大瓠之种(2),我树之成而实五石(3),以盛水浆(4),其坚不能自举也(5); 剖之以为瓢(6),则瓠落无所容(7)。 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8)。”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9)。 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10),世世以洴澼..为事(11)。 客闻之,请买其方以百金(12)。 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不过数金; 今一朝而鬻技百金(13),请与之(14)。’客得之(15),以说吴王(16)。 越有难(17),吴王使之将(18),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19)。 能不龟手,一也; 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洸,则用之异也。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20),而忧其瓠落无所容(21)?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22)!” 注释 (1)惠子:惠施,庄子的朋友,先秦名家学派的代表人物。 惠施下面的一段话,借大瓢无用为喻,讥讽庄子的学说虽然意趣宏深,而不切实际。 (2)魏王:指魏惠王,即梁惠王。 魏都原居安邑,国号称魏,后迁到大梁,国号改梁,称梁惠王。 惠为溢号。 贻:赠送。 瓠(hù):葫芦。 种,种子。 (3)树:种植。 实:装,五石(dàn):五十斗。 (4)盛:通成。 (5)坚:硬度。 (6)剖:破开。 (7)瓤落:又作瓠落,大而平的样子。 无所容:没有什么东西可装。 (8)掊:砸破。 (9)夫子,先生,拙:不善。 (10)龟(jun),通皲,手足皮肤沾水或受冻而开裂。 (11)世世:祖祖辈辈,世世代代。 洴澼(píngpì):在水中漂洗。 ..(kuàng),通扩,絮衣服的新丝绵。 (12)请:请求。 方,不龟手的药方。 (13)鬻技,出卖技术。 (14)与之,卖给他。 (15)之:它,不龟手的药方。 (16)说(shuì),用话劝说。 吴王:吴国的国王。 (17)有难,发难,指军事进攻。 (18)使之将(jiàng):派他率领军队。 (19)裂地,割一块地方。 封之,封赐给他。 (20)虑,通掳,拴,结。 大樽,腰舟。 (21)忧:忧虑,瓠:借廓。 (22)蓬:草名,其状拳曲不直。 译文 惠施对庄子说:“魏惠王赠送我一个大葫芦的种子,我种植它而成长,结出的果实有能容纳五石粮食那样大,用来盛水,可它的坚固程度却不能自胜。 把它切开制成瓢,则瓢底大而平浅,不能容纳什么东西。 这个葫芦不是不大,而我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便把它砸碎了。” 庄子说:“先生,原来你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宋国有一个人善于炮制不皱手的药物,祖祖辈辈在水中从事漂洗丝絮的劳动。 一位客人听到了这件事,请求以百金购买他的药方。 宋人把全家集合在一起,商量说:‘我家祖祖辈辈从事漂洗丝絮的劳动,所得到的钱很少,现在一旦卖出这个药方就可得到百金,让我们把药方卖给他吧。’客人买得药方,用它去游说吴国的国王。 一次越国发难侵吴,吴王派这个人统帅大军,冬天和越军在水上作战,大败越军,于是得到割地的封赏。 能不皲手的药方只有一个,有的用来博取封赏,有的仍然不能免于在水中漂洗丝絮的劳苦,这就是因为对药方的使用不同。 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不将它做成腰舟,拴在腰间,借以飘浮在江湖之上,反而愁它大大无物可容呢?可见先生的心窍还是被蓬草睹塞了吧!”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1)。 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2),..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3),立之涂(4),匠人不顾。 今子之言,大而无用(5)众所同去也(6)。”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7)?卑身而伏,似侯敖者(8); ..东西跳梁(9),不辟高下(10); 中于机辟(11),死于网罟(12)。 今夫..牛(13),其大若垂天之云。 此能为大矣(14),而不能执鼠(15)。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16),广莫之野(17),彷惶乎无为其侧(18),逍遥乎寝卧其下(19)。 不夭斤斧(20),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21)!”.. 注释 (1)樗(chu):,俗称臭椿,质的粗劣的大树,其高可达二十多米。 (2)本,指树干。 拥肿:犹盘瘿,即疙瘩。 绳墨:木匠用的墨线。 中(Zh6ng):合。 (3)规矩:木匠划圆、方的工具。 (4)涂:通途。 立之涂:立在路上。 (5)大而无用:大而无用是庄子的重要思想,因为庄子主张无用为有用。 惠施在这里是针对庄子的大而无用的言论说的。 (6)众; 大家。 去:抛弃。 (7)独:偏偏,见:看到。 狸:野猫。 狌:黄鼠狼。 (8)卑:低。 敖:通遨,过游,指来往的小动物,如鸡、鼠之类,为狸狌所猎获的对象。 (9)梁:通踉。 跳梁:跳跃。 (10)辟:通避。 (11)中(zhong):触到。 机辟:捕禽兽的工具,装有开关的机件为机,设陷井为辟。 (12)罟(gu):网的总名。 (13)..(Ll),亦作犛,牦牛。 (14)能:能力。 (15)执:捉拿。 (16)无何有:虚无。 庄子继承老子的思想,也把世界看成是虚无。 乡:地方。 (17)广莫:辽阔。 (18)彷徨:纵任不拘的样子,徘徊。 无为:无所作为。 (19)逍遥:优游自在。 寝卧:躺着。 (20)夭:折。 斤:大斧头。 (21)安:怎么会,那里会。 译文 惠施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把它叫樗。 这棵大树的树干长着凹凸不平的大疙瘩,无法打上墨线,它的小枝又都弯弯曲曲,不合乎木匠的规矩,生长在道路上,木匠连看也不看它一眼。 现在你说的那些言论,都是大而无用的,所以大家都弃你而去。” 庄子说,“先生你没看那野猫和黄鼠狼吗?它把身子伏在地上,以等候那些来来往往的小动物。 东西跳跃,不辟高低,踏中机关,死于网罟。 现今的牦牛,它的庞大的身驱象挂在天上的云彩,这头牛能力很大,然而不能捕鼠。 现在先生有这棵大树,却忧虑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栽到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以及那无边无际的旷野,然后来往徘徊在它的旁边,自由自在地躺在它的下面,使它遭不到斧头的砍代而夭折,也没有什么东西来侵害它。 它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人间世

题解 《人间世》以义名篇,所谓“人间世”即指人间的社会。 本篇主要是庄子对待人与人的关系的处世哲学。 这篇文章由五个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颜回与孔子的对话,说明世故人情的难处,指出只有忘我才能处世,而忘我必须作到心斋。 第二部分,通过仲尼告诫诸梁的对话,说明了庄子的义命观。 这种义命观就是不得已而从之的忠君之德和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让人们达到不言不行的游世游心为主的极端消极的个人主义处世哲学,第三部分,通过颜阖与蓬伯玉的对话,说明了庄子厌恶暴君的思想、但又无能为力,只好以顺世代争,使自己返回到婴儿无疵的状态来对待人事。 第四部分,通过匠石见栋树的寓言,阐明了无用是大用的观点。 庄子主张以无用的避世态度来对待社会的一切,才是绝对的自由,才是神人、至人的最高境界。 第五部分,通过南伯子紊游商之丘见大木和对支离疏长相的描绘以及孔子与接舆相会得到的讥讽,说明了有用之害和无用是大用的道理。 但是,本篇有“与天徒”的平等思想和“心莫若和”而“和不欲出”的不走极端的辩证思维的极积意义。 颜回见仲尼(1),请行(2)。 曰:“奚之(3)?”曰:“将之卫(4)。” 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5),其年壮,其行独(6); 轻用其国(7),而不见其过(8); 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9),若蕉(10),民其无如矣(11)。 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12),乱国救之(13),医门多疾(14)。 原以所闻思其则(15),庶几其国有廖乎(16)!” 仲尼曰:“..(17)!若殆往而刑耳(18)!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者忧,忧而不救。 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19)。 所存于己者未定(20),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21)!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22)?德荡乎名,知出乎争。 名也者,相轧也(23); 知也者,争之器也(24)。 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25)。 且德厚信矼(26),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 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27),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28)。 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曹夫(29)!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30),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31)。 而目将荧之(32),而色将平之(33),口将营之(34),容将形之(35),心且成之(36)。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37),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38),纣杀王子比干(39),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40),以下拂其上者也(41),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42)。 是好名者也。 昔者尧攻丛枝、肯、敖(43),禹攻有扈(44),国为虚厉(45),身为刑戮。 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46)。 是皆求名实者也。 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苦必有以也(47),尝以语我来(48)!”颜回曰:“端而虚(49),勉而一(50),则可乎?”曰:“恶!恶可(51)!夫以阳为充孔扬(52),采色不定(53),常人之所不违(54),因案人之所感(55),以求容与其心(56)。 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57),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比(68),外合而内不皆(69),其庸讵可乎(60)!”“然则我内直而外曲(61),成而上比(62)。 内直者,与天为徒(63)。 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64),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65),蕲乎而入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 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66)。 擎跽曲拳(67),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68),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滴之实也(69),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 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70)。 法而不谍(71),虽固亦无罪(72)。 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73)。”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 仲尼曰:“斋(74),吾将语苦(75)!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76),暤天不宜(77)。”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78)。 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79)。” 回曰:“敢问心斋。” 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80),心止于符(81)。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 唯道集虚。 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82),实自回也; 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 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 吾语若!若能人游其樊而无感其名(83),入则鸣,不入则止。 无门无毒(84),一宅而寓于不得已(85),则几矣。 绝迹易,无行地难(86)。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 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 瞻波阂者(87),虚室生白(88),吉祥止止(89)。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90)。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91),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92),伏戏、几蘧之所行终(93),而况散焉者乎(94)!” 注释 (1)颜回:人名,姓颜名回,鲁国人,孔子最得意的弟子。 仲尼:孔丘的字。 (2)请行:辞行。 (3)奚:何处。 之:往。 (4)卫:春秋时期诸侯国的国名。 (5)卫君:指出公輙。 一说卫灵台蒯聩,非是,因颜回此时已死。 (6)行独:行为自专独断。 (7)轻用其国:指轻率处理国事。 (8)不见其过:不自知自己的过错。 (9)死者以国量乎泽:死尸填充国中的泽地。 (10)蕉:通焦,焦枯。 (11)无如何:无可奈何。 (12)去:离开,离去。 (13)就:趋从,此处为作官、就任。 (14)医门多疾:良医门前多病人。 (15)则:道理,办法,一本则前有“所行”二字可供参考。 (16)庶几:也许可以,差不多。 瘳(chōu):病愈。 引申为恢复元气。 (17)..:同“嘻”,叹词,表示惊惧、惊叹。 (18)若:你。 殆:将要,恐怕。 刑:刑戮。 (19)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指先立己而后立人。 (20)未定:没立稳。 (21)暇:空闲。 暴人,残暴的人,指卫君出公輙。 (22)荡:犹溢,过分,过量。 (23)轧:亦作礼,倾轧。 (24)器:工具,手段。 (25)尽:善于。 (26)德厚:道德纯厚,信矼(qiāng):信行确实。 (27)术:通述,陈述,叙述,绳墨:木匠打直线的工具,比喻规矩或法度。 (28)命:命名。 (29)菑:灾的异体字,灾害。 (30)若:你。 诏:告,多用于上告下。 (31)王公:指卫君。 乘:凭借。 人:指颜回。 捷:胜。 (32)而:同汝,你。 荧(yíng):指迷惑不解,与《齐物论》的“是黄帝之所听荧”的荧相同。 (33)而:同汝,你。 色:气色。 平:平静。 (34)营:营救。 (35)形:外形,表现。 (36)成:行成,妥协。 (37)厚言:忠厚的言论。 (38)桀:夏朝的最后一帝,是暴虐无道的暴君,关龙逢(páng):桀的贤臣,因谏桀而被害。 (39)纣:殷朝最后一帝,也是暴君,他的庶叔比干因忠谏而被他挖心而死。 (40)伛拊(yǔfù):怜爱抚育,伛同妪.拊同抚。 人:指国君。 (41)拂:违背。 (42)修:好,善。 挤:排挤。 (43)丛枝、胥、敖:小国名,《齐物论》为宗脍、胥、敖。 (44)有扈:禹时的一个部落。 (45)虚:同墟,废墟。 厉:厉鬼。 (46)实:实利,指土地财赋等。 (47)以:因。 (48)尝:尝试。 (49)端:端正,端庄。 虚:谦虚,不做。 (50)勉:勤勉。 一:不二。 (51)恶可:不可。 (52)阳:指气质刚强。 孔:甚。 扬:张扬,宣扬。 (53)采色:表情的轻易变化。 (54)常人:一般人,普通人。 不违:不敢拂逆。 (55)察:凭据,压抑。 感:想。 (56)容与:自快,放纵。 (57)渐:逐渐,指小德一天天长进。 (58)执:固执。 执而不化:执一而不化。 (59)外:外表,表面。 内:内心。 訾(zí):说人坏话,说人短处。 不訾:不能批评自己的短处。 (60)其:这样。 (61)内直:内心正直。 外曲:外表委曲。 (62)成:自以为得当的看法。 上比:上比古人的见解。 (63)与天为徒:与大自然交结为友。 (64)子:儿子。 所子:所生所养的儿子。 (65)而,同尔,你。 人:别人。 (66)人:世人。 (67)擎(qing):执,指执笏,即大臣上朝拿着手板。 跽:长跪,屈膝点地,挺身而跪。 曲拳:曲身抱拳鞠躬。 (68)疵:缺点,毛病,作动词用指诽谤。 (69)谪(zhè):诤。 (70)大,通太。 政:通正。 (71)法:法规。 谍:犹谍,当。 (72)固:浅陋,固陋。 (73)师心:以自心为师,坚持己见。 (74)斋,本意为斋戒,引申为心地平静专一。 (75)若:通“汝”,你。 (76)易之:轻易失去。 (77)暤(hào):通“皓”,明白。 暤天:自然之天。 《天地》“无为为之之谓天”即指暤天而言。 不宜:不如。 (78)茹:吃。 荤:肉食。 一说指葱、蒜、韭一类的菜非是。 (79)心斋:庄子哲学的专有名词,指的是绝对的排除感觉,取消认识客观世界的一切活动,停止人的思维活动去体认道的一种方法。 (80)止:停止。 下止同。 (81)符:征,概念。 《荀子·正名》的“心有征知”即此意,心止于符:即心止其所。 (82)使:使用。 此使后宾语斋省略。 (83)樊:笼子,潘篱; 这里指卫国的领域。 (84)无门无毒:承前“医门多疾”说的。 毒:药。 (85)一宅:心灵聚一。 (86)无行地难; 走路不留痕迹困难。 (87)阕(què):空明。 (88)白:纯静。 虚空生白:空明纯静的心静生出光明来。 (89)止止,止其所止,止其宁静的心。 (90)坐驰,指形坐而心驰。 (91)徇:同循,顺。 徇耳目内通:即《养生主》中所说的“官知止”。 (92)纽:枢纽。 (93)伏戏(牺、羲)、几蘧:上古时代的帝王名。 (94)散:指散人,没有才识的一般人。 译文 颜回去见孔子,向他辞行。 孔子问:“要到什么地方去?”颜回说:“我将到卫国去。” 孔子又问:“去做什么事情?”颜回说:“我听说卫国君主,他年壮,他行为自专独断; 他轻率处理国事,而不认识自己的过错; 他轻率地用兵而不爱惜人民的生命,战死的人填满国内的沟壑,如同枯干的薪材一样,使人民无可奈何。 我曾听先生说过:‘社会秩序安定的国家要离开它; 社会秩序混乱的国家要去拯救它,就象良医门前多病人一样。’我愿意依据先生所说的道理,考虑治理卫国的办法,也许可以把卫国的症结治愈吧!” 孔子说:“哎呀!你去了恐怕要受刑戮的!道是不能杂乱的,杂乱就多事,多事就干扰,干扰就有忧患,有忧患就不可救药,古代的至人,先立己而后去立人,如果自己的脚跟还没站稳,怎能有闲空去纠正暴人的行为呢?况且你也知道追求道德之所以过分而才智之所以外露的原因呀!道德的过分在于求名,才智的外露在于争胜。 名是相互倾轧的原因; 智是相互斗争的手段。 两者是凶器,是不可以尽行的,而且德性纯厚,信行确实,未必达到投合别人的气味,即使不与别人争名夺誉,也未必达到投合人心。 如果你强用仁义规范的言论陈述于暴人的面前,这是用别人的过失来显示自己的美德,认为你是害人。 害别人的人,别人必定反过来害他。 你恐怕要为人所害了。 况且,假如卫君喜欢贤人而厌恶不肖之徒,何必用你去追求有异于人呢?你除非不向他诤谏,否则卫君必定乘你言论的漏洞而争他的胜辩。 你将会眼目迷惑,面色平平,口里营营自己,态度恭顺,内心就会迁就他的主张了。 这是用火救火,用水救水,叫做愈救过错愈多,顺从一始就会没有穷尽,假如一开始他就不信忠厚的言论相劝,那你就一定会死在暴君的面前了。 况且,过去夏粱杀关龙逢,殷纣杀王子比干,都是由于他们是注重修身以下位怜爱人君的臣民,以在下的地位违背君主。 所以君主因为他们修身来排挤他们。 这是好名者的下场。 过去尧攻打丛枝、胥、敖,禹攻打有扈氏,使这些国家成为废墟厉鬼,国君被杀,他们用兵不止,他们追求土地田赋不已,这也都是追求名利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名利问题,就是圣人也无法战胜它,何况你呢!虽然如此,你必定有你的办法。 试说给我听。” 颜回说:“态度端庄而内心虚静,勤奋自强而精神专一,这样可以吗?”孔子说:“不!不可!卫君气质刚强,张扬不止,表情无常,一般人都不敢违背他。 压印别人的劝告,以求内心的放纵。 这种人每天用小德感化都不成,何况用大德来劝说他呢!他将固执不化,即使外表附合而内心也不能批评自己的短处。 你用的方法怎么说可以呢!”“那么我就内心正直而表面委曲求全,以自己认为得当的看法上比古人的见解。 内心正直是与大自然结为友。 与大自然结为友,知道人君和我,都是天生的,而偏要将自己的言论祈求别人称善呢,祈求别人不称善呢?象这样的人,人们都把他叫做天真无邪的童子,这就叫做和自然同类的人。 外表上委曲求全的人,是与世人同类的人。 擎笏跪拜,曲身拱手,这是做人臣的礼节,人们都这样做,我敢不这样做吗?做一般人都做的事情,人们也就不指责我了。 这就叫做与世人同类。 援引成说上比古人,和古代贤人同类。 援引的言论虽然都是教训和诤谏的根据,但是古代就有这种情况,并不是我创造的。 象这样,虽然直率而下出毛病,这就叫做和古人同类。 这样做可以吗?”孔子说:“不!不可以!纠正的太多了,办法不通达,虽然固陋也可以免罪,然而,只不过如此而已,怎么能够达到感化呢!你太坚持自己的成见了。” 颜回说:“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请问你有什么办法?”孔子说:“你以斋戒清洗心中的欲念,我将要告诉你的是这种方法,你有诚心去卫国做事救人,哪里有这么容易的呢?你以为容易,可暤天也不容许,便是违背了天理。” 颜回说:“我的家境贫寒,不饮酒,不吃荤,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象这样,就可以算是斋戒吗?”孔子说:“你说的是祭把的斋戒,不是我所说的内心斋戒。” 颜回说:“请问什么是内心的斋戒?”孔子说:“你要使心志高度集中,屏除一切杂念,而要用心灵去体认,不仅用心灵去体认,而要用气去感应,声音只在于耳,思虑只在于概念,气是以空虚对待万物。 只有道才能集结在虚之中,这种虚静,就是心斋。” 颜回说:“我没有听到心斋时,实在觉得我颜回自身的存在。 听到了心斋之后,就觉得未尝有我颜回存在了。 这可以叫做虚吗?”孔子说:“你说得十分详尽了。 我告诉你,假如能够进入这种藩篱之中邀游,而不为名位所动,能听进的话,就说; 听不进的话,就不说。 不开启门户就不会遭到毒害,把心志专一起来寄托于不得已而为之的境地,就差不多了。 不走路容易,走路不留痕迹困难; 为人情所驱使容易造假,为自然所驱使难以作弊。 只听说过有了翅膀才能飞翔,没有听说过没有翅膀也能飞翔的; 只听说过有了知识才能认识事物,没听说过没有知识却可以认识事物的。 看那空明的心境,就会了解,只有把内心空虚起来,才可以产生纯洁的状态,吉祥就来临了。 如果不能止其所当上,这就叫做形坐而心驰。 使耳目感觉向内通达而排除心灵的理性,鬼神也会前来归附,何况是人呢?顺应这样万物的变化,正是禹和舜所把握的关键,伏牺和几蓬也作为终身奉行的准则,何况是普通人呢?”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1),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2),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3)。 匹夫犹未可动(4),而况诸侯乎(5)!吾甚栗之(6)。 子尝语诸梁也曰(7):‘凡事若小若大(8),痹不道以欢成(9)。 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10); 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11)。 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12),爨无欲清之人(13)。 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14)!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 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 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15)。 子其有以语我来(16)!”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17):其一,命也(18);其一义也(19)。 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20);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21),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是之谓大戒。 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 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22),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 行事之情而忘其身(23),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24):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25),远则必忠之以言(26),言必或传之(27)。 夫传两喜两怒之言(28),天下之难者也。 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29),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30),妄则其信之也莫(31),莫则传言者殃(32)。 故法言曰(33):‘传其常情(34),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35)始乎阳(36),常卒乎阴(37),大至则多奇巧(38);以礼饮酒者,始乎治(39),常卒乎(,)乱(40),大至则多奇乐。 凡事亦然。 始乎谅(41),常卒乎鄙(42);其作始也简(43),其将毕也必巨(44)。 夫言者,风波也(45);行者,实丧也(46)。 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47)。 故忿设无由(48),巧言偏辞(49)。 兽死不择音(50),气息莽然(51),于是并生心厉(52)。 剋核大至(53),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54),而不知其然也。 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55)!故法言曰:‘无迁令(56),无劝成(57)。 过渡益也(58)。’‘迁令’‘劝成’,殆事(59),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60),至矣。 何作为报也(61)!莫若为致命(62)。 此其难者(63)。” 注释 (1)叶(shè)公子高:楚庄王侣的玄孙尹成子,被封于叶,名诸梁,字子高。 使于齐:出使到齐国。 (2)王:楚国的国君。 使:派遣。 重:指任务重大。 (3)甚敬而不急:态度十分恭敬而办事却不着急。 (4)匹夫:一般人,普通人。 (5)诸侯:国君,指齐王。 (6)栗,害怕,恐惧。 (7)子:先生,指孔子。 (8)若小若大:不论小大。 (9)寡:很少。 道:大道。 欢:欢快,双方乐意。 成:成功。 (10)人道之患:指人为的刑罚之患,即国家的刑罚。 (11)阴阳之患:阴阳气失调的病患,即人身的忧苦。 (12)执粗:用粗茶淡饭。 臧:美好,精细。 (13)爨(cuàn):烧人做饭的人。 清:凉。 (14)内热:心中有火。 《阳则》有“使其君内热发于背。” (15)不足以任之:不能够承受它。 (16)其:请求的语助同。 (17)大戒,指应当遵守的戒条或法则。 (18)命:天命,天性,必然性。 庄子是讲命定论的,所谓命定论就是“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19)义:人义,行为适宜,人为的。 庄子的义就是不得已而从之的忠君之德,是他的义命观的内容之一。 (20)解:解释。 (21)适:到,往。 无适:不论到什么地方。 (22)易施:改变移动。 前:当前。 哀乐不易施乎前:指不依前境哀乐为之转移,即《养生主》中所说的“哀乐不入”。 (23)行:实行,执行。 情:情实。 行事之情:按实际行事。 忘其身:忘掉自己的得夫哀乐。 (24)复以所闻:再把听到的说一说。 (25)交:交往,国家间的外交。 靡(mǒ):通摩,顺,爱。 《马蹄》有“喜则交颈相靡”即此意,相靡以信:即以信相靡的倒装,指以信任相亲怜。 (26)忠之以言:用语言表达相互忠诚。 (27)言必或达之:语言必定要有人传达它。 (28)两喜两怒:双方都高兴,双方都愤怒。 (29)溢:夸张。 溢美:夸大好处。 (30)类忘,类似谎言。 (31)莫:通漠,薄,淡漠。 信之也莫:不着人相信。 (32)殃:遭殃。 (33)法言:指古代的古语、格言。 (34)常情:合乎平常情感的言词。 (35)以巧斗力:以技巧角斗争力。 (36)阳:明朗,公开。 (37)阴:阴谋,暗算。 (38)大:通太。 大至:大至,大甚,太过分。 奇巧:特别的机巧,即指阴谋诡计。 (39)治:指规规矩矩。 (40)乱:迷乱。 (41)谅:信,诚实,谅解。 (42)鄙:鄙陋,庸俗,鄙视。 (43)简:简单,单纯。 (44)巨:艰巨。 (45)风波:捉摸不定。 (46)行:行为,做事,作为。 实丧:得失。 (47)危:危难。 (48)忿:忿怒。 设:设置,引申为发作。 无由:没有别的原因。 (49)偏辞,偏面的言词。 (50)音:叫。 不择音:狂呼乱叫。 (51)茀(bó):犹勃,气息急促的样子,怒气发作的表现。 (52)厉:恶,害。 心厉:心中的恶念,指客人的意识。 (53)剋核:苛责。 (54)不肖:不善,不贤。 应:报答。 (55)所终:结果,下场。 (56)迁:变迁,变更,更改,迁令:改变命令。 (57)无劝成:不加主观劝解的作用促进它。 (58)益:增加,添加。 (59)殆事:害事。 (60)养中:修真养性。 (61)作:作意。 报,指齐国给的报答。 (62)莫昔:莫如。 致命,指传达国君的指令。 (63)难者:指不难。 译文 叶公子高将出使齐国,问孔子说:“楚王派遣我的任务是重大的,齐国接待使者,表面上很恭敬而实际上不着急。 普通人尚不能说服,何况是诸侯呢!我很怕他。 你曾跟我说过:‘凡事不论小大,很少不按大道去办能达到双方满意而成功的。 事情如果办不成,就必然有人为的刑罚之祸患; 事情办成了,也必有阴阳气失调的病患,无论成败都不遭祸患的人,只有得道的人才能做到。’我吃的是粗茶淡饭而不精细,烧火做饭的人没有请求乘凉的。 现在我早晨接受使命而晚上就要喝冰水,我是心中有火吧!我还没有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就已经发作阴阳气失调的病患了。 事情如果办不成,必定遭到人为的祸患。 这双重祸患,做人臣的实在承受不了,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吗?” 孔子说:“天下有两种引以为戒的戒条:一是天命,一是人义。 子女爱父母,就是天命之性,无法用心思解释; 臣子奉君主,就是人为之义,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没有君主,是没有什么办法在天地之间所能逃避的。 这就是所谓的戒条。 所以子女事奉双亲,不论在什么去处都不停止它,是孝道的最高境界; 人臣事君主,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熊停止它,这是忠道的最高境界。 自我修养心性不以哀乐为转移,知道事难无可奈何而安心去做,是德性的最高境界。 为人臣子的固然有所不得已。 按实际行事而忘掉自己的得失,哪里还有时间去乐生而怕死呢!你这样去做就可以了!我再把听到的告诉你:凡是结交邻近的国家就必定以信用相亲顺,远道的国家就必定用语言表达相互忠诚,用语言就必定用使臣传达。 传达双方都高兴或都愤怒的言词,是天下最难的事情。 使双方都高兴必定要多说好话,使双方都愤怒必定要多说坏话。 凡是添加都类似谎言,谎言就不着人相信,不相信传话的使臣就遭殃了,所以古语说,‘要传达合乎常情的言词,不要传达过当的言词,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况且用技巧角力争胜的人,开始时明朗公开,到后来则搞阴谋暗算,太过分时就搞阴谋诡计; 以礼喝酒的人,开始规规矩矩,到后来迷辞无章,大过分时就淫乐百出了。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 开始时相互谅解,到后来就相互鄙视; 做事开始时很简单,到结束时就艰巨。 语言就象风波一样捉摸不定; 传达语言的人,有得有失。 风波容易刮动,得失容易危难。 所以忿怒发作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由于花言巧语和片面言词。 困兽要死时狂呼乱叫,怒气发作,于是产生害人恶念。 苛责过分时,就必定产生不善的恶念报复他,而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如果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谁能知道将会出现什么结果呢!所以古语说:‘不要改变使命,不要强求成功,过渡就是‘溢’。 改变使命,强求成功,都是有害的。 成就好事要很久,做成恶事便来不及改正,可以不慎重吗!心神顺着外物的变化而邀游,寄托于不得已而保养心性,最好了。 何必专门去考虑齐国的报答呢!莫不如如实地传达国君的意见,这会有困难吗!” 颜闺将傅卫灵公太子(1),而问于蓬伯玉曰(2):“有人于此(3),其德天杀(4)。 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5)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 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6),而不知其所以过。 若然者,之何(7)?”蓬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8),慎之(9)正女身也哉(10)!形莫若就(11)心莫若和(12)。 虽然,之二者有患(13)。 就不欲14),和不欲出(15)。 形就而且为颠(16),为灭(17),为崩(18),为蹶(19)。 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 波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 彼且为无町畦(20),亦与之为无町畦。 彼且为兀崖(21),亦与之为无崖。 达之,人于无疵(22)。 汝不知夫螳螂乎(23)?怒其臂以当车辙(24),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25)。 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26),几矣(27)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 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28)时其饥饱(29),达其怒心(30)。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 故其杀者,逆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31),以娠盛溺(32)。 适有蚊虹仆缘(33),而拊之不时(34),则缺衔(35),毁首碎胸(36)。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37),可不慎邪?”吾奈(,)入((,)入,(,) 注释 (1)颜阖(hē):入名,姓颜名阖,鲁国的贤人。 《让王》有“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市先焉”,哀公欲见颜阖,而颜阖不士的故事。 傅:师傅、老师。 (2)蘧(jù)伯玉,人名,姓蘧名媛,字伯玉,卫国的贤大夫,孔子的朋友。 《阳则》有“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仕”的记载。 (3)人:指蒯聩。 (4)天杀:天性刻薄。 (5)与:相与。 方:法度,原则。 (6)适:只。 适足:只能。 知:通智。 (7)之,指太子。 (8)戒,警惕。 (9)慎:谨慎。 (10)女:同汝,你。 身:自身,自己。 (11)形,外形,外表。 (12)和:和顺。 (13)之:此,患,祸患,危险。 (14)人:进入,陷入。 (15)出:露出,显现。 (16)且:将。 颠:颠倒,堕落。 (17)灭:灭亡,毁灭。 (18)崩:坏,败坏。 (19)蹶:跌倒,失败。 (20)町畦(tingqi):田园所限的区域,引申为限制、约束。 (21)崖,通涯。 无崖:无拘束。 在庄子看来,正人先正己。 正已与孔子的正己不同,是成为婴儿,为无町畦,为无涯,而归于无疵。 这是对老子的“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思想的发展。 (22)疵:病,引申为毛病、缺点。 (23)妆:你。 (24)怒:奋举,奋发,与《逍遥游》中“怒而飞”的怒意同。 当,通“挡”。 辙:本指车轮碾过的沟痕,俗称车道沟。 此处则指车轮。 (25)是:自是的是,指自负,美:美化,夸大。 (26)积:多次,屡屡。 伐:夸。 之:指为声、为名、为妖、为孽。 而:你。 (27)几矣:危险了。 (28)决:决断。 (29)时其讥饱:食之以时。 (30)达其怒心:不触犯他的怒心。 (31)盛(cheng成)。 矢:屎的借字。 (32)蜄(shen):回蜃,大蛤壳,溺:尿的借字。 (33)适:偶然,蚊忙:牛蛇,俗称瞎蛇。 仆缘,附着,叮着。 (34)拊:拍打。 (35)缺衔:咬断口勒。 (36)毁首,毁掉宠头。 碎胸:挣碎肚带。 (37)意:主意。 亡:夫。 译文 颜阅将要做卫灵公太子蒯聩的老师,向蘧伯玉请教说:“在这里有一个人,他天性刻薄,对他不用法度管教就会危害我们的国家,对他要加以法度管教就会危害我的人身。 他的才智只能认识别人的过错,而不能认识之所以产生过错的原因。 象这样的人。 我怎么对待他呢?”莲伯玉说:“问的好啊!要戒备他,要审慎地对待他,先正你自身!外表要随顺迁就,内心要浑融和顺。 虽然这样,这两者也述避免不了祸患。 迁就不要陷入太深,随和不要过于显露。 表现出迁就得太深,就要颠败毁灭。 浑融随和过于显露,他以为你为了争名声,就会招致不祥的祸患。 他如果象婴儿那样无知,你也和他一样象婴儿那样无知; 他对事毫无分别,你也随他对事毫无分别; 他要无拘无束,你也随他无拘无柬。 这佯就会万无一失,引导他达到不犯错误的地步。 你不知道那螳螂吗?奋力举起他的臂膀去阻挡车轮前进。 它不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这是因为它把自己的力量看得大大的结果。 要戒备啊!要审慎啊!你要屡次夸耀自己的长处去触犯他,那就危险了。 你不知道那个养虎的人吗?他不敢用活物喂它,怕它捕杀活物时引起它的愤怒; 不敢用整个的物喂它,怕它撕裂整个物时引起它的愤怒; 知道它什么时候饥饱,不触犯它的怒心。 虎与人虽然异类,然而它却亲近饲养它的人,就是因为饲养者能顺从它的天性。 所以被它吃掉的人都是逆它的天性的。 那爱马的人,用筐盛马屎,用大蛤壳盛马尿。 偶然间有只牛蛇叮在马身上,而拍打牛虹在马不在意时,马就咬断口勒,毁掉宠头,挣碎肚带。 本意在于达到爱马,而这种爱的结果却适得其反,这可以不审慎吗!” 匠石之齐(1),至于曲辕(2)见栎社树(3)。 其大蔽数千牛(4)絮之百围(5),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6),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7)。 观者如市(8)(,),匠伯不顾(9),遂行不辍(10),弟子厌观之(11),走及匠石(12),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13),未尝见材如其美也(14)。 先生不肯视,行不辍(15)何也?”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16)!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17),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18)以为柱则蠹(19)。 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20):“女将恶乎比予哉(21)?若将比予于文木邪(22)?夫柤梨橘轴(23),果蓏之属(24),实熟则剥(25),剥则辱(26); 大枝折,小枝泄(27)。 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28),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29),自措击于世俗者也(30)。 物莫不若是(31)。 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32),乃今得之(33),为予大用(34)。 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35)?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36)。 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37),又恶知散木(38)!”匠石觉而诊其梦(39)。 弟子曰:“趣取无用(40),则为社何邪?”曰:“密(41)!若无言(42)!彼亦直寄焉(43),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44)。 不为社者,且几有剪乎(45)!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46),而以义喻之(47),不亦远乎(48)!” 注释 (1)匠石:木匠,名石,宋国人,《徐无鬼》“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 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 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 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之:往,去。 齐:齐国。 (2)曲辕,齐国的地名。 (3)栎(li):例名。 社:土神庙。 社树:土神树。 (4)蔽:遮。 数:几。 (5)絜(xie):用绳量。 百围:指周长百尺。 (6)临山,临居山顶,高出山头。 (7)旁:旁枝。 (8)市:集市,市场。 (9)匠伯,木匠师傅。 不顾:不看。 (10)辍:停止。 (11)弟子:徒弟。 厌:通餍,饱,厌观:饱看。 (12)走:跑。 及:赶上。 (13)执:拿。 斧斤:斧子,此处凡指木匠工具。 夫子:指匠石。 (14)材,材料。 美:好。 (15)行:走开。 (16)散木; 没有用的松散之材。 (17)棺:棺材。 椁,外棺。 (18)樠(mén):树名,液樠:液流污浆的樠树。 (19)蠹:虫蛀。 (20)见(xiàn)梦:托梦。 (21)女:同汝,你。 (22)文木:文理紧凑的可用树本。 (23)柤(zhā):通楂,山楂。 (24)果蓏(luǒ):有核为果,无核为。 (25)实熟:果实成熟。 剥:剥落,脱落。 (26)辱:折,损。 (27)泄(yè):遁枻,被牵拉。 (28)苦:受苦。 (29)中道夭,中途夭折。 (30)掊(pǒu),打击。 (31)是:如此,这样。 (32)几:近。 (33)乃今:现在。 得之:指无所不用。 (34)予:我。 (35)大:高大。 (36)若:你。 (37)散人:不材的人。 (38)恶(wū):何,怎么。 (39)觉:醒。 诊:通畛,告。 (40)趣,旨趣。 (41)密:停下,保密。 (42)若,你们。 (43)直:特,直寄:特意寄托。 (44)诟厉,辱骂。 (45)几:几乎。 翦(jiǎn):砍伐。 (46)保:保存,异:不同。 (47)义:指常理。 喻:说明。 (48)远,相差太远。 译文 匠石前往齐国,走到曲辕,看见一棵土神栋树。 这棵树大到可以遮蔽几千头牛,用绳子量有百尺粗,树干高出山头八十尺而后才有树枝,它有可以造船的旁权十几枝,观赏的人就象到市场一样熟闹,然而匠石一眼不看,竟不住脚的往前走。 徒弟饱看一番,跑着赶上匠石,说:“自从我拿着工具跟随先生以来,从未见过象这样好的木材。 先生不肯看它走个不停,这是为什么呢?”匠石说:“算了吧,不要说它了!那是一棵什么用处都没有的树!用它造船就会沉没,用它做棺椁就会很快腐烂,用它打器具很快就会毁掉,用它做门就会象液樠那样流出污浆,用它做柱子就会虫蛀。 这是不能当材料用的树木,正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才能有这么长的寿命。” 匠石回来后,土神栎树扎梦说:“你要用什么和我相比呢?拿我跟有用的树比吗?比如山楂树、梨树、橘子树、柚子树及瓜果之类,果实熟了就被剥落,剥落便遭到扭祈,大枝打断了,小枝也被拖了下来。 这些都是因为它们有用痛苦一生呀,所以不能享尽寿命而中途夭折了,这都是自己招来的世俗的打击的结果。 世上的事物没有不是这样的,何况我寻求无用的境地已经很久了。 几乎被砍代,直到现在才得到无所不用,以无用为我的大用,假使我真的有用,怎能长得这么高大呢?况且你我都是物,为什么你这样看待物呢?你是接近死亡的无用之人,又怎么认识无用之木呢?”匠石醒后把梦告诉给弟子。 弟子说:“栎树的旨趣在于无用,那么它为什么要做土神树呢?”匠石说:“保密呀,你不要说了,栎树也不过是特意寄托于社神,才招来了不了解栎树人的辱骂,它不做社树,岂不就遭到吹伐了吗?况且它用的保身方法与众不同,以常理来说明它,不也差的太远了吗!”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1),见大木焉,有异(2),结驷千乘(3),隐将芘其所藾(4)。 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 俯而见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5); 咶其叶(6),则口烂而为伤; 嗅之,则使人狂酲(7),三日而不已。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 嗟呼神人,以此不材!”未有荆氏者(8),宜揪柏桑(9)。 其拱把而上者(10),求狙猴之杙者斩之(11); 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12); 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13)。 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14),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15)。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大祥也。 注释 (1)南伯子綦:即《齐物论》中的南郭子綦。 丘:商丘,来国的都城,即今河南省的商丘县。 (2)异:异样,指大树长得奇特。 (3)结:集结,驷:四匹马拉一辆车。 千乘,千辆车。 (4)隐:隐藏。 隐将:将隐。 芘(bì):通庇,隐蔽。 藾(lài):荫庇。 所藾:指车马。 (5)轴解:木心的纹理象车轴。 即年轮为轴,疏散而空为解。 (6)咶(shì)通舐,舔。 (7)酲(chéng):喝醉酒。 狂酲,大醉如狂。 (8)荆氏,宋国的地名。 (9)楸:落叶乔木,高达三十米,树干端直。 (10)拱:两手合握。 把:一手把握,拱把:指树的粗细。 (11)杙(yi):小木桩。 (12)高名:高大。 丽:屋栋,脊檩。 (13)椫(shàn)傍:单幅板棺木。 (14)颡(sān):指白额的牛。 豚:小猪。 亢鼻:仰鼻,高鼻。 (15)痔病:痔疮。 适:往。 译文 南伯子聂到商丘游览,看到一棵大树,与其它的树不同,集结一千辆四匹马拉的车,将可以隐蔽其下庇荫凉。 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呀?这树必定有特殊的材质吧!”仰头而望它的细枝,则弯弯曲曲而不能做栋梁,低头看树干,则轴心疏散而不能做棺椁。 舔它的叶子,则嘴烂而舌伤。 闻它,则使人大醉如狂,三天醒不过来。 子綦:“这树果真是不成材的树木,因此它才长这么大。 唉!神人也象这树一样是不材的人!”宋国有荆氏领地,适宜种植楸、柏、桑三种树,一把两把以上粗的。 被寻求栓猴子的小木桩的人把它砍掉; 三围四围粗的,被寻求高大脊檩的人把它吹掉; 长到七围八围粗的,被贵族、富商之家寻求棺木的人把它砍掉。 因此不能穷尽天年的寿命,而中途便夭折于斧斤之下,这就是有用之材招来的祸患,所以要解除用白额头的牛,高鼻梁的小猪,长着痔疮的人去祭河,这是巫祝都知道的,以为不吉佯,而神人却以为是最大的吉祥了。 支离疏者(1),颐隐于脐(2),肩高于顶(3),会撮指天(4),五管在上(5),两髀为胁(6),挫针治繲(7),足以..口(8); 鼓策播精(9),足以食十人(10)。 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11); 上有大役(12),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 (13); 上与病者粟(14),则受三钟与十束薪(15)。 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注释 (1)支离疏:庄子假设的人名。 支于正而高于常的形体不健全的人。 (2)颐(yí〕:面颊。 脐:肚脐。 (3)顶:头顶。 (4)会:同髽,指发。 撮:头巾。 会撮:发髻。 (5)五管:五脏的腧穴。 五管在上:指脊背向天,即大弯腰。 (6)髀(bì):股部,大腿。 两髀为胁,贝股部不见胁部,腰伛到极点。 (7)挫针:挫同剉,缝衣服,治繲:洗衣服。 (8)..口:以粥充饥。 (9)鼓:叩,振动。 策:小簸箕。 播:扬土,精:精米。 (10)食(sì):供养别人。 (11)攘臂,捋起袖子,伸出胳膊。 (12)役,劳役。 (13)常疾:残疾。 功:通工,劳役之事。 (14)粟:谷。 (15)钟:重量单位,六斛四斗为一钟。 译文 有个形体奇特名字叫疏的人,面颊隐藏在肚脐之下,双肩高过头顶,发譬朝天,五脏的喻穴都在脊背之上,突出两股不见两胁,以缝洗衣服来饘粥度日,簸米筛糠所得精米,足供十个人吃的。 国家征兵时,他捋袖伸臂而游于其间,国家征劳役时,他则以残疾而不受使役,国家对残疾者发放救济时,便可以领到三钟粮和十捆柴。 形体残疾的人,还可以养活自身,享尽天年,又何况是忘掉德性的人呢! 孔子适楚(1),楚狂接舆游其门曰(2):“凤兮凤兮(3),何如德之衰也(4)!来世不可待(5),往世不可追也(6)。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7);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8)。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9)。 福轻乎羽(10),莫之知载(11); 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12)!殆乎,殆乎!画地而趋(13)!迷阳迷阳(14),无伤吾行!吾行郤曲(15)。 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16); 膏火,自煎也(17)。 桂可食(18),故伐之; 漆可用,故割之。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注释 (1)适,往,去。 (2)楚狂接舆:姓陆,名通,字接舆。 楚国的隐士,游其门:路过孔子住处。 (3)凤,比喻孔子。 (4)何如:如何。 (5)来世:未来,侍:等待。 (6)往世:过去。 追,追回。 (7)成; 成治,成就事业。 (8)生:全生,保全生命,即全性。 (9)刑:刑戮。 (10)羽:羽毛。 (11)载:承受。 (12)临:数。 (13)趋(cù):赶快。 (14)迷阳,昏乱。 (15)郤曲,前郤而曲行,绕弯行走。 (16)寇:砍伐。 自寇:自讨砍伐。 (17)自煎,自讨燃烧。 (18)桂:桂伎。 译文 孔子去楚国,楚国狂人接舆路过孔子馆舍门前,唱道:“凤啊,凤啊,你为什么怀着大德而到这衰乱的国家呢!未来的社会不可等待,过去的社会无法追回。 天下有道,圣人可以成就事业; 天下无道,圣人只能保全生命。 现在这个时代,仅仅可以避开刑戮。 幸福不过象羽毛那样轻,不知怎样才可以去承受; 祸患重得象大地一样,不知怎样才能避免。 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再以德教人了!危险呵,危险呵!在地上画出来的路而赶快走!昏乱呵,昏乱呵!不要影响我走路!我走的是条前郤弯曲的路,不要伤害我的脚呵!”山上的树木自讨砍伐,带油的膏脂自讨燃烧,桂树枝可以自用,所以伐它; 漆树可以使用,所以割它,人都知道有用的用处,而不知道无用的用处。


应帝王

题解 《应帝王》以义名篇。 “应帝王”的应是指万物适宜而我也适应。 帝王是指不去自任帝王而统治天下。 本篇主旨是庄子的社会政治观点。 《应帝王》主要由两个部分构成的: “啮缺问于王倪”、“肩吾见狂接舆”和“天根游于殷阳”三段为一部分,说明治理社会有为不如无为,批判了有为的法治政治,宣扬了顺物自然的无为政治。 由:“阳子居见老聃”,“郑有神巫日季咸”、“无为名尸”和“南海之帝为倏”四小段组成一部分。 主要说明有为之害和无为之好。 这种无为的政治主张,继承了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的思想,批判了各家各派的政治观点,也反映了没落阶级无能为力的状况。 啮缺问于王倪(1),四问而四不知(2)。 啮缺因跃而大喜(3),行以告蒲衣子(4)。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5)?有虞氏不及泰氏(6)。 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7); 亦得人矣(8),而未始出于非人(9)。 泰氏,其卧徐徐(10),其觉于于(11); 一以己为马(12),一以己为牛; 其知情信(13),其德甚真,而未始人于非人(14)。” 注释 (1)啮缺问于王倪一事,见于《齐物论》。 (2)四问:一问“知物之所同是乎?”二问“知子之所不知也。” 三问“物无知也。” 四问“知利害乎?” (3)跃而大喜:高兴地跳起来。 (4)蒲衣子:《淮南子》作技衣子。 传说中尧时贤人,舜曾拜他为老师并要把帝位让给他,他没有接受。 (5)而:你。 乃:才。 (6)有虞氏,指舜。 泰氏:泰通太,太昊,伏牺氏。 (7)藏仁:指心怀仁义。 要(yāo):结。 (8)得人:得人心。 (9)非人:指物而言。 未始出于非人:没有超出物的牵累。 (10)徐徐:缓慢的样子。 (11)于于:迂迂的借字,迂缓的样子。 (12)一,不分物我。 (13)知,通智,理智,情:情感。 信:真实。 (14)未始入于非人:未曾陷入外物的牵累。 译文 啮缺请教王倪,问四次而四次回答说不知道。 啮缺因此高兴地跳起来,走去把这件事告诉了蒲衣子。 蒲衣子说:“你现在知道这件事情吗?有虞氏赶不上泰氏。 有虞氏,他象似心怀仁义以交结人,虽然也能得到人心,然而从未能跳出外物的牵累。 泰氏,他睡觉时躺下缓缓慢慢; 他醒来时优柔自得,不分物我以自己为马,以自己为牛。 他的理智信实,他的德性纯真,他未曾陷入外物的牵累。” 肩吾见狂接舆(1)。 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2)?”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3),人熟敢不听而化诸(4)!”狂接舆曰:“是欺德也(5); 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6)。 夫圣人之治也(7),治外乎(8)?正而后行(9),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10)。 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11),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12),而曾二虫之无知!” 注释 (1)肩吾、接舆:注见《逍遥游》。 (2)日中始,人名,肩吾的老师。 (3)君人者,统治臣民的入,义:通仪。 经式义度:均指法度。 (4)孰:谁。 化:教化,诸:同乎、呢。 (5)欺德:虚伪不实的道德。 (6)涉海、凿河、使蚊负山:指三者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7)治,治理。 (8)治外:统治别人,治理别人。 (9)正:正己,自正。 行:推行,行教化。 (10)确,确定。 (11)矰弋(zēngyì):带有丝绳射鸟的短箭。 (12)鼷鼠:小鼠。 深穴,打深洞。 神丘:社坛。 熏:烟熏,凿:挖掘、凿穿。 译文 肩吾见到狂接舆。 狂接舆说:“日中始跟你说了些什么?”肩吾说:“他告诉我:统治臣民的人颁布自己制定的法度,臣民谁敢不听从而受教化呢!”狂接舆说:”这是虚伪不实的德行; 他这样去治理天下,就好象涉海不自量,凿河徒劳,使蚊子背山不合情理一样。 圣人治理夭下,难道治理别人吗?先是正己而后才能推行教化,使人们做一些确实能做到的事情罢了。 况且鸟高飞以逃避短箭的祸患,小鼠在社坛的下面打深洞以避免烟熏和挖掘的祸患,你们连这两个小虫子也不如吗!” 天根游于殷阳(1),至寥水之上(2),适遭无名人而问焉(3),曰:“请问为天下(4)。” 无名人曰:“去(5)!汝鄙人也(6),何问之不豫也(7)!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8),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9),以出六极之外(10),而游无何有之乡(11),以处圹埌之野(12)。 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13)?”又复问。 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14),合气于漠(15),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16),而天下治矣(17)。” 注释 (1)天根:假设的人名。 殷阳:殷山的阳面。 (2)蓼(liǎo)水:河名。 (3)适,恰巧。 遭:碰到。 无名人:假设人物,喻指圣人、至人、神人、真人。 (4)为:治理。 (5)去:离去,离开。 (6)鄙人:指鄙陋的人。 (7)不豫:不快。 (8)予:我。 方将:正要。 为人:交游,为偶。 (9)厌:厌烦,乘:驾。 莽眇之鸟:可大可小的鸟,指道。 (10)云极:夭地四方。 (11)游:遨游。 无何有之乡:虚无的境界。 (12)圹埌(kuànglang):辽阔矿荡。 (13)汝:你。 帠(yì):通寱,梦话,指问为天下而言。 感,摇撼,动摇。 (14)游心于淡:心虚无事。 (15)合气于漠:气静不扰。 (16)顺物自然:顺从物的规律。 无容私,不能容纳主观成见。 (17)天下治矣:这里说的是帝王之道并非如此。 译文 天根在殷山的阳面游玩,走到寥河的边上,恰巧碰到无名人而且向他请教,说:“请问怎样治理天下?”无名人说:“离开,你这个鄙陋的人,为什么问这使我不痛快的问题呢!我正在和造物者为偶,厌烦时,就乘轻盈虚无的鸟,飞翔到六极之外,邀游于虚无的境界,在广阔圹荡的地方生活。 你又何必用力天下这种梦活来撼动我的内心呢?”天根又向无名人请教。 无名人说:“你要使心虚静无事,气静不扰,顺应自然的规律而不夹杂主观成见,而天下也就大治了。” 阳子居见老聃(1),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2),物彻疏明(3),学道不倦。 如是者,可比明王乎(4)?”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肯易技系(5),劳形怵心者也(6)。 且也,虎豹之文来田(7),猿狙之便执..之狗来藉(8)。 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9):“敢问明王之治(10)。”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11),化贷万物而民弗恃(12); 有莫举名(13),使物自喜(14); 立乎不测(15),而游于无有者也(16)。” 注释 (1)阳子居:人名入即杨朱,道家学派的人物,先秦古书中多称他为杨子或阳生、阳子居,杨朱,魏国人,主张为我。 《孟子·尽心》上说的“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韩非子·显学》说:“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 《吕氏春秋·不二》说“阳生贵己。” 皆指杨朱。 (2)向疾,敏捷。 强梁,强壮膘悍。 (3)物:鉴物。 彻:透彻。 疏明:疏通明达。 (4)明:贤明。 明王:指圣王。 (5)胥:胥吏,易:变更行事,亦即易吏。 技:一种技艺。 系,系累。 (6)劳形:操劳形体。 怵心:扰动心神而不得安宁。 (7)文:通纹,花纹。 来:招来。 田:田猎。 (8)猿狙:注见《齐物论》。 便:敏捷,执:捉住。 ..(ií):狸。 藉:绳系,拘系。 (9)蹴:惊恐的样子。 (10)敢问,请问。 (11)功盖天下:功德覆盖天下。 似下自己:好象不归于自己。 (12)化:教化,化育。 贷:施、放。 侍:依赖,倚仗。 (13)有:得到。 莫:无法。 举:称举。 一名:表白。 (14)自喜,各得其所。 (15)立:站在。 不测:不可识测。 (16)无有:虚无。 译文 杨朱见到老聃,说:“在这里有这样一个人,他聪敏强悍,对事物看得透彻明白,学道勤奋不倦。 象这样的人,可以和贤明圣王相比吗?”老聃说:“以这样的人与圣人相比,就象胥吏不断变更治事为技艺所累,操劳形体扰动心神一样。 况且虎豹的花纹招来田猎,猿猴因为敏捷,狗因为会捉狐狸才招来系上绳索,象这三种动物也可以和明王相比吗?”杨朱惊恐他说:“请问到底什么叫明王之治?”老聃说:“明王治理天下,功德覆盖天下,好象不归自己; 化育万物而人民并不感到依赖他; 得到功劳不去称举表白,使人各得其所,而自己却站在不可识测的境地,与虚无之道同游。” 郑有神巫曰季咸(1)知人之死生存亡(2)祸福寿夭(3)。 期以岁月旬日(4),若神(5)。 郑人见之(6),皆(,)弃而走(7)。 列于见之(,)而心醉(8),归,以告壶子(9),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10),则又有至焉者矣(11)。”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12),未既其实(13),而固得道与(14)?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15)!而以道与世亢(16),必信(17),夫故使人得而相汝(18)。 尝试与来(19),以予示之(20)。”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21)。 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22)!弗活矣!不以旬数矣(23)!吾见怪焉(24),见湿灰焉(25)。” 列于人,位涕沾襟以告壶子。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26),萌乎不震不正(27)。 是殆见吾杜德机也(28)。 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29),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30)。” 列子入,以告壶子。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31),名实不入(32),而机发于踵(33)。 是殆见吾善者机也(34)。 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35),吾无得而相焉(36)。 试齐,且复相之。” 列子入,以告壶子。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太冲莫胜(37)。 是殆见吾衡气机也(38)。 鲵桓之审为渊(39),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 渊有九名,此处三焉。 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立未定,(40)自失而走(41)。 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 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吾与之虚而委蛇(42),不知其谁何(43),因以为弟靡(44),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45),食豕如食人(46)。 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 纷而封哉(47),一以是终。 注释 (1)神巫:占卜巨灵的巫者。 季咸:神巫的名字。 (2)知:测知,预测。 (3)寿夭:长寿短命。 (4)期:预言。 (5)若神:如神。 (6)之:他,指季咸。 (7)弃之:抛弃他。 走:跑。 (8)列子:列御寇,心醉:醉心于季咸。 (9)壶子:名林,列子的老师。 (10)夫子:先生,指壶子。 至:至极,最高。 (11)又:更。 (12)与:授予,既:尽,文:表面,现象。 (13)实:实质。 (14)而:通尔,你,下同。 固:岂。 (15)奚:何,怎么。 卯:生卵,引申为生育。 (16)亢:通抗,较量。 (17)信,通伸,表露。 (18)相:相面。 (19)与来:带来。 (20)以予示之:把我指给他看。 (21)之:与他,指与季咸。 (22)子:你。 先生:老师。 死:要死。 (23)不以:不用。 (24)怪:怪异。 (25)湿灰:甚于死灰的灰。 (26)乡(xiang):刚才,地文:地貌。 (27)萌:萌动。 震:震动。 正:修正。 (28)是:此,殆:大概,杜,闭塞,机,动。 (29)瘳(chOu):病愈。 (30)杜权:闭塞中有权变。 (31)天壤:大地,示以天壤:表示出大地间的生气。 (32)名,名誉、名声。 实:实利。 不入,指不入于心。 (33)踵:脚后跟。 (34)善,好生,病愈。 机,气机。 (35)不齐:不定。 (36)无得:没法。 (37)大冲:阴阳二气均衡的虚静状态,莫胜:没有偏胜。 (38)衡:平衡。 (39)鲵(ni):雌鲸,在此凡指大鱼,桓:逗留。 审:停聚。 (40)立未定:指季咸未站稳。 (41)失:通佚,逃走。 (42)委蛇(wēyí):随便应付,随从自然。 (43)不知:指季咸不知,其:壶子自指。 谁何:怎样一个人。 (44)弟靡,随顺的样子。 (45)爨(cuàn):烧火做饭。 (46)食(sì):给入或动物吃东西,食豕:喂猪。 (47)纷:纷烦的事务。 封:坚守。 译文 郑国有一个神巫,名叫季咸,能测知人的生死存亡,吉凶祸福,寿命长短,预言的年、月、旬、日如神。 郑国人见到他,都抛弃他而逃跑。 列子见了却心醉如痴。 回来,便告诉壶子,说:“原来我以为先生的道术是最高的,现在又有一个更高的了。” 壶子说:“我教你的尽是现象,没有教你实质,你怎能得道呢?多是雌鸟而无雄鸟,又怎能生出蛋呢?你以道术与社会较量,必然表露出来,所以才让人家看清了你的面相。 你把他请来,给我相一面。” 第二天,列子和季咸一起来见壶子。 出来对列子说。 “唉!你的老师要死了,不能活了!不会超过十天了。 我看他形色怪异,精神萎靡得象湿灰了。” 列子进屋,痛哭流涕,泪水沾襟,把季咸的话告诉给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的象地文地貌那样的寂静,静中有动,象山没震动又没修正一样,这大概是他见我关闭了生机。 你和他再来一次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来见壶子。 季咸出来对列子说:“幸运呵!你的老师遇见我了!有好转了,完全有活的希望了,我看到他闭塞的生机有了变化。” 列子走进屋,把季成的话告诉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的是天地间的生气,名实都没放在心上,而生机则发于脚后跟,他大概看到我有一线好转的生机了。 你和他再来一次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一起来见壶子。 季咸出来对列子说:“你的老师神情不定,我没法给他相面。 等他安定之后,再给他相面。” 列子进屋,告诉壶子。 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的阴阳二气的虚静状态没有偏胜。 他大概见到我均衡的机兆。 鲸鱼逗留之处成为深渊,止水之处成为深渊,流水之处成为深渊。 渊有九种,我给他看的只有三种。 你和他再来一次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一起来见壶子。 季咸脚跟还没站稳,就自行逃跑了。 壶子对列子说:“追赶他!”列子没追上,返回来,把情况告诉给壶子,说:“已经没影了,已经跑掉了,我也追不上了。” 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的没有超出我的大道。 我跟他随便应酬,使他不了解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随顺外物的变化而变化,好象随波逐流一样,所以他逃跑了。” 从此以后,列子认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学到,便回家了,三年不出家门。 给他的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如同侍奉人一样,对事物无亲无疏,除掉修饰,返回质朴,安然地把自己的形体立于世间,在纷烦的事物中不失去自己的常态,终身如此而已。 无为名尸(1),无为谋府(2):无为事任(3),无为知主(4)。 体尽无穷(5),而游无朕(6); 尽其所受乎天(7),而无见得(8),亦虚而已(9)。 至人之用心若镜(10),不将不迎(11),应而不藏(12),故能胜而不伤。 注释 (1)无为,不作。 名,名声。 尸:主,载体,无为名尸:指因物则物各自当其名而言。 (2)谋府:智囊机关。 (3)事任,承担工作。 无为事任,让物台个自任。 (4)知主:智巧的主宰。 (5)体:本体。 尽无穷:无穷无尽。 (6)无朕,没有开始,没有迹象。 (7)尽其所受乎天:享尽他所禀受的天性。 (8)无见得:不自见其有所得。 (9)虞,指至德不得,无私无己的心境。 (10)若镜:纯客观的反映。 (11)不将,已去的不跟去。 不迎:未来的不欢迎其来。 (12)应:反映。 不藏:不保留痕迹。 译文 不要做名声的载体,不要做谋策的机关; 不要承担任何事、情,不要做智巧的主宰。 本体是无穷无尽的,而邀游开始没有迹象; 用尽它所禀受的天然本性,不要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只不过是虚无罢了。 至人的用心好象镜子,照过的不去送,未照的不去迎,现在照的也不留痕迹。 所以能够经得起考验而不受损伤。 南海之帝为倏(1),北海之帝为忽(2),中央之帝为浑饨(3)。 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4)。 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5)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6),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注释 (1)倏(shū):同儵,虚设的神名。 (2)忽,虚设的神名。 (3)浑沌:虚设的神名。 (4)待,款待,之:他们,指倏、忽。 甚善:特别好。 (5)谋报:商量报答。 之:的。 (6)七窍,耳目口鼻七个孔穴。 视:看。 食:吃喝。 译文 南海的帝王叫倏,北海的帝王叫忽,中央的帝王叫浑沌。 倏和忽时常在浑沌的地方见面,浑沌款待他们特别好。 倏和忽共同商量报答浑饨的美德,说:“人们都有七窍用以看、听、吃喝、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给他凿成七窍。” 一天凿成一窍,凿到七天浑沌就死了。


胠箧

题解 本篇宗旨仍在宣扬任性无为的政治理想,反对用仁义礼法来束缚人性。 全篇分三部分,首先以防盗贼为例,人们束紧口袋,锁牢箱柜,在于防盗。 可是,大盗把口袋、箱柜一起拿走,生怕束得不紧、锁得不牢。 这样一来,防盗的手段岂不是为盗贼方便而设吗?田成子窃得齐国,连同治国的“圣知之法”一起盗去,所以能够安然无事。 由此看来,“圣人之法”岂不是为窃国者方便而设吗?又进而指出,圣人提出的治理天下的办法,善人、恶人都可以用,善人用来作好事,恶人用来作恶事,而天下恶人多,善人少,故而这套办法对天下人来说害多利少,应当打碎。 其次,指出当今社会一切文明成果皆为大盗所窃,变成维护他们私利的工具,以至出现“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的局面。 因此,只有绝圣弃知,摈弃一切文明成果,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种不合理状况,重新回到玄同浑沌的时代。 最后部分又重新描述一番“至德之世”的美妙图景,并批判“好知”,指出“好知”是引起一切纷争和动乱的根源,无知无欲,返朴归真,才能达到理想的社会。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1),则必摄缄滕、固扃鐍(2),此世俗之所谓知也。 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3),唯恐缄滕扃鐍之不固也。 然则乡之所谓知者(4),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署之所布(5),耒耨之所剌(6),方二千余里。 阖四竟之内(7),所以立宗庙社稷(8)治邑屋州闾乡曲者(9),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10)(,)。 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 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11),大国不敢诛(12),十二世有齐国(13)。 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14)?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15),比干剖(16),弘胣(17),子胥靡(18),故四子之贤(19),而身不免乎戮。 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20)?”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21)?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22); 入先,勇也; 出后,义也; 知可否,知也; 分均,仁也。 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 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 (23)。 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故曰,唇竭则齿寒(24),鲁酒薄而邯郸围(25),圣人生而大盗起。 掊击圣人(26),纵舍盗贼(27),而天下始治也。 注释 (1)胠箧(qúqiè):胠,腋下胁上部分。 此作动词用,从侧面打开之意。 箧为小箱子,胠箧即是从侧面把小箱子打开。 探囊:把手伸进袋子里窃取财物,匮(gùi):同柜,发匮即打开柜子,三者皆指偷窃行为。 为守备:预先为之作好防备。 (2)摄缄滕(jiánténgì):摄为收敛收束。 缄,封闭牢固,或指以针线缝牢。 滕,用绳子束紧,肩鐍(jióngiué):扃为门窗的插关,用以从里面把门窗关牢。 鐍为箱柜用以加锁的钮环。 上面几种办法皆为防盗贼而设。 (3)负:背着。 揭:举、持。 可解作用肩扛或用手提。 因箧为小箱子,用手提似更为便当。 趋:快步疾走。 (4)乡:从前。 (5)罔罟(wǎnggǔ):罔即网,古时捕鱼和禽兽所用的工具。 罟亦网也,有时单指鱼网。 网罟遍布之处,泛指江河湖泊山泽等可以渔猎之处。 (6)耒(lěi),手耕之曲木,用以翻耕土地,是一种原始的农具。 《周易·系辞》:“揉木为耒”,可见耒是把木棍弄成一定弯曲度作成,制作很简单。 后又安装上木制的铲状头,称耒耨,发挥犁的功用。 耨:小锄头。 剌:插入土地,指用耒耨耕地锄草。 耒耨之所刺:指可以耕作的土地。 (7)阖(hé),同合,总括之意,竟:同境。 (8)宗庙:古代天子、诸侯、大夫、士祭祀祖宗的处所。 社稷:祭祀土地和五谷之神的场所。 宗庙社稷为一个国家的代称。 (9)治:治理,管理。 邑屋州阎乡曲:为当时行政区划单位,有以户口计算划分的,有以土地计算划分的,各国的情况不同,又时有变化,确切情况已难于搞清,只能概而论之。 据成玄英疏引司马法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四为邑。” 则屋邑等是按土地划分的。 又说:“五家为比,五比为闾,五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郑玄也说,二十五家为闾,二千五百家为州,万二千五百家为乡。 则闾州乡是按户口计算划分的。 (10)田成子,又称田常、陈恒,齐国大夫,成为其谥号。 其七世祖敬仲为陈国贵族,后移居齐国为大夫,食邑于田,故以田为氏。 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田成子杀齐简公,立简公之弟骜为齐侯,是为平公,从此操纵齐国大权,齐侯不过是个傀儡,名存实亡。 (11)非:指责,非难。 (12)诛:征讨、征伐。 (13)十二世有齐国:田恒于公前481年篡齐,还保留齐侯的名号,五代以后至田和,把齐康公流放到海岛,自立为齐侯,姜氏之齐国至此灭亡。 由田和至齐王建凡七代,为秦所灭。 则由田恒篡4齐至齐王建,共十二世,二百六十余年。 对此尚有其他说法,皆不取。 (14)守:保护,守卫。 (15)龙逢:关龙逢,夏桀之贤臣,为桀所杀。 (16)比干:殷纣王之叔父,为少师之官,因多次劝谏纣王,被剖心而死。 孔子称其为殷代三位仁人之一。 (17)苌弘:春秋末年周灵王之臣,在周王室派系之争中被杀。 胣(nǐ):剖腹挖出内脏,或指车裂之刑。 (18)子胥,伍员,字子胥,佐吴国创业之臣,因劝谏吴王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出兵伐齐,不被听从,而遭疏远。 后吴王听信谗言,赐与属镂之剑,令其自杀。 死后抛尸江中,任其自行糜烂。 (19)四子:指关龙逢、比干、苌弘、伍子胥四位贤臣。 (20)盗亦有道乎:做盗贼也有奉行之道吗。 (21)何适:何往。 (22)妄意:凭空推断,度量猜测。 圣:干事无不通为圣。 (23)此句意为:圣人之道可为善人所用,在做好事上有所建树,也可为恶人所用,在做坏事上通行无阻。 (24)竭:举起。 唇竭:上下嘴唇分别向上下翻起。 (25)鲁酒薄而邯郸围:据古注有两种说法,一为陆德明《经典释文庄子音义》:楚宣王会见诸侯,鲁慕公后至而献酒味薄,宣王怒,打算羞辱鲁公。 鲁公不受说,鲁为周公后代,诸侯之长,可奉行天子礼乐,对周王室卓有勋劳,为楚王献酒已经失礼,还要责备酒味淡薄,不是太过分了吗?于是不辞别楚王而归国。 楚王怒,联合齐国一起攻伐鲁国。 梁惠王早就打算攻打赵国,只是担心楚国救赵,一直未动手,现在趁楚伐鲁无暇顾及之机,发兵围赵国都城邯郸。 另一为许慎注《淮南子》:楚王会见诸候,赵、鲁皆献酒,赵酒醇厚,鲁酒淡薄。 司酒之官向赵国讨酒,未得,便将两国之酒对调,又向楚王说了赵国坏话,楚王怒而发兵围攻赵之邯郸。 庄子的意思在于说明唇竭本与齿寒无关却引起齿寒; 鲁酒味薄本与赵国邯郸无涉却引发出邯郸被围的结果。 (26)掊(pǒu),打,破。 掊击:打破,打倒。 (27)纵舍:放掉,不加拘禁制裁。 译文 将要对开箱子掏口袋撬柜子的盗贼预先防备,就一定要收敛封牢扎紧口袋,把门窗箱柜关锁牢固,这是世俗公认的明智之举。 可是大盗来了,则背起柜子、提起箱子、担起口袋,快步离去,唯恐封闭捆扎关锁的不牢固。 既然如此,从前所说的明智者,他们的作法不就是为大盗积聚财物吗?对此试作论述,世俗所说的智者,有不为大盗积聚财物的吗?所说的圣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财物的吗?何以知道是这样呢?从前的齐国,相邻城邑同遥遥相望,鸡鸣狗叫之声相闻,鱼猎网、具遍及之处,犁锄农具耕作之地,方圆二千余里,统括四境之内,所用来建立宗庙社稷,治理邑闾州乡等区域的方法,何尝不是效法圣人呢?可是,田成子一旦杀掉齐君,就窃取了齐国。 所窃取的仅仅是这个国家吗?连同治理国家的圣知之法也一并窃取了。 所以,田成子虽有盗贼的名声,而其处境却能象尧舜一样安稳,小国不敢指责,大国不敢征讨,十二代享有齐国,这不就是窃取齐国,连同圣知之法一并窃取,用来守护他那盗贼之身吗?再试作申论,世俗所说最明智之人,有不为大盗积聚财物的吗?所说最圣明之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财物的吗?何以知道这样呢?从前关龙逢被杀,比干被剖心而死,苍弘被挖腹而死,伍子胥被杀,尸体抛于江中糜烂,象这样四位贤人,也免不了身遭杀戮。 故而,跖之同伙问跖,“作盗贼也有其奉行之道吗?”跖回答说:“哪里会没有道呢?能度量猜测屋子里所藏之财物便是圣,进入争先便是勇,退出殿后便是义,预知事之可行与否、成败如何便是智,合理均分所得财物便是仁,不具备这五条,而能成为大盗的,天下没有这样人。” 由此看来,善人得不着圣人之道,就不会有所建树,跖得不着圣人之道,就不能横行无阻,天下之善人少而恶人多,因此,圣人利天下的作用少,害天下的作用多。 所以说嘴唇张开,牙齿就受寒; 鲁国酒味淡薄,邯郸便受围; 圣人出世而大盗随之而起。 打破圣人礼法,放掉盗贼,而天下就能获得太平。 夫川竭而谷虚(1),丘夷而渊实(2)。 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3)。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虽重圣人而治天下(4),则是重利盗跖也。 为之斗斛以量之(5),则并与斗斛而窃之; 为之权衡以称之(6),则并与权衡而窃之; 为之符玺以信之(7),则并与符玺而窃之; 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 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8),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9)?故逐于大盗,揭诸侯(10),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11),斧钺之威弗能禁(12)。 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13),是乃圣人之过也。 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14)。” 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15)。 故绝圣弃知(16),大盗乃止; 擿玉毁珠(17),小盗不起; 焚符破玺,而民朴鄙(18); 掊斗折衡(19),而民不争; 殚残天下之圣法(20),而民始可与论议; 擢乱六律(21),铄绝竽瑟(22),塞瞽旷之耳(23),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24); 灭文章(25),散五采,胶离朱之目(26),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 毁绝钩绳而弃规矩,..工倕之指(27),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故曰大巧若拙(28)。 削曾史之行(29),钳杨墨之口(30),攘弃仁义(31),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32)。 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33); 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34); 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 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35)。 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36),法之所无用也(37)。 注释 (1)川竭而谷虚:山间河流干涸,谿谷也随之变得空虚。 (2)夷:平。 渊:深潭。 (3)无故:太平无事。 庄子认为:天下没有了圣人,也就没有了仁义礼法,没有贪欲争竞之心,人入恬淡无为,按自性生活,从而根本上消除盗贼滋生的条件。 (4)重:倚重。 (5)斗斛(hú):量具,十斗为斛。 (6)权衡:测重量的工具,即秤,权力秤锤,衡为秤杆。 (7)符:古代君主传达命令或调兵遣将的凭证。 甲金玉木竹制成,分为两片,双方各执一片,合起来以验证真伪,如虎符、兵符之类。 玺:印。 秦以前为通称,官民之印皆可称玺,秦以后专指帝王之印。 以玉制成,为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 (8)钩:腰带环,比喻不值钱的小物件。 (9)是:此。 (10)逐:追随。 揭:举,抬高。 (11)轩:古代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供大夫以上资格的官员乘尘。 冕:古代帝王、诸侯、卿大夫所戴之礼帽,后来专指王冠。 劝:劝止。 (12)钺:大斧。 古时处死犯人,多用斧钺砍头。 斧钺之威,就是用杀头来威慑。 (13)重利盗跖:使盗跖获得重利。 (14)此语出自《老子》三十六章。 不可以示人:不能拿出来给人看,也就是根本没有什么方法的无为而治。 这种没有具体方法的无为,便是治国的利器。 因为,凡是可以显示给人的方法都可被人窃去干坏事,都不是好方法; 惟独无为而治,不能被盗窃,所以是最好方法。 (15)明,明示。 (16)绝圣去知:见《老子》十九章。 圣为聪明通达,知为智慧。 彻底摒弃一切聪明智慧,使人反朴归真,回复到物我同一的混沌状态。 (17)擿(zhì),投掷、丢弃之意。 (18)朴鄙:朴为淳朴无欲,鄙为浑然无知。 (19)掊(pón),打破。 (20)殚(dān):尽。 残:毁坏。 (21)擢(zhu6):疑或为搅,搅乱也。 (22)铄绝:销毁。 竽瑟:皆为古代乐器。 芋为簧管类乐器,形与笙相近,但较大,管数亦较多。 1972年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发现的竽有二十二管,分前后两排,此种乐器战国前盛行于民间。 瑟为弦乐器,长八尺一寸,宽一尺八寸,二十七根弦。 (23)瞽旷:师旷,春秋时晋平公乐师,精通音律,古时乐师多为盲人,师旷亦盲人,故称瞽旷。 (24)人含其聪:人人都能保存其自性的聪慧。 庄子认为,有了音律、乐器、乐师,造出动听的乐曲,人们听了产生羡慕而心驰于外,迷失本性之聪。 消除这一切,去掉外在干扰,方能保存和发挥本性之聪慧。 (25)文章:错综华美的色彩、花纹。 (26)胶:粘台。 离朱:又名离娄,一位古代目力极好的人,传说他能于百步之外辨清秋毫之末。 (27)..(lì),折断。 工倕:工为职业。 倕为名。 相传为尧时的能工巧匠。 (28)语出《老子》四十五章。 最大的巧是顺任自然,不假人为,从人为技艺看是拙,而顺任自然,蕴含创造一切的功能,是最大的巧。 拙,笨拙、无技艺。 (29)削:除去。 曾:指曾参,孔子弟子,以孝著称。 史:指史鳅,春秋时卫灵公之臣,以忠直见称。 削曾史之行,即废除忠孝行为的尊贵地位。 (30)钳:闭。 杨:指杨朱。 墨:指墨翟。 杨墨皆为战国时能言善辩的思想家。 (31)攘弃:排除,舍弃。 (32)玄同,道家所追求的与大道同一的神秘境界。 也就是抛弃一切文化知识、道德礼法,工艺技巧,泯灭物我差别,回复到与自然一体的境界。 (33)铄:同烁、闪烁,引申为炫耀之意。 言人人都能含藏其明,天下就下会有炫耀夸张之举。 (34)累,带累,使受害。 (35)僻,邪僻,邪恶。 (36)爚:(yuè):火光。 爚乱:以其光耀使人迷乱。 (37)法:指曾史杨墨师旷离朱工倕等所创立之法则、规矩之类。 译文 河流干涸了,溪谷随之空虚; 山丘铲平了,深渊随之被填实; 圣人死去了,大盗就不再兴起,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 圣人不死绝,大盗就不会止息。 所以倚重圣人以治理天下,就是使跖一类大盗获得重利。 人们制造出斗斛用来计量多少,于是就产生了使斗斛徒有虚名,以此骗人的现象; 制造出是用来权衡称量轻重,于是就产生了使权衡徒有虚名,以此骗人的现象。 造出官符大印本来是作为取信于人的凭证,于是就产生了使符印徒有虚名,以此骗人的现象; 造出仁义规范本是用以矫正人的过失,于是就产生了使仁义徒有虚名的现象。 何以知道是这样呢?那些偷窃腰带环等不值钱物件的小贼,捉住了要被诛杀,而盗窃国家的大盗却成了诸侯,在这样诸侯之家就有仁义,这不就是把仁义圣知一起“盗窃”了吗?所以那些追随于大盗之后,把自己抬举为诸侯,窃取了斗斛权衡官符大印以谋利的人,即使用高官显爵之赏赐也不能劝止他们,纵然有砍头重刑之威慑也不能禁止他们。 如此重利使跖一类大盗屡禁不止,这就是有圣人的过错啊。 所以说:“鱼儿不可以脱离深渊,治理国家最有效的方法不能显示给人看。” 那些圣人就是治理天下最有效的方法,是不能明示给天下人的。 因此,彻底摒弃一切聪明才智,大盗就可休止; 丢弃玉器、毁坏珠宝,小盗也不再兴起; 焚烧符信、打碎印章,而民无知无欲、返朴归真; 打破斗斛、毁折权衡,而民没有争心; 尽数毁弃天下之圣人之法,而民始可以参与议论。 搅乱六律分别,销毁竽瑟等乐器,堵塞师旷一类乐师之耳,而天下人始能含藏其本性之聪慧; 抹掉彩色花纹,散乱五色,粘合离朱一类明目人的眼睛,而天下人始能含藏其本性之明; 毁弃曲尺绳墨与圆规矩尺,折断工倕一类巧匠之手指,而天下人始能含藏其本性之巧。 所以说,“最大的巧如同笨拙。” 除去曾参、史鱼之类忠孝德行,封住杨朱、墨翟之类善辩之口,舍弃仁义,而天下人的德行才能达到与大道同一的境界。 人们能含藏其明,天下就不会有炫耀夸张之举; 人们能含藏其聪,天下就不会遭连累而受害; 人们能含藏其智慧,天下就不会迷惑; 人们能含藏其德行,天下就不会有邪恶。 象曾参、史鱼、杨朱、墨翟、师旷、工倕、离朱这类人,都是建树其所得于外,并以之迷乱天下人心,他们所创立之法是无用的。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1),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2),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3),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4)。 若此之时,则至治已。 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5),“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6),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7),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8)。 则是上好知之过也。 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弯毕弋机变之知多(9),则鸟乱于上矣; 钩饵罔罟罾苟之知多(10),则鱼乱于水矣; 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11),则兽乱于泽矣; 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12),则俗惑于辩矣。 故天下每每大乱(13)罪在于好知。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 故上悖日月之明(14),下烁山川之精(15),中堕四时之施(16),惴软之虫(17),肖翘之物(18),莫不失其性。 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19)。 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20),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21),啍啍已乱天下矣! 注释 (1)昔者句:以上十二氏为传说中的古帝王,也就是氏族首领。 其中轩辕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见诸他书,其余八人无可考,其中或有源于已件之古籍,或为庄子所虚拟。 (2)结绳,用绳子打结来记事的方法。 相传远古时期没有文字,人们用此法记事,大事打大结,小事打小结,不同类事打不同结。 (3)安其居:以其居处为安适。 (4)“民结绳而用之”以下一段引自《老子》八十章,个别字有出入。 (5)延颈举踵:伸长脖子,踮起脚跟。 形容焦急企盼的神态。 (6)赢(yíng)粮,带足路上用的食粮。 趣之:奔往贤者之处。 趣,同趋。 (7)其主之事:他所主管之政事。 (8)结,交错也。 (9)弩(nǔ),一种装有机关可以连续发射箭矢的弓。 毕:古代用于猎取马兽的长柄网。 弋:系有细线的箭,射出后还能牵回来。 机变:或为“机辟”之误,机辟为一种捕兽器。 (10)罔:同网。 罟:网的总名。 罾(zēng):用木棍或竹杆作支架,把鱼网撑成倒伞形,网底放上饵料,再用能上下启动的长杆把网吊入水中,待鱼入网再提起取出后放下。 苟(gǒu):用树条或竹条编成的鱼篓,入口留下倒须,放在流水口,鱼虾顺水进入就出不来了。 (11)削格:修削长木棍,钉入地下,用以系牢捕乌兽之罗网。 格:长木棍。 罗:捕鸟网。 落通络,细绳也。 用以牵动机关以捕狐兔。 罝罘(jièfú):捕兽网。 (12)知诈:运用智谋进行欺骗。 渐毒:渐渐不知不觉中受毒害。 颉(jié)滑:错乱、混淆。 颉滑坚白,把坚白离台之辩纠结在一起,使人难于辩清。 解垢:曲说诡辩之意。 解垢同异,即对同异之辩加以曲说诡辩。 (13)每每:时常,往往,又,旧注多以每与昧音近而通,每每即昧昧,昏昧无知之意。 但庄子主张人回复到蒙昧无知状态,反对人有知识智巧,不可能又讲昏昧而使天下大乱,故不取此说。 (14)悖(bèi):遮蔽。 (15)烁:熔化,销毁。 山川之精:山川之生命,古人认为山河等自然物都是有生命的,人用智有为就会销毁它们的生命。 (16)堕:通隳,破坏。 四时之施:四季的正常运行。 (17)惴软:小虫蠕动爬行的样子。 (18)肖翘之物; 细小的飞虫。 (19)三代:夏、商、周三朝代。 是已:就是这样了。 (20)种种:朴实淳厚的样子。 役役:奔波劳碌不肯停歇。 佞,巧也,才也。 (21)啍啍:通谆谆,郑重叮咛、教诲不倦之意。 译文 你难道不知晓品德最高的时代吗?从前有古帝王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在那个时代,民用结绳方法记事,以其所食为甘美,以其所衣为漂亮,以其习俗为快乐,以其居处为安适,相邻之国互相望得到,民众直到老死也不互相交往。 象那样时代,就是治理得最好的了。 当今之世,竟然要让民众伸长脖子、踮起脚跟企盼。 听说“某地方有贤人”,就带足食粮,奔往贤人之处,搞得在家里抛弃了亲人,在外面丢掉了所主管之政事,他们的足迹踏遍诸侯国土,车子的辙印交错于千里之外。 这都是君主崇尚智慧的过错。 君主诚心崇尚智慧而抛弃大道,天下就要大乱了。 何以知道是这样呢?弓箭、罗网、机关方面的智巧多了,空中的飞鸟就要被扰乱; 钓具、鱼网、鱼篓方面的智巧多了,水中的鱼类就要被扰乱; 削木桩布成各类网具的智巧多了,山泽中的野兽就要被扰乱; 运用智谋欺骗,使人不知不党中深受毒害,把坚白之辩纠结在一起,把同异之辩加以曲说诡辩,这类智巧多了,故风遗俗就要受其迷惑。 所以,天下常常发生大乱,罪过就在于崇尚智慧。 天下人都懂得去探求他所不知道的,却不懂得去探求他所知道的; 都知道责难他认为恶的,却不知责难他认为善的,所以天下就大乱了。 (按庄子的看法,知与不知、善与恶、是与非等等,都是主观意向,没有客观标准,因而都可混而为一,不加区分。 如果执著己见,以此非彼,便会造成无穷的纷争,引起天下大乱)。 因此,这样作就会上遮蔽日月之光明,下销毁山川之生命,中破坏四季之正常运行。 蠕动爬行的小虫,微小的飞虫,都无不因此而丧失其本性。 崇尚智慧之祸乱天下,如此之厉害呀!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就是这样。 舍弃淳厚朴实之民而喜爱奔波劳碌不肯停歇之有才艺者,废弃恬淡无为的风尚而喜欢多言不倦的游说,多言不倦的游说已经把天下搞得大乱了。


天道

题解 《在宥》篇讲,“无为而尊者,天道也; 有为而累者,人道也; 主者,天道也; 臣者,人道也。” 本篇基本上是对这一思想的论述与发挥,从天道与人道关系方面阐述庄子的政治思想。 全篇可分为七段 第一段,阐述天道虚静无为,与圣道、帝道相通。 能以虚静无为为宗本,则可“推于天地,通于万物”,得“天乐”,与天相合。 第二段,从“夫帝王之德”至“非上之所以畜下也”一大段,提出君道无为,臣道有为主帐,认为道德仁义、形名赏罚等,以及上下尊卑等级,都属人道,它与天道是一致的,表现为本末君臣关系,也是治所需要的。 其说近于黄老,有人以为后学所加。 第三段,以尧舜对话形式,表达天德无为,如日月照耀,四时运行,昼夜更替,云,行雨施一样,是一种自然运行过程。 帝王应去掉世俗的粘滞缠绕,循性无为,效法天德。 第四段,老子批评孔子倡导仁义; 只会扰乱人性。 天地万物是自然有序的,人只要“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对外界不加干扰,就自会实现理想境界。 第五段,通过老子批评士成绩的言行,讲述得道之人,已经摆脱对神圣智巧的追求,不受外界毁誉之影响,保持心性与行为仪容的恒常统一。 第六段,阐述道无所不包又幽深莫测,圣人体道治世,“外天地,遗万物”,退仁义,弃礼乐,持守本真而内心安定。 第七段,文字语言皆为糟粕,真意不可言传。 道是超越形色名声的,不在文字语言之中,讲说于人的都不是真道,真道不靠言论,只能玄观体悟。 天道运而无所积(1),故万物成; 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2);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 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3),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4)。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 万物无足以挠心者(5),故静也。 水静则明烛须眉(6),平中准(7),大匠取法焉(8)。 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9),万物之镜也。 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10)。 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11)。 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12)。 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13)。 无为则俞俞(14),俞俞者忧患不能处(15),年寿长矣。 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 明此以南乡(16),尧之为君也; 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 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 以此处下,玄圣素上之道也(17)。 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18);以此进为而抚世(19),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 静而圣,动而王(20),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21),与天和者也。 所以均调天下(22),与人和者也。 与人和者,谓之人乐; 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庄子曰:“吾师乎(23)!吾师乎!繁万物而不为戾(24),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25),覆载天地。 刻雕众形而不为巧(26),此之谓天乐。 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27),其死也物化(28),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29).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 故曰:“其动也天(30),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31);其鬼不祟(32),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 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 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33)。” 注释 (1)天道:与人道相对,是中国古代含义宽泛的皙学范畴,一些唯物主义哲学家把它归结为天象运行,四时更迭,风雨寒暑等变化规律,与人事无涉。 一些唯心主义哲学家则认为,天道是神意的体现,并与人事相互感应,庄子认为天道是自然界无意识无目的运行,是无欲无为的。 积:停滞。 (2)帝道:帝工之道。 与后面的圣道同效法天道,二者区别在于,帝是有位的,掌握着国家的统治权力,可以直接推行其道。 圣则是无位的素王,通过他的学说和道德发生影响,归:归附。 (3)六通:四方上下无不畅通。 四辟:春夏秋冬无时不开辟,六通四辟:形容于帝王之道全面通晓。 (4)昧然:暗昧不觉。 (5)饶:通挠,搅乱也。 (6)烛:照。 (7)平中准,水面平静,与水准仪器相符合。 中(Zhong),符合。 准,测水平仪器。 (8)大匠取法:高明的木匠师傅效法它作成测量平面的器具。 (9)鉴:镜。 (10)休:栖止。 这句的意思为: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帝王圣人使心栖止之所。 (11)虚则实:心虚静能鉴照天地万物,故而充实。 实则伦:充实中包含一切条理秩序。 (12)静则动,天道之动静不是僵死不变的,而是不断转化推移的。 如《齐物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讲生死、可不可之转化推移,与此同理,动则得:天道不停止运动,万物与之吻合同步,则得其所宜。 (13)责:尽职责。 (14)俞俞:从容自如的样子。 (15)不能处:处,止也。 得无为之道者,忧患不能留止于心。 (16)南乡:即南向,面南背北,为古代君主听居之位。 (17)玄圣素王:得无为之道,为天下人敬仰而又未处帝王之位的人,如老耿及庄子虚拟的一些得道者。 (18)江海山林之士:隐居在海岛深山的隐士。 (19)进为:出仕作官,为帝王辅佐,如伊尹吕望之类。 抚世:安抚治理世人。 (20)静而圣:保持自身虚静无为则为圣人,动而王:无欲无求,顺夭道而动则为帝王。 (21)大本大宗:指天地万物的根本性质和产生本原。 (22)均调:均平协调。 (23)师:比喻天道,庄子以天道为师,重复申说,表示衷心赞叹。 (24)■(xiè)碎。 戾:暴戾。 (25)长:年长。 寿:长寿。 道是无始无终的,永恒的,说它比上古还要年长,只是一个比喻。 (26)刻雕众形:比喻道创生万物的多种形态,好象匠人雕刻出各种物形。 (27)天行:天道之运行。 (28)物化:物象之幻化,认为人死不过是由一种物幻化成另一砷物,就象庄周梦中化成蝴蝶,醒来又成庄周一佯。 (29)波:扩展。 (30)其动也天:其动时无心无为,循性自如,如同夭道之运行。 (31)这句是说,持守心之虚静无为,就可以为天下王。 (32)祟,祸。 其鬼不祟:其为助词,表强调义,强调鬼神也不能带来灾祸。 (33)以:用。 畜,养。 天乐指圣人执守虚静无为,达到的与夭地为一,与变化同体的道德境界,圣人将其推行于天地万物,用它来畜养天地万物。 译文 天道运行而不停滞,故而万物得以生成; 帝玉之道运行而下停滞,故而天下之民都来归服; 圣人之道运行而不停滞,故而海内之民敬服。 明于天道,通于圣道,于帝王之德无不通达的人,任物循性自为,对这一切暗昧不觉而执守虚静之心。 圣人执守虚静,不是因为虚静好,才去作的。 而是万物不足以搅乱他的心,所以心虚静,水平静就可以清楚照见人的胡须眉毛,其平面符合水准队器,高明的木匠师傅就是取法于此而造成水平仪器的。 水平静还能如此明察,何况是人的精神呢!圣人之心虚静,可以成为大地的镜子,万物的镜子。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就是天地之平静和道德的最高境界,因此,帝王圣人都栖心于此。 心休止则虚静,虚静则能鉴照万物而充实,充实中包含万物之条理秩序,心空虚即得平静,平静又转化为运动,运动与天道合则万物各有所得。 虚静即能无为,君无为,则百官各尽职责。 行无为之道则能从容自如,从容自如的人,忧患不能留止于心,所以能长寿。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的本性。 明晓此道而南面为君,就能成为尧一样的君; 明晓此道而北面为臣,就能成为舜一样的臣。 以此道处上位,就成为帝王天子的最高德行; 以此道处下位,就成为玄圣素王的正道。 以此道退隐闲游,海岛山林之隐士都会敬服; 以此道出仕作官,辅佐帝王安抚治理人民,则能建大功显名声而使天下统一,虚静而为圣人,顺天动而为帝王,无为而受尊崇,朴素之美天下没有能与之相争的。 明白无为是天地之本性,这就是把握了万物的根本性质和产生根源,就是与天道相合了,因此就能均平协调天下之事,而与人和谐融洽。 与人和谐融洽,称之为人乐; 与天相合,称之为天乐。 庄子说:“我的老师呀!我的老师呀:打碎万物不算作暴戾,恩泽及千万代不叫作仁慈,比上古更年长不称为长春,覆盖承载天地、创生方物的多种形态而不称为巧妙,这就叫作天乐。 所以说,知晓天乐的人,其生与天道一同运行,其死为物相幻化。 虚静时与阴具有同一德性,运动时与阳一起扩散传播。 故而知晓天乐的人,不报怨夭,不非难人,不受外物牵累,不责备鬼神。 所以说,这样的人动时如天之运行无滞,静时如地之虚静充实,其心安定而为天下王; 鬼神不会带给灾祸,精神也不会疲劳,其心安定而万物顺服。 这些话都是说把虚静无为推行于天地,畅通于万物,这就叫天乐。 天乐,是圣人用来畜养天下的。”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1),以道德为主,以无为力常。 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2); 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3),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 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4)。 下有为也,上亦有力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5)。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6)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7),辩虽彫万物(8),不自说也; 能虽穷海内(9),不自为也。 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10),帝王无为而天下功。 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 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 此乘天地,驰万物(11),而用人群之道也。 注释 (1)宗:本。 天地覆载万物而无心,帝王则以之为本。 (2)用天下而有余:对万物的变化生灭,社会的治乱兴衰,君主下加干预,任其自然,所以闲暇无事。 (3)为天下用而不足:天下事是无穷尽的,虽弃波劳苦,砷精竭虑去作,仍然不能作完,故而力不足。 (4)下臣,臣无为则丧失为臣之德。 这里主张君德无为,臣道有为,二言下可相滥,实际是主张按干道各司其职。 (5)不主:君有为则失去君主之德。 (6)不易:不变。 不管世道如何变迁,此道永不改变。 (7)知:同智,智慧,落:通络,包括,包笼之意。 不自虑:不自行代天思虑。 (8)彫:钟泰《庄子发微》以为“彫藉为周”,可从。 辩彫万物:言其辩论可以周遍万物。 只是一种形容,实际上下可能达到。 《齐物论》就讲:“言辩而下周”。 (9)能虽穷海内:虽穷尽四海之内也找不出如此多能之人。 (10)下产不长:意为天地无意于万物的产生和生长,万物的产生和长成皆出于自然。 (11)乘,驾驭,驰:驱使。 译文 帝王之德性,以天地为宗本,以道德为主宰,以无为力常法。 无为,任天下自行治理则有余暇; 有力,力天下疲于奔命则力不足。 所以古人治天下贵无为之道,君上无为,臣下也无为,是臣下与君上有同一德性,臣下与君上有同一德性则丧失为臣之德; 臣下有为,君上也有为,是君上与臣下行道同一,君上与臣下行道同一则不成其为君主。 君主在上必行无为之道而使天下自行治理,群臣在下必须有力去为天下作事,这是永不改变之道。 所以古时为天下之王者,其智慧虽能包笼天地,也不自行代天思虑; 其知辩虽能周遍万物,也不自己去言说; 其能力虽然海内无比,也不自去作为。 天无意于生产而万物化生,地无意于生长而万物长成,帝王无力而天下事自行成功,所以说没有比天更神妙莫测,没有比地更富有,没有比帝王之德更博大。 所以说帝工之德与天地相配合。 这就是驾驭天地,驱使万物,任用万民之道啊! 本在于上,未在于下(1);要在于主,详在于臣(2)。 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未也(3);赏罚利害,五刑之辟(4),教之未也; 礼法度数(5),形名比详(6),治之未也; 钟鼓之音,羽旄之容(7),乐之未也; 哭泣衰绖(8),隆杀之服(9),哀之未也。 此五未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10),然后从之者也。 未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 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11),故圣人取象焉(12)。 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13);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 万物化作,萌区有状(14),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15)。 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16),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 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 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17)!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18),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19),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20),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21),贵贱履位(22),仁贤不肖袭情(23)。 必分其能,必由其名(24)。 以此事上,以此畜下(25),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26)。 此之谓大平(27),治之至也。 故书曰:“有形有名。” 形名者,古人有之(28),而非所以先也。 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29),九变而赏罚可言也(30)。 骤而语形名(31),不知其本也; 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32),迁道而说者(33),人之所治也(34),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35)非知治之道。 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36),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37)。 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注释 (1)本末:中国古代哲学重要范畴,包含本体与现象,主要与次要,根本与从属诸方面及其相互关系的论述辨析,先秦时期多言本,还未将本末对举作系统阐述,汉与魏晋时期则有较多讨论。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则以农为本,以工商为未。 此处本未有特定意义,本为根本,指天道无为; 未为枝节,指人事之政事礼法等。 上为君主,下为群臣,意即天道无为是根本,由在上之君主掌握。 政事礼法是枝节,由群臣执行。 (2)要:纲要,机要。 详,细目、细节。 这句话意思为:君主行的是无为之道,只总概要就够了,细节细目要臣去作。 (3)三军:泛指军队。 五兵:五种兵器,具体所指说法不一,通行说法指矛、戟、钺、楯。 弓矢。 运:运用。 (4)五刑:墨、剿、刚、宫、大辟。 辟:法。 (5)礼法:吉、凶、军、宾、嘉五礼所遵行的法度。 度:计量长短之标准,如丈尺之类。 数:数字计算。 (6)形名比详:即对事物之名实关系进行比较审核。 形指事物,名力名、称,比为比较,详为审核、审定。 (7)羽旄之容:用鸟羽、兽毛装饰歌舞者的服装、道具,以显示仪客华美。 羽,鸟羽。 姹,兽毛。 (8)衰绖(cuidie):衰,丧服,绖为用麻制作的腰带和冠带,皆为服丧时穿戴,根据生者与死者血缘亲疏关系,丧礼规定了相应的哭祭仪式和丧服规格,不可以相滥。 (9)隆杀之服:隆,加隆、提升; 杀为降等。 丧服分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绸麻五种,要根据本人与死者关系之亲疏,予以加隆或降等,确定其应当穿那种丧服。 (10)心术:心智、心之能力。 此句意为,精神心智是本,五未必须从属于本,不能把枝节当根本,本末倒置。 (11)尊卑:上下也。 言天地之运行有上下先后之分。 (12)取象,取而效法。 (13)言天在上,地在·已是神明安排之位置。 (14)萌区有状:万物萌生后区分为各种形状。 (15)由兴盛转而降为衰杀,是变化之流行。 (16)乡党:乡里。 齿:年龄。 (17)安取道:何处取得大道。 庄子认为道有先后次第,离开次第讲道,不是真道; 讲述的不是真道,又让人从哪里去取得真道, (18)分守:职责、职守。 (19)因任:根据职责授与职事。 (20)原省:推究省察,指对人进行政绩考核。 (21)愚知处宜:愚笨的人和聪明有智之人都安排合适的位置。 (22)履:践,就。 贵贱履位:尊贵者与低贱者各就各位。 (23)袭情:依据实际情况。 袭,因袭、依据。 情,实也。 (24)必分其能:人各有所能,不能兼也,故称分其能。 必由其名:能各有名,不能相混,必循名以责实。 (25)畜下:治理下民之意。 畜,养。 (26)归其天:复归于虚静无为之天道。 (27)大平:太平盛世,治道之极致。 大,同太。 (28)形名之分辨,古代就有了。 (29)五变:论述中经历五个演绎推理过程。 具体次序为:一天,二道德,三仁义,四分守,五形名,六因任,七原省,八是非,九赏罚。 这句的意思为,推理至第五层,形名之辨即列举出来。 (30)九变:演绎推理至第九层。 (31)骤:急剧、匆忙之意。 (32)倒道:与道相反相违。 指违背大道由本及未的先后次第,把形名赏罚等次要的、枝节的东西提到首位,即是倒道。 (33)迕,违逆。 迕道,与倒道同义。 (34)人之所治:被人治理。 (35)知治之具:只知治世的具体方法、手段,不知精神实质,知未而不知本。 (36)这句的意思力:可用于为天下事奔波操劳,不足以让天下自行治理,可有力而治而不能无为而治。 (37)一曲之人:只有一孔之见,一枝之长,不通晓无为大道的人。 译文 天道无为之本君主掌握,政事礼法之未群臣执行; 君主在上总其纲要,群臣在下行其细目。 军队武器的动用,是道德之末流; 赏罚利害之推行,五种刑法之设立,是教化之未流; 五礼之法,长度计算,名实比较审核,是治道之未流; 用钟鼓奏出乐曲,用鸟羽兽毛装饰舞者,是乐之未流; 哭祭丧服,各有等次,是哀悼之未流。 这五类未流枝节之事,必须待精神、心智运动,然后随之而动。 五种末流枝节之学,古代就有,但不把它放在首要地位。 君在先而臣从属,父在先而子从属,兄在先而弟从属,年长者在先而年幼者从属,男人在先而女人从属,丈夫在先而妻子从属。 天地之运行,有上下先后区分,故取而效法之。 天在上地在下,是神明确定的地位; 春夏在先,秋冬在后,是四时之顺序; 万物化生,萌生后区分为各种形状,再由兴盛转而为衰杀,是变化流行也。 天地之道最为神妙莫测,还有上下先后之顺序,何况是人道呢!宗庙祭把崇尚血缘之亲,朝廷崇尚高爵位,乡里间尊敬年长者,治事崇尚贤能,这是大道的先后次第。 讲论道而不合道之第,不是真正的道; 讲述的不是真正的道,又从哪里去得道呢! 所以古时明大道之人,先明天道而把道德放在其次,道德既明则把仁义放在其次,仁义既明则把职责放在其次,职责既明则把名实放在其次,名实既明则把因职授事放在其次,因职授事既明则把推究省察放在其次,推究省察既明则把是非放在其次,是非既明则把赏罚放在其次,赏罚既明则愚笨的与聪明的都安排合宜,尊贵者与低贱者各就其位,仁厚的贤达的和不成才的都依据实际作了安置。 按其能加以区分,由其名而责其实。 用这一套来服事君主,畜养下民,治理万物,修养自身,就会不用智谋,复归于虚静无为之天道。 这就叫作太平,是治道之极致。 古书上说:“有形有名。” 形名之区分,古人就有的,只是不放在首要地位。 古代谈论大道的人,经历五个层次的演绎推理,形名辨析可列举出来,九次演绎推理,赏罚被讲说出来。 急剧匆忙去讲说形名问题,就不知道它之所本; 匆忙讲述赏罚问题,就不知道它之所始。 违背道去讲,抵触道去说,只能为人所治,怎么能治理别人!匆忙讲说形名赏罚的人,他们只知治世的具体方法、手段,并不真正懂得治世之道。 这样的人可用于为天下事奔波劳碌,不足让天下自己治理自己。 这就是言辩之士,只具一孔之见的人。 五礼之法,长度计算,名实比较审核,古代就有。 这是臣用以事奉君的,不是君用以畜养臣民的。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1)?”尧由:“吾不敖无告(2),不废穷民,苦死者(3),嘉孺子而哀妇人(4)。 此吾所以用心已。” 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5)。” 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6),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7),云行而雨施矣。” 尧曰:“胶胶扰扰乎(8)!子,天之合也(9); 我,人之合也。” 夫天地者,古之资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10)。 注释 (1)天王,帝王,指尧。 因其具有天德,故称为天王。 (2)敖:同傲,侮慢。 无告:有苦无处诉、处境极为悲惨之人,或指鳏寡孤独者。 (3)废:抛弃,苦:忧劳。 苦死者:对死者表示哀痛和抚慰。 (4)嘉:善,亲爱之意。 孺子:小孩。 哀:怜悯。 (5)未大:不算弘大。 因为尧所讲皆有心而为,所及有限,故其心不算弘大。 (6)天德:虚静无为也。 出:运行。 (7)经:不变之常规、常法。 (8)胶胶:粘台在一起不能解开。 扰扰:纷乱不宁。 尧听了舜的话受到启示,觉得自己的用心是多余的,不如静默无为,复归天德。 (9)天之合,与天道相合。 (10)天地而已矣:象天地那样虚静无为就是了。 译文 从前舜问尧说:“天王您用心怎样呢?”尧说:“我不侮慢求告无门处境悲惨的人,不抛弃贫穷之民,忧劳死者,亲爱孩子又怜悯妇女,这就是我用心之处。” 舜说:“好却是很好,只是其心还不够弘大。” 尧说:“那么应该怎样呢?”舜说:“天德运行而虚静安宁,日月照耀而四时运行,好象昼夜更替之有常规,云行而雨降一样。” 尧说:“我真是粘滞纷扰啊!你与天道相合,我只是与人道相合。” 天地,自古以来被认为是弘大的,为黄帝、尧舜所共同赞美。 所以古时为天下之王的人,还要作什么呢?象天地那样虚静无为就是了。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1),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2),免而归居(3),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4)。” 孔子曰:“善。” 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繙十二经以说(5)。 老聃中其说(6),曰:“大谩,愿闻其要(7)。” 孔子曰:“要在仁义。” 老聘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8)。 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9)?”老聘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10),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 老聃曰:“意,几乎后言(11)!夫兼爱,不亦迂乎(12)!无私焉,乃私也(13)。 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14)?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15)。 夫子亦放德而行(16),循道而趋,已至矣(17)!又何偈偈乎揭仁义(18),若击鼓而求亡子焉(19)?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注释 (1)书:指孔子编辑整理之书。 孔子何以要藏书周王室,不可确知。 或以为当时列国纷争,战祸连年,周天子还保持形式上的共主地位,可避免战火波及,书藏在那里较为安全。 (2)子路:姓仲名田,孔子弟子。 征藏史:周王室管理藏书之官。 (3)免而归居:去职归家隐居。 据载老子见周室衰微,不可匡复,便辞官而去。 (4)因:依也,依靠老聃帮助联络舒通藏书事宜。 (5)繙(fan):演绎发挥。 十二经:有三种说法:一说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种经书加上相应的六种纬书; 一说指《周易》上下经和十翼,共十二篇; 一说指《春秋》十二公之经,三说皆不可信。 严灵峰先生以为十二应为六,此说可从。 说:说服。 (6)中:中间。 孔子解说过程中,老子插言。 (7)大谩:大冗长,大烦琐。 谩,或作曼,长。 (8)这句的意思为:离开仁义就没有君于生成,以此推断仁义为人之本性。 (9)又将奚为:舍弃仁义,又将何为呢。 (10)中心物恺:心地中正无偏私,与物和乐而下使毁伤。 恺,和乐。 (11)意:同噫,叹词,几:接近。 后言:泛指与上古先圣之言相对的后代言论,也就是抛弃天道无为根本,把仁义札法之未放在首位的说法。 (12)迂:迂远。 庄子认为:行虚静无为之道,则无有不爱,何心又说兼爱,既讲兼爱,则有兼之所不及者,因此反而更为迂远。 (13)这句的意思为:私与无私的区分与对立,正是私产生的根源。 讲无私即包含有私,只有混同私与无私,抹灭二者对立,才能达到真正无私。 (14)牧:养。 (15)立:树立。 树木植立生长之所。 (16)放德:循性。 对自性不加约束,任其自然。 (17)已至:已达,达到向往的理想境界。 (18)偈(jiá)偈:用力的样子。 揭:举,引申为提倡、倡导。 (19)亡子:丢失的孩子。 译文 孔子要西去把书藏于周王室,学生子路出主意说:“我听说周王室有位掌管图书的史官老呐,现已辞官在家隐居,先生想藏书周室,可依靠老聃出面帮助。” 孔子说:“好吧。” 前往拜见老聃,而老聃不同意,于是孔子就对六经内容演绎发挥,想说服老聃。 在讲述中老聃插言说:“太冗长烦琐,愿意听听要点。” 孔子说:“要点在仁义。” 老聃说:“请问,仁义是人的本性吗?”孔子说:“是的,君子没有仁就不能成长,没有义就不能生存。 仁义,确实是人的本性,舍弃仁义,人又将何为呢?”老聃说:“请问,什么叫仁义?”孔子说:“心中正无偏私,与物和乐而不毁伤,兼爱万物而无私心,这就是仁义的实质。” 老聃说:“唉,这些话近似于后代之言!讲兼爱不是大迂远了么!讲无私就包含了私。 先生如果要想使天下不失去其养育吗?则天地原本就有恒常之规则,日月本来就是光明的,星辰本来就排列有序,禽兽本来就是群居的,树木本来就有植立之处。 先生也循性而行,遵道而进,就达到了理想境界!又何必用力去倡导仁义,象击鼓聚众去寻找丢失小孩那般急切呢?唉,先生是在扰乱人性啊。”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1):“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2)。 今吾观子,非圣人也。 鼠壤有余蔬而弃妹(3),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4),而积敛无崖(5)。” 老子漠然不应(6)。 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干子(7),今吾心正却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8)。 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 苟有其实(9),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 吾服也恒服(10),吾非以服有服(11)。” 士成绮雁行避影(12),履行遂进(13),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14),而目冲然(15),而颡頯然(16),而口阚然(17),而状义然(18),似系马而止也(19),动而持(20),发也机(21),察而审(22),知巧而睹于泰(23),凡以为不信(24),边竟有人焉,其名为窃(25)。” 注释 (1)士成绮:庄子虚拟的人名。 (2)百舍,古时行军以三十里为一舍,百合合三千里,形容路途遥远。 重趼(jiān):长途跋涉,脚掌上磨出层层厚茧。 (3)鼠壤:老鼠洞口的积土。 余蔬:狼藉在老鼠洞外的菜蔬。 弃妹:抛弃妹妹下肯抚养。 通行本弃妹后有“之者”二字,今依《续古逸丛书》本删去。 (4)生熟:生的和熟的食品。 (5)积敛无崖,屯积聚敛财物无止境。 (6)漠然:冷淡,毫不在意的样子。 (7)刺:讥刺,伤害之意。 (8)脱:超脱、摆脱之意。 指能从世人加给的毁誉荣辱中摆脱出来,不受其影响。 (9)苟有其实:假如确有那些事实。 指士成绩所说之事。 (10)服,仪态行为。 恒,恒常下变。 这句是说老子的仪态行为是自性的真实表现,是循性无为,不是有意造作,故而不受外界毁誉所左右,保持恒常不变。 (11)吾非以服有服:我不是故意作出某种仪态行为给别人看。 (12)雁行:斜行,象大雁排成人字形、之字形飞行一样,人在同尊者一起走路,让尊者在前,自己在斜后方随行,走成斜列。 避影:避开尊者的影子,以免被脚踏到。 这些都表示对尊者的礼敬。 (13)履行遂进:穿鞋子就进室内在席子上行走,古礼入室要脱鞋,士成绩未脱鞋而入室走进者子,表现他心中极度不安,忘记礼仪。 (14)而,同尔你。 崖然,犹岸然,仪容庄重的样子。 (15)冲然:睁大眼睛专注直视的样子。 (16)颡(sǎng):额。 頯(qíu)然:高高扬起。 (17)阚(hǎn)然:老虎发怒咆哮的样子,形容出言凶猛横暴。 (18)义然:即峨然,巍峨高大的样子。 义读峨。 (19)似系马而止:如同奔马被系缚才停止下来,而其心仍在躁动不安,难以掩饰。 (20)持,拘束、限制之意。 动而持,想要动而受限制,只有暂时忍耐。 (21)发也机:发动时如扣动扳机一般疾速。 机,弩箭上的扳机。 (22)察而审:对事物明察而又精审。 (23)泰:骄傲放肆。 睹,现。 (24)凡以为不信:指士成绩的表现,皆出于有意造作,不台自性之真实,故不可信。 (25)竟:同境,言边境上如有有意造作之人,就称之为贼。 隐喻士成绮与之相类。 译文 士成绮见老子问道:“我听说先生是圣人,故而我不辞路远而来,期望见到您,走了百舍路程,脚上磨出层层老茧也不敢停下。 现在我看您不是圣人,您家鼠洞口积土狼藉着菜蔬,却抛弃妹妹不肯供养,这是不仁慈!生的和熟的食品摆在面前,享用不尽,还屯积聚敛财物无止境。” 老子表情冷淡不回答。 士成绩第二天又来相见,说:“上次我曾伤害过您,现在我的这种心情正在退去,这是什么原因呢?“老子说:“巧智神圣那样的人,我自以为已经从那里面摆脱出来了。 以前你称呼我为牛我也自认为牛; 称呼我为马我也自认为马。 假如确有那样的事实,别人加给他名称又不肯接受,这是再次遭受祸殃。 我的仪态行为是恒常不变的,我不是有意作出某种仪态行为给别人看。” 士成绮在斜后方跟随,避开老子的身影,未脱鞋子就入室走近老子问道,怎样修身呢?老子说:“你的仪容庄重严肃,你的眼睛专注直视,你的前额高高扬起,你的言论凶猛横暴,你的体形巍峨高大。 就象奔马被系缚而停止下来,想动而受到限制,一旦发动就象扣动弯机一般疾速,对事物明察而又精细,智巧过人而表现骄傲放肆神态,以上所为皆出于有意造作,不合自性,故不可信。 边境上如果有这样有意造作之人,就称之为贼。”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1),故万物备。 广广乎其无不容也(2),渊渊乎其不可测也(3)。 形德仁义,神之未也(4),非至人孰能定之(5)!夫至人有世(6),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 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7),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8),极物之真(9),能守其本(10),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11)。 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12),至人之心肴所‘定矣。” 注释 (1)夫子:指老聃。 不终:没有穷尽。 不遗:没有遗漏,包含有“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极限论意义。 (2)广广乎:博大空阔啊。 (3)渊渊乎:幽深玄远啊。 (4)形德:形体之属性功能,如耳能听,目能视,鼻能嗅等,皆是这些形体器官之德。 神之末,精神之枝节未流。 (5)至人:与大道合一,达到精神上绝对逍遥自由的人,是庄子追求的最高理想人格。 定:区分判定。 指对无为道体与其外在枝节未流的区分判定,非至人则不能作到。 (6)有世:有天下,做天下之帝王。 (7)奋棅:争夺统治权柄。 棅,通柄,指治国治民之权力。 (8)审:慎,无假:无虚假之纯真本性。 (9)极:穷尽。 真:物之本性。 (10)本:虚静无为之天道也。 (11)外天地:指至人行无为而治,任天下循性自治,至人不以为意,不加干预,不为牵累,有同于无,故称外天下。 遗万物:遗忘万物的具体形象和存在,只持守其本,能如此则精神就不会受到困扰。 (12)退:黜退,宾:同摈,抛奔。 译文 先生说:“道,言其大则没有穷尽,言其小则没有遗漏,故而万物不完备地包藏其中。 博大空阔啊它无不包容,幽深玄远啊它不可测知,形体之功能属性和仁义,都属精神之枝节末流,它与无为本体之区分没有至人谁能判定呵!至人治理天下,其责任不是很重大么!然而不足以为其牵累。 天下人都在奋力争夺统治权柄,而至人不与他们相同,审慎持守真性而不随外利引诱迁变,穷尽物之真性,持守其根本,故而把天地置之度外,遗忘万物,而精神未曾受到困扰。 与大道相通,与道德相合,黜退仁义,抛弃礼乐,至人之心就能有安定之所了。”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1),书不过语,语有贵也。 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2)。 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3)。 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4)。 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 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 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 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5),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于堂上(6),轮扁研轮于堂下(7),释椎凿而上(8),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 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 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9)!”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10)。” 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 研轮,徐则甘而不固(11),疾则苦而不入(12)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13),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14)。 臣不能以喻臣之子(15),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研轮。 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16),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注释 (1)世人之所以尊贵于道,是根据书籍。 (2)意有所随:意有所从出,有所从来之本。 (3)贵言传书:看重语言,把它记录于书,传之后世。 (4)贵非其贵:被珍贵的并不真正值得珍贵。 庄子认为:世上所珍贵的只是记录在书上的语言,语言是表达意的,而意所从出之本又不可言说。 语言既不能表达意之本,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珍贵处。 (5)知者不言,真正知晓大道的不言说。 言者不知,讲说大道的不是真正知晓。 庄子认为:因为道超越经验和理性,不能言说,只能玄观体悟。 所以用语言表述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道,表述者也 不可能知晓道。 在《知北游》中,知与无为畏、狂屈、黄帝的对话,形象他说明这个道理。 (6)桓公:齐桓公,姜姓,名小白。 春秋初期齐国君主,第一位诸侯伯 (7)轮扁,造车轮的匠人,名扁。 斫(Zhu6):砍削。 (8)释:放下,椎、凿:皆为制造车轮的工具。 (9)糟魄:魄同粕。 把书比喻为古人留下的糟粕,并不是真正可贵的东西。 (10)说:理由。 (11)此句为制轮之经验谈,因年代久远,其具体情形已不易搞清楚。 大体是讲车轮各部件制作安装要恰到好处,不松不紧,而如何掌握好,全靠主观体验,无法讲出来。 徐:缓。 甘:滑动。 字面意义是说将各部件组装起来,如果松缓,就会滑动而不牢固。 (12)疾:紧。 苦:滞涩。 过紧就会滞涩而难以安装。 (13)手上作的与心里想的相应合。 (14)数:同木,技艺。 (15)喻:晓喻,说明。 (16)不可传:不能用语言传授于人,只能自行体会的东西。 如轮扁所讲的斫轮之术。 译文 世人之所以尊贵于道,是根据书上的记载,而书上所记载的不过是言语,言语有其可贵之处。 言语之可贵处在于达意,而意有所从出之本。 意所从出之本,是不可以用语言相传授的,而世人却看重语言,把它记载于书而流传。 世人虽珍贵它,我还是认为它不足珍贵,因为那被珍贵的并不真正值得珍贵。 故而,用眼睛可以看得见的,是形状与颜色; 用耳可以听得到的,是名称与声音。 可悲呀!世人以为得到形状颜色名称声音就足以获得其真实本性。 依据形状颜色名称声音确实不足得到其真实本性,所以,真正知晓的人并不言说,讲说的人并不是真知,而世人又怎能懂得啊!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砍削制造车轮,他放下椎凿等工具走上堂来,问齐桓公道:“请问,主公所读书是何人之言?”桓公说:“是圣人之言。” 又问:“圣人还在世吗?”桓公说:“已经死去了。” 轮扁说:“那么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古人弃下之糟粕罢了!”桓公说:“我读书,制轮匠人怎么可以议论!能说出道理还可,说不出就处死。” 轮扁说:“我是从我做的事观察出这番道理的。 砍削车轮,动作徐缓就会使车轮松动而不牢固,动作急剧就会使车轮部件滞涩而安装不进,动作不快不慢,就能使手上做的与心里想的相应,这种得心应手的感受,口无法说出来,有技艺存在其中。 我不能把它讲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接受过去,所以我已七十岁还在所轮。 古代人和他们不可言传的东西都死去了,然而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 ’


缮性

题解 本篇取开头二字为题,与题意相近。 内容简短,主旨在讲自性复归的道德修养问题。 从形式上看,与《刻意》篇有相似处,但具体内容与思想倾向又有很大差异。 本篇在论述道家理论中,还吸收和参杂某些儒家主张和《管子》书中《内业》、《心术》篇的思想,表现一种综合的趋势。 全文可分三部分。 第一段,提出要自性复初,不能靠俗学,而要“以恬养知”,有知而不用知,持守自性。 认为礼乐遍行,天下就会大乱,第二段,讲述上古之人处在浑沌蒙昧之中,与白然绝对同一,这是自性复初的理想境界。 后世道德不断衰落,世与道相丧失,民心惑乱,难以恢复。 第三段,讲述古人存身、养德、正己,以及处富贵与穷约皆能无忧之道德境界,并与热衷功利,相争不息的流俗相对照,使人觉悟。 缮性于俗学(1),以求复其初; 滑欲于俗思(2),以求致其明; 谓之蔽蒙之民(3)。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4); 知生而无以知为也(5),谓之以知养恬。 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6)。 夫德,和也; 道,理也。 德无不容(7),仁也; 道无不理,义也; 义明而物亲(8),忠也; 中纯实而反乎情(9),乐也; 信行容体而顺乎文(10),礼也。 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 彼正而蒙己德(11),德则不冒(12),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注释 (1)缮(shàn)性:修治修补本性。 俗学:指道家之外的百家之学。 (2)滑(gǔ):借为旧,治理、疏导。 欲:由外物引起之情欲、物欲。 俗思:以追求名利为目标的通行观念。 (3)蔽蒙:与蒙蔽同义。 指为百家之学说和通行观念所欺蒙,而迷失大道。 (4)恬:恬静淡漠,知与智通。 (5)无以知为:虽有知也下以智谋治事,而持守恬静质朴之性。 (6)和理:和为恬静淡漠之性,理为自然之理,二者皆出于本性。 (7)德无不容:德行弘大深远,无不包容。 (8)义明:义理分明。 (9)中:心中。 纯实:力仁义所充实。 反乎情:仁义发乎中而与外物应和,又返回自身,与性情和谐愉悦。 (10)信行容体:信义之行表现于仪容举止。 (11)彼正:天地人物各自正其性命。 蒙己德:把己之德行隐蔽起来,不可炫耀滥用。 (12)冒,覆盖。 译文 用世俗之学来修治本性,以求恢服本来的状态; 用通行的观念调整情欲物欲,以求达到明通; 这就叫作受蒙蔽之人。 古代之修道者,用恬静淡漠来畜养真知,虽有知也不用智去治事,叫作用知来畜养恬静之性。 真知与恬静之性交互涵养,中和之德与自然之道就由其中生出。 所谓德,就表现为中和之性; 道,就表现为自然之理。 德行弘大深远,无不包容,就是仁; 行道无不合于理,就是义; 义理分明与物相亲,就是忠; 心中为仁义充实,又与外物应和愉悦,就是乐; 信义之行表现于仪客举止而顺乎自然之节文,就是礼。 礼乐普遍推行,天下就要大乱了。 任天地人物各自正性命,把自己的德行隐蔽起来,才不会用己德覆盖一切,如果用己德覆盖一切,则万物必失其本性。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1),与一世而得澹漠焉(2)。 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3),万物不伤,群生不夭(4),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5)。 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6)。 逮德下衰(7),及燧人、伏牺始为天下(8),是故顺而不一。 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 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9),■淳散朴(10),离道以善,险德以行(11),然后去性而从于心(12)。 心与心识知(13),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14)。 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15),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16),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17)。 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18),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19)。 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20),则反一无迹(21); 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22),则深根宁极而待(23); 此存身之道也。 注释 (1)混芒:浑沌蒙昧的淳朴状态。 (2)澹漠:恬静淡漠。 与:通举。 (3)四时得节:四季变化与节令相应相合。 (4)群生不夭:各种生物都能享尽天年,而下会夭亡。 (5)至一:人与自然绝对同一的境界。 (6)莫之为:无为而自成。 常自然:常与自然相合。 (7)逮:及。 (8)燧人:燧人氏,传说为远古发明钻木取火的氏族领袖。 从他以后人们开始用火和熟食,推进智力的发展。 伏牺:伏牺氏,晚于燧人氏,据说他始画八卦,制造鱼网和驯养动物。 (9)治化:治理教化。 流:风尚。 (10)■淳散朴:使淳厚变浇薄,使质朴离散。 ■(xiāo),又作浇,浇薄之意。 (11)险:危险不平易。 (12)去性:舍弃本性。 从于心:心为知,听从智力的支配。 (13)心与心识知:人们以己心去窥测对方心思,此为相争之源头。 识知,窥测对方心思。 (14)益:增漆,博:广博。 指旁征博引以充实其说。 (15)这句意思为:世风愈下而大道愈失,大道愈失而世风益下。 (16)道之人:明道之人,圣人。 (17)隐故不自隐:圣人之隐不同于山林隐士之隐,不是故意将自己隐藏起来,而是圣人之道德不为世人所认识和实行。 圣人虽处世上,无有识者,与隐无异。 (18)伏:隐匿。 (19)时命:所处时代与所遭命运。 (20)当,合。 (21)反一无迹:复归于人与自然同一境界而不留形迹。 (22)穷:困穷不通。 (23)深恨宁极:深扎自性之恨以固本,求宁静淡漠之极以安心。 让处乱世之人深藏缄默以待时。 译文 远古之人,处于浑沌蒙昧状态中,举世之人都恬静淡漠无所求。 在那个时代,阴阳调和平静,鬼神也不扰乱,四时变化与节令相合,万物不受伤害,一切生物都能终其天年而不夭亡,人虽然有智慧,却无有用处,这就叫人与自然的绝对同一。 在那个时代,无为而自成,还常与自然之道相合。 及至德性衰落,到燧人氏、伏牺氏治理天下时,只能顺民之心而不能达到与自然的绝对同一。 德性又衰退,到神农,黄帝治理天下时,只能使天下安定却不能顺民之心。 德性又衰退,到尧舜治理天下时,兴起治化教化之风尚,使淳厚变浇薄,使质朴之性离散,背离大道以求善,危及德性以尚行,然后舍弃自性而听从智谋支配。 人们用己心去窥测对方心思,这还不足以使天下安定,然后又附加上礼文,再增添广博论证。 礼文遮蔽了本质,广博淹没了心知,然后民开始迷惑动乱,没有办法使其反回本来性情而恢复原初状态。 由此看来,世风日下而丧失大道,大道丧失而世风更下,世风与大道交相丧失,得道之人从哪里使道在世上兴起,世上又从哪里使大道兴起啊!大道不能使人世复兴,人世也不能使大道兴起,虽然圣人不在山林之中隐居,他们的道德也如同隐蔽了。 圣人之隐,本来不是自己有意隐匿。 古时候所说的隐士,并不是隐匿自身不使人见,并不是闭塞言论而不说出,并不是藏其智慧而不显示,时代与命运大相背谬啊!如果合于时代和命运而使大道盛行天下,则可复归于人与自然合一之道而无形迹; 不仑乎时代与命运而困穷于天下,则深藏缄默而等待时机; 这是保存自身的方法。 古之行身者(1),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2),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3),己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4)。 小识伤德,小行伤道。 故曰:正己而已矣(5)。 乐全之谓得志(6)。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7),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8)。 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 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9),寄者也(10)。 寄之,其来不可圉(11),其去不可止。 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12),其乐彼与此同(13),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14)。 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15)。 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16),谓之倒置之民(17)。 注释 (1)行身:当作存身。 保身、安身之意。 (2)穷:困累之意。 穷德:人生有涯知无涯,不以无涯困累自得。 (3)危然:独立不倚的样子。 处其所:处在他应处之地位。 反其他复归其自然本性。 (4)小行:贬损大道,使迁就世俗之行。 从而混淆道与世俗之别而害道。 小识:识与知同。 自贬其知,以求闻达而为世所用。 (5)正己:端正自己,使道德方面皆无亏缺。 (6)乐全:恬静淡漠之自性与外物和谐愉悦,融为一体。 (7)轩冕:古时卿大夫所乘之车,所戴之冠。 后为官位爵禄之代称。 (8)益:增加。 (9)傥(tǎng)来:偶然得来,这里指官位爵禄非关性命,是偶然得来之物。 (10)寄者:暂时寄存之物。 (11)圉(yǔ):又作御,抵御、阻挡之意。 (12)肆志:放纵心志,丧失自性,穷约:穷困。 趋俗:不能安处穷约,而超于世俗,与其同流台污。 (13)彼此:彼指轩冕,即高官厚禄,此指穷约,古之得志者视二者如一,皆能乐观安处。 (14)寄去:寄存之物被取走。 亦即官位爵禄之丧失。 (15)荒:空虚之意,今人得到官位爵禄,犹恐失去,忧心仲仲,患得患失,终是乐少忧多,其乐是空虚的,不充实的。 (16)丧己于物:为追求物欲而丧失自我,失性于俗:为趋就流俗而失去自性。 (17)倒置:本末颠倒,指舍弃自性而妄求干外。 译文 古时保全自身的人,不用巧辩来文怖己知,不用己知去困累天下人,也不为追求无限之知而困累自得,独立不倚地处在其应处地位而致力于复归自性,除此还有何为呀!道本不可以贬损以迁就世俗之行,德行本不可以贬低其知以求闻达。 贬低其知伤害德行,贬损其行则伤害大道,所以说,端正自己就是了。 自性与外物和谐统一就叫作得志。 古代所谓得志之人,不是指获得高官厚禄而言,为的是那些东西并不能增加自性之乐呀。 现在所说的得志之人,即指得到高官厚禄。 高官厚禄加在身,并非性命之常,而是偶然得来之物,是暂时寄存在这里的。 寄存之来,它来了没有办法阻止,它去了也没有办法留下。 所以不要为高官厚禄放纵心志,也不要因穷困趋同流俗,他身处富贵与穷困其乐相同,能作到无忧就是了。 现今寄存的东西取走便不快乐,由此看来,他们虽乐而内心未尝不空虚也。 所以说,为追求物欲而丧失自我,为趋就流俗而失掉本性,就叫作本末倒置之人。


达生

题解 本篇取开头一句“达生之情者”的前两字“达生”为篇名,合乎全篇宗旨。 本篇与《养生主》相类,主要是讲养生之道,环绕着凝神养气这一中心思想,运用生动形象的故事寓言,以及意象思维的表达方式,让人领悟其中的玄虚之理。 全篇各段思想贯通一致,被认为是《庄子》中比较完整的篇目。 粗略可分九段。 第一段为总纲,讲养生要抛弃名利之累,使形体健全,情神充足,与天为一。 第二段,列子与关尹的对话。 提出精神凝注专一,为养主之要。 以醉酒之人坠车不死,说明精神不分散的作用。 认为人能持守纯和之气,得天之全,即能入水不窒,蹈火不热,与化为一而不受伤害。 第三段,通过佝偻丈人用心专一,捕蝉如同拾取一般容易,说明养生亦须用心专一,排除干扰,乃能有成。 第四段,以操舟为例,讲忘记水的存在,思想上没有负担,才能操纵自如。 下赌注时,赌庄愈轻,思想愈没有负担,取胜的机会愈大。 所以说“外重者内拙”,如果忘记对象世界,就无往而不自如。 第五段,讲养生如同牧羊,要“视其后者而鞭之”,单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张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就是不鞭其后,偏向一端造成的恶果。 养生应形神兼顾,内外并养,无心无为的立于中道才行。 第六段,写齐桓公由于惊吓而得病,精神安宁而去病,说明精神修养的重要。 第七段,由驯养斗鸡,蹈水之道,梓庆制镰三个寓义相近的故事组成。 旨在说明养生应养气凝神,作到忘名忘利,忘人忘我,使自性与物性合一,顺物性而动,以天合天,则无所不成。 第八段,包括东野稷御车马,工倕测物二个故事,说明妄求必败,忘己无心则一切皆适。 第九段,描述至人境界,为其追求的最高目标,但要达此目标应因人而异,因势利导。 达生之情者(1),不务生之所无以为(2); 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3)。 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 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4)。 生之来不能却(5),其去不能止。 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6)!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7)!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8)。 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9),正平则与彼更生(10),更生则几矣(11)。 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12)。 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 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13)。 形精不亏,是谓能移(14)。 精而又精,反以相天(15)。 注释 (1)达:通达。 生:有二义,一指生命,一指自性。 情:实情、实际。 (2)务:勉力从事。 生:性。 无以为:无法作到的,性分以外之事。 (3)无奈何:智力所不能及,无可奈何的领域。 (4)无离形:生命不能离开形体而独存,所以养生必先保体。 形不离而生亡:形体虽未失去而心已死,即是生亡。 《田子方》篇说:“哀莫大于心死,而入死次之。” 即是说,人虽活着,但已失掉人心和本性,也等于死掉了。 (5)却:推却,拒绝。 (6)奚足为:何足为,不足为之意。 言世人养形以存生之法不足为。 (7)其为不免:虽不可过分追求厚养形体之物,但正常维系生活之物资还是不可免的,否则生命就难于维持下去。 (8)免为形:兔去为保养形体之操劳。 弃世:抛弃世俗之人养形以存生之见。 (9)正平:心气平易淡漠。 (10)彼:自然之造化。 更生:推移更新。 (11)几:近,近于道。 (12)精不亏:精神不亏损。 (13)合则成体:无地阴阳交合则成万物之形体。 散则成始:天地阴阳散而复归虚静无为之道体,而为万物之本始。 (14)能移:能随自然变化推移更新。 (15)精而又精:使精神完美之上更加完美。 相:助。 译文 通达生命实情的人,不努力去做无法作到的事; 通达命运实情的人,不努力去知智力所不能达到的领域。 保养形体必须先用物资,然而物资有余而形体未得保养的人还是有的; 保存生命必使其不与形体分离,然而形体未分离而生命已伤亡的人也是有的。 生命之来不能推却,离去也不能阻止。 多么可悲呀!世上的人以为保养形体就足以保存生命,然而保养形体确实不足以保存生命,则世人养形以存生的方法不足为啊!虽然不足为又不可不为,因为维系生活的物资是不能免呐!要想免去为形体的操劳,莫如抛弃世俗养形以存生之见。 抛弃养形以存生之见就没有牵累,没有牵累就心气乎易淡漠,心气平易淡漠就能与自然之造化一起推移更新,与造化推移更新则近于大道!世事为何必须舍弃?人生为何必须遗忘?舍弃世事则形体不劳累,遗忘人生则精神不亏损。 形体健全和精神恢复,就能与天道结合为一体。 天和地,是万物之父母。 天地阴阳结合则生成万物形体,天地消散则复归虚静无为之道体,而为万物之本始,形体与精神不亏损,就叫作能与造化推移。 使精神完美之上更完美,就能反过来辅助于天。 子列子问关尹曰(1):“至人潜行不窒(2),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3),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4),非知巧果敢之列。 居(5),予语女。 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6)?是色而已。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7),夫得是而穷之者(8),物焉得而止焉(9)?彼将处乎不淫之度(10),而藏乎无端之纪(11),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壹其性,养其气(12),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13)。 未若是者,其天守全(14),其神无隙,物奚自入焉(15)!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16)。 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17),其神全也(18)。 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物而不慴(19)。 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20)!圣人藏于天(21),故莫之能伤也。 复仇者不折镆干(22),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23),是以天下平均(24)。 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25)。 开天者德生(26),开人者贼生(27)。 不厌其天,不忽于人(28),民几乎以其真(29)。” 注释 (1)子列子,即列子,名御寇。 见《逍遥游》、《列御寇》诸篇,古人称谓老师时,在姓氏前加子,如子墨子、子华子之类,以表示恭敬。 关尹:为春秋时函谷关令,以官职为姓,称关尹,又称关令尹。 据《史记》载,老子西去至关,关令尹让其著书上下篇五千言。 在本书《天下》篇,将关尹,老聃列为同一学派,对其思想理论有所评介,可参看。 《神仙传》亦有关尹一些记载,多属无稽之谈。 (2)潜行不窒:潜入水底行走而不窒塞。 (3)栗:恐惧。 (4)纯气之守:保守纯和之气,使心志专一。 (5)居:坐下。 (6)奚:何。 至乎先:在他物之先、之上。 凡有形象声色之物,都是同等的,谁有资格处先居上呢? (7)不形:无形,指道。 无所化:虚静无为之道体。 万物都复归于它,终止于它。 (8)是:此,指万物生化之理,穷:穷尽,穷深研几之意。 (9)止:限定,留止。 通达万物生化之理,就不会以具体事物为意,不会受其限定。 (10)彼:指得道之至人。 不淫之度,无过无不及,恰到好处的界限。 淫为过,超过之意。 (11)藏:冥合,暗中相合之意。 无端之纪:指大道循环无穷而又推移日新之纲纪。 纪,纪纲。 (12)壹:专一执守。 养其气,涵养存养其精神。 (13)物之所造:物之创造者,指自然。 因万物皆由天地自然所创生。 (14)天守全:持守自然之道完备无亏缺。 (15)物奚自人:世俗事物从何处能入侵于心。 (16)疾:快。 言其快速从车上摔下来。 (17)犯害:受害、受伤。 (18)神全,精神凝聚完备、不分散。 (19)■(è):同遌,碰撞。 慴(shè):惊惧。 (20)得全于天:与天守全意同,持守完备之自然之道。 (21)藏于天:持守自性与天道冥合。 (22)折:折断、损坏。 镆干:干将、镆邪之简称。 传说为楚国一对善于铸剑的夫妻,男名干将,女名镆邪。 后来变为宝剑的代名。 此句意思是说,仇人用宝剑伤我,我只找仇人报仇,不会罪及宝剑,要把它折断,因为剑是无意的。 (23)忮(zhì)心:忌恨之心,飘瓦:被风吹落的瓦片。 这句的意思是,即使忌恨报复心极重的 人,被风吹落的瓦片砸伤,他也不会报怨瓦片,因为瓦片是无心的。 (24)平均,平等无争心。 无心故不相怨而无争。 (25)开人之天:开启人之智慧,运用智巧去处理事务。 开天之天:开启自性,不运用思虑智巧,循性而动,顺乎自然而无心。 (26)德生:循性而动,则能培养出好道德。 (27)贼生:运用智巧,则生贼害之心。 (28)厌:满足。 不满足于对自性的修养,还要坚持不懈。 不忽于人:不忽略人对天理之认识,忽,忽略、忽视。 (29)以其真,按本性行事。 几,近。 真,自性、本性。 译文 列子问关尹说:“至人在水下潜行而不窒息,踩在火上也不觉得热,在万物之巅峰上行走也不恐惧。 请问为什么能达到这样?”关尹说:“这是持守纯和之气的结果,不属于智巧果敢之列。 坐下吧,我讲给你。 凡是有形象声音色彩的,都是物,物与物何以差别甚远?都是物哪个又有资格处先居上?这些都是形色之物而已。 而物是由无形之道创生出来,又复归于虚静无为之道体。 得此万物生化之理而又能穷尽之人,世俗之物哪能限定他呀!他将处在无过无不及的恰到好处的限度,而又冥合于循环无穷推陈出新之大道纲纪,逍遥于万物之终始。 专一持守其自性,存养其精神,使德性与天道相合,以与创生万物之自然相通。 如果能作到这样,他持守自然之道就完备无缺,其精神没有空隙,外物又从何处入侵心灵呢!喝醉酒的人从车上摔下来,虽然摔得快速也不会死。 他的骨节与别人相同而所受伤害与人不同,就因为他精神凝聚而完备。 他乘车时不知,坠车时也不知,死生惊惧这些念头没有进入他的心中,所以与物碰撞而不惊惧。 他靠酒使精神凝聚完备还能作到这样,更何况得全于自然之道呢!圣人与天道冥合,所以不能使他受到伤害。 报仇的人,不去折断宝剑; 虽然忌恨心极重的人,也不怨恨风吹落砸了自己的瓦片,因此天下才平等无争心。 所以没有相互攻战之动乱,没有杀戮之刑罚,都是由于这无为无心之道。 不去开启人的智巧,而去开启人的自性。 开启人的自性就能培养好的道德,开启人的智巧就会产生贼害之心。 不满足于对自性的修养而持之以恒,也不忽略人对天理的认识,这样的人就近于按本性行事了。”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1),犹掇之也(2)。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3)?”曰:“我有道也。 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4),则失者锱铢(5); 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 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6),若厥株拘(7); 吾执臂也(8),若槁木之枝。 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 吾不反不侧(9),不以万物易蜩之翼(10),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11),其佝偻丈人之谓乎!” 注释 (1)佝偻(gōulóu):驼背。 承蜩:捕蝉。 在竹竿顶部涂上粘胶之物,用来把蝉粘住,是古代一种捕蝉方法。 (2)掇:拾取。 (3)有道:问其技艺如此纯熟,有何妙法。 (4)五六月:指学习训练捕蝉技艺的时间。 累二九,在竹竿顶上叠放二个小丸,用手持竿,能练到丸不坠地,说明手臂的稳定性已达到相当高度,可以去捕蝉了。 (5)锱铢:古代很微小的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 形容很少。 (6)处身:立定身体。 (7)厥株拘:立着的断树桩子。 厥,通橛。 拘,立木。 (8)执臂:控制手臂。 (9)不反不侧:形容心志凝注专一,无杂念。 (10)易:交换。 (11)凝,当作似,比拟之意。 译文 孔子往楚国去,从林中走出来,看见一位驼背老人在捕蝉,就象抬取一般熟练。 孔子说:“老先生真是灵巧啊,有什么妙法吗?”回答说:“我是有妙法的。 技艺练到五六个月时间,在竿头上累二个小丸,可以持竿而不使坠地,这时去捕蝉,逃掉的就很少了; 在竿头累三丸而能不坠,则逃掉的蝉只有十分之一; 在竿头累五丸而能不坠,再去捕蝉就如同拾取一样容易了。 我立定身体,就象一根立着的断树桩; 我控制手臂,就象枯树枝。 虽然天地广大,万物众多,我只知蝉的翅膀。 我心志凝注专一,不肯用万物交换蝉翼,为什么不能得到呢!”孔子回过头对弟子们说:“用志不分散,就可比拟于神工,不就是说的驼背老人么!”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1),津人操舟若神(2)。 吾问焉曰(3):‘操舟可学邪?’曰:‘可。 善游者数能(4)。 若乃夫没人(5),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6)。’吾问焉而不吾告(7),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8); 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9),视之覆犹其车却也(10)。 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11),恶往而不暇(12)!以瓦注者巧(13),以钩注者惮(14),以黄金注者(15)。 其巧一也,而有所矜(16),则重外也(17)。 凡外重者内拙(18)。 注释 (1)济:渡。 觞深:渊名,水深而形似酒杯,故名。 地在宋国。 (2)津人:在渡口上撑船之人。 (3)焉:于此,指“操舟若神”之事。 (4)善游者:擅长游水的人。 数能,多次练习则可学会。 (5)若乃:至于。 没人,能长时间潜入水中,精通水性之人。 (6)因为没人深通水性,虽未见过舟,未经训练。 也能操纵自如。 (7)吾告:告诉我。 (8)忘水:忘记对水的恐惧。 (9)视渊若陵:把水上看成同陆上一样。 陵,丘陵、高地。 (10)却:退却。 (11)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对各种事端都不在意,处之泰然,没有紧张恐惧感,不会因外物扰乱心之平静淡漠。 万方,万端。 指变化无穷的各种事端。 舍,指心。 (12)暇:闲暇,悠闲、从容不迫。 (13)注:睹注。 巧:碰巧、恰巧,瓦片为轻贱之物,输赢皆不在意,没有思想负担,听其自然,反而常常碰巧命中。 (14)钩:腰带环,以银或铜制.比瓦稍贵重。 惮:担心害怕,这句的意思是,以钩为赌注,想胜怕负而又心中无底,故心虚气馁,反而易负。 (15)殙(hūn):心绪昏乱。 黄金贵重之物,胜负非同小可,故而思想负担极重,举措失常,以这种心绪去赌很少有不输掉的。 (16)其巧一也:碰巧得胜的机会都是一样的。 矜(jīn):危惧。 (17)外:身外之物,如带环、黄金之类。 (18)拙:笨拙。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渡过觞深之渊,船夫驾船的技艺奇异莫测,我问及此事说:‘驾船的技艺可以学会吗?’回答说:‘可以。 善于游水的人经过多次练习能学会。 至于会潜水之人,他们即便未曾见过船,也能操纵自如。’我问及于此,他不肯告诉我,请问这是何意呢?”孔子说:“善于游水的人经多次训练而能,是因为他们遗忘了对水的恐惧心理; 至于会潜水之人,他们即使未见船也能操纵自如,是因为他们把水上和陆上同样看待,把船之覆看成如同车退坡一样。 翻船退车等变化无穷的各种事端摆在面前,他们也毫不在意、处之泰然,这样何往而不悠闲从容!以瓦片为睹注而常常碰巧得胜,以衣带环为赌注则害怕心虚,以黄金为赌注则心绪昏乱。 他们碰巧得胜的机会都一样,而因为有所危惧就注重身外之物。 凡是注重身外之物,内心必然笨拙。” 田开之见周威公(1),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2),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3),亦何闻于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4),寡人愿闻之。” 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5),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6),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 有张毅者,高门县薄(7),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 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8),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9)。” 仲尼曰:“无入而藏(10),无出而阳(11),柴立其中央(12)。 三者若得,其名必极。 夫畏涂者(13),十杀一人(14),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15),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16),衽席之上(17),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策说彘曰(18):“汝奚恶死?吾将三月■汝(19),十日戒,三日齐(20),藉白茅(21),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22),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策之中(23),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24)。 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25)! 注释 (1)田开之:人名,田姓,开之名,事迹不详。 周成公:《史记周本纪》:“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为桓公,以续周公之官职。 桓公卒,子威公代立。” 当即指此人。 考王在位时间是公元前440~前426年,为战国初期。 (2)祝肾:人名。 学生,学练养生之道。 (3)操拔篲:作洒扫之杂务。 (4)让:推辞、谦让。 (5)单豹:人名,鲁国隐者。 (6)共利:同利。 利同则相争,不同利则无争。 竞(7)张毅:人名,鲁人。 高门:富贵之家,县薄:悬垂帘以代门,为贫寒之家。 县,同悬,薄,垂帘。 (8)内:精神心性。 外:形体。 庄子认为,这两个人各有一偏,单豹注重修养内心精神,不注重使形体远害,而为老虎吃掉。 张毅广交富贵与贫寒之家,可使身体远害,却又用心太过而病故。 (9)鞭其后:如对二人不足的方面加以鞭策,则有助于养生。 (10)入而藏:进入而又深藏,则是过分注重隐藏。 (11)出而阳:出外而又显露,则过分张扬。 (12)柴:枯木,比喻无心无欲之物。 象枯木一般无知无欲地立于中道。 (13)畏涂,危险的道路,路上有强盗杀人越货,人不敢行。 (14)十杀一人:指从此路经过,十人中就有一人被杀。 (15)盛卒徒:聚集众人一块,方敢通行。 卒徒,徒众、众人。 (16)取畏,自取祸患。 (17)衽(rén)席:卧席。 衽席之上男女色欲过度,足以害身。 (18)祝宗人,掌管祭祀祝祷之官。 玄端:掌管祭祀之官穿的斋服,黑色,端正。 牢策:猪栏,猪圈。 彘(zhì):猪。 (19)■(huàn):同豢,用谷物饲养。 (20)齐戒:祭前洁净身心的仪式。 齐,同斋。 (21)藉白茅:如《在宥》篇的“席白茅”,把白茅草铺在神座和祭物下面,以示洁净。 (22)尻(kāO):臀部,即猪后鞘肉。 雕俎(zǔ):在俎上雕有图案花纹之类。 俎,祭祀时盛肉的礼器,有青铜制和木制漆饰的。 (23)错:放置。 (24)腞楯(zhuàshǔn):送葬载灵柩之车。 聚偻:棺椁上面放的众多装饰物。 (25)所异彘者何也:与猪不同处又在哪里呢。 译文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说:“我听说祝肾学习养生之道,先生与祝肾交往,也曾听到一些什么吗!”田开之说:“开之在那里只是扫扫院子,在门房侍侯,又能从先生那里听到什么呢?”威公说:“田先生不必谦让,寡人愿意听一听。” 开之说:“听先生讲:‘善于养主的人,如同牧羊一样,看那落在后面的,就用鞭子抽打它。” 威公问:“这是什么意思呢?”田开之说:“鲁国有个叫单豹的人,住在山洞里喝泉水,不与世人争利.年纪已七十多脸色还和婴儿相似,不幸遇到饿虎,饿虎将其捕杀吃掉了。 有个叫张毅的人,不管富贵人家还是贫寒人家,无不交往走动,四十岁时患有内热之病而死。 单豹保养其精神心性而老虎吃掉其身体,张毅保养其身体而病攻其内心。 这二个人,都不懂得鞭策其不足的一面。” 孔子说:“不要过分深藏,不要过分显露,象枯木一样立于中道。 这三点都能做到,他的名声必然极高。 一条凶险之路,十个人走过就有一个被杀,则父子兄弟相互警告,一定要聚集许多人才敢行走,不也是很明智么!人之所自取灾祸的,是在卧席之上,饮食之间,对这些反而不引以为戒,真是过错啊!”掌管祭祀祝祷之官穿着黑色的斋服,来到猪圈旁对猪说:“你为何要厌恶死!我将要用三个月时间用精料饲养你,还要为你作十日戒,三日斋,铺上白茅草,把你的前槽和后鞧放在雕花的俎上,你愿意这样作吗?”如果真是为猪谋划,就不如放置在猪圈里以糟糠为食更好,为自己谋划,如果活着有高官厚禄之尊贵,死后能有装饰华美的棺椁柩车送葬,就可以去做。 为猪谋划而要抛弃的,自己为自己谋划反而要取用,与猪所不同之处在哪里呢。 桓公田于泽(1),管仲御,见鬼焉(2)。 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3)?”对曰:“臣无所见。” 公反,俟诒为病(4),数日不出。 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5):“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清之气(6),散而不反,则为不足(7); 上面不下(8),则使人善怒; 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 不上不下,中身当心(9),则为病。” 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 沉有履(10),灶有髻(11)。 户内之烦壤(12),雷霆处之(13); 东北方之下者(14),倍阿鲑■之(15); 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16)。 水有罔象(17),丘有峷(18),山有夔(19),野有彷徨(20),泽有委蛇。” 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彀(21),其长如辕(22),紫衣而朱冠(23)。 其为物也恶(24),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25)。 见之者殆乎霸(26)。 桓公辗然而笑曰(27):“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28)。 注释 (1)桓公:齐桓公,春秋时第一位伯主。 田:田猎。 泽:薮泽,低洼积水,草木丛生的沼泽荒地。 (2)御:驾车。 鬼,指沼泽中怪异之兽,桓公不识,疑为鬼物。 (3)仲父:桓公对管仲的尊称。 (4)反:同返,返回。 诶诒(xīyí):因惊吓失魂出呓语,自言自笑。 (5)皇子告敖:皇姓,名告敖,子为尊称。 为齐之贤士。 (6)忿滀(xù):怒气郁结。 滀为水停聚的样子,引申为蓄愤,郁结。 (7)这句的意思是:喜怒哀乐为人之自然情感,怒气亦人所不可或缺,如果当怒而不怒,则是没有血性,故称不足。 (8)上:怒气滞留在身体上部,不能上下贯通。 (9)中身当心:古人认为心是人之主宰,心在人身之中部,如果怒气郁结在身体中间,与心的部分相合,则会使心受扰乱而得病。 (10)沉:污水聚积之处。 履:污水聚集处之鬼名。 (11)灶有髻(jī):这句的意思是,灶神穿红衣,梳如髻,状如美女。 (12)烦壤,打扫房间积下之灰尘垃圾等。 (13)雷霆:鬼名。 (14)东北方之下:住宅东北墙下面。 (15)倍阿:神名,有说指蜥蜴类。 鲑■(guīl6ng):鬼名。 据传说,状如小几,长一尺四寸,着黑衣,戴红头巾,带剑持戟。 有说指蛙类。 (16)泆(yì)阳:神名,豹头马尾。 (17)罔象:又作无伤,水神名,状如小儿,黑色、赤衣,大耳、长臂。 (18)峷(shēn):怪兽,状如狗,有角,身上有五采花纹。 (19)夔(kuī):一足兽,见《秋水》注。 (20)彷徨:又作方皇,状如蛇,两头,身有五采花纹。 (21)毂(gǔ):车轮中心套轴的圆木,又代表车轮。 (22)辕:车辕。 指怪兽体长如车辕。 因桓公在乘车时见此兽,故以车作比。 (23)紫衣朱冠:或指此兽身体为紫色,头为红色。 言紫衣朱冠,更增加神秘性。 (24)恶:丑陋。 (25)雷车:田猎之战车奔跑轰鸣,响声如雷,故名雷车。 (26)殆:近,殆乎霸:近于成为霸主。 (27)冁(chǎn)然:欢笑之态。 (28)不终日:不满一日。 译文 齐桓公在沼泽中打猎,管仲为他驾车,忽然见到一个鬼物。 桓公按住管仲之手说:“仲父你看见什么没有?”对答说:“臣下没见什么。” 桓公返回后,失魂呓语而得病,几天不出门。 齐国有位贤士叫皇告敖的,说:“您是自己伤害自己,鬼哪能伤害您呢!忿怒之气郁结起来,如果散掉不返回,就会变得血气不足; 如果滞留在身体上部而不能贯通于下,就会使人好发怒; 如果滞留在下体而不能上,就会使人好遗忘; 如果滞留中间与心的部位相当,就会使人得病。” 桓公说:“那么有没有鬼呢?”回答说:“有。 污水聚积处有履鬼,灶有带髻的灶神,户内堆放灰尘垃圾处,雷霆之鬼住在那里; 住宅东北面墙下,有倍阿、鲑■鬼在那里跳跃; 西北面墙下,则有泆阳鬼停留。 水中之鬼叫罔象,土丘之鬼叫夔,山中之鬼叫夔,旷野之鬼叫彷徨,沼泽之鬼叫委蛇。” 桓公说:“请问委蛇的样子如何?”皇先生回答说:“委蛇有车轮一般粗细,有车辕一般长短,身体紫色头是红色。 这种怪物形象丑陋,听到战车轰鸣就捧着头立在那里。 见到这种怪物的人差不多可以做霸主了。” 桓公欢颜而笑说:“这就是寡人所见到的鬼。” 于是整理一下衣冠坐起来和皇子谈话,不满一天工夫,病就不知不觉消失了。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1)。 十日而问:“鸡已乎(2)?”曰:“未也,方虚■而恃气(3)。”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4)。”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 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5),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6)。 异鸡无敢应者(7),反走矣。” 孔子观于吕梁(8),县水三十仞(9),流沫四十里(10),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11)。 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12)。 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13),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14),察子则人也。 请问,蹈水有道乎(15)?”曰:“亡,吾无道。 吾始乎故(16),长乎性,成乎命。 与齐俱入(17),与汨偕出(18),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19)。 此吾所以蹈之也。”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20),故也; 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21); 不知吾所以然而然(22),命也。” 梓庆削木为鐻(23),鐻成,见者惊犹鬼神(24)。 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25)?””对曰:“臣工人,何木之有?虽然,有一焉。 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26),必齐以静心(27)。 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28); 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29); 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30)。 当是时也,无公朝(31),其巧专而外骨消(32); 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33),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 则以天合天(34),器之所以疑神者(35),其是与!” 注释 (1)纪渻(shèng)子:纪姓,渻子名。 王:指齐王。 纪渻子当为纪国后代,纪为齐所灭,纪渻子即在齐国供职。 而斗鸡之戏也是春秋战国时齐国最为盛行。 据此,文中“王”,当为齐王,而不是周宣王。 (2)已乎:练成了吗。 问其是否已将斗鸡练成。 (3)虚■:内心空虚而神态高傲,色厉内荏的样子。 ■,同骄。 恃气:昂头鼓翅挟气以威吓对方。 (4)向景:向同响,景同影。 发觉鸡的声音影子就有所反映。 (5)无变:没有反映。 (6)德全,精神安定专一,不动不惊。 (7)异鸡:其他的鸡。 应:应战,对敌。 (8)吕梁:究指何处,说法不一。 钟泰《庄子发微》:“吕梁在今江苏铜山县东南,所谓吕梁洪者,是也。 郦道元《水经注》云:‘泗水过吕县南,水上有石梁,谓之吕梁’。” 其地当时属宋国,距孔子故里曲阜不远。 孔子曾游历宋,国吕梁指此较可信。 他说不足取。 (9)县水,瀑布。 县。 同悬。 仞:古代长度单位,周制八尺为仞,汉制七尺为仞。 (10)流沫,瀑布泻下溅起的水沫。 (11)鼋(yuán):鳖中之大者为鼋。 鼍(tuò),鳄鱼类,俗称猪婆龙,有说即扬子鳄。 (12)并:傍。 拯:援救。 (13)被发:披散着头发。 行歌,边走边哼着歌谣.显出潇洒悠闲的样子。 塘下:岸边。 (14)以子为鬼,孔子以为那个人一定淹死了,故而把他当成鬼。 (15)蹈水:踩水、游水。 (16)故,习惯。 (17)与齐俱入:与漩涡中心一起入水。 齐,同脐。 石磨中央上下扇连接之处称脐,水流旋转如磨,旋涡中央即是脐。 (18)汨(gù):涌出之旋涡。 (19)不为私:顺水之性,不按己之私意妄动。 (20)陵:高地。 (21)这句的意思是:在水边长大,安于水上生活,久习而成性。 (22)这句的意思是:自然而然就那样作了,不知为什么要那样,其中还有什么道理。 (23)梓庆:人名。 梓。 梓匠,指木工,此人以职为姓,称梓庆。 鐻(ju):悬挂钟鼓之木架,形似虎、上面雕刻有精美生动的图案。 (24)惊为鬼神:制作雕饰极尽精妙,不类人工所为,见者惊叹不已,以为鬼斧神工。 (25)术:技艺、方法。 (26)耗气:气指精神心神,耗气就是精神分散,心神不能凝注专一。 (27)齐:同斋,斋戒。 静心:使心志安静专一。 (28)怀:思。 庆赏:奖赏。 (29)非誉:非为非难指责,誉为赞誉。 巧拙:精巧与笨拙。 (30)辄然:不动的样子。 枝:同肢。 (31)无公朝:心中不存朝见君主之念。 (32)外骨消:外界之扰乱完全排除。 骨,同滑,乱之意。 (33)观天性:观察木料之自然性能。 形躯至矣:木料之自然形态完全符合标准。 (34)以天合天:以己之自然天性与木之自然天性相合。 (35)疑神:比如鬼神所造。 疑,同拟。 译文 纪渻子为齐王驯养斗鸡。 十天后来问:“驯练成了吗?”回答说:“还没有,现正表现为内心空虚而神态高傲,挟气陵人的样子。” 十天后又来问,回答说:“还没有,听到鸡的声音,看到鸡的影子就有反应。” 十天后又问,回答说:“还没有,现在还视物敏锐而充满怒气。” 十天后再来问,回答说:“差不多了,鸡虽有鸣叫挑战者,也没有什么反映,看上去象个木鸡了,他已精神安定专一,不动不惊了。 其他的鸡没有敢与应战者,都退走了。” 孔子在吕梁观光,见到瀑布从二十多丈高处泻下,水沫流至四十里外,鱼鳖鼋鼍也无法游过。 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游水,以为是有困苦想投水而死的人。 令弟子们傍水流而下去援救他。 数百步以外那个人从水中浮出上岸,披散着头发,边走路边哼着歌在岸边闲游。 孔子跟过去问道:“我以为你是鬼,仔细观察你才知是人呐。 请问,游水有什么道术吗?”回答说:没有,我没有什么道术。 我开始于习惯,长大了变成习性,成年后就顺其自然。 我与旋涡中心一同入水,又随涌出的旋涡浮出,顺从水之性而不按己私意妄动。 这就是我游水之方法。” 孔子说:“什么叫作开始于习惯,长大了成为习性,成年后顺其自然?”回答说:“我生在高地而安于高地生活,这就叫开始于习惯; 在水边长大,安于水上生活而久习成性,这就叫长大了成为习性:自然而然就那样做了,而不知为什么要那样做,就是成年后顺其自然。” 梓庆刻削木料作成鐻,鐻作成后,见到的人都惊叹为鬼斧神工。 鲁侯见了之后对梓庆说:“你用什么技艺方法做出来的呀?”回答说:“臣是一名工匠,哪有什么技艺!虽然如此,有一点可以讲一讲。 臣将要作鐻时,不敢有一点分散精神,一定要斋戒使心志安静专一。 斋戒三日,不敢有思得奖赏官爵奉禄的念头; 斋戒五日,不敢想及别人是非难作品笨拙或是赞誉作品精巧; 斋戒七日,则木然不动忘记我有四肢和形体的存在。 在这个时候,心中不存在朝见君主的想法,专心致志于制作技巧而外界的扰乱全部排除。 然后进入山林中,观察木料的自然性能,选取那些自然形态完全合乎标准的,然后一个现成的鐻如同就在眼前了,然后才动手去做,没有这些条件就不去做。 这是以已之天性与木之天性相合,器物之所以如同鬼神所造,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1),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2)。 庄公以为文弗过也(3),使之钩百而反(4)。 颜阖遇之(5),入见曰:“稷之马将败(6)。” 公密而不应(7)。 少焉,果败而反。 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8),故曰败。” 工捶旋而盖规矩(9),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10),故其灵台一而不桎(11)。 忘足,履之适也; 忘要,带之适也(12); 知忘是非,心之适也; 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13)。 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14),忘适之适也。 注释 (1)东野稷:人名,姓东野名稷。 御,驾驭车马。 庄公:鲁庄公,为春秋前期鲁国君主。 (2)中:合于。 绳为直线,规为弧线。 言东野稷驾车前进后退,左右转弯,都能台于标准。 (3)文:《太平御览》746引作“造父”。 清人吴汝纶认为文当为父之误,前脱造字。 其说颇近理。 传说造父为周穆王御车,日驰千里,为古代最出名的善御者。 (4)钩百:驾驭车马兜一百个圈千。 (5)颜阖,鲁之贤人。 遇之:遇见东野稷驾车表演。 (6)败:仆倒。 (7)密:默。 (8)求:驱赶不停。 (9)倕:传说为尧时之能工巧匠,盖:胜过。 这句说,倕以手旋物即能测定其方圆,胜过圆规与矩尺。 (10)稽:存留。 言手指随物测定,不须存留于心,再去有言度量。 (11)灵台:心。 桎:通窒,滞塞之意。 (12)要,同腰。 忘记腰的粗细,带子就都合适。 (13)不内变:持守自性,虚静淡漠。 不外从:不随外物迁变。 事会:与外界了物交接。 (14)始乎适:庄子认为,本来自性与外物是相适应的,如心存适应观念,还是把己与物分开,还不是真正的相适应,只有忘记适应,消除物我界线,才是真正无所不适。 译文 东野稷以御车之术去见鲁庄公,驾车前进后退象绳子一般笔直,左右转弯象圆规一样圆,庄公以为造父的驾车技艺也不能超过他。 命他驾车兜一百个圈子而返回。 颜阖遇见此事,入见庄公说:“东野稷的马就要仆倒了。” 庄公默不作声。 一会儿,果然因马仆倒而回。 庄公说:“您何以知道马要仆倒呢?”回答说:“他的马气力已经用尽了,还驱赶不停,所以说要仆倒。” 工捶旋物而测胜过规矩,他的手揩随物而变化,不须存留于心,再作有意度量,所以他的心志专一而没有滞碍。 忘掉脚的大小,什么鞋子都合适; 忘记腰的粗细,什么带子都合适; 忘记了是非,心无所不适; 持守自性,不迁变,与外物交接无不适应。 本来自性与外物是相适应的,而要达到无所不适应,就忘记为了适应而适应。 有孙休者(1),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2):“休居乡不见谓不修(3),临难不见谓不勇(4); 然而田原不遇岁(5)事君不遇世(6),宾于乡里(7),逐于州部(8),则胡罪乎天哉(9)?休恶遇此命也(10)(,)?”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惶乎尘垢之外(11),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12)。 今汝饰知以惊愚(13),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14)。 汝得全而形躯(15),具而九窍(16),无中道夭于聋盲肢蹇而比于人数亦幸矣(17),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 坐有间,仰天而叹。 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18)”弟子曰:“不然。 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 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也,彼固惑而来矣(19),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 昔者有乌止于鲁郊(20),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 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 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乌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21),则平陆而已矣(22)。 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23),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24),乐鹤以钟鼓也(25),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注释 (1)孙休:人名,鲁国人。 (2)踵门:亲至其门,不经人引见。 诧:诧异而发问。 子扁庆子:鲁之贤人。 第一子为弟子对老师的尊称,如子列子之例。 扁为姓,庆子为字。 另一说,扁庆为复姓。 未知孰是。 (3)谓:说。 不修:没有修养,品格不高。 (4)临难:面临危难,下勇:不勇敢,不能见义勇为。 (5)田原:田地,指在田间耕作,岁:好年景。 (6)世:好世道,君主圣明之朝代。 (7)宾:同摈,摈弃、抛弃。 (8)逐:放逐,驱逐。 州部:州县官吏。 (9)胡:伺。 (10)恶:怎么。 (11)忘肝胆,遗耳目:如《大宗师》:“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就是要抛弃形体和知识智慧,与大道融合力一。 肝胆、耳目,代表形体和聪明。 芒然,茫然,迷恫无知的样子,彷惶:徘徊游移的样子。 尘垢:比喻世俗社会生活。 (12)为而不恃,长而下宰,语出《老子》。 施助万物而不自恃其功,作万物之长,又不支配和主宰万物,任其自然。 (13)饰知:修饰自己的智慧,惊愚:惊醒愚昧之人。 (14)昭昭乎:光明、明亮的样子。 揭:举。 (15)全而形躯:保全你的身体,使不遭杀害,而,同尔,你。 (16)九窍:指人体的九个穴窍,即眼二、鼻二、耳二,口、肛门、尿道。 (17)夭:夭折。 跛蹇(jiǎn):瘸腿。 比,列。 幸:侥幸; (18)遂:因,惑:迷惑。 担心孙休听了关于至人的议论而震惊,因而更迷惑。 (19)固惑而来:本来就是带着迷惑而来的。 固,本来。 (20)以下所讲故事与《至乐》篇相同,可参看彼处。 (21)此处似有缺文。 《至乐》篇作:“浮之江湖,食之鳅■,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 可能此处复述时,丢掉一些内容,而使语义不通。 俞樾以为应作“食之以鳅鳅,委蛇而处”。 此说较合理,可从。 (22)平陆:平地,荒野。 (23)款启:仅仅开一个孔,言其为一孔之见,所见甚。 小款同窾,中空、空处。 (24)鼷(xì):鼷鼠,为鼠类中最小的一种。 李时珍《本草纲目》引陈藏器曰:“罹鼠极细,卒不可见,食人及牛马皮肤成疮,至死下觉。” (25)鴳(yàn):一种小鸟 译文 有一位叫孙休的人,亲自来到扁庆于的门上诧异地发问道:“我孙休住在乡问没见有人说我没有修养,面临危难时没见有人说我不勇敢。 然而我种田碰不到好年景,事君碰不到好世道,为乡里人所抛弃,为州县官吏所放逐,我孙休何罪于老天?怎么遇到这样命运呀?”扁子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至人的所行吗?忘掉了他的肝胆,忘掉了他的耳目,迷恫无知徘徊游移于世俗生活之外,逍遥自在于无为之中,这就叫施助万物而不自恃其功。 作万物之长而又不加主宰。 现在你修饰己智以惊醒愚昧,修养自身以显示别人卑污,光明炫赫的佯子就象举着日月行走一样。 象你这样的人能得以保全身躯,身体器官完备,没有中途毁损成为聋子瞎子和瘸腿,与众人并列一起已属侥幸,又哪有闲工夫来报怨老天啊!你走吧!”孙休离去,扁子进来。 坐了一会儿,仰天叹息。 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叹息呀?”扁子说:“刚才孙休来,我告诉他关于至人之德行,我担心他受到震惊因而至于更加迷惑。” 弟子说:“不能这样。 如果孙先生所说是对的,先生所说是错的,那么错的本不能使对的迷惑; 如果孙先生所说是错的,先生所说是对的,那么他来时本来就是迷惑的,又何能归罪于先生呢!”扁子说:“不是这佯,从前有只鸟停在鲁国都城郊外,鲁君很喜爱它,设置太牢那样的宴席来招待它,奏九韶之乐来使它高兴。 鸟就开始忧愁而头晕目眩,不敢吃喝。 这就叫以已之养来养鸟。 至于用养鸟的方式来养鸟,应当让它栖息在深林中,俘游在江湖之上,让它吃泥鳅之类,把它放回野地就是了。 现今这位孙休,是位只有一孔之见孤陋寡闻之人,我告诉给他至人之德,就好象用马车去装载鼷鼠,用钟鼓去娱乐小鸟一样,他又怎么能不受惊吓呢!”


知北游

题解 本篇取开头三字“知北游”为篇名,是《庄子》中比较重要的一篇。 集中阐述庄子和道家哲学的宇宙论、认识论。 对最高本体的道作了较多论述,提出道是万物之本,既产生万物,又在万物之中,并主宰其运动变化,天地万物都不能离开道。 还论述道是不可知的,并对事物矛盾对立,新故相除,死生交替的发展观作了多方面阐述,这些思想对后代哲学发展有多方面影响。 全篇粗略分为十段,第一段较长,带有全篇总论性质。 其中心有二点,一是道不可知,凡讲说出来的都不是真道; 二是提出“通天下一气耳”的重要命题,把人之生死,万物生灭都看作气的聚散,把一切统一于气,气又根源于道,回答了万物统一性的问题。 这些思想在以后各段不断得到充实。 第二段,圣人效法天道而行无为之治,天地阴阳四时各得道而自足。 第三段,啮缺问道于被衣,提出真正知道者应是“形如槁骸,心若死灰”,暗昧无心的样子。 第四段,提出人的形体、生命、性命都非自有,而是受天地造化支配的。 第五段内容较复杂,讲了有形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万物生于精,并以形相生的宇宙生成论问题。 还讲天地日用万物得道而成,生死只是自然转化过程,用不着为此而忧乐。 第六段,道无所不在,即在万物中,又支配万物的运动变化过程。 第七段,包括两个故事,一个通过弇■吊之口,讲述道“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人们所议论的道,都是非道。 一个故事通过泰清与无穷等的对话,又进一步阐述道不可闻、不可见、不可言。 没有任何名言与道相符。 因此,靠闻见言说不能达于至道。 第八段,亦有二个故事。 光曜问无有,讲至道不执著于有无。 另一个故事写捶钩老人精神专注而技艺如神,推证不分心于外物,则得大道而无不通。 第九段,冉求与孔子讨论天地之始观问题,提出“古犹今也”,没有分别。 还提出死主各自成体和“物物者非物”的生死观和宇宙观问题。 第十段,持守无为之道,不强求其所不知不能,“至言去言,至为去为”,不送不迎,听其自然,即可得道。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1),登蹲弅之丘(2),而适遭无为谓焉(3)。 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4)?何从何道则得道(5)?”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 非不答,不知答也(6)。 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7),登狐阕之上(8),而睹狂屈焉(9)。 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 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10)。 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 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11),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12)。 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13)。 道不可致(14),德不可至(15)。 仁可为也(16),义可亏也(17),礼相伪也(18)。 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19)。’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20)。 故曰:‘为道者日报,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21)。’今已为物也(22),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23)!生也死之徒(24),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25)!人之生,气之聚也; 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26)。 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27)。 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28)。 故曰,‘通天下一气耳(29)。’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 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30),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 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31)?”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32); 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 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33)。 注释 (1)知:虚拟人名。 玄水:虚拟河流名。 (2)隐彝(fén):假设之地名。 (3)无为谓:虚拟之得道者,与自然合一无为不言之人。 (4)居:居处。 服:行事。 安:持守。 (5)何从问道:由何种途径。 用何种方法。 (6)不知答:意思是说,无为谓视大地万物为一体,无分别之心,故对所问不知答。 (7)白水:传说中的河流名,与玄水相对。 (8)狐阕:虚拟的山名。 (9)狂屈:虚拟人名。 本篇所举之人名、地名、河流名多为虚拟,并含有寓义。 (10)中欲言:正想说的当中。 (11)波与彼:指无为谓与狂屈。 (12)不近:与道不相近。 (13)不言之教:不用言语的教化。 (14)致:招致、取得。 (15)至:达到。 这句意思是,道与德不能有意求得,愈是有意追求,愈离道德遥远。 无为无求,与天地同一,则道致而德达。 (16)仁:指儒家之仁,是有形迹的,可有意去作到。 (17)亏:损弃。 义:裁断是非的标准。 庄子认为,裁断中取其合宜、弃其不宜,故有损弃。 (18)礼相伪:礼是人制定的社会、道德规范,在推行中重表面形式,不重内在真实,故易流于相互欺骗和诈伪。 (19)出自《老子》三十八章。 意为道德仁义礼的相继出现,反映社会由无为进入有为,随着文明的进步,智力的发展,人距离纯真质朴之性愈远,道德也不断下降。 只有废止一切文明成果,反朴归真,回复自然,才能达到道德的完善。 (20)华:同花。 比喻漂亮的外在形式。 庄子认为,礼是在人与人之间失掉忠信后制定出来,起约束作用的。 既对人的行为进行约束限制,就必出现种种形式的反限制,从而发起纷争和动乱。 所以说礼是“乱之首”。 (21)损:减损,指减损人之知识、经验、欲望等。 无为而无不为:因任自然,不加干预,则万物各循其性、自行主化、天不自为而成。 (22)今已为物:现已成有形之物。 即由虚无之道聚而成体,再复归虚无则难。 (23)大人:至人,与天道无为一体,故复归大道则易。 (24)徒:类。 这句的意思是,生与死为同类,就一物说有生死之别,就万物总体说则无生死之分,此物之生或为彼物之死,生死为同类。 (25)纪:纲纪、条理。 (26)万物一也:气之聚散表现为物生死之无穷变化过程,万物统一于气。 (27)这句是说: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称神奇,把自己厌恶的称为臭腐。 神奇与臭腐本没有同一的客观标准。 (28)神奇与臭腐可以互相转化,从转化观点看,二者又是齐一的。 (29)通天下一气:把天地万物看成一气贯通,这种观点包含某种唯物论因素,但气并未脱离虚无之道的笼罩,气不过是道的体现,道的作用而已。 通,贯通。 (30)不我告:不告诉我。 (31)奚:何,不近:与大道不相近。 (32)彼:指无为谓。 (33)知言:懂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道理。 译文 知北游到玄水边,登上隐弅山丘,而恰巧碰到了无为谓。 知对无为谓说:“我想问一问你:怎样思索怎样考虑则可认识道?如何居处如何行事则可持守道?由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则可获得道?”问了三次无为谓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要回答。 知之问题未得解答,就返回到白水的南面,登上狐阕山丘,而看见了狂屈。 知又把那三个问题来问狂屈,狂屈说:“唉!我知道,就告诉你。” 正想说的当中忘记了所要说的内容。 知未得回答,又返回帝宫,见到黄帝又问及那三个问题。 黄帝说:“无恩无虑才能认识道,无定处不行事才能持守道,不要任何途径和方法才能获得道。” 知问黄帝说:“我和您知道这些,无为谓和狂屈却不知道,谁是对的呢?”黄帝说:“那个无为谓是真正对的,狂屈接近于正确,我和你终究与道不相近。 知道者不言,言道者不知,所以圣人推行不言之教化。 道是不能获取的,德是不能达到的。 仁可以去做,义可以损弃,礼是相互欺骗的。 所以说:‘失去道而后才有德,失去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仁而后才有义,失去义而后才有礼。’礼只是道华丽的外表,而为祸乱之开端,所以说:‘从事于道要天天减损,减损而又减损,以达到无为,无为而后方能无不为。’现已成为有形之物,要想返回虚无之本恨,不也是很难的么!如果说容易作到的话,那只有得道之至人啊!生为死之同类,死为生之开始,谁能知道其条理伦序!人之出生是气之聚合。 气聚台则得生,散灭就死亡。 如果死生是同类的,我还有什么担心呢!所以万物是一体的。 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称神奇,把自己厌恶的称臭腐。 臭腐可以转化为神奇,神奇可以转化为臭腐。 所以说:‘贯通天下只是一气而已。’因而圣人重视一。” 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我,不知道要回答; 我问狂屈,狂屈欲说给我又不说了,不是不说,是欲说当中忘记所要说的了; 现在我问于您,您知道这么多,何故说是与大道不相近呢?”黄帝说:“无为谓是真正知道者,因为他不知; 狂屈近似于知道,因为忘记所知; 我和你终究与道不相近,因为是知。” 狂屈听到后,认为黄帝是知言的。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1),四时有明法而不议(2),万物有成理而不说(3)。 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4)。 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今彼神明至精(5),与彼百化(6)。 物已死生方圆(7),莫知其根也; 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8)。 六合为巨(9),未离其内(10); 秋毫为小,待之成体。 天下莫不沈浮(11),终身不故(12);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 惛然若亡而存(13),油然不形而神(14),万物畜而不知(15)。 此之谓本恨,可以观于天矣(16)。 注释 (1)大美:指夭地覆载万物,生养万物而又不自居其功,具有最大美德。 (2)明法:明确的规律。 (3)成理,万物生成之理。 (4)原:归本、推究之意。 达:通达。 (5)彼:指天地。 神明:天地蕴含的活力、创造力,虽无形可见却无所不在,主宰一切,它是极精微的。 (6)彼,指万物。 与彼百化:天地参与万物之各种变化。 (7)死生方圆:物或生或灭,或方或圆,变化无方,形态各异,莫知其所由来。 (8)扁然:犹遍然,普遍地。 (9)六合:上下四方的无限空间。 巨:巨大。 (10)其:指道。 这句话是说,六合虽巨大,亦在大道中。 (11)沈浮:升降、往来。 表示万物的相互作用与无穷变化。 沈,通沉。 (12)故:陈旧,不故:言其新故相除,永葆生机。 (13)惛然,暗昧之状。 形容大道暗昧模糊,似亡而存的样子。 (14)油然:流动变化无所系着之状。 (15)万物畜:万物为其畜养。 (16)观于天:观见自然之道。 译文 天地有最大的美德而不言说,四时有明确的规律而不议论,万物有生成之理而不解说。 圣人推究天地之美德而通达万物生成之理。 所以至人自然无为,大圣人不造作,观察天地之道加以效法而已,现今天地之神明极精微,参予万物的无穷变化; 物:发生或生或灭或方或圆的变化,没有办法知道它的根源; 万物自古以来原本就这样普遍存在着。 六合虽然巨大,未超出道之外; 秋毫虽小,待道而成形体。 天下万物无不在升降变化,终生都不会陈旧; 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秩序; 大道暗昧模糊似亡而存,流动变化没有形状而神妙莫测,万物为其畜养而不知。 这就叫作本根,可以由此观见自然之道。 啮缺问道乎被衣(1),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2); 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3); 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4)。 汝瞳焉如新生之犊(5),而无求其故(6)。” 言未卒,啮缺睡寐(7)。 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8),真其实知(9),不以故自持(10)。 媒媒晦晦(11),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12)!” 注释 (1)被衣:虚拟之人名。 据《天地》篇,彼衣是王倪的老师,啮缺是王倪的弟子。 啮缺还见于《齐物论》等篇。 (2)若:你。 天和将至,天然之和气就会到来。 (3)摄:收敛,一汝度:使思虑专一之意。 神:神明之精,即道之功能活力。 (4)居:居处。 (5)瞳(tóng)然,无知直视的样子。 犊:小牛。 (6)故:原由。 无求其故,不追究事物原由,漠然置之,听其自然。 (7)卒:终。 睡寐:睡着了。 (8)槁骸:枯骨,心若死灰:形容心枯寂不动,没有生机,象完全死灭之灰。 (9)真其实知:真正纯实之知。 形如槁木,心如死灰。 无知无虑,方是真知道。 (10)不以故自持:不固守故见,与变化同步。 (11)媒媒晦晦:懵懂无知的样子。 媒,作昧。 (12)彼何人哉,他是个什么人啊!表达惊叹赞许之意。 译文 啮缺问道于被衣,被衣说:“你要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视线,天然之和气就会前来; 收敛你的智慧,专一你的思虑,神明就会来居留你心; 德将表现你之美好,道将留在你的身上。 你无知而直视的样子就象初生的小牛犊,你不要去追究事物的原由。” 话未说完,啮缺已经睡着了。 被衣特别高兴,一边走一边唱歌而去,还说:“形体如同枯骨,心如同死灰,真正纯实之知,不坚持故见,懵懂暗昧,没有思想,不能和他计议谋划,他是个什么样人啊!” 舜问乎丞曰(1):“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2); 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3); 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4),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5)。 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6)。 天地之强阳气也(7),又胡可得而有邪!” 注释 (1)丞:古之得道者,舜之师。 又说为官名。 古代帝王有四辅之官,左辅右粥前疑后丞,丞即四辅之一。 (2)委形:寄托给你一个形体。 委,寄托。 (3)和:和气 (4)委顺:寄托给你顺任自然之性,于是乃有性命。 顺,顺任自然。 (5)蜕:蜕变。 指生物之脱皮生新。 此处比喻人的子孙繁衍能力,也是天托寄给人的。 (6)持:持守。 这句意思是说,人的行、住、食都不属于自己,而受天支配。 (7)强阳气:强健运动之气。 即天地阴阳二气聚合运动主宰支配一切。 译文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和拥有吗?”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拥有,你怎么能拥有道呢!”舜说:“我的身体非我所有,归谁所有呢?”回答说:“是夭地寄托给你一个形体; 生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和气; 性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顺应自然之属性; 子孙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繁衍子孙的能力。 所以行时不知往哪里去,住时不知持守什么,吃东西不知味道。 这一切都受强健运动之气所支配,又怎么能获得和拥有呢!” 孔于问于老聪曰:“今日晏闲(1),敢问至道。” 老聘曰:“汝齐戒,疏■而心(2),澡雪而精神(3),掊击而知(4)。 夫道盲然难言哉(5)!将为汝言其崖略(6)。 夫昭昭生于冥冥(7)有伦生于无形(8)精神生于道(9)形本生于精(10),生,八窍者(11)。 其来无其往无崖(12),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13)。 邀于此者(14),四枝强,思虑恂达(15),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16)。 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17),辩之不必慧(18),圣人以断之矣(19)!若夫益之而不加益(20),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21)。 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22),运量万物而不匮(23)。 则君子之道,彼而万物以形相生。 故九窍者胎(,)卵生(,)迹,(,)其外与(24)!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25),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26),将反于宗(27)。 自本观之,生者,暗噫物也(28)。 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29),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30),人伦虽难,所以相齿(31)。 圣人遭之而不违(32),过之而不守(33)。 调而应之(34),德也; 偶而应之(35),道也。 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36),忽然而已。 注然勃然(37),莫不出焉; 油然谬然,莫不入焉(38)。 已而化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39),人类悲之。 解其天韬(40),堕其天■(41),纷乎宛乎(42),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43)!不形之形,形之不形(44),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45),此众人之所同论也。 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46)明见无值(47),辩不若默; 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注释 (1)晏闲:安闲。 (2)齐:同斋,斋戒为古人在祭祀或其他重要典礼前进行的整洁身心的仪式。 疏■(yuè):疏通、疏导之意。 而:同尔。 (3)澡雪:情洗干净。 (4)掊(poū)击:打破。 知:同智。 (5)谬(yǎo)然,深远莫测。 (6)崖略:概要,大致轮廓。 (7)昭昭,昭明显著。 冥冥:暗昧浑沌。 (8)有伦:有伦类可分辨之物,指有形万物。 (9)精神:指精微的流动变化的精气。 (10)精:精气。 (11)九窍:周身之九个穴窍,指人和兽类。 八窍:指鸟类。 因其肛门尿道合为一窍,比兽类少一窍,故称八窍。 (12)崖:边际。 (13)无门无房:比喻之辞。 言道来去无崖迹,没有固走的通行途径和居处之所,如同无门无房一般。 四达之皇皇:广大无际四通八达。 皇,大。 (14)邀:顺。 (15)枝:同肢。 恂(xún)达:通达。 (16)应物无方:应接外物,不执滞于成法,能与时变通。 (17)且夫:况且。 博,博学。 这句的意思是,博学的人不必真知,真知在守约默识,不在广博。 (18)辩:善于辩论。 (19)断之:断弃、抛弃博学善辩之聪明。 (20)益:增加。 这句是说,道充满天地,无所不在,不能增加和减少。 (21)保,保守,信守。 (22)渊渊:渊深。 魏魏:同巍巍,高大的样子。 (23)运量:运用计量。 匮:穷。 (24)彼其外与:彼指君子之道,言其岂能自外于大道呀。 (25)资:取。 (26)直且:只是暂且。 (27)宗:本,指其发生之处,即大道。 (28)喑噫(yīnyì):气之聚集。 (29)须臾:片刻。 (30)果蓏(luǒ):瓜果之总称,分而言之则是木实曰果,草实曰蓏,有理:二者各有区分之条理。 (31)人伦虽难: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很复杂。 相齿:按年龄、官爵等大小高低把人排列起来,使有伦序。 齿,排列之意。 (32)不违:不逃避。 (33)不守:不拘守,不留恋。 (34)调而应之:调和顺应之。 (35)偶而应之:无心契合而顺应之。 (36)白驹过隙:比喻时间极为短暂,就象快马跑过一个缝隙的时间。 白驹,骏马。 (37)注然:如水之涌流。 勃然:如苗之茁壮生长。 (38)油然漻(liáo)然:形容变化消失之状。 (39)生物哀之:人之外的动物,为其同类之死而悲哀。 (40)天韬:天然的弓袋。 韬,弓袋。 (41)堕:毁坏。 韬■:都有束缚、约束之义。 认为死亡就是对这些天然约束的破除。 ■(zhì),剑袋。 (42)纷乎宛乎:纷坛宛转,形容散失之状。 (43)大归:最大的复归,即死亡。 (44)不形之形:从没有形体达到有形体。 形之下形:从有形体变为没有形体。 (45)将至:将至于道之人。 务:从事。 (46)至则不议:达于道之人不议论,议则不至:议论之人未至于道。 (47)明见无值:用聪明智慧去识见大道就不得相遇。 必须闭智塞聪,无知无虑,才能与道冥台。 值,遇。 译文 孔子问老聃说:“今日安闲无事,请问您至道是什么?”老聃说:“你要进行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清洗干净你的精神,打破你的智慧。 道是深远莫测难以言说的呀!我将为你讲说其大概轮廓。 凡昭明显著之物都生于暗昧浑沌,有形之物生于无形,精气从道生出,形体生于精气,而万物以形体相生。 所以具有九窍之生物都是胎生,具有八窍之生物都是卵生。 它来的时候没有形迹,它去的时候不见边际,没有固定的通道和居处,广大无际而四通八达。 顺应于它,就四肢强健,思虑通达,耳聪目明,用心不疲劳,应接外物不执滞成法而与时变通。 天得不到它不会高,地得不到它不会广,日月得不到它不能运行,万物得不到它不能昌盛,这就是道呀!况且,博学之人不一定真知,善辩之人不一定有智慧,圣人是断弃这些的。 如那想增加也无法增加,想减少也不能减少之道,是圣人之所信守的。 渊深啊它就象大海,高大巍峨啊它在终而复始地运行,运用计量万物而不穷竭,然而君子遵行之道,岂能自外于它啊!万物都前往资取,它也不匾乏,这就是道啊!国中有这样的人,既不是阴性,也不是阳性,住在天地之间,只是暂且把他称作人,他将要返回他的本根去。 从本始观察,所谓生,不过是气之聚集而已。 虽然有长寿和夭折,相差又有多少呢!只是片刻之间的一种说法,怎么能够以它来确定尧和桀的是非呀?瓜果各有其条理,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复杂,也可以排成伦序的。 圣人遭遇此类事不逃避,过去了也不留恋。 调和顺应这一切,便是德; 无心偶合于这一切,便是道。 帝王兴起之道理即在于此。 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象骏马驰过缝隙一样短暂,忽然之间而已。 生长兴起,无不发生出来; 变化消逝,无不趋于消亡。 已经变化生出,又变化而死去,生物为其同类之死而悲哀,人类为其亲人之死而伤悲,解开自然弓袋,毁坏天然的剑囊,纷坛宛转,魂魄将归去,身体也随之消亡; 这就是最大的复归呀!从没有形体达到有形体,又从有形体变为没有形体,这是人所共知的,不是将至于大道之人所从事的,这是众人所共同议论的。 那些达于道之人不议论,议论之人则未至于道。 用聪明智慧去识见大道就不能相遇,善辩不如沉默。 道是不能闻知的,闻听不如闭塞,这就叫最大获得。”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1):“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2)。”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3)。” 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瓷(4)。” 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 东郭子不应。 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5)。 正获之问于监市履豨也(6),每下愈况(7)。 汝唯莫必(8),无乎逃物(9)。 至道若是,大言亦然(10)。 周遍咸三者(11),异名同实,其指一也。 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12),同合而论(13),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14)!漠而清乎(15)!调而闲乎(16)!寥已吾志(17),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18),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 彷徨乎冯闳(19),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20)。 物物者与物无际(21),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22)。 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23)。 谓盈虚衰杀(24),彼为盈虚非盈虚(25),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注释 (1)东郭子:住在东郭的某先生。 (2)期:必。 必指出具体所在方可。 (3)稊稗:稗指稗草,稊与稗相似。 (4)譬(pì),砖头。 (5)固:本来。 不及质:未接触道的实质。 (6)正:古代管理市场的官名,名字叫获,监市:监管市场之人,为正获的助手们。 豨为大猪。 履,踩。 意思是,管理市场的官员正获问他的助手,如何通过踩猪腿检验猪的肥瘦。 (7)每下愈况,愈是往猪腿下面踩,愈能比况出猪的肥瘦程度,因为愈往腿的下部愈难长膘,如果下腿都很肥,猪的其他部位就更肥了。 用以比喻在最卑下处也有道的存在,可见道是无所不在的。 (8)汝唯莫必:你不必要求证实道在那个物上面。 (9)无逃乎物:所有的物都未逃离道外。 (10)至道:最高的道,大言:表达至道之言。 (11)周遍咸,三个同义词。 (12)无何有之宫:虚无之境,至道之乡,无所有而又无所不有。 (13)合同而论:把你的言论合同于至道之言。 (14)澹而静:淡漠而清静。 (15)漠而清:寂寞而清虚。 (16)调而闲:调和而安闲。 (17)廖:空虚寂寥。 (18)本无所往,故往而不知所至之处。 无心而动,听其自然。 (19)彷徨:逍遥自在的样子。 冯闳(pínghóng),广阔空虚之境。 (20)入焉:进入广阔虚空之境。 穷:边际。 (21)物物者:使物成为物的那个东西,指创生万物之道。 与物无际:与具体有形之物没有分界。 道创生万物又寓于万物之中。 (22)物际:物与物之间的分界。 (23)不际之际:由没有边际之道转成有形之物。 际之不际:由有形之物复归无际之道。 (24)盈虚衰杀,盈满、空虚、衰败、消杀。 (25)彼:指大道。 大道支配万物之盈虚转化,而其自身并无盈虚之别。 译文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道,在哪里呢?”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必指出具体所在才可以。” 庄子说:“在蝼蛄蚂蚁之中。” 问说:“为何在这样卑下处呀?”回答说:“在稊稗里面。” 问说:“为什么更卑下呢?”回答说:“在砖头瓦片中。” 问说:“怎么更甚于前呢?”回答说:“在屎尿中。” 东郭子不再出声。 庄子说:“先生所问的,本来就没有接触道的实质。 管理市场之官正获问他的助手如何踩猪腿检验猪的肥瘦,告知他愈是往下面踩愈能比况清楚。 你不必要求证实道在哪个物上,所有的物都未逃离道外。 最高之道是这样,表达至道的大言也是这样。 周、遍、咸三个同,名不同而实相同,它们所指之实是同一的。 尝试相互夫游历至道虚无之境,把你的言论合同于至道之言,就不会有所穷尽了!试着相互顺任自然无为,淡漠而清静啊!寂寞而清虚啊!调和而安闲啊!吾心虚空寂寥,本无所往,故往而不知所至何处,去了又来不知止于哪里,我已在其间来来往往,而不知哪里是终点。 逍遥自在于广漠空虚之中,大知之人进入此境也不知它的边际。 创生万物者与物没有分界,而物是有分界的,就是物之界限。 由没有分界之道转成有形之物,又由有形之物复归没有分界之道。 所谓盈满、空虚、衰败、消杀,道使物发生盈虚变化,而自身却没有盈虚分别; 道使物发生衰杀之变,而自身并不衰杀; 道使物有本末之变,而自身无本末; 道使物有积散变化,而自身无积散。”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1)。 神农隐几阖户昼瞑(2),妸荷甘日中阖户而入(3),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4),嚗然放杖而笑(5),曰:“天知予僻陋慢訑(6),故弃予而死。 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7)!”弇■吊闻之(8),曰:“大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9)。 今于道,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10):“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 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 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11)?”曰:“有。” 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12),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13)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14)”于是泰清中而叹曰(15):“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16)?”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 道不可见,见而非也; 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知形形之不形乎(17)道不当名(18)。”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 虽问道者,亦未闻道。 道无问,问无应。 无问问之,是问穷也(19); 无应应之,是无内也(20)。 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21)。 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22)。” 注释 (1)妸(ē)荷甘、神农、老龙吉:都是虚拟之入名。 (2)隐几:凭靠小几。 阖户:关门。 瞑:同眠。 (3)奓(shē):推开。 (4)拥杖:抱持手杖。 指因过度震惊,突然抱杖而立。 (5)嚗(bó)然:手杖掉地发出之声。 笑:不哭而笑,言其已悟生死齐一之道。 (6)天:指老龙吉,言其有自然之德。 僻陋:孤陋寡闻。 慢訑(dàn):怠慢荒唐。 (7)夫子:先生,指老龙吉,发:启发。 狂言:至言。 常人不能理解,视之为狂妄之言,而不相信。 (8)弇■(yǎngāng)吊:虚拟人名。 (9)体道者:与道相合之人,系:凭依、归依。 (10)泰清、无穷、无为、无始:皆为虚拟之人名。 (11)数:道理,规律。 (12)约,收敛。 这句的意思是,道可处富贵,可处贫贱,可以收敛,可以分散,是变化不定的。 (13)之言:此言,指无为讲说道数之语。 (14)弗知内矣,知之外矣:对道无所知,才是真正内心体悟了遁; 对道有所知,能用语言说出来,这只是见到道的外在形式。 (15)中:《释文》引崔譔本作印,同仰。 (16)不知之知:不用名言相状对道加以表述的知,这种知才是真正知道。 (17)形形之下形:使形成为形的哪个东西,本身是无形的。 即指道。 (18)道不当名:道之实与名是不相应的,不相符的。 庄子认为,道不可名,如果加给一个名,就被限定,而不同于真正的道。 不管给它起个什么名,都不可能达到名实相符。 (19)无问问之,是问穷:道是不可问的,不可问面又要问,这种问是空的。 穷作空。 (20)无内:没有内容。 (21)大初:天地未分前的浑饨状态,万物之本始,即指大道。 大,作大。 (22)昆仑:地之极高处,比喻有形与无形的分界处。 大虚,广漠的虚空。 译文 妸荷甘与神农一同就学于老龙吉。 神农凭靠小几,关起门昼寝。 中午时候间荷甘推门而入说:“老龙死了!”神农凭几抱持手杖立起,嘭的一声放下手杖笑着说:“先生知道我孤陋寡闻怠慢荒唐,所以弃我而死。 完了,先生没有留下启发我的至言而死去了!”弇■吊听后说:“与道相合的人,是天下君子所归依之人。 现在他对于大道,连秋毫末端万分之一都未得到,还知道怀藏其至言而死去,又何况那些与道相合的人呐!道看起来无形,听起来无声,人们对它的种种议论,叫作暗昧不明,他们所论述之道并不是真道。” 于是泰清问无穷说:“您知道吗?”无穷说:“我不知。” 又问于无为,无为说:“我知道。” 又问:“您所知之道,也有什么道理规律吗?”回答说:“有”。 又问:“它的道理规律是什么?”无为说:“我知道可处富贵,可处贫贱,可以收敛,可以分散,这就是我所知道之道理规律。” 泰清把这话来问无始,说:“如果是这样,则无穷之不知道与无为之知道,究竟谁是谁非呢?”无始说:“不知是对道知之甚深,知是对道所知极浅; 不知是内心悟道,知是只了解一点道的外在形式。” 于是泰清仰天而叹说:“不知就是知吗?知就是不知吗?谁能知道不用名言相状表述之知是什么?”无始说:“道不可闻知,所闻知的都不是道; 道不可见,所见者都不是道; 道不可言说,被言说出来的都不是道。 需知创生有形万物的东西是无形的呀!道与它的名是不相应的。” 无始说:“有人问道而给予应答的,就是不知道; 就是那个问道之人,也是没听说过道。 道是不能问的,有问也不应回答。 本不可问又要问,这种问是空的; 本不应回答而回答,这种回答是没有内容的。 以没有真实内容的回答去对空问,如果这样,对外不能观察宇宙之无限,对内不能了解道之根本。 因此他不能超越有形之界域,不能逍遥于广漠之虚空。” 光曜问乎无有曰(1):“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2),窅然空然(3),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4)。 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5)。 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6)!”大马之捶钩者(7),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8)。 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9)。 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10),非钩无察也。” 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11),以长得其用(12),而况乎无不用者乎(13)!物孰不资焉! 注释 (1)光曜、无有:皆虚拟之名。 (2)孰,通熟。 熟视:仔细观察。 (3)窅(yǎo)然:隐晦不明之状,亦为空寂之意。 (4)搏:触摸。 (5)有无:光曜无形体,听不到摸不着,故言有无。 但还可以看见,未达绝无形迹之无无。 (6)为无有:既不执着于无,也不执着于有,而是有无双遗,超越二者,达到一个更高境界。 此种境界一般人是无从达到的。 (7)大马:官名,指楚国之大司马。 捶:锻造。 钩:剑名。 (8)豪芒:锋利有光芒。 (9)守:持守,毕生专心持守于此。 (10)于物无视:对别的东西部视而不见,一心只在造钧上。 (11)用之者:指打造钩的技艺。 假:借助、凭借。 不用之者:指平时于物无视,专注于此道。 (12)长:长期。 (13)无不用:于物皆不用心,而至于无无之境,达于至道之域,则万物无不资取于他。 译文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是有呢?还是无有呢?”光曜没有得到回答而仔细观察其状貌,隐晦空寂的样子,整天看它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摸也摸不着。 光曜说:”达到极致了,谁能至于此境啊!我能达到无,而未能达到无无。 及至超越有无之境。 又从何达到呀!”楚国大司马有一位造剑的人,已经八十岁了,造出之剑仍然锋利有光芒。 大司马说:“你是技艺高呢?还是其中有什么道理?”回答说:“臣有所持守。 臣在二十岁时就喜好造剑,对他物视而不见,不是剑就不去察看。” 这是造剑之技艺借助于平时的专注上,因此能长期得以熟练运用,何况于物皆不用心而达于至道的人呢!万物谁不资借于他呀!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 古犹今也。” 冉求失问而退(1)。 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2),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3); 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4)?无古无今,无始无终。 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5)?”冉求未对。 仲尼曰:“已矣,未应矣(6)!不以生生死(7),不以死死生(8)。 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9)。 有先天地生者物邪(10)?物物者非物(11),物出不得先物也(12),犹其有物也(13)。 犹其有物也,无已(14)。 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己者,亦乃取于是者也(15)。” 注释 (1)失问:失去问意。 心有所悟,不想再问。 (2)昭然:明白。 昧然:胡涂。 (3)神者先受之:用空虚的心神先接受领会。 (4)不神者求:不神者指外界事物及道理。 向外界事物道理去寻求验证,所以变得胡涂了。 (5)这句意思是,古有子孙,于是代代繁衍,今天才有子孙。 如果古无子孙,今日也不会凭空生出子孙。 由此推证,古代和今天相同,今天即是古代的继续。 (6)未应:不要应答,待继续讲说下去。 (7)不以生生死:死者自行死去,新生者并不是使已死者复生。 (8)不以死死生:新生者自生,死去者也不是使新生者死去。 (9)待:相互依赖、相互依存之意。 死与生并不相互依赖,它们各有自己的体系。 (10)者:作之解。 这句意思是:有先于天地就生成之物吗? (11)物物者非物:生成物的那个东西,不是物自身,而是物之它体。 (12)物不得先物:被生成之物不能先于生成它的物而存在。 譬如生物由细胞生成,细胞由分子生成,分子由更小的东西生成等等,这样生物不能先于细胞,细胞不能先于构成它的分子,分子不能先于构成它的更小原素,这样追溯下去,以至于无穷。 如《齐物论》所说:“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是没有穷尽的。 在这无穷系列中,后一环节之物下能先于前一环节之物存在,即是“物不得先物”。 (13)犹其有物:生成此物的物,上面仍然还有它的生成者。 犹,依然、仍然。 (14)无已:没有止境。 (15)取于是:圣人即是取法于自然之理,故其爱人类无止境。 是,指上面所说自然之理。 译文 冉求问孔子说:“未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孔子说:“可以。 古代和现今相同。” 冉求不想再问而退去。 第二天又来相见,说:“昨天我问‘没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说:‘可以。 古代和今天相同。’昨天我还明白,今天我又胡涂了。 请问这是为何呢?”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用空虚之心神先加接受和领会它; 今天又胡涂,则是向外界事物道理寻求验证之故啊!没有古也没有今,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 如果说以前没有子孙而今天有了子孙,这样说可以吗?”冉求没有回答。 孔子说:“算了,先不要应答!死者自死,新生者不是使已死者复生; 生者自生,死者也不是使新生者死去,死生是相互依赖吗?它们并不依赖而各有体系。 有先于天地就生成之物吗?生成物的那个东西一定不是物自身,被生成之物不得先于生成它的物而存在,生成物上面仍然还有生成者,生成者上面仍然有生成者,是没有止境的呀!圣人的爱人类没有止境,也就是取法于此启然之理。”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1)。’回敢问其游(2)。”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3),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 与物化者,一下化者也(4)。 安化安不化(5),安与之相靡(6),必与之莫多(7)。 豨韦氏之囿(8),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9)。 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也(10),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 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 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 山林与,皋壤与(11),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 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 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12)!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13),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14)。 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 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15),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16)。 齐知之所知(17),则浅矣。” 注释 (1)将:送。 这句意思是,不送不迎,听其自然。 (2)游:指精神之出入自在。 (3)外化:随顺外物之变化而变化。 内不化:内心平静安宁、恒定不变。 (4)一不化,恒常保持淡漠无心,即是一下比,有此则可与物化。 (5)安,习惯。 这句意思是,不管化与不化,皆能习惯自处。 (6)靡,顺。 (7)莫多:不增益。 循物之性,顺其自然,不予增减。 (8)豨韦氏:远古之帝王,又见《大宗师》篇。 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之园林。 (9)囿、圃、宫、室:皆指帝王居处游息之所。 圃比囿小、宫比囿小,室比宫小。 居处之所愈小,精神愈狭隘,道德愈衰落。 (10)■(jī):和。 这句意思是,儒墨二家之师,是非对立最难调和,古之君之亦能顺应调和,何况今人之一般争论呢。 (11)皋壤:平原。 (12)直:但。 逆旅:旅舍。 (13)遇:遭遇,接触。 这句意思是,遇到则知,不遇则不知。 遇有限,知亦有限。 (14)能能:能作到力所能及的。 (15)人之所不免:人有所知所能,亦有不知不能,不知不能是人所不能避免的。 庄子认为有的入却要强求避免,劳心弗力以自逞,为害生之道。 (16)至言去言:至道之言去掉言说。 至为去为:至道之为去掉有为。 (17)齐:齐一。 知之所知:靠主体与外界接触所得之知,是靠学习和教化所得有形迹之知,这种知是浅陋的。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听老师说:‘不要有所送,不要有所迎。’我请问如何能使精神出入自如。” 孔子说:“古时之人随顺物化而内心安定不变,现今之人内心游移不定而又执滞外物不能顺应其变化。 能随顺外物变化的,一定是内心淡漠安定之人。 不管是变化还是不变,都能习惯自处,习惯与其相顺应,参与变化而不加增益。 豨韦氏的园林,黄帝的园圃,虞舜之宫殿,汤武之宫室,居住愈狭小而道德愈低下。 称得上君子之人,就是对儒墨老师那样对立,也能使其是非相互调和,何况是对待今人之争论呢!圣人与物相处而不伤害物。 不伤害物的人,物也不能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人,才能与人相交往。 山林啊,平原啊,都能使我欣然快乐!快乐还没有完毕,悲哀又继之而来,悲哀与快乐的到来,我不能抗拒,其离去我也不能阻止。 多么可悲,世人之心只是为悲哀欢乐提供之旅舍罢了!他们只知所遭遇到的,不知所未曾遭遇到的; 只能作到力所能及的,不能作到力所不及的。 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本来就是人所不能避免的。 那些人强求避免人所不能避免的方面,岂不也是可悲的公!至道之言去掉言说,至道之为去掉有为。 想齐一人们所得之知,则是浅陋的。


大不惑

注释 (1)句(gōo)践:越国的国君。 甲楯,披甲执盾,这里指士兵。 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省境内。 (2)种:人名,即丈种,越国大夫。 (3)愁:忧愁。 (4)鸱(chī):猫头鹰。 (5)胫:小腿。 节:节度,分寸。 (6)审:安定。 (7)府:指心脏。 (8)兹:通滋。 萃:集。 (10)无已:不止。 (10)践:通浅。 (11)蹍:践。 善博:安善广博。 (12)大一:贯通为一,绝对同一性。 (13)大阴:绝对的静止。 (14)大目:以认大道为眼目,大道的观点。 (15)大均:大道的均衡作用。 (16)大方:大道无所不包容。 (17)大信:大道的本性不妄。 (18)大定:大道安定。 (19)颌滑:滑稽。 (20)不代:不相假贷。 代,通贷。 (21)大扬搉:大总持,大体轮廓。 译文 句践以士兵三千栖身于会稽山,唯有文种能知道在即将灭亡中求得生存的谋略,也唯有文种不知道自身未来的忧患。 所以说,猫头鹰的眼睛有所适用就无所适用,鹤的小腿长有所适宜,截短了就会悲哀。 所以说风吹过河水就有所损失,太阳照过河水也会有损失。 如果说风和太阳相互一起吹晒河水,而河水不曾受它们干扰的话,这是由于依靠源头不断地往来。 所以水流在土上的安定,影守住人就得以显现,物守住物就融合不离。 所以,眼睛过于求明就危险了,耳朵过于求聪就危险了,心思过于虑物就危险了。 凡是智能藏于内心就会危险,危险的形成就来不及改悔。 祸患的产生和滋长是集聚的,再返回来就需要修养功夫,它的成果就得时间持久。 而人们自以为可贵,不也悲哀吗!因此有亡国杀人不止,是不知道问个根源呵。 所以脚踏地很浅,虽然很浅,还要依靠它所没踏到的而后才安善广博; 人所知道的很少,虽然少,依靠它所不知的而后才能知道所谓天道。 知道绝对的同一,知道绝对的阴静,知道绝对的道观,知道大道的均衡作用,知道大道的包容,知道大道的取信不妄,知道大道的安定,就最好了。 大一来贯通,大阴来化解,大目来观照,大均来遂顺,大方来体悟,大信来核实,大定来持守。 万物都有自然,遂顺有照头,冥默有枢机,初始有彼端。 对其理解的象似不理解的,象知道它又象似不知道它,不知道而后才能知道它。 要追问它,它是没有端绪的,而又不可以没有端绪。 滑稽而有实理,古今不能更替,然而又不能缺少,这不也可以说是有个大略的轮廓吗!为什么不追问这个妙理,何必疑惑呢!以不疑惑来理解疑惑,返回到不疑惑,这还是个大不疑惑。


寓言

题解 《寓言》以篇首头二字名篇,名篇方法同《外物》。 “寓言”就是以假托他人之言来阐发自己的道理。 这是庄子论述自己观点的一种手法。 全篇的宗旨在于庄子的哲理是用大量的寓言作为论证的根据的,但也包括了“重言十七”的内容。 在“寓言十九”、“不言则齐”、“庄子谓惠子日”诸段中,庄子把言论分成寓言、重言和厄言三种。 其中只有无言之言的“卮言”才是符合自然的。 只有忘言才有自然之理,才有万物齐一。 在“曾参再仕而心再化”和“颜成子游谓东郭子养日”段落中,指出了修道的要领和过程。 修道要心无所悬,心有所悬就是一种悲哀。 修道的过程要经过九年才能达到至善的境地,达到了自然无为的境地,人们对待生死、利禄、得失就都无所谓过去研究庄子思想时,多重“寓言”的问题,而很少重视“重言十七”的问题,这是不对的,应当纠正之。 寓言十九(1),重言十七(2),卮言日出(3),和以天倪(4)。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5)。 亲父不为其子媒(6)。 亲父誉之(7),不若非其父者也; 非吾罪也(8),人之罪也(9)。 与己同则应(10),不与己同则反(11); 同于己为是之(12),异于己为非之。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13),是为耆艾(14),年先矣(15),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16),是非先也。 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17); 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18)。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19),所以穷年(20)。 不言则齐(21),齐与言不齐(22),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 言无言(23),终身言,未尝言; 终身不言,未尝不言。 有自也而可(24),有自也而不可; 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 恶乎然(25)?然于然。 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 恶乎可?可于可。 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 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非厄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26)!万物皆种也(27),以不同形相禅(28),始卒若环(29),莫得其伦,是谓天均。 天均者,天倪也。 注释 (1)寓言:寄托他人说的话,如各篇中请多人物的对话皆为寓言,寓言并非文学故事之类,其中有真有假,广为说明道理。 十九:十分之九。 (2)重言:真重的言论,一说借重先哲的言论。 十七:十分之七。 (3)危(zhi)言,无有成见的言论。 厄:漏卮,古代盛酒的器皿。 日出:随时而出现,天天说出来。 (4)和:合。 天倪:自然的分际。 (5)藉:通借,外:外人,别人。 (6)亲父:亲生的父亲。 不为其子媒:不为自己的儿子做媒人。 意思是自己说不如别人说。 (7)誉之:称赞儿子。 (8)罪:罪过,过错。 (9)人:别人,他人。 (10)礼:赞同。 (11)反:反对,反驳。 (12)为:则,不同。 (13)已:通己。 一说已为止。 (14)耆艾:六十为耆,五十为艾,泛指老年人。 (15)先:.长。 (16)经纬:纵横。 本末,始终。 经纬本来,皆指学习而言。 期:期待。 (17)无人道:缺乏人道。 (18)陈人:陈死的人,陈腐的人。 (19)曼衍:发展变化。 (20)穷年:尽年,终其天年。 (21)不言则齐:不说话就齐一而无是非。 (22)齐:不言的齐。 不齐:不同。 (23)言无言:说了没有说的话。 (24)自:由。 (25)恶(wu)乎:怎么。 下同。 (26)久:恒。 (27)种:种子。 (28)形:形式、形态。 禅(shan):代替。 相掸:新陈代谢。 (29)始卒若环:首尾相接象环。 译文 寓言十分之九,重言十分之七,卮言天天讲,总合自然的分际。 寓言十分之九,借别人论说。 父亲不为自己的儿子做媒。 父亲称赞儿子,总不如让别人称赞更可信服; 别人说就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别人的过错。 与自己意见相同就应和,不与自己意见相同的就反驳; 同于自己的意见就肯定它,不同于自己的意见就否定它。 重言十分之七,因为是自己的言论,这是年长者的言论。 年长了,而没有纵横始终的期待长者,就不算是年长才智。 做人而没有先人的才智,就是无道的人; 人没有人道,就是那称陈腐的人。 卮言天天讲,合于自然的分际,因此发展变化,因而享尽天年。 人都不说话就齐一,齐一的无言与有言不同,说话与齐一无言也不同,所以说无主见的言论。 说无主见的言论,就是终身在说话,却象没有说话; 即使终身不说话,却也未尝不说话。 可有可的原因,不可有不可的原因; 对有对的原因,不对有不对原因。 怎样才算对的?对的就是对的。 怎样才算不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 怎样去肯定?肯定那些肯定的。 怎样去否定?否定那应当否定的。 万物本来就有对,万物本来就有肯定,没有什么事物不对,没有什么事物不可肯定。 不是卮言天天讲,合于自然,还有什么能如它那样永恒持久呢!万物皆由种变化来的,以不同的形态相代替,始终象个圆环一样,不了解它的道理,这是所谓自然的变化。 自然的变化就是自然的分际。 庄于谓惠子曰(1):“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2),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年非也。” 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3)。” 庄子曰:“孔子谢之矣(4),而其未之尝言(5)。 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6),复灵以生(7)。’呜而当律(8),言而当法(9)。 利义陈乎前(10),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11)。 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12),定天下之定。 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13)!” 注释 (1)惠子:指惠施。 庄子的朋友。 (2)六十化:六十次变化,六十次修善。 (3)勤志:勤行励志。 服:役使心智。 (4)谢之:犹过之。 (5)来之尝言:未尝言之。 (6)大本:指天道。 (7)复灵:复为恢复,灵为灵善。 生:生气。 (8)鸣:声。 而:通则。 当(dàng):符合。 律:乐律。 (9)法:札法。 (10)陈:摆。 (11)直:只是。 (12)蘁(wu):违逆。 (13)彼:指孔子。 译文 庄子对惠施说:“孔子六十年中有六十次修善德行,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很难说今天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所认为是错误的。” 惠施说:“孔子励志勤行用智学道吗?”庄子说:“孔子已经过于用智了,他未尝多言。 孔子曾说‘人的才智是禀受于天的,恢复灵善而生。’发出声音符合乐律,说出言论而符合法度,利义摆在面前,而好恶是非的辨别,只能是服人之口罢了。 要使人心服而不敢违逆,这样才算确立了天下的定则。 算了吧,算了吧!我还赶不上他呢!”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1),曰:“吾及亲仕(2),三釜而心乐(3); 后仕,三千钟而不少洎(4),吾心悲。” 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悬其罪乎(5)?”曰:“既已悬矣。 夫无所悬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钟(6),如观乌雀蚊虹相过乎前也。” 注释 (1)曾子,曾参,孔子弟子。 再任:第二次做官。 化:变化,指道德修养变化,心情的变化。 (2)及亲:父母双亲在世。 (3)釜:六斗四升。 (4)钟:六斜四斗。 不泊(沁:不及,指不及养双亲。 (5)悬:系。 悬其罪:受其罪,指不受利禄的拖累。 (6)彼:指心无系于荣禄的人。 译文 曾子再做官时心情又有变化,他说:“我父母双亲在世时,做官只有三釜俸禄而心情很乐。 后来做官得三千钟俸禄而不能奉养双亲,我心里却感到悲伤。” 弟子问孔子说:“象曾参那样,可以算是没把心悬系在俸禄上的过错了吧?”孔子说:“还是心有悬系。 如要心无所悬系,会有悲哀吗?那种心无所悬系于俸禄的人看三釜、三千钟,就象看鸟雀蚊虻飞过眼前一样。”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1):“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2),二年而从(3),三年而通(4),四年而物(5),五年而来(6),六年而鬼入(7),七年而天成(8),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9),九年而大妙(10)。 生有为,死也。 劝公(11)以其死也有自也(12),而生阳也无自也(13)。 而果然乎(14)?恶乎其所适(15)?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16),地有人据(17),吾恶乎求之(18)?莫知其所以终(19),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20),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21),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注释 (1)颜成子游:复姓颜成,名偃,字子游。 甫郭子綦的弟子。 前见《齐物论》。 《徐无鬼》篇作颜成子。 东郭子綦:《齐物论》作南郭子綦,《大宗师》作南伯子葵,《徐无鬼》作南伯子綦。 东可能是南字误文。 (2)野:粗野,语言放肆。 (3)从:顺从。 (4)通:通于一,通达为一。 (5)物:物化,与物混同。 (6)来:神明大来。 (7)鬼人:归人,归根深藏。 (8)天成:合于自然,独成其天。 (9)不知死,不知生:进入不死不生的境界,生死齐一。 (10)大妙:大道的神妙。 (11)劝:劝勉,公:天道,即道通为一的一。 (12)自:由,因。 有自:有生而后有死为有自。 (13)生:生长,生成。 阳:阳气。 (14)而果然乎:设问引起下文。 (15)恶(wu):何。 适:适意。 (16)历数:有命无命的历数。 (17)人据:人所占据之地,有鬼无鬼之论。 (18)恶乎求:无所追求。 (19)终:指死。 (20)始:指生。 (21)以,与之。 相应:相感应。 译文 颜成子游对东郭子聂说:“自从我听你讲道,一年而粗野,二年而顺从,三年而通达,四年而化物,五年而神明大来,六年而归根深藏,七年而合于自然,八年而生死齐一,九年而达到神妙境界。 人生有为就走向死亡,劝勉大道为一,人的死亡有因,而人生是阳气运转,没有由来。 你果然是这样吗?什么地方你感到适意,什么地方你感到不适意,天有有命无命的节数,地有人物有鬼无鬼的依据,我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不知道它的死,怎能断定没有命运,不知道它的生,怎能断定有命运呢?有与之相感应,怎能断定无鬼神?没有与之相感应,怎能知道有鬼神呢?” 众罔两问于景曰(1):“若向也俯(2),而今也仰; 向也括(3),而今也被发(4); 向也坐,而今也起; 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5),奚稍问也(6)!予有而不知其所以(7)。 予,蜩甲也(8)?蛇蜕也(9)?似之而非也(10)。 火与日(11),吾屯也(12); 阴与夜(13),吾代也(14)。 彼(15),吾所以有待邪(16)?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17)。 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注释 (1)众罔两:多个影外的微影。 景:通影。 参见《齐物论》中罔两与影的一段对话。 (2)若:汝,你,向:从前,过去。 俯:低头。 (3)括,指发,束发。 (4)被,通披。 (5)搜搜:又作叟叟,摇动的样子。 指众罔两。 (6)奚:何。 稍:借作屑。 奚屑问:为什么贸然发问。 (7)予:我。 (8)蜩:蝉。 蜩甲:蝉蜕。 (9)蛇蜕:蛇皮。 也:通邪。 (10)似之而非也:影生于形与甲出于蜩、蜕出于蛇相似,但影无实而甲、蜕有实,所以虽相似而不同,影子并无实体存在。 (11)火:指火光。 日:指日光。 (12)吾屯:我顿聚。 (13)阴:阴天,无阳光。 夜:黑天,无日、月光之时。 (14)代:消失。 (15)彼:指形。 (16)有待:有依赖。 (17)强阳,运动不止。 译文 众多影子的影子问影子说:“你过去低头,而今仰头; 过去束发,而今披发; 过去坐着,而今站起; 过去行走,而今停步。 为什么呢?”影子说:“你们嗖嗖地摇动,为什么贸然来问我?我活动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我,象蝉壳吗?象蛇皮吗?象是而又不是,火光和阳光,使我顿聚; 阴天和黑夜,使我消失。 形体,是我所依赖的吗?何况那有依赖的东西呢!形体来我就随它来,形体去我就随它去,形体运动不止我就随它运动不止。 运动不息,又有什么问的呢!” 阳子居南之沛(1),老聃西游于秦(2),邀于郊(3),至于梁(4),而遇老子。 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女为可教,今不可也。” 阳子居不答。 至舍,进盥漱中栉(5),脱屦户外(6),膝行面前(7),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8),夫子行不闲,是以不敢。 今闲矣,请问其过。” 老子曰:“而雎雎盱盱(9),而谁与居(10)?大白若辱(11),盛德若不足(12)。” 阳子居蹴然变容曰(13):“敬闻命矣(14)!”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15),公执席(16)妻执巾栉(17),舍者避席,炀者避灶(18)。 其反也(19),舍者与之争席矣。 注释 (1)阳子居:杨朱。 《应帝王》有“阳子居见老聃”。 之:往。 沛,指彭城,今江苏徐州。 一说今江苏沛县。 (2)秦:秦国。 (3)邀:通要,要截。 (4)梁:沛郊的地名。 旧注大梁即开封实误。 (5)盥(guàn):洗脸,洗手。 漱:漱口。 中:毛巾。 栉(zhì):梳子。 (6)屦(jù):葛麻做的鞋子。 (7)膝行:跪着走,表示尊敬。 (8)向:刚才。 (9)雎雎(jū):仰目而视,骄傲。 一本作睢睢。 盱盱(xū):张目而视,亦指傲慢。 (10)居:相处。 (11)大白若辱:引自《老子》四十一章,若,似。 辱,污。 (12)盛德若不足:《老子》四十一章:广德若不足。 (13)蹴(cù):通蹙。 蹴然:紧迫的样子。 (14)命:教。 (15)迎将:迎送。 家:旅店。 (16)公:旅店男主人。 (17)妻:旅店女主人。 (18)炀(yàng):烘,炙,烤火。 (19)其反:送老子走后再来时。 译文 阳子居南下到沛去,老子西行去秦国,要截于郊野,到梁地,而会见老子。 老子在半途中仰天而叹说:“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以了。” 阳子居没有答话。 到了旅馆,阳子居送进洗漱用品,把鞋脱在门外,跪着爬行向前,说:“刚才弟子想请教先生,先生却行走没有闲空,因此没敢请教。 现在有闲空了,请指出我的过错。” 老子说:“你仰目而视张目而望,十分傲慢,而谁能与你共处呢?清白的人象似污浊,尚德的人象似不足。” 阳子居蹙然变化说:“敬听先生的教悔了!”他来时,旅舍的人都迎送他,男主人安排坐席,女主人给他拿梳洗用具,先坐的人让出席位,烤火的人回避炉灶。 他回去时,旅舍的人就与他互争席位而不分彼此了。


说剑

题解 《说剑》以义名篇。 “说剑”指庄子为赵文王说剑一事。 有人说《说剑》为伪书,实不可从。 此篇内容并非与庄子思想无关,它的主旨在于说明为政当无事,以无为而治就会得到治理,可说是《应帝王》篇观点的继续。 在“昔赵文王喜剑”一段中,庄子以文王喜剑喻其为之政。 在“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段中,说明庄周轻物到“千金不受”而愿意去说服赵文王。 在“太子乃于见王”段中,以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喻治政的方法,说天子可以统治诸侯,诸侯可以称霸,但都不是长久的统治方法,而庶人剑也只是一种世俗斗鸡之儿戏,不能达到统治的目的,“大王安坐定气”暗指无为而治就可以达到治理目的了。 于是文王三月不出官,剑士自毙也就无事大吉了。 昔赵文王喜剑(1),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2),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3)。 如是三年,国衰。 诸侯谋之(4)。 太子惺患之(5),募左右曰(6):“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7),赐之千金。” 左右曰:“庄子能(8)。” 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9)。 庄子弗受(10),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啊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市从者(11)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 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 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12),下不当太子(13),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14)?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 庄子曰:“诺。 周善为剑。” 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15),垂冠(16),曼胡之缨(17),短后之衣(18),瞋目而语难(19),王乃说之(20)。 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21)。” 庄子曰:“请治剑服(22)。” 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 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持之(23)。 庄子入殿门不趋(24),见王不拜。 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25),使太子先(26)?”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 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27)?”曰:“臣之剑,十步一人(28),千里不留行。” 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 庄子曰:“夫为剑者(29),示之以虚(30),开之以利(31),后之以发(32),先之以至。 愿得试之。” 王曰:“夫子休(33),就舍待命(34),令设戏请夫子(35)。” 王乃校剑士七日(36),死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于殿下,乃召庄子。 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37)。” 庄子曰:“望之久矣(38)!”王曰:“夫子所御杖(39),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40)。 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 王曰:“愿闻三剑。” 曰:“有天于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41)。 齐岱为愕(42),晋卫为脊(43),周宋为谭(44),韩魏为夹(45),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46),制以五行(47),论以刑德(48),开以阴阳(49),持以春夏(50),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51),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 上决浮云(52),下绝地纪。 此剑一用,匡诸侯(53),天下服矣。 此天子之剑也。” 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向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愕,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谭,以豪桀士为夹。 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以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 上法圆天,以顺三光(54); 下法方地,以顺四时; 中和民意,以安四乡(55)。 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此诸侯之剑也。” 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瞑目而语难。 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 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56)。” 王乃牵而上殿(57),宰人上食(58),王三环之(59)。 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60)!”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61)。 注释 (1)昔:过去,从前,赵文王,赵惠文王何。 喜剑:喜欢剑术。 (2)夹门而客:客居宫门左右。 (3)好(hào),喜好。 厌:满足。 (4)谋:谋图。 之:赵国。 (5)悝(kuī):赵惠文王的太子名悝。 (6)募:募集,召募。 左右:指左右幕僚。 (7)说:说服。 王:赵惠文王。 (8)当:能做到。 (9)奉:送给,给予。 (10)弗受:不接受。 (11)以币从(cōng):用币以为劝侑。 (12)臣:庄子自称,我。 逆:违逆。 (13)当(dǎns):合。 不当太子:有负太子的委任。 (14)尚:还。 安:何。 事:用。 (15)蓬头:蓬乱的头发。 突鬓:鬓毛突出。 (16)垂:同唾,重。 垂冠。 即重冠,表示威武。 (17)曼胡-(móhu):同模糊,不分明,不清楚。 缨:冠缨,盔缨。 (18)短后之衣:后身短便于起坐的衣服。 (19)瞋(chēn)目:发怒时睁大眼睛。 语难:用言语相互洁难。 (20)说:同悦。 (21)事必大逆:此事必然不顺。 (22)治剑服:制做剑士的服装。 (23)脱白刃:拔出利剑。 (24)殿门:宫殿的门。 不趋:不快走。 (25)寡人:赵惠文王自称。 (26)使太子先:通过太子先容禀。 (27)禁制:制服。 (28)十步一人:十步置一人。 (29)为剑:用剑。 (30)示人以虚:示人以虚空不能测。 (31)开之以利:用剑叫人不及提防。 (32)后之以发:发动在后。 (33)休:休息。 (34)就舍:住在旅馆。 (35)戏:试剑术。 (36)校:较量。 (37)敦剑:对剑。 (38)望:期待。 (39)杖:与仗同。 兵器的总称。 所御杖,所用剑。 (40)奉:通捧。 所奉:所用的剑。 (41)燕溪:燕国中的地名。 百城:北方的山名。 锋:剑端。 (42)岱:泰山。 锷:剑刃。 (43)脊:剑背。 (44)镡:剑环,剑鼻。 (45)夹:通侠,剑把。 (46)常山:恒山。 (47)五行:水火木金上。 (48)刑法:生杀的意思。 (49)开:指开合变化。 (50)持:把握。 (51)直:伸。 无前:前面无挡的。 (52)决:通抉。 (53)匡:正。 (54)三光:日、月、星。 (55)四乡(xiǎng):四方。 (56)薄:鄙薄。 (57)牵:带,引。 (58)宰人:主管家务的人。 上食:奉上食物。 (59)环:环绕。 (60)毕奏:奏已毕。 (61)服毙:伏剑自杀。 服,同伏。 译文 过去,赵惠文王喜欢剑术,住在宫门左右的剑客有三千余人,日夜相互击剑于文王面前,死伤的一年有一百多人。 而赵文王仍然喜好剑术而不厌恶。 如此下去三年,国势衰危。 诸侯必图谋攻取它。 太子悝感到忧患,召募左右臣僚,说:“谁能说服国王使他停止剑士的活动,便赐他千金。” 左右臣僚说:“庄子能做到。” 太子于是派人将千金送给庄子。 庄子不接受,和使者一起前往拜见太子,说:“太子叫我做什么,赐我千金?”太子说:“听说先生明达圣哲,谨奉上千金用市以为劝侑。 先生不接受,我还怎么敢说。” 庄子说:“听说太子之所以用我,是要杜绝国王的喜好。 假使我向上劝说大王而违逆了国王的心意,下又有负太子的委任,那就会遭到刑戮而死去,我还怎么使用千金呢?假如我对上说服大王,对下能完成太子交给的任务,那么我向赵国要求什么会得不到呢!”太子说:“是这样。 我们大王所接见的,只有剑士。” 庄子说:“好吧。 我善于使用剑。” 太子说:“但是我们大王所接见的剑士,都是蓬头突鬓,戴着重冠,冠缨模糊,穿后身短的衣服,怒目瞪眼而相互洁难,大王就高兴。 现在,先生一定要穿上儒士的服装去拜见大王,此事必然不顺当。” 庄子说:“请制做剑士的服装。” 制做剑士服装用了三天,就去拜见太子。 太子便和庄子一起去拜见国王。 国王拔剑等待他。 庄子进入宫殿大门不急步上前,见国王也不跪拜。 国王说:“你打算用什么来开导我,让太子事先跟我介绍?”庄子说:“我听说大工喜欢剑术,所以以剑术拜见大王。” 国王说:“你的剑术怎么能制服对手?”庄子说:“我的剑术是十步置一人,千里无阻挡。” 国王非常高兴,说:“天下无敌了。” 庄子说:“用剑术的方法,示人以空虚莫测,用起来叫人不及提防,发动在后,竟先击至。 希望试一试。” 国王说:“先生休息,到馆舍等待命令,待我下令设剑术比赛再请先生。” 于是国王使剑士较量七天,死了六十多人,选出五六个人,让他们捧剑在宫殿下,于是召请庄子。 国王说:“今天请与剑士对剑。” 庄子说:“期待很久了。” 国王说:“先生所使用的剑,长短怎么样?”庄子说:“我用什么剑都可以。 然而我有三种剑,听凭大王使用,请允许我先谈谈而后再进行比武。” 国王说:“愿意听到三剑。” 庄子说:“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国王说:“天子的剑什么样?”庄子说:“天子的剑,把燕溪、石城当作剑端,把齐国的泰山当作剑刃,把晋国和卫地当作剑背,把周地、宋国当作剑环,把韩国、魏国当作剑把,用四夷包着,用四时裹着,用勃海缠着,用恒山做带,用五行制衡,用生杀论断,用阴阳开变,用春夏抉持,用秋冬运行。 这种剑,直伸无前,举它无上,按它无下,运行无旁。 向上可以决断浮云,向下可断绝地基。 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可以匡正诸侯,使天下顺服了。 这是天子的剑。” 文惠王惘然自失,说:“诸侯的剑怎样?”庄子说:“诸侯的剑,以知勇之士做剑端,以清廉之士剑刃,以贤良之上做剑背,以忠圣之士做剑环,以豪桀之士做剑把。 这种剑直伸去也无前,举它无上,按它也无下,运转亦无旁。 在上效法圆天,以顺应日月星三光,在下效法方地,以顺应四时; 在中间和顺民意,来安顿四方。 这种剑一旦用起来,犹如雷霆的震撼,四境之内,没有不听从国君的命令的了。 这是诸侯的剑。” 国王说:“庶人的剑怎样?”庄子说:“庶人的剑,蓬头突鬓,戴着重冠,冠缨模糊,穿后身短的衣服,怒目瞪眼而相互洁难,在人们面前相互袭击,上断人头,下决肝肺。 这种庶人的剑,跟斗鸡没有不同,性命死于一旦,对于事务没有什么用处。 现在,大王拥有天子的位置而喜好庶人的剑术,我私下为大王鄙薄它。” 国王于是引他上殿,主管家务的人端上饭菜,国王绕着饭食走三圈。 庄子说:“大王安静坐下来,平定气息,关于剑术的事情我已上奏完了!”于是文惠王三个月没出宫门,剑士都伏剑自杀在他们的住处。


天下

题解 《天下》以篇首二字名篇。 “天下”指中国的社会。 《天下》的主旨既是《庄子》一书的导言,叉是中国最早的哲学史学史。 在“天下之治方木者多矣”段中,提出学术问题有道术和方术之分。 道术是普遍的学问,只有天人、圣人、神人、至人才能掌握它。 学术则是具体的各家各派的学问,这种学问都是各执一偏的片面的学问。 在“其明而有数度者”段中,阐述了庄子对儒家学派的看法,认为儒家主要是明传《诗》、《书》、《礼》、《易》、《春秋》的。 在“不侈于后世”段中,说明了墨子、禽滑厘的墨家学派的学说。 对墨家的非乐、节用、兼爱、节葬以及后期墨者的墨辩都作了充分的肯定和赞同。 因为墨家的这些思想与庄子的轻物思想有一致之处。 在“不受世俗牵累”段中,介绍了宋钘、尹文的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的白心的观点。 在“公而不党”段中,着重介绍了彭蒙、田骈、慎到的思想。 在“以本为精”段中,介绍了关尹、老聃的思想。 充分地肯定了他们的道的观点和谦下的处世态度,称他们是古之博大真人。 在“惠施多方”段中,叙述了“历物十事”和名家的二十一事的命题,反对了名家的诡辩。 庄子在书中虽然也吸收了一些诸如方生方死的对立转化观点,但总体上他是与惠施的观点相反的。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1),皆以其有力不可加矣(2)!古之所谓道术者(3),果恶乎在?曰:“无呼不在(4)。” 曰:“神何由降(5)?明何由出(6)?”“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7)。” 不离于宗(8),谓之天人(9); 不离于精(10),谓之神人(11); 不离于真(12),谓之至人(13)。 以天为宗(14),以德为本(15),以道为门(16),兆于变化(17),谓之圣人; 以人为恩(18),以义为理(19),以礼为行(20),以乐为和(21),熏然慈仁(22),谓之君子(23); 以法为分(24),以名为表(25),以参为验(26),以稽为决(27),其数一二三四是也(28),百官以此相齿(29); 以事为常(30),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31),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32)。 古之人其备乎(33)!配神明,醇天地(34),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35),系于未度(36),六通四辟(37),小大精粗(38),其运无乎不在(39)。 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 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40)。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41)。 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42),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天下大乱(43),贤圣不明(44),道德不一。 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45)。 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46),不能相通。 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 虽然,不该不遍(47),一曲之士也(48)。 判天地之美(49),析万物之理(50),察古人之全(51)。 寡能备于天地之美(52),称神明之容(53)。 是故内圣外王之道(54),暗而不明(55),郁而不发(56),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57)。 悲夫!百家往而不反(58),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注释 (1)方术:一方之术,即特殊的学问,道术的一部分。 (2)其有:其所得。 指所得的特殊学问,把特殊当作普遍的道术而满足,以为无所复加了。 为:以为。 (3)道术:普遍之术,引申为真理。 (4)无乎不在:指道理贯通万事万物。 (5)神:指天,所以说降。 《老子》“天之道其犹张弓者欤!”非指神圣。 (6)明:指地,所以说出。 神明:指天道、地道。 圣王:指人道。 《老子》“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7)皆原于一:指神明圣王即天道地道人道的作用皆原于一。 (8)不离:不分离为二。 宗:指道,即《老子》中的道“渊兮似万物之宗”的宗,指主宰而言。 (9)天人:指天人不分离为二的道理。 (10)精:指道,即《老子》二十一章中的道,“其中有精”的精,指不杂而言。 (11)神人:见《逍遥游》。 (12)真:纯真不伪,《老子》二十一章中“其精甚真”的真。 (13)至人:见《逍遥游》,其它篇中已多见。 (14)宗:主宰。 以无为宗:指至人即天人。 (15)本:本根。 以德为本:指圣人即真人。 (16)以道为门:门指天门,万物生死的出入门户。 (17)兆:指变化兆端是深而难测的。 (18)恩:恩惠。 以仁为恩:用仁来恩惠人民。 (19)理:治理。 以义为理:用义来治理人民。 (20)行:行为。 以礼为行,用礼来教化人民的行为。 (21)乐:音乐。 和:调和。 以乐为和,用音乐来调和人民的性情。 (22)熏然:温和的南风可以化物的样子。 (23)君子:指辅佐圣王的贤者。 (24)法; 法度。 分(fèn),分守。 (25)名,职称。 表:标志。 (26)参:一作操,比较,检验。 验:验证。 参验:比较,考验,验证。 (27)稽:考查,考核。 决:断定。 (28)数:等次。 一二三四:指上文的法、名、参、稽。 (29)百官:指能者。 齿:序列。 (30)事,指耕、织、工、商的职业。 常:恒常,不变。 (31)蕃:繁殖。 息:生息。 畜:积蓄。 藏:储藏。 (32)民之理:犹民之为道,即民之常情。 (33)古之人:指古代的圣人。 备:完备 (34)配:匹配、合。 神明,指神圣明王。 醇:通准。 准天地:以天地为准则。 (35)明:表明。 本数:指道德仁义。 (36)末度:指法度为道的末节。 (37)六通:指六合,即上下四方通达。 四辟:指春夏秋冬四时通畅。 (38)小大精粗:指万物不论小大精粗。 (39)运:运行。 其运:指帝道圣道运行而天所积。 (40)搢绅,即搢笏而垂绅的儒服。 (41)道:指言,以上五个道字同。 (42)中国:指鲁齐卫宋的地区。 (43)大乱:指战国。 (44)贤圣:指孔子与其弟子。 (45)察:通际,一察:一际,指不全。 自好(hào):自意不知变,主观自信不变。 (46)明:知道。 (47)该:通赅,完备。 遍:普遍。 (48)一曲之士:看问题片面的人。 (49)判:分割。 (50)析:离析,割裂。 理:常理。 (51)察:放散。 (52)寡:少。 (53)容:包容。 (54)内圣:将道藏于内心的是圣人。 外王:将道显露于外的是王。 (55)晴:同闇。 (56)郁:抑郁。 (57)方,方术。 (58)反:通返。 译文 天下研究特殊学术的人很多,都以为自己的所得无以复加了。 古时所谓普遍的道术,究竟何在呢?回答说:“是无所不在的。” 问说:“天道从哪里降临?地道从哪里产生?”回答说,“圣有所生,王有所成,都来原子道。” 不离开道的人,称做天人; 不离开道的精髓的人,叫做神人; 不离开道的本真的人,叫做至人。 以天为主宰,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预见变化兆端的叫做圣人; 用仁恩惠人民,用义治理人民,用礼教化人民的行为,用乐来调和人民的性情,表现温和而仁慈的叫做君子; 以法度作为分守,以职称作为标志,以比较为验证,以会计作断定,它们的等次分一二三四,百官以这些相为序列,百姓以耕、织、工、商的职业为常务,以衣食为主,繁殖生息,积蓄储藏,老弱孤寡放在心上,都有所养,这是治理人民的道理。 古时的圣人是很完备的了,他们配合神圣明王,以天地为准则,养育万物,调和天下,恩泽百姓; 不仅通晓道的根本,而且维系于法度的末节,上下四方通达,春夏秋冬四时通畅,小大精粗,帝圣之道的运行无所不在。 那些明显表现于制度的,旧时法规世代相传,史官还记载很多。 那些保存在《诗》、《书》、《礼》、《乐》的,邹鲁的士绅儒者先生们大多能明白了。 《诗经》是表达志向的,《书经》是记载政事的,《礼》是规范道德行为的,《乐》是陶冶情操的,《易经》是预测阴阳变化的,《春秋》是讲述名分的。 这些数度散布于天下而设置于中国,百家学说时常宣扬它。 战国天下大乱,贤圣不能明察,道德规范不能统一,天下的学者多是各得一偏而自以为是。 就象耳口鼻都有它的知觉功能,而不能相互通用。 就象百家众技一样,都有所长,时有所用。 虽然如此,但不完备又不普遍,是看问题片面的人。 分割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的常理,放散古人的全理,很少具备天地的完美,不能相称于天道地道的包容。 所以内圣外王的道理,幽暗不明,抑郁不发,天下的人各自以自己想法为自己的方术。 可悲啊!百家皆各尽迷途而不知返,也就不能合于大道了!后世的学者,不幸在于不能看到天地的纯真,不能看到古圣人的全貌,道术将要为天下所割裂。 不侈于后世(1),不靡于万物(2),不晖于数度(3),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4)。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5)。 为之大过(6),已之大循(7)。 作为《非乐》(8),命之曰《节用》(9); 生不歌(10),死无服(11)。 墨子泛爱(12)、兼利而非斗(13),其道不怒(14); 又好学而博,不异(15),不与先王同(16),毁古之礼乐。 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庐》(17)。 古之丧礼,贵贱有仪(18),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19),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今墨子独生不歌(20),死无服,桐棺三寸而无椁(21),以为法式(22)。 以此教人,恐不爱人; 以此自行,固不爱己。 未败墨子道(23),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24),其死也薄(25),其道大觳(26); 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 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27),其去王也远矣(28)!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29),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30)。 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 禹亲自操橐耜(31),而九杂天下之(32); 腓无胈(33),胫无毛(34),沐甚雨(35),栉疾风(36),置万国(37)。 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38)。” 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39),以跂0为服(40),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相里勤之弟子(41),五侯之徒(42),南方之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之属(43),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44),相谓别墨(45),以坚白同异之辩相皆(46),以觭偶不件之辞相应(47),以钜子为圣人(48),皆愿为之尸(49),冀得为其后世(50),至今不决(51)。 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52)其行者非也。 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53)、胫无毛相进而已矣(54)上也,治之下也。 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55),将求之不得也(56),虽枯槁不舍也(57),才士也夫(58)!。 乱之(,) 注释 (1)侈:奢侈。 不侈句:不以奢侈教育后世。 指墨家违背周道而用夏政。 (2)靡(mí),浪费。 不靡句:不浪费万物,指墨家的节用说而言。 (3)晖(huī):目光,炫耀。 数度:数指法律条丈。 度指法度。 不晖句:指墨家的非乐、薄葬而言。 (4)绳墨:绳指取正的工具,木匠用做取直的墨线,这里指规矩。 矫:励。 自矫:自己勉励自己。 (5)墨翟:战国初年鲁国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 禽滑厘:墨子的弟子。 风,风教说(yuè):通悦。 (6)大:同大。 (7)已:止,停止而不为。 为之大过:指泛爱、兼利而言。 大:同大。 顺:一作循,不及。 已之大顺,指非乐、节用。 (8)非乐:墨子提倡非乐,作《非乐》篇。 (9)命:叫做,称为。 节用:墨子提倡节用,作《节用》篇。 (10)生:活着。 (11)无服:不穿礼制上规定的丧服。 死无服丧。 (12)泛爱:即兼爱,爱一切人。 (13)兼利:使一切人都得到利益。 非斗:指非攻,反对非正义的进攻。 墨子并不反对一切战争,而反对非正义的大国攻小国、大家攻小家的侵略战争。 而主张并参加保卫国家的正义战争。 (14)怒:怨怒。 (15)不异:指尚同而言。 (16)先王:指黄帝尧舜禹夏商周诸帝王。 (17)《咸池》至《武》,皆为五帝三王时的乐曲。 (18)有仪:有度。 (19)椁:外棺。 重:层。 (20)独:唯独。 (21)桐:桐木。 (22)法式:效法的样式,榜样。 (23)末:同莫,各本作未误,败:同毁。 (24)勤:勤劳。 (25)薄:瘠薄。 (26)大:通大。 觳(què):刻。 (27)离:(lì)通丽,依附。 (28)王:指外王之道。 (29)湮:同堙,塞。 (30)四夷:四方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 九州: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31)橐(tuó):盛土的器具。 耜(sì):掘土工具。 (32)九:本作鸠,聚集,杂:同匝,合。 九杂:聚合。 (33)腓(fei):腿肚子。 胈(bá):汗毛。 (34)胫(jīng):小腿。 (35)沐:沐浴,淋雨。 甚雨:暴雨。 (36)栉(zhì):梳头发。 (37)置:建立,设立。 万国:许多地方。 (38)形劳:身体劳苦。 (39)裘:兽皮。 褐:粗布。 裘褐:粗衣。 (40)跂(qí):通屐,木鞋。 (jué):草鞋。 (41)相里勤:墨子后学,为南方之墨学的代表。 (42)五侯:墨家弟子姓五名侯。 (43)苦获、已齿、邓陵子:皆墨家后学。 (44)倍:通背,背离。 谲(jué):矛盾,相反。 (45)别墨:墨家中的非正统的派别。 (46)坚白:见《齐物论》注。 訾(zǐ):诽谤,非议。 (47)觭(jī):通奇,单数。 偶:双数,仵(wǔ):通伍,合、同。 应:应对,对答。 (48)钜:同巨。 钜子:后期墨家团体的首领。 (49)尸:尽死。 (50)翼:希望。 (51)决,决定。 (52)意则是:用意是对的。 (53)相迸,相互争进。 (54)天下之好:爱天下。 (55)求之:救助天下。 (56)舍:合弃。 (57)才士:指贤能之士。 即国家的有用人才。 译文 不以奢侈教育后世,不浪费万物,不炫耀于等级制度,用规矩勉励自己而备于当世之急务,古代的道术存在于这方面的。 墨翟、禽滑厘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欢它。 实行泛爱兼利太过分了,非乐节用也大过分了。 作《非乐》篇,讲《节用》篇,活时不唱歌,死时无丧服。 墨子泛爱一切人,使一切人都得到利益而反对侵略战争,他讲对人不怨怒; 他又好学而博闻,主张大不异的尚同,也不求与先王相同,主张毁弃古代的礼乐。 黄帝时有《咸池》,尧时有《大章》,舜时有《大诏》,禹时有《大夏》,汤时有《大■》,文王时有“辟雍”的乐章,武王、周公时作《武》乐。 古代的丧礼,贵贱有不同的制度,上下有不同的等次,天子的棺椁七层,诸侯五层,大夫三层,士二层。 现今墨子唯独主张生时不唱歌,死时无丧服,桐木棺材只三寸而无外椁,作为效法的样式。 用这种主张教人,恐怕不是爱人; 用这种主张自行其事,当然也不是爱护自己。 莫毁墨子的学说。 虽然如此,当唱歌时而反对唱歌,当哭泣时而反对哭泣,当奏乐时而反对奏乐,这样果真合乎人的感情吗?人活着时勤劳,死后那样瘠薄,他的学说太苛刻了; 使人忧伤,使人悲哀,他的主张难以实行,恐怕这种主张不可以成为圣人之道,违反天下的人心,天下人不堪忍受。 虽然墨子能独自实行,然而他把天下人又能怎样呢!背离于天下的人,这种做法离开外工之道也太远了。 墨子宣扬说:“过去大禹堵塞洪水,疏通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大川三百,支流三千,小沟无数。 禹亲自拿着盛土的器具和掘土的工具,而聚合于天下的河流; 累得腿上没有肉。 小腿上没有汗毛,暴雨淋身,疾风梳发,安定了万国。 禹是个大圣人,他身体为民劳苦到如此地步。” 使后代的墨者,多用粗布做衣服,穿着木屐草鞋,日夜不息,以吃苦耐劳为准则,有人却说:“不能这样,不是禹的道,不足以把他称为墨者。” 北方墨者相里勤的弟子,伍侯的门徒,南方的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一派,都诵读《墨经》,然而却相互背离相互矛盾不相同,相互指责对方是“别墨”; 以坚白同异的辩论相互诽谤非议,用奇偶不合的言论相互应对; 把巨子当作圣人,却愿意为他而尽死,希望为他的后世继承人,但至今没有决断。 墨翟、禽滑厘的心意是好的,但他们的作为却是错的。 他使后代的墨者必定要刻苦自励,搞得腿上没有肉,小腿上没有汗毛,相互争进罢了。 这样乱天下有余,治天下不足。 虽然这样,墨子是真想把天下治理好的人,即使求之不得,虽然累得形容憔悴不堪也不弃自己的主张,真是一位治国的贤能之士啊! 不累于俗(1),不饰于物(2),不苟于人(3),不忮于众(4),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5),人我之养,毕足而止(6),以此白心(7)。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8)闻其风而悦之。 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9),接万物以别宥为始(10); 语心之容(11)(,),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12),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13)。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 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14),虽天下不取,强联而不舍者也(15),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16),五升之饭足矣。” 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做乎(17),救世之世哉!曰:“君子不为苛察(18),不以身假物。” 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19),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 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注释 (1)不累于俗:即《逍遥游》中所说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意思。 累,牵累。 (2)不饰于物:即“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的意思。 饰,掩饰。 (3)刘师培、章炳麟谓苟作苛,不可从,不苟于人:指下文的“强聆而不舍”而言。 不苟,不苟从。 (4)忮(zhì):违逆,刚愎。 即《齐物论》“大勇不忮”之忮,亦即下文的“以聏合欢,以调海内”。 (5)安宁:没有战争。 活民命:保住人民的性命。 愿天下句,指的是禁攻寝兵的意思。 (6)人我养毕足而止:指的是情欲寡浅的意思。 (7)白心:纯洁内心,指扫除欲念,抱虚守静,修养内心。 (8)宋钘:即宋荣子,详见《逍遥游》注。 尹文:姓尹名文,齐国人,稷下派人物,著有《尹文子》上下篇。 (9)华山之冠:象华山那样上下均平的帽子。 郭象《注》“华山上下均平”。 成《疏》、《释文》亦略同即指心地均平象华山之冠的上下均平一样。 (10)别:指别而去之。 宥:同囿、蔽。 别宥,解蔽,丢掉成见。 始:始端。 (11)语心之容:心之用能包容。 (12)聏(ér),崔本作腼,同软,柔、和,欢:欢心。 (13)之:指心之容,心之行。 (14)上说下教:上指人主,统治者,下指百姓臣民。 (15)强聒:人家不愿听的话,说个不停。 (16)固置,谓辞不得当还必欲量之。 (17)傲:皆解作大。 “图傲做乎,救士之士哉!”庄子称赞宋尹之辞。 (18)苛:不合理。 (19)已:止。 译文 不受世俗所牵累,不以外物来掩饰,不苟从别人。 不违逆众志,希望天下安稳宁静以保全人民的性命,别人和自己的奉养都知足就够了,以这种观点纯洁内心,古时的道术,有属这方面的。 宋钘、尹文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欢它。 制作象华山上下均平那样的帽子来表明平等,应接万物,以除去成见为开端; 称道内心的包容,称作内心的行为,以柔和态度合别人的欢心,用来调和海内,请求以此作为建立学说的指导思想。 受欺侮不以为是耻辱,以解救人民的争斗; 禁绝互相攻伐,停止战事用兵,平息社会战乱。 以此周游天下,上劝君主下劝臣民,虽然天下的人不采取,还要说个不停而不舍弃其主张。 所以说上下都显现厌烦却强求相见。 虽然这样,他们为别人做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 说:“辞不得当还要必置,有五升米的饭就够了。” 宋尹先生恐怕不得吃饱,弟子们虽然在饥饿中,也不忘天下人。 他们日日夜夜不知道休止。 他们说:“我们必得活命呀!”多么高大的救世的人啊!他们还说:“君子不用不合理的观点明察万物,不使自身受外物的役使。” 认为对天下没有益处的,阐明它还不如停止不做。 他们把禁止攻伐停止战争做为对外的活动,以减少情欲做为内心的修养。 他们学说有的小大精粗,及其所述所行也就如此罢了。 公而不党(1),易而无私(2),决然无主(3),趣物而不两(4),不顾于虑(5),不谋于知(6),于物无择(7),与之俱往。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8)。 齐万物以为首(9),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10),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11)。 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12),教则不至(13),道则无遗者矣(14)。” 是故慎到弃知去己(15),而缘不得已(16)。 泠汰于物(17),以为道理。 曰知不知(18),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19)。 謑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20); 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21); 椎拍烷断(22)与物宛转(23); 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24),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25)(,)。 推而后行,曳而后往(26)。 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27)全而无非(28)动静无过(29))(,)未尝有罪(30)。 是何故(31)?夫无知之物(32),无建(,)己之患(33),无(,)用知之累(34,动静不离于理(35),是以终身无誉(36)。 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37),无用贤圣。 夫块不失道(38)。 豪桀相与笑之曰(39):“慎到之道(40),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41),适得怪焉(42)。” 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43)。 彭蒙之师曰(44):“古之道人(45),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46)。 其风■然(47),恶可而言(48)?”常反人(49),不见观(50),而不免于魭断(51)。 其所谓道非道(52),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53)。 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 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54)。 注释 (1)公:公正。 党:一作当,偏党。 (2)易:平易,平允。 (3)决然:如水决于东则东流,决于西则西流的样子,引申为随和。 无主:指没有自我偏见。 (4)趣物而不两:随物而趋没有二意。 趣,通趋。 (5)不顾:指不顾于虑,不虑过去。 (6)不谋于知:不用智慧,即指不谋其将来。 (7)无择:无选择。 (8)彭蒙:齐人。 田骈:齐人。 慎到:赵人。 说:通悦。 (9)齐:齐万物之齐。 首:首要。 (10)覆:遮盖,掩盖。 (11)包:包容辩:分辩。 (12)选:选择。 偏:同遍,全。 (13)不至:不能达到,不能备至。 (14)无遗,无遗漏。 (15)去已:抛开自己成见。 (16)缘:因循,因顺。 (17)泠(Iing)汰:听从自然,任其自然。 (18)知不知:把知当作无知。 (19)将:要,薄知:鄙薄知识。 邻伤:毁伤。 (20)謑髁(xlkel):儿戏,随便的样子。 无任:无能力。 尚贤:推选贤能。 (21)纵脱:放任。 无行:不修德行。 (22)椎拍:推扑顺遂。 輐(wan)断,即下文鲩断,没有棱角。 (23)物:指事。 宛转:婉曲,相应变化。 (24)师:用,任凭。 (25)魏:通巍,独立不动。 (26)曳:拖。 (27)隧:转动,旋转。 (28)全,全面,整体。 无非:无偏。 全而无非:自全而入无非责。 (29)动静:运动静止。 无过:没有过失。 (30)未尝有罪,不曾有什么罪责。 (31)是:这,此。 (32)知:知觉,知识。 物:物件,东西。 (33)无建己之患:指没有建立自己而产生敌对的忧患,这是指去己的思想。 (34)无用知之累:指不用知虑就没有牵累,用知则争,争则牵累,放弃知虑则无争,无争则无累。 这讲弃知的思想。 (35)理:指规律。 (36)无誉:任何罪都从誉生,无誉就无罪过,这是去誉的思想。 (37)故曰:指慎子说的话。 至:到达,达到。 若:象。 已:罢了。 (38)块:土块。 道:规律。 (39)笑:讥笑。 (40)道:学说。 (41)生人:活人。 行:施行。 理:道理。 (42)适得:理当,应当。 怪:责怪,批评。 (43)不教:不言之教。 (44)彭蒙之师:犹彭蒙其师,指彭蒙自己。 彭蒙之师曰:彭蒙对田骈说。 (45)道人:得道的人。 (46)莫之是莫之非:无所谓事非。 (47)其:指古代有道人的教化。 ■(xù):然:风迅速刮过的样子。 (48)恶(wū):何。 言:语言。 (49)反人:违反人意。 (50)不见观:不为人所欣赏。 (51)魭(yuán):輐的借字。 (52)其,代田骈、彭蒙等人。 所谓道:所说的道术,即指莫之是莫之非的道。 道:天道。 下句道同。 (53)韪:是。 (54)概,概略。 尝:曾,曾经。 译文 公正而不偏党,平易而无私欲,随和而无主见,随物而趋不有二意,不虑过去,不谋未来,对事物无选择,参与事物的变化,古代道术有属于这方面的。 彭蒙、田骈、慎到听到这种治学风气而喜好它。 齐同万物以为首要,说:“天能覆盖万物而不能承载万物,地能承载万物而不能覆盖万物,大道能包容万物而不能分辨万物。 他们认识到万物都有可以肯定的,也有可以否定的,所以说选择就不能周全,教化就不能备至,按照道就不会有遗漏了。” 所以慎到主张抛弃知识和主观成见,却因顺于不得已,任其自然,做为他的道理,说知识就是无知,要鄙薄知识然后把它毁掉。 随随便便无能为力而讥笑天下的尚贤,放任解脱不修德行而非难天下的大圣; 椎朴顺遂无棱无角,顺从事物婉曲相应变化; 舍弃是与非,且可免于拖累。 不用智巧谋虑,不知什么是前后,巍然独立不动就是了。 推动而后前进,拖曳而后前往,象飘风的往还,象羽毛的旋转,象磨石的转动,自全而无非难,动静而无过失,未曾有什么罪责。 这是什么原因呢?没有智慧的东西,也就没有树立自己之敌的忧患,没有使用智慧的拖累,运动和静止是离不开规律的,因此要终身去掉名誉。 所以说达到象没有智虑的东西罢了,用不着圣贤,哪土块都有自己的规律。” 豪杰们都讥笑他说:“慎到的学说,不是活人能施行的,却是死人道理,应该得到责怪。” 田骈也是这样,求学于彭蒙,学得不言之教。 彭蒙说:“古代得道的人,达到无所谓是非罢了。 好象风迅速刮过一样,哪还用得着说什么呢?”经常违反人的意愿,不为人欣赏,仍然不免于无棱无角。 他们所宣扬的道并非是道,而所肯定的东西也不免于错误。 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的实质是道。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知道一些道的概要的。 以本为精(1),以物为粗(2),以有积为不足(3),澹然独与神明居(4)。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 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5)。 建之以常无有(6),主之以太一(7),以濡弱谦下为表(8),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关尹曰:“在己无居(9),形物自著。 其动若水,其静若镜(10),其应若响(11)。 药乎若亡(12),寂乎若清。 同焉者和,得焉者失(13)。 未尝先人而常随人。” 老聃曰:“知其雄(14),守其雌(15),为天下谿(16); 知其白(17),守其辱,为天下谷。” 人皆取先(18),己独取后(19)。 曰“受天下之垢(20); 人皆取实,己独取虚。 无藏也故有余。 岿然而有余。 其行身也,徐而不费(21),无为也而笑巧(22)。 人皆求福,己独曲全(23)。 曰苟免于咎(24)。 以深为根(25),以约为纪(26)。 曰坚者毁矣(27),锐则挫矣(28)。 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29)。 可谓至极(30)。 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注释 (1)本:指德。 即篇首所说的“以天为宗,以德为本”。 (2)物:具体的物。 (3)有积:物有积,不足:天无积。 (4)澹(dàn)然:指不挂一物的样子。 独:即指道,没有与它为对的。 神明:造化灵明。 居:共居。 共处。 (5)关尹:见《达生》注,老聃:见《养生主》注。 (6)常无有:指常无,常有。 (7)大一:即太一,指道。 《老子》:“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8)儒弱:通嬬,弱,柔弱。 (9)居:止。 (10)静若镜:清静如镜。 (11)应:回应。 响:反响。 (12)药:同忽。 亡,读无。 (13)得:所得。 (14)雄:雄性。 (15)雌:雌性。 (16)谿,沟壑。 指虑而能受,能容纳一切。 (17)白:清白,引申为光彩。 (18)取先:争先。 (19)取后:落后。 (20)垢:辱。 (21)徐:安舒,舒缓。 (22)巧:技巧,机巧。 (23)曲全:委曲求全。 (24)苟免:姑且免于。 (25)深:指深藏。 (26)约:指隐约。 (27)坚:坚硬。 (28)锐:锐利。 (29)削:侵削。 (30)至极:达到顶点。 译文 把天德看作粮要,把具体的物视作粗旷,把积蓄看作不足,无牵无挂的样子单独与神明共处一体,古代道术有属于这方面的。 关尹、老聃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好。 建立常有常无的观点,归之于道,以柔弱谦下为表现,以空虚不毁弃万物为实质。 关尹说:“在主观上不囿于成见,有形的物体让其自行显露。 其运动象水,其静止象镜,其反应象回声。 恍惚象无有,寂郁象清虚。 有得就等于有失。 未曾争在人先,而经常随在人后。” 老聃说:“认识雄性之强,不如坚守雌性之弱,成为天下的沟壑; 认识光彩不如坚守黑暗,成为天下的山谷。” 别人都争先,自己独居后,叫作甘受天下的垢辱。 别人都求实际,独有自己求空虚,没有储藏因而就是有余。 高大独立而充实,他全身行事,舒缓而不浪费,无所作为却讥笑机巧; 别人祈求福佑,自己独委曲求全,叫作苟且免于祸害。 以深藏为根本,以隐约为纲纪,叫作坚硬就是毁坏,锐利就会受挫折。 经常宽容对待事物,不损害别人,可以说达到最高境界了。 关尹、老聃啊!古代的博大真人呀! 芴漠无形(1),变化无常(2),死与生与(3),天地并与(4),神明往与(5)!芒乎何之(6)。 急乎何适(7),万物毕罗(8),莫足以归(9),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 周闻其风而悦之。 以谬悠之说(10),荒唐之言(11),无端崖之辞(12),时恣纵而不傥(13),不以觭见之也(14)。 以天下为沉浊(15),不可与庄语(16),以危言为曼衍(17),以重言为真(18),以寓言为广(19),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20),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 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21)。 其辞虽参差而淑诡可观(22)。 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23),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24)。 其于本也(25),弘大而辟,深阂而肆(26); 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27)。 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28),其理不竭,其来不蜕(29),芒乎昧乎,未之尽者(30)。 注释 (1)芴漠:空虚广漠的道体。 芴,同忽,指道体而言。 (2)变化无常:指道的用而言。 (3)生与死与:承变化无常而言,变者从无到有为主,从有到无为死。 (4)天地并与:指有形而言,即天地与我并生。 (5)神明:指无形而言。 (6)芒:通茫。 (7)适:往。 (8)万物毕罗:万物与我为一。 罗,排列,罗列。 (9)归:归宿。 (10)缪悠:迂远。 谬,通缪。 (11)荒唐:虚诞,夸大。 (12)无端崖:无头绪,无边际。 (13)恣纵:无拘碍,恣意发挥。 傥:指偏傥,片面。 (14)不以觭(jī)见,不偏不倚。 (15)沉浊:深沉污浊。 (16)庄语,庄重。 (17)卮言,无心的言论。 曼衍:委曲遂顺,不拘常规。 (18)重言:为人重视的言论,以上三言均见《寓言》篇。 (19)寓言,寄托他人说的话。 (20)敖倪:犹傲睨,指轻视。 (21)瑰纬:奇伟,不平凡。 连犿(fān):随和。 (22)参差:长短、高低、大小不齐。 諔(chú)诡:奇异,变幻。 (23)选物者:指天地。 (24)外:超脱。 (25)本:指道。 (26)深闳:深邃。 肆:显露。 (27)稠适:相吻合。 稠,本字为调。 上述:上达。 (28)应:顺应。 (29)蜕:蜕变。 (30)芒:通恍。 昧:暗昧。 未之尽:言未尽其道。 译文 空寂广漠无形的道的本体,变化无常的道的运用,死呀生呀,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位!惚惚恍恍向什么地方去,万物与我为一,不知哪里是归宿,古代的道术有属于这方面的。 庄周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很喜好它。 以迂远的说教,以荒唐的言论,以无头绪和无边际的言词,时常恣意发挥而不片面,从不以为标新立异。 庄周以为天下是深沉污浊的,不能用庄重的语言交谈,而是以无心的言论委曲随顺,以为人所重视的言论使人信以为真,以寄寓他人他物的言论来广泛的阐述道理,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轻视万物,不谴责谁是谁非,以此和世俗相处。 他的书虽然不平凡而随和无有伤害。 书中的言辞虽然参差不齐而奇异变幻可观赏。 他的书充实而无止境,上与造物者同游,而下与超脱死生无终始分别的人做朋友。 书中对道的阐述既弘大而又透僻,深逮而广阔; 书中讲到道的主宰作用,可说是相吻合上达真理了。 虽然如此,它在顺应变化和解释事物时,道理是讲不完的,它来不蜕变,恍惚芒昧,没有尽头。 惠施多方(1),其书五车,其道舛驳(2),其言也不中(3)。 历物之意(4),曰:“至大无外(5),谓之大一; 至小无内(6),谓之小一。 无厚(7),不可积也(8),其大千里。 天与地卑(9),山与泽平。 日方中方睨(10),物方生方死。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11)’; 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南方无穷而有穷(12)。 今日适越而昔来(13)。 连环可解也(14)。 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15)。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16),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17)。 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18),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19),火不热,山出口(20),轮碾不地(21),目不见(22),指不至(23),至不绝(24),龟长于蛇,矩不方(25),规不可以为圆(26),凿不围枘(27),飞鸟之景未尝动也(28),链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29),狗非犬(30),黄马骊牛三(31),白狗黑(32),孤驹未尝有母(33),一尺之捶(34),日取其半,万世不竭(35)。 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36),饰人之心(37),易人之意(38),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有囿也(39)。 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40),此其抵也(41)。 然惠施之门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42)!”施存雄而无术(43)。 南方有倚人焉,曰黄镣(44),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 惠施不辞而应(45),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下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46)。 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47),是以与众不适也(48)。 弱于德,强于物,其涂赎矣(49)。 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蛇之劳者也(50)。 其于物也何庸(51),夫充一尚可(52),曰愈贵道(53),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54),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 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55),逐万物而不反(56),是穷响以声(57),形与影竞走也(58)。 悲夫! 注释 (1)方:方术。 (2)舛(chuǎn):差错,错字。 驳杂:杂乱。 (3)中(zhòng):不当于道,不中肯。 (4)历物:分别观察万物,分析事理。 学术界称惠施的史料为“历物十事。” (5)无外:无有外部,无限大。 (6)无内:无有内部,无限小。 (7)无厚:无有厚度。 (8)积:重叠。 (9)卑:低。 (10)脱(nì):偏斜的意思。 (11)毕同:完全相同。 毕异,完全不同,完全相异。 (12)无穷:没有穷尽。 (13)适:到。 越:越国。 昔:昨天。 (14)连环:古时“连环”本不可解。 (15)燕:燕国。 (16)观:显示。 晓:引导。 (17)乐:愿意。 (18)郢,楚国的都城。 (19)丁子:蛤蟆。 (20)山出口:山谷可传声,声从口出,所以山有口。 (21)轮不跟(zhǎn)地:车轮只跟地一部分,而不是地,所以轮没跟地。 蹍,踩,压。 (22)目不见:眼睛看不见。 (23)指:指物的概念。 不至:感觉不到。 (24)至不绝:指物不尽,即概念与事物完全相称是没有止境的。 (25)矩:画方的工具。 (26)现:画圆的工具。 (27)凿:卯眼,样眼。 枘:榫头。 (28)景:影子。 (29)镞矢:箭头。 疾:疾速,快速。 (30)狗:小狗,大:大狗。 (31)黄马骊牛三:黄马骊牛为一个概念。 分则为二个概念,相加为三个概念。 (32)白狗黑:白毛为白狗,眼珠黑为黑狗,所以白狗也是黑狗。 (33)孤驹:母马死后称孤驹,所以没有母。 (34)捶(chuí):通棰,亦作箠; 指鞭子。 (35)不竭:不尽。 (36)桓团:先秦名家学派人物,《列子·仲尼》作韩檀。 公孙龙:先秦名家代表人物,著有《公孙龙子》。 (37)饰:掩饰,蒙蔽。 (38)易:改变。 (39)囿:局限。 (40)特与:专与。 为怪:造出怪论。 (41)抵:通抵,大概。 (42)壮:大。 (43)雄:雄才。 (44)倚:通奇,异人。 黄缭:楚人。 (45)不辞:不辞让,不谦虚。 (46)益:更加。 怪:怪诞。 (47)胜人:辩胜别人。 为名,为了名声。 (48)不适:不适于用。 (49)涂:道路。 ■(ào):深曲,狭隘。 (50)劳:功劳,功能。 (51)庸:用。 (52)充一:充当一家之言。 (53)愈:可以,宽愈。 贵道:尊重道。 (54)此:指充一。 宁:安宁。 (55)骀荡:使人舒畅。 不得:不能得以正道。 (56)不反:知迷不返。 (57)穷响以声,以声音追逐回响。 (58)形与影竟走:用形体和影子竞走。 译文 惠施懂多种学问,他的著作能装五车,他讲的道理错综驳杂,他的言辞不当于道。 观察分析事理,说:“达到没有外部的无限大,叫做大一,达到没有内部的无限小,叫做小一。 没有厚度,不能积累,却可大到千里。 天和地一样低,山泽一样平。 太阳刚正中就偏斜,万物刚出生就死亡。 大同与小同的差异,叫做‘小同异’。 万物全同全异,这叫做‘大同异,。 南方没有穷尽而又有穷尽,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已经来到。 连环是可解开的。 我知道天下的中央,在燕的北方越的南方。 广泛爱万物,大地是一个整体。” 惠施把这些当作最大的真理,显示于天下而引导于辩者,天下的辩者都愿意和他争论。 蛋有毛,鸡有三脚,楚国的鄂城包容天下,大狗可以是羊,马有蛋,蛤蟆有尾巴,火是不热的,山是有嘴的,车轮碾不着地,眼睛看不见东西,概念感觉不到,即是感觉得到也不能达到穷尽,乌龟比蛇长,曲尺不能画方,圆规不能画圆,卯眼不能围住榫头,飞鸟的影子未曾移动过,箭头疾飞却有不能行进而停止的时候,狗不是犬,黄马骊牛是三个,白狗是黑的,孤马不曾有母亲,一尺长的鞭,一天截去一半,万世也截取不尽。 辩者们用这些论题和惠施相辩论,终身辩论不完。 桓团、公孙龙都是辩者一类的人,蒙蔽人的思想,改变人的意见,能辩胜别人的口舌,而不能折服人心,这是辩者的局限。 惠施每天以自己的智慧与人辩论,专门与天下的辩者创造怪论,这就是他们的概况。 虽然惠施的口辩,自以为最高明,说:“天地能比我更伟大吗!”但惠施有雄辩之才而不了解道术。 南方有一个奇怪的人叫黄缭,问天地为什么不陷,风雨雷霆形成的原因。 惠施不谦虚地回应,不加思索地对答,遍及万物加以解说,又说个不停,多而不止,还以为说得少,更加一些奇谈怪论。 把违反人之常理的做为实情而要以辩胜别人取得名声,因而和众人的看法不协调,削弱德的修养,强调对外物的分析,他走的道路是深曲的。 由自然规律来看惠施的才能,他就象一只蚊子一只牛虻的徒劳之功罢了。 对于万物有什么用处!他充当一家之言还算可以,说他尊重大道,也差不多,但惠施不能够以此一家之言自安于道,分散心思追逐于万物而不厌烦,最终以善辩成名。 可惜呀!惠施的才能,使人舒畅而无所得,追逐万物而知迷不返。 实在是以声音止回响,以形体与影子竞走。 可悲呀!


齐物论

题解 《齐物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代表作。 这篇文章的宗旨在于论述万物齐一和是非相对,既谈到了从无到有的本体论问题,也涉及到了主体与客体关系的认识论问题。 在本体论问题上,主要倾向是主观唯心主义,但也有某些唯物主义因素; 在认识论问题上,主要表现是万物齐一和否定是非的相对主义和不可知论,但也有较丰富的辩证法内容。 本篇分三个层次:从“南郭子綦”到“怒者其谁邪?”论述了“吾丧我”的精神境界,指出诸家争鸣都是各持己见的结果,要想停止纷争,就得做到“忘我”。 第二部分,从“大知闲闲”到“故寓之无竟”,由十个自然段组成,是作者在本文中论述的中心内容。 这一部分中,主要论述了各种主观世界的争论纠结,是迷失自我的表现,是主观成见所致使,要想停止争论,就得用“莫若以明”的认识方法,排除成见,开放心灵,达到“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境界。 第三部分,用“罔两问景”和“庄周梦胡蝶”两个故事来说明万物融化为一的“物化”过程,得出“物化”的万物齐一的结论。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1),仰天而嘘(2),答焉似丧其耦(3)。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4),曰:“何居乎(5)?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6)?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7)。” 子秦曰:“偃,不亦善乎(8),而问之也(9)!今者吾丧我(10),汝知之乎(11)?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12),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13)。” 子秦曰:“夫大块噫气(14),其名为风。 是唯无作(15),作者万窍怒呺(16)。 而独不闻之翏翏乎(17)?山林之畏佳(18),大木百围之窍穴(19),似鼻,似口,似耳,似杆(20),似圈(21),似臼,似洼者(22),似污者(23); 激者(24),謞者(25),叱者(26),吸者(27),叫者,譹者(28),宎者(29),咬者(30),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31)。 冷风则小和(32),飘风则大和(33),厉风济则众窍为虚(34),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刀刀乎(35)?”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36)。 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37),而使其自己也(38),咸其自取(39),怒者其谁邪(40)!” 注释 (1)南郭子綦(qi):楚昭王的庶弟,曾任楚庄王的司马,因居于南郭,故称南郭子綦。 《徐无鬼》作“南伯子綦”。 《人间世》亦有“南伯子肇游乎商之丘”的记载。 隐,凭,靠。 机:通几,案。 “隐机而坐”指依靠几案静坐,说的是静。 (2)嘘:吐气,“仰天而嘘”指的是动。 “隐机”二句为静中有动,有辩证法因素。 (3)荅(ta):一作嗒。 荅焉,形体木然无神的样子。 丧:丧失。 耦,一作偶,指精神与肉体相对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似丧其耦”即《田子方》中所说的“遗物离人而立于独。” (4)颜成子游,人名,南伯的学生,姓颜,名偃,字子游,谥号成,故称颜成子游。 (5)居(ji):通与,表疑问,引申作故或缘由,即何故。 (6)固:句子中两个固字,前一回字作本来解,后一固字作岂解。 形如槁木:躯体象枯干的树木,即《达生》中所说:“吾身处也,若檄株枸; 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 心如死灰:精神象息灭的灰烬,即《应帝王》列子所说:“子之先生死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7)今:现在,昔:过去。 (8)善:很好。 (9)而:通尔,你。 不亦句为倒装,意谓“你问的不是很好吗!” (10)吾丧我:吾指今日得道的我; 我指没有忘掉功名利禄的我。 丧:丧失,忘掉。 “吾丧我”是仅承《逍遥游》中的“无己”观点,意指唯有丧我,才能超然于物论之外,从而物论才可以得齐。 (11)汝:你。 (12)籁,箫。 人箫出于人为,地箫、天箫出于自然,庄子主张夫人为,尚自然。 此处虽然分三籁,但主要是说天籁。 天籁用语言文字不好说明,所以才托地籁加以说明。 籁本人籁之名,地籁、天籁都是由人籁推论出来的。 (13)方:道理。 (14)大块:指大地。 噫气:犹嘘,吹气。 (15)是唯不作:不作则已。 (16)呺(hao):呼啸,吼叫。 呺为多音字,亦读(xia),如《逍遥游》的“非不呺然大也。” 万窍怒呺:影射百家争鸣。 (17)而,你。 翏翏(liu,亦读liu,):长风声,一本作飂飂。 (18)畏佳(weicui):通■崔,指山林高大而参差的样子。 (19)围:两手合抱的范围。 窍:细孔。 穴:大孔。 (20)似鼻:以下举窍穴的形状,取之人身的有鼻、口、耳; 取之器物的有枅、圈、臼; 取之于地势的有洼、污; 取之于水火的有激、謞; 取之于人畜的有叱、吸、叫、譹; 取之于杂音的有声、咬。 枅(ji,又读作jian):房住头上的横木,即樽护,斗拱。 《淮南子·主术训》有“短者以为朱儒枅户。” 一说木制酒器。 (21)圈:阑圈。 一说杯盂。 (22)洼:大而深的洼地。 (23)污:小而浅的他溏,泥坑。 (24)激:水击,大水湍流冲激的声音。 (25)謞(xiaO):同熇,大火燃烧的声音。 一作箭声。 (26)叱(chi):呵叱,发怒时的出气声。 (27)吸:吸气声。 (28)譹:号哭声。 (29)宎(yao):深沉的声音。 (30)咬(jiao):哀切声。 (31)于(yu):犹舆。 喁(yu):犹謣。 于、唱皆相随应的声音,《吕氏春秋·谣辞》:“今举大木,前呼舆謣,后亦如之。” 《淮南子。 道应训》作“邪许”,亦指举重物相况之声。 所以下文有“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 (32)冷(ling)风:小风,微风。 (33)飘风:大风,疾风。 《老子》有“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 (24)厉风:烈风。 济:停止,风过。 虚:没有声音。 (35)而:你。 调调、刀刀:风吹林木枝叶摇曳的样子。 刀刀,一作刁刁。 (36)比竹:用多竹并起来制作的乐器。 (37)夫吹万不同:吹承噫气而言,风吹万窍而声音不相同。 (38)自己:洞穴的声音自行停止,天籁是无作无止的,能从无作无止处着眼,天籁不在地籁之外,也不在人籁之外。 (39)咸:都。 (40)怒者其谁也:反诘子游,让他自己领会天籁的旨趣。 怒:发动,如《逍遥游》中的“怒而飞”和《外物》中的“草木怒生”,皆指天机自动。 译文 南郭子聂靠几静坐,仰面朝天,缓漫吐气,形体木然,仿佛精神脱离了身躯。 颜成子游立侍在跟前,问说:“怎么这个样子啊?形体安定本来可以使它象枯干的树木,而精神岂能可以使它象熄灭的灰烬呢?你现在靠几而坐的情况,不是你过去靠几而坐的情况了。” 子綦回答说:“偃,你问的问题,不也是很好的吗!如今我忘掉了功名利禄的我,你知道这一点吗?你听到过人造的萧声,却没听到过地上自然形成的音响,你听到过地上自然形成的音响,却没听到过天空中自然形成的音响吧!”子游说:“请问三籁的道理?”子綦说:“大地发出的气,它的名子叫风。 这风不作则已,一发作则上万种不同的孔穴都会怒吼起来。 你没有听过长风呼啸的声音吗?山林高大参差不齐的地方,百围大树上的孔穴,有的象鼻孔,有的象嘴,有的象耳朵眼,有的象春臼,有的象深大的洼地。 有的象浅小的池塘; 长风吹这些孔穴所发出的声音,有的象湍激的流水声,有的象大火燃烧声,有的象呵叱声,有的象抽气声,有的象叫喊声,有的象号哭声,有的声音深沉,有的声音哀切,前面的风声唱着,后面的风声随应着。 微风则相和的声音小,疾风则相和的声音大,烈风停止了,则所有的孔穴就都空寂无声了,你难道没看见风吹林木枝叶还在摇摇曳曳地摆动着吗?”子游说:“地籁的声音不过是从众多的孔穴中发出来的罢了,人籁的声音不过是从用多种竹管并起来所制作的乐器中发出来的罢了。 请问天空中自然的音响是怎么回事呢?”子綦说:“风吹万窍而声音不同,然而使它们发作或停止的都是它们自己。 都是自然状态所致,发动它们的还能是谁呢!” 大知闲闲(1),小知间间(2)。 大言炎炎(3),小言詹詹(4)。 其寐也魂交(5),其觉也形开(6)。 与接为构(7),日以心斗(8)。 缦者(9),窖者(10),密者(11),小恐惴惴(12)大恐缦缦(13)。 其发若机括(14),其司是非之谓也(15); 其留如诅盟(16),其守胜之谓也(17); 其杀若秋冬(18),以言其日消也(19); 其溺之所为之(20),不可使复之也(21); 其厌也如缄(22),以言其老洫也(23); 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24)。 喜怒哀乐,虑叹变热(25),姚佚启态(26); 乐出虚(27),蒸成菌(28)。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29)。 已乎,已乎(30)!旦暮得此(31),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32),非我无所取(33)。 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34)而特不得其朕(35)。 可行己信(36)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37)。 百骸、九窍藏(38),赅而存焉(39),吾谁与?汝皆说之乎(40)?其有私焉(41)?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42)?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六(,)为亲(,)(43)。 与物相刃相靡(44),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46),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46),恭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47),可不哀邪!人谓之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48)?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49),谁独且无师乎(50)?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51)?愚者与有焉。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52),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53)。 是以无有力有(54)。 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55),吾独且奈何哉(56)! 注释 (1)大知句:承《逍遥游》中“小知不及大知”说的,《逍遥游》是褒大贬小,此篇则大小俱谴。 闲闲:过于广博。 (2)间间:过于精细。 (3)炎炎:烈火燎原,引申为盛气凌人。 (4)詹詹:犹沓沓,说话烦琐,喋喋不休的样子,俗称罗嗦。 (5)魂交:心神交错烦乱。 (6)形开:形体不得安宁。 (7)与接为构:与,交。 接,接触,与社会接触。 构,交构,构台。 (8)日以心斗:整天勾心斗角。 《人间世》“知出乎争,知也者争之器”也是这个意思。 (9)缦,通慢,疏慢,慢不经心。 (10)窖(jiao):用心深沉,用心良苦。 (11)密:严密,谨慎。 缦、窖、密三种状况都讲的由缓而紧、由浅而深、由疏而密的心斗状态。 凡斗就讲有胜负,考虑胜负而心就没有一时安宁愉快的,所以就产生了“小恐”、“大恐”的情形。 (12)惴惴(zhui),惴惴不安,提心吊胆,这是虑胜忧负的结果。 (13)缦缦:张极而弛,精神涣散,情绪沮丧的样子。 (14)发:发出。 机:弩的发射器。 括:箭尾部扣弦的部位。 发若机栝:指速度之快如射箭一般。 (15)司,同伺,窥伺,侦候,探察。 (16)留:止,守,与“发”互为对文,即保守于内心。 诅盟:誓约。 留如诅盟:指守胜心的顽固性,即心藏主见好象普约一样不肯吐露。 (17)守胜:以守取胜。 (18)杀(chai):衰杀,减杀,衰退。 (19)消:消铄,消弱。 (20)溺:沉厕,即《孟子》中“陷溺其心”的溺。 为:做,干,从事各种活动。 (21)不可使复之也:指毛病在于发而不知节,不能使之恢复生机。 (22)厌(ya):通压,闭藏,《礼记·大学》中“见君子而后厌然”的厌。 缄(jian):封闭。 (23)洫(xu):败,枯竭。 老洫:老而败坏。 (24)复阳:恢复生机。 (25)虑,优虑。 叹:感叹。 变:反覆,变态。 热(zhe):通慑,恐惧,畏惧不敢动,引申为固执不变。 虑叹变热:形容辩者们的各种行为的情态。 (26)姚:票姚的姚,轻捷,轻浮。 佚:通逸,安逸,奢侈,放纵,系与姚相对的反面。 启:开,放荡,通达,如《书·尧典》中“胤子朱启明”之启。 态:作态,系与启相对的反面,指娇淫妖冶的容态。 (27)乐出虚:乐声从空虚的箫管中发出。 (28)蒸成菌:地上的蒸气使菌类生长出来。 (29)萌:始生,萌生。 (30)已乎,已乎:叹词,算了吧,算了吧。 《庄子》书中多见,如《人间世》有“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则阳》有“已乎,已平,且无所逃。” (31)旦暮:早晚,几时,引申为日夜。 暮亦作莫。 此,这,指上面讲的十二种心“相代乎前”者的道理。 (32)非彼无我,彼即“此其所由以生”之“此”。 以对我言,故曰彼。 离彼心,即不复有我。 而离我,则又谁取此心者,所以下面又说“非我无所取”,这是说彼我是对立统一的。 (33)无所取,指无所取以体现彼。 (34)真宰:真心,真我。 (35)特:独,但,朕(zhen):通朕,迹象,怔兆。 (36)行,心行。 信:消息。 即《老子》所说的“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的信,己信,消息存乎已。 信行于心中,所以才“实不见其形,故曰有情而无行”。 (37)情:信。 (38)百骸(hai):一百个骨节,多个骨节。 九窍:指眼、耳、鼻等人体器官的九个孔穴。 《周礼·天官·疾医》:“两之以九窍之变。” 注“阳窍七,阴窍二。” 阳窍七,指双眼,二鼻孔、一口; 阴窍二,指前、后阴部。 六藏:藏通脏,心、肝、脾、肺、肾,称为五藏,肾有左肾和右命门,故称为六藏。 (39)赅:兼备,具备。 (40)说(yuè):通悦,喜欢,喜悦。 (41)有私:私指偏爱。 有私是承上文“皆说”而言。 (42)真君:真心,真我,真宰,是继“怒者其谁”而言。 谁是虚点,君则是明示。 (43)不亡以待尽:形体常驻下变而等待耗尽。 有的版本将“不亡”改为“不化”可供参考。 (44)刃:比喻矛盾,靡:同劘,切实,切中事理。 “与物相刃相靡”指“与物相接,日以心斗”的人。 (45)止:已。 (46)役役:形容劳苦下休。 (47)茶(nié):又作布。 茶然:精神不振,疲倦之极。 所归:归宿,目的。 (48)芒:通茫,愚昧无知。 《天下》有“芒乎昧乎,未之尽者”即此意。 分开为芒与昧,合起来为芒昧。 (49)成心:偏见,主观成见。 师:取法,效法,判断。 (50)且:语助词。 师:大宗师的师,宗大道为师的师。 (51)知代:懂得事理的变化。 心自取者:有见的的人或有心得的人。 “奚心知代而心自取青有之”指的是前文“日夜相代乎前”,“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之说。 (52)卡成乎心:未形成的主观成见。 (53)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此处援引惠施的“今日适越而昔来”之说,说明是非与主观成见的关系。 适:到。 (54)无有力有,有生于无,以无为有。 《庚桑楚》蘑中有“门者,无有也。 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至人藏乎是。” (55)不能知:无法理解。 (56)奈何,能怎样。 译文 大知过于广博,小知过于精细。 大言盛气凌人,小言喋喋不休。 他们睡时也心神交错烦乱,他们醒时也形体不得安宁。 与社会接触构合纠葛,整天勾心斗角。 有的显得慢不经心,有的却冥恩苦想,有的则小心谨慎。 对小的恐惧提心吊胆,对大的恐惧垂头丧气。 他们的心计一发就象箭一样疾速,他们的心计探察不发是为了称是避非; 他们停止发言犹如盟誓,为了以守取胜; 他们衰败好似秋风冬寒的景象,这是说他们一天天在消弱; 他们沉溺在所作所为的活动之中,再无法使他们恢复原状; 他们隐藏心灵不言不语,说明他们老而枯竭败坏; 接近死亡的心灵,再也不能使它恢复生机。 高兴、愤怒、悲哀、欢乐,优虑、叹息、变态、恐惧,轻浮、安逸、放荡、娇淫:象乐声从空虚的乐器中产生出来,又象菌类从地上的蒸气中产生出来一样。 交互更替在眼前,而不知道它们是怎样萌发出来的。 算了吧,算了吧!一旦懂得了这些情态发生的道理,也就懂得了它们所以发生的根由了!没有客体的彼,就没有主体的我; 没有主体的我,客体的彼也就无法体现。 这样主体与客体也就近似统一了,然而不知道它受谁支配。 好似有个真我,但是却看不见它的迹象。 可以从它的行为中得到信息,却看不到它的形体,它是真实可信的,却没有具体的形象。 一百个骨节,九个孔穴,六个内脏,都兼备地存在我的身上,我和那个最亲近呢?你都喜欢它们呢,还是有所偏爱呢?如此不是都把它们当成臣妾了吗?它们是臣妾就不能相互支配吗?还是让他们轮流做君臣呢?难道果然另有真君存在吗?即使求得真君的真实情况与否,对它的本真是无所益损的。 人一旦享受而形成形体,就认为躯体是常驻不变的而等待最后的耗尽。 和外物相接触,既有相互矛盾之时,也有切中事理之时,他的心行追逐外物象奔驰一样不能止步,这不是很可悲的吗!一辈子劳劳禄禄而看不见他的成功,精神不振,疲于劳役,而不知道他的归宿,这不是很可悲的吗!这样的人生虽然说他不死,又有什么益处呢?他的形体在不断地变成衰老,他的思想又随着形体的变化而消失,这能不叫作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如此的愚昧吗?难道只是我愚昧无知,而别人也有不愚昧无知的吗?若依据自己的成见作为是非标准,那么谁没有一个标准呢?何必了解事物发展变化而有心地的人才有呢?愚昧的人也是有的。 如果说没有形成主观成见,便有了是非观念,这就象惠施的“今天到越而昨天就到了”的观点一样。 这是把无有看成有。 把无有看成为有,就是神明的大禹尚且不能理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夫言非吹也(1),言者有言(2),其所言者特未定也(3)。 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司音(4),亦有辩乎(5),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6)?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7),言隐于荣华(8)。 故有儒墨之是非(9),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10)。 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11)。 物无非彼(12),物是非是(13)。 自波则不见,自是则知之(14)。 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15)。 彼是,方生之说也(16)。 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17),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18);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19)。 是以圣人不由(20),而照之于天(21),亦因是也(22)。 是亦彼也,波亦是也(23)。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24)。 果且有彼是乎哉(25)?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26),谓之道枢(27)。 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故曰莫若以明。 注释 (1)吹:吹气,吹风。 (2)言者有言:辩论者各有所说。 (3)特未定:但还下一定,无一定的标准。 (4)..(kòu,又读gòu)音:刚出蛋壳的小鸟的叫声。 比喻下带任何含义的语言。 (5)辩:亦作辨,分别,辨别。 (6)道,本意为道路,引申为道理、规律、本质。 恶(wū)乎:什么。 隐:隐蔽。 (7)小成:片面的认识成果,相对真理。 (8)荣华(huā):华美的言论,花言巧语。 引申为现象。 (9)儒墨:儒家墨家,庄子对儒墨有为的争辩持否定的态度。 (10)以:把。 (11)莫若以明:不如使心灵达到空明的境地去反照外物。 以明:是庄子的独有的哲学概念,是指用道的观点来看待各家的是非。 也就是用虚净的内心体认事物。 (12)物无非彼:事物没有不是彼的。 (13)物无非是:事物没有不是此的,彼与此,是指事物普遍存在着对立面,是矛盾观念,有辩证法的思想。 (14)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彼与是对立,见与知对立。 从彼方看不见此方,从此方来看就知道了。 (15)因:因依,依托,依存。 (16)彼是方生:彼此并存。 (16)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与死相互渗透和相互转化。 (18)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正题与反题相互渗透,相互转化,有同一性。 (19)因是因非,因非因是:由是而得非,由非而得是,是非相反相通。 这里虽然是否定是非界限的诡辩论,但承认是非的转化和相通有辩证法的因素。 (20)圣人不由:圣人不由是非对立之途,不问生死之分的问题。 (21)照之于天:照,反映。 天,自然。 照之于天,指因任自然,即超脱于一般是非之上。 实际是否认矛盾的齐万物而为一的诡辩。 (22)亦因是也:也是因任这个道理了。 (23)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此也是彼,彼也是此,抹杀彼此之间的差别,是万物齐一的诡辩,但肯定彼此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互含和相互转化有辩证法因素。 (24)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彼方的是非不同于此方的是非,此方的是非不同于彼方的是非。 这里否定是非的标准,是怀疑论和诡辩论的观点。 但也看到了事物的相对性,否定一成不变的是非标准,有一定的方法论意义。 (25)果且:果真。 (26)偶:对立面。 (27)道枢:道的关键,道的中心部分,引申为规律。 译文 言论不是吹风,发表言论的人都有所说的内容,但他们的言论又都自以为得当而不能有定论。 他们果真有这些言论呢?还是没有过这些言论呢?他们自以为自己的言论不同于刚出蛋壳的小鸟叫声,到底是有分别呢,还是没有分别呢?道是怎么被隐蔽而有真伪的呢?言论是怎样被隐蔽而有是非的呢?道是无真伪的在什么地方不存在呢?言论是无是非的在哪些方面有不可的呢?道的本质隐蔽在片面认识的后面,言论的性质隐蔽在花言巧语之中,因向才有儒墨显学的是非之争,他们都各自肯定对方之所非,而非议对方之所是,如要肯定对方的所非而非议对方的所是,则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反映事物的实情。 宇宙间的事物没有不是彼的,也没有不是此的,从彼方看不见此方,从此方来看就知道了。 所以说,波方是出于此方,此方也依存于彼方。 彼此是相互并存的。 虽然如此,生中有死的因素而向死转化,死中有生的因素而向生转化,肯定中有否定因素而向否定转化,否定中有肯定因素而向肯定转化; 由是而得非,由非而得是,因此,圣人不经由是非之途而只是如实地反映自然,也就是因任自然这条道理。 此也是彼,彼也是此。 彼有一个是非,此也有一个是非,果真有彼此之分吗,果真无彼此之分吗?彼此都没有它的对立面,这就是物通为一的规律。 符合道的规律才能得到它的运转的圆机,以顺应无有穷尽的发展变化。 是的发展变化是无穷尽的,非的发展变化也是无穷尽的。 所以说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反映事物的实情。 以指喻指之非指(1),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 以马喻马之非马(2),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3)。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4)。 道行之而成(5),物谓之而然(6)。 恶乎然(7)?然于然。 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 恶乎可?可于可。 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 物固有所然(8),物固有所可。 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故为是举莲与槛(9),厉与西施(10),恢桅橘怪(11),道通为一(12)。 其分也,成也(13); 其成也,毁也。 凡物无成于毁,复通为一(14)。 雁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15)。 庸也者,用也; 用也者,通也; 通也者,得也(15)。 适得而几矣(17)。 因是已(18)、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 何谓“朝三”?狙公赋芧(19),曰:“朝三而暮四。” 众狙皆怒。 曰:“然则朝四而暮三。” 众狙皆悦。 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20),是之谓两行(21)。 注释 (1)指句:援引公孙龙《指物论》的观点阐发作者的理论,公孙龙《指物论》:“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前指为一般概念、共性、观念的体现,后指为观念自身,意思是事物莫不是观念的体现,而体现观念的事物却不是观念本身。 也就是说,观念是决定事物存在的,观念与事物是各自独立的。 庄子“指句”的意思与其说是“物莫非指,而指非指”推出物与指各自独立存在,倒不如说物指根本不是什么指,而是人的观念随意安排,推出的指物都不是具体存在的,不必认真对待。 此句用公式来说明,用A来说明A不是~A,不如以~A来说明不是~A,即用此喻此之下同于彼,不如以彼喻此之不同于彼,也可以说以我来衡量他,不如以他来衡量我。 喻:晓喻,晓导,明白告知。 《礼·学记》:“可谓善喻矣”。 《汉书·刑法志》“欲以晓喻众庶”皆作“说明”解,与本文同。 (2)马句:也是援引公孙龙《白马论》中的“白马非马”的命题。 意思是从马的概念出发,来说明具体的白马不是马,不如从具体的马出发来说明马的概念不是具体的马。 旧注多以为指马句皆为庄子对公孙龙的批判,实际并非如此。 此二句是引用公孙龙的观点来阐明庄于自己的见解。 公孙龙的“指非指”是说认识能力与认识对象的不同; “马非马”是认识上的片面和全面观点有别。 而庄子则更进一步,以为认识对象是由认识能力决定的,片面性是因全面性而存在的,从而主张去掉那种以认识能力代替认识对象,以片面代替全面的见解,消除一般与个别的对立。 所以庄子指马二句是在“无有”上立论,而并非批判公孙尤之说,以马喻马,前马是一般概念,后马指具体的马。 (3)一指:一般概念。 天地一指:天地虽大但都是有共性的“一指”; 万物虽殊但都是共件的“一马”。 《德充符》中所说的”自共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讲的就是这种事物的共性问题。 (4)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指事物皆无个性,皆无质的规定性,肯定有肯的道理,否定有否定的道理。 (5)道:道路。 (6)谓:叫,说。 (7)恶乎然:何以这样,为什么这样。 (8)固:本然,本来。 物固有所然:万物各有它的本来面貌。 (9)莛(tíng,旧读tǐng),通筵,草茎。 楹(yíng):厅堂前面的柱子。 蓬楹在这里分别代表物的大小。 (10)厉:通病,古代的丑女人,西施:泛指古代的美女。 旧称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名为西施,是否确有此事有较大的争议。 在《庄子》之前记载西施的有《管子·小称》、《墨子·亲士》,在《庄子》之后有《慎子》、《尸子》、《韩非子·显学》,皆未说明西施的时代和国别。 西汉的《淮南子》、《说苑·尊贤》提到西施时也没记载时代和国别。 到后汉赵晔、袁康时写历史小说才把西施作为吴王的妾姬,后来唐代成玄英的《庄子疏》便称“西施,吴王美姬也。” 后人从而以讹传讹,把西施称为吴王美姬,实误。 (11)恢恑橘怪:千奇百怪的异状。 恢,同诙,恢诞,荒诞,恑(guǐ),通诡,狡猾,一说变异。 憰(jué),通橘,欺诈,怪,奇异,怪异。 (12)道通为一:以道来看都是一样的。 (13)分也:分离,分散。 成也:组成,组合,成器。 (14)复:又。 (15)为是:因此。 不用:指不用成毁的观点看问题。 诸:之于。 庸,常。 寓:托付,寄托。 寓诸庸:托付于循环往复的变化。 (16)得:自得,满意。 (17)几:接近。 (18)因是已:因为这样。 (19)狙(jū):猕猴,狙公:养猴人。 赋:颂,给。 芧(xù):同柔,橡子,亦作杼。 《山木》中有“食杼粟”。 (20)和:调和,休:休息,引申为无为。 天钧:自然调和,自然均齐。 《寓言》中也有:“万物毕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钧。 天钧者,天倪也。” 《庚桑楚》中亦有“天均败之”。 (21)两行:指“因是”、“以明”就象车有两轮,缺一不能行走。 即因事物之自然,以灵明心境反映自然。 狙公赋芧的故事说明众狙只知“因是”而不知“以明”,所以失其和而流为刻板教条。 译文 用指的概念来说明具体的指不是指,不如用不是指的概念来说明一般的指不是具体的指。 用马的概念来说明具体的马不是马,不如用不是马的概念来说明一般的马不是具体的马。 其实天地之大就是一指,万物千差万别不过就是一马。 肯定自有肯定的道理,否定自有否定的道理。 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事物的名称是人叫出来的,怎样才算对的?对的就是对的; 怎样算是不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 怎样算是肯定?肯定就是肯定; 怎样算是否定?否定就是否定。 万物各有其存在的依据,万物各有其合理性,没有什么事物是不对的,没有什么事务是不可肯定的。 所以为了说明这个道理,可举草茎和大柱子小大相同,丑厉和西施丑美一样,千奇百怪一切情态,从道的观点来看,都是齐一无别的。 万物总体的分就是众体的成,新事物的成又是旧事物的毁。 一切事物没有成与毁的分别,还是把它们看成是齐一的。 只有这样,通达的人才会通晓万物齐一的道理。 因此,不用成毁的观点看问题,而托付于循环往复的观点看问题,按循环往复的变化行事,就是无用之用,就无所不通,无所不通,就无所不得。 达到满意而有所得也就差不多了。 听任自然吧,把万物看成齐一而不去了解它的所以然,这就叫做道,耗费自己的聪明才智才了解万物齐一,和了解万物的本来面貌就是一样的,这两者没有什么差别,可以把它叫做“朝三”。 什么叫“朝三”呢?养猕猴的老人在分给猕猴橡子时说:“早晨三升而晚上四升。” 所有的猴子都非常愤怒。 老人又说:“那么就早晨四升而晚上三升吧。” 所有的猴子都非常喜悦。 其实名义和实际都没有什么亏损,然而却使猴子喜怒不同,这就是顺应猴子的心理作用罢了。 所以,圣人调和是非而不去争论,这就是“因是”、“以明”两个轮子缺一不能行走的道理。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1)。 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2),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 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4)。 其次以为有封焉(5),而未始有是非也。 是非之彰也(6),道之所以亏也(7)。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8),果且有成与亏乎哉(9)?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10);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11),惠子之据梧也(12),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13),故载之未年(14)。 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15)。 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16)。 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17),终身无成。 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18)。 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 是故滑疑之耀(19),圣人之所图也(20),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注释 (1)知:通智,智慧,引申为认识。 有所至:达到最高境界。 (2)以为:认为。 未始:未曾。 未始有物:指无有、无物。 正因为无有,所以说:“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 (3)至。 极,最,至高无上。 尽:尽头。 (4)封:界域,界限。 (5)其:再。 (6)彰:明显,显著。 (7)亏:亏损,失败,是对成而言。 (8)爱:私,偏爱,与公相对。 成:全,成功。 (9)果且:果真。 (10)故:则。 昭氏:姓昭名文,郑人,即《吕氏春秋·君守》中所说的“郑大师文”,古代的音乐家,善于弹琴。 庄子借昭文鼓琴五音不能并举,不能得“全”为例,说明鼓琴不如不鼓琴可以保持音乐的全声。 鼓琴:弹奏琴瑟。 (11)师旷:晋人,姓师名旷字子野,古代著名的音乐家,是晋平公的乐师。 (12)惠子:惠施。 据:依靠。 梧:梧桐树。 《德充符》有“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天运》有“倚于槁梧而吟”。 都指惠施依靠梧桐树谈名理,一悦依梧木几案谈名理,非是。 (13)三子:昭文、师旷和惠施。 几:接近。 盛:最强。 (14)载之末年:载,从事。 末年,晚年,终生。 一说记载书里传于后代,非是。 (15)明之:使他人领悟。 (16)坚白:指战国时关于坚白论的观点。 即惠施的“离坚白”的观点。 《天地》有“离坚白若县寓”、《德充符》的“子以坚白鸣”皆指惠施的“离坚白”观点而言。 昧:指愚昧不明,是说坚白论不足以明道,只益于暗昧。 终:终生。 (17)其子:指昭文的儿子。 一说惠施之子或昭文、师旷、惠施三人之子,实误。 纶:琴弦。 (18)成:成就。 (19)滑(gǔ),迷乱。 疑:同稽,同的意思。 耀:眩耀。 滑疑之耀:迷乱人心,能言善辩,以能乱是非异同的言论眩耀于世。 (20)图:鄙,鄙除,不用。 译文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认识有最高境界。 什么是最高境界?他们认为宇宙未曾形成万物的始初时刻,认识是最高的,尽美尽善的,再不能增加什么认识了。 其次,则认为宇宙开始有了万物时,万物之间是没有分别界限的。 再次,认为有了分别的界限,但未曾有是非之别。 是非观念明显了,道的观念也就因此而亏损了。 道的观念之所以亏损,是因偏私观念的形成。 果真有所谓成就和亏损呢?果真还是没有成就和亏损呢?有成就和亏损,犹如昭文的弹琴; 没有成功和亏损,犹如昭文不弹琴。 昭文弹琴,师旷指挥,惠施依靠梧桐树的辩论,这三位先生的认识和才智接近最高峰了,所以载誉于晚年。 正因为他们各有所好,而炫异于别人,他们各以所好去让别人领悟,用不是别人所非了解不可的东西而硬让别人去了解,因此以坚白论的糊涂观念而终身。 然而昭文的儿子继续昭文的事业,而终生无所成就。 如果说这就是所谓成就,那么象我这样的也算有成就了。 如果说这不可以称为成就,那么天下的事物和我都不能算是有成就。 所以,那些迷乱世人的眩耀的言论,圣人是一定摒弃的。 所以圣人不用这种言论,而是把认识寄寓于各物自身的功分上,这就叫做心地如镜地反映事物。 今且有言于此(1),不知其与是类乎(2)?其与是不类乎(3)?类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 虽然,请尝言之(4):有始也者(5),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 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者也。 俄而有无矣(6),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7)。 今我则已有谓矣(8),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9),而大山为小(10); 莫寿于殇子(10),而彭祖为夭。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11)。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12)。 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13),而况其几乎(14)!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15),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注释 (1)今:现在。 且:姑且,假设。 有言于此:即请尝言之。 尝言,指的是“有始也者”至“万物与我为一”。 (2)类:同类,相同。 (3)不类,不同类,不相同。 (4)尝:尝试,试。 (5)有始也者:指宇宙。 (6)俄:倾刻。 (7)孰:谁,什么。 (8)谓:说。 (9)秋毫:兔毛的尖部。 (10)大山:泰山。 大,太,泰。 (11)殇(shāng)子:未成年死去。 《仪礼·丧服传》:“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皆无服之殇。” 一说为婴儿夭折,实误。 (12)一:一体。 天地句:天地万物都和我们同生于无,都与我同为一体。 (13)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即同于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观点。 (14)巧历:高明的数学家。 不能得,不能算尽这个数。 (15)凡:指一般人。 (16)适:往,到。 译文 现在姑且在这里发表些议论,不知道这些议论与其他人的议论是同类呢,还是不同类呢?同类也好,不同类也好,既然都是议论,那也就是同类了。 那也就与其他人的议论没有什么差别了。 既或如此,还是请你允许我说清楚。 宇宙有它的开始,有它的未曾开始的开始,更有它的未曾开始的未曾开始的开始。 宇宙有它的有,有它的无,更有它的未曾有无的无,更有它的未曾有无未曾有无的无。 倾刻间产生了有和无,然而却不知道这个有无果真是有,果真是无。 现在我发表了这些议论,然而却不知道果真说了这些话呢,还是果真没说过这些话呢?天下没有比兔毛尖端更大的东西,而泰山是小的; 没有比未成年死去的人更长寿的,而活八百岁的彭祖却是短命的早亡者。 天地万物都和我们同生于无,都与我同为一体。 既然已经说过合为一体了,还能再说什么呢?既然已经说了与万物一体了,又怎能说没有说什么呢?万物一体的存在加上我所说的言论就成为二,二再加上一就成三,从此往下推算,最高明的数学家也不能得出最后的答案,何况一般的人呢?所以从无到有,以至于推出三来,何况从有到有的推演呢?不要再住下推演了,还是因任自然算了。 夫道未始有封(1),言未始有常(2),为是而有珍也(3)。 请言其畛:有左,有右(4),有伦,有义(5),有分,有辩(6),有竞,有争(7),此之谓八德(8)。 六合之外(9),圣人存而不论(10); 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11)。 《春秋》经世(12),先王之志(13),圣人议而不辩(14)。 故分也者(15),有不分也; 辩也者,有不辩也。 曰:何也?圣人怀之(16),众人辩之(17),以相示也(18)。 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19)。 夫大道不称(20),大辩不言(21),大仁不仁(22),大廉不嗛(23),大勇不忮(24)。 道昭而不道(25),言辩而不及(26),仁常而不成(27),廉清而不信(28),勇忮而不成(29)。 五者园而几向方矣(30),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31)。 注焉而不满(32),酌焉而不竭(33),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34)。 注释 (1)道未始有封:道未曾有界限,道无所不在。 封,界限。 (2)言未始有常:言论未曾有定论。 常,定准,定论。 (3)为是而有畛,为是:指上文说的“自无适有”者。 畛,田间的疆界,即古时十夫有沟,沟上有畛。 (4)有左,有右:指畛的左右,即有了类的分别。 (5)有伦,有义:伦,次序、类。 义,合宜。 一作“有论有议”,实误。 (6)有分,有辩:分,分粗。 辩,辩细。 有分有辩才有竞有争。 一说以辩代辩,非是。 (7)有竞,有争:竞,竟弱; 争,争强。 (8)八德:八种事。 这是指儒墨之争。 (9)六台,大地四方,泛指天下或宇宙。 (10)圣人:道德智能极高的人,这里指道家的圣人,而非指儒家的圣人。 亦即《逍遥游》中“圣人无名”的圣人。 存而不论:只观察而不考核是哪一类,因为六合之外是混而为一的,无法考核。 (11)论而不议:考核其类,而下议论它是否合宜,因为各有各的合宜,不能议论清楚。 (12)《春秋》:古代编年史。 经世:治理社会。 (13)先王之志:先王治世的记载。 志:用文字记载。 (14)议而不辩:只议其义而下辩其辞。 因为《春秋》皆据事直书,其义自见,不必辩争。 (15)分:分别。 (16)怀之:总上“存而不论”三句。 怀:藏在心里,引而不发,不欲人知。 (17)众人,善于争辩的儒墨名法诸家。 (18)相示,互相夸耀自胜,相互显示其才智。 (19)辩也者,有不见也:善于争辩的人只见是而不见非。 (20)称:声扬,声张。 大道不称,即老子所说的“道隐无名”。 (21)大辩不言:即老子的“善言不辩”观点的发挥。 (22)大仁不仁,大仁是没有偏爱的。 即老子的“夭地不仁,圣人不仁”思想的发挥,与《庚桑楚》中的“圣仁无亲”意义相同。 (23)嗛(qiǎn):通谦,谦逊。 (24)忮:(zhì):伤害。 (25)昭:彰明,显扬,显示。 (26)不及:达不到。 (27)仁常:常仁。 不成:不周。 (28)不信:不实,不信实。 (29)不成,不成功,失败。 (30)园:通“刓”指残缺。 方:指道的一隅。 此处之园方即《天下》:“分道术、方术为二,道言其全,方言其偏”的意思。 (31)天府,宇宙,自然的仓库,实指心灵。 (32)注:灌注。 (33)酌:酌酒,引申为取用。 (34)葆光,指隐蔽光明,使之光而不明,与“滑疑之耀”下明而明正相反。 译文 大道从来是没有界限的,言论从来是没有定准的,因为有了从无到有,才有了差别的界限,请允许我谈一谈它的区别界限,有左,有右,有伦序,有合宜,有分粗,有辨细,有竞弱,有争强,这是界限的八种表现。 宇宙以外的事情,圣人只观察而不考核其类属; 宇宙以内的事情,圣人只是论说而下加以评议。 《春秋》是记载治理社会的编年史,是先王治事的记录。 圣人只评议而不争辩。 所以说,有有分别的,就有不分别的; 有可以争辩的,就有不可以争辩的。 这种说法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圣人把“存而不论”、“论而不议”、“议而不争”的观点藏在心中不让别人知道,百家争鸣的众人却争辩不休而相互夸耀以自胜。 所以说这样的辩者只能是各执一词,只见己之是,不见已之非的片面性。 大道是用不着声扬的,善辩的人是不用言说的,最仁的人是不能偏爱的,最廉洁的人是不去表示谦逊的,最勇敢的人是不伤害人的。 道如显示彰明就不是道,言如争辩就有所达不到的,仁有常爱而不周,廉到极清白就不信实,勇到害人逆物就不会取得成功。 这五者虽有残缺而接近道的一隅了。 所以,明智的人止于他所不知的境地,就是极点了。 谁能知道不用语言的辩论,不用声扬的道呢?如果有谁能知道这一点,这就称得上是大自然的仓库了。 这种府库,注入多少东西都不会盈满,取出多少东西也不会枯谒,而且不知道它的源流来自何处,这就叫做隐藏起来的光明。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1):“我欲伐宗脍、胥、敖(2),南面而不释然(3)。 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4),犹存于蓬艾之间(5)。 若不释然,何哉(6)?昔者十日并出(7),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8)!” 注释 (1)故:发语词。 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姚姓,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 相传因四岳推举,尧命他摄政。 (2)宗脍(kuài)、胥、敖(áo):上古时代的三个小国。 《人间世》亦有“尧攻丛枝、胥、敖”。 丛枝即宗脍。 (3)南面:古代帝王的座位面向南,此处为临朝。 释(yì):通怿,喜悦,安然。 不释然:不安的样子。 (4)三子:三个国家的国君。 (5)蓬艾,蓬蒿艾草。 (6)若:汝,你。 (7)十日并出:古代的寓言,比喻光明普照万物的意思。 (8)进:更加,胜过。 译文 过去帝尧问帝舜说,“我想讨伐宗脍、胥、敖,每当临朝,总是感到心情不安,这是为什么呢?”帝舜说:“这三个小国的国君,犹如生存在蓬蒿艾草中间,你心情不安,这是为什么呢?过去十个太阳一起出来,万物都在阳光下照耀,何况你的德行胜过太阳的光芒呢!” 啮缺问乎王倪曰(1):“于知物之所同是乎(2)?”曰:“吾恶乎知之(3)!”“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4)?”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5)。 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6)?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7):民湿寝则腰疾偏死(8),鳅然乎哉(9)?木处则惴栗恂惧(10),猿猴然乎哉(11)?三者孰知正处(12)?民食刍豢(13),麋鹿食荐(14),蝍蛆甘带(15),鸱鸦耆鼠(16),四者孰知正味(17)?猿猵狙以为雌(18),麇与鹿交(19),鳅与鱼游(20)。 毛嫱丽姬(21),人之所美也(22); 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23),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24)?自我观之(25),仁义之端(26),是非之涂(27),樊然淆乱(28),吾恶能知其辩(29)!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30)?”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31)河汉沍而不能寒(32)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33)。 月,而游乎四海,死生无变于己(34),而况利害之端乎!”若然者,乘云气,骑日(,)之外(,) 注释 (1)啮(nìe)缺问乎王倪:啮缺、王倪,传说尧的贤人。 《大地》中记载:“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应帝王》中有蒲衣子。 《知北游》中有“啮缺问道乎被衣。” 这些人都是当时求道的贤人。 一说这些人皆庄子虚拟人物,可参考。 (2)子:先生,你。 所同是:所共同肯定的道理。 (3)吾:我。 恶乎:怎么。 之:它。 (4)无知:没法认识。 (5)虽然,虽然如此。 尝试:重叠,皆试的意思,试试。 之:这个问题。 (6)庸讵:庸、讵皆何的意思,重叠,表反洁。 庸讵知:安知,何知,岂能知。 (7)女:同汝,你。 (8)民:人。 一说百姓,不当。 湿寝:在潮湿的地方睡觉。 腰疾:腰痛。 偏死:偏瘫。 (9)鳅:泥鳅。 然乎哉:是这样吗。 (10)木处:在树上住。 惴栗:发抖。 恂(xún,)惧:害怕。 (11)猿:同猿。 (12)三者:指人、泥鳅和猿猴,孰:谁。 正处:真正舒适的处所。 (13)刍豢(chú,huàn):喂草为刍,喂谷物为豢,此处指牛羊猪狗。 荐:繁茂的草。 (14)麋鹿:角似鹿非鹿,头似马非马,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的食草动物,俗称四不象。 (15)蝍蛆(jījū):蟋蟀。 甘:可口。 带:冈■,一作蚳,蚁子。 作蛇解,实误。 (16)鸱(chī):鹞鹰,俗称雀鹰。 鸦:乌鸦。 香:通嗜,好(hào)吃。 (17)正味:真正好吃的味道。 (18)猵(biān)狙:猿的一种,一名獦牂,似摸狗头。 以为雌:相配的为雌雄。 (19)交:相为交配。 (20)游:指泥鳅与鱼相追尾。 (21)丽姬:古代美女。 (22)所美:被认为美丽。 (23)决骤:疾速奔跑。 (24)正色:真正美丽的面容。 (25)自:依。 观之:看来。 (26)端:端倪,端绪。 (27)涂:通途,途径。 (28)樊然:杂乱的样子。 淆:混杂,搅扰。 (29)辩:通辨,分别,区别。 (30)至人:见前文注。 (31)大泽:山泽。 如《盂子·滕文公上》有“益烈山泽而焚之。” 焚:焚烧。 (32)河汉,黄河和汉水,此处泛指江河。 沍(hù):结冻,封冻。 (33)疾雷:迅猛的雷。 飘风,暴风。 惊:震惊。 (34)变于己:使自己发生变化。 译文 啮缺问王倪说:“你知道万物有所共同肯定的道理吗?”王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这些呢!”啮缺又问说:“你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东西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呢!”啮缺再问说:“那么万物就没法知道了吗?”王倪说:“我怎么知道这些呢!虽然如此,还是让我试试谈一谈这个问题。 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不是不知道呢?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并不是知呢?现在姑且让我问你:人在潮湿的地方睡觉就会腰痛而偏瘫,泥鳅是这样吗?人在树上居住就惊恐不安而发抖,猿猴也是这样吗?这三种动物究竟谁最了解真正舒适的处所呢?人吃牛羊猪狗,麋鹿吃蒿草,蟋蟀吃蚁子,鹞鹰和乌鸦爱吃老鼠,这四种动物究竟谁知道真正好吃的美味呢?母猿猴与狗头猿相配为雌雄,麋鹿和鹿相交媾,泥鳅和鱼相追尾。 毛嫱、丽姬是世人认为最美的人,然而鱼见到她们就潜入水底,鸟见到她们就飞向高空,麋鹿见到她们就疾速奔跑,这四种动物究竟是谁知道天下真正的美色呢?依我看来,仁与义的端倪,是和非的途径,杂乱无章,我怎么能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呢!”啮缺说:“你不知道利害关系,难道至人也不知道利害关系吗?”王倪说:“至人太神妙了!山泽燃烧而不能使他感到热,江河封冻而不能使他感到冷,疾雷辟山、暴风震海而不能使他感到惊恐。 象这样的至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而邀游于四海之外,死生都不能使他自己发生变化,何况利害这样的小事呢!”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1):“吾闻诸夫子(2),圣人不从事于务(3),不就利(4),不违害(5),不喜求(6),不缘道(7); 无谓有谓(8),有谓无谓(9),而游乎尘垢之外(10)。 夫子可以为孟浪之言(11),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12)。 吾子以为奚若(13)?”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14),而丘也何足以知之(15)!且女亦大早计(16),见卵而求时夜(17),见弹而求鸮炙(18)。 予尝为女妄言之(19),女亦妄听之。 奚旁日月(20),挟宇宙(21)?为其肠合(22),置其滑涽(23),以隶相尊(24)。 众人役役(25),圣人愚节(26),参万岁而一成纯(27)。 万物尽然(28),而以是相蕴(29)。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30)!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也(31)!丽之姬(32),艾封人之子也(33)。 晋国之始得之也(34),涕泣沾襟; 及其至于王所(35),与王同筐床(36),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 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37)!梦饮酒者,旦而哭泣(38); 梦哭泣者,旦而田猎(39)。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40)。 君乎,牧乎(41),固哉(42)!丘也与女,皆梦也; 予谓女梦,亦梦也。 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43)。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44),若胜我,我不若胜(45),若果是也(46),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47)?其或是也(48)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49),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50)。 吾谁使正之(51)?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52)?”“何谓和之以天倪(53)?”曰:“是不是(54),然不然(55)。 是若果是也(56),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57); 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 化声之相待(58),若其不相待。 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59),所以穷年也。 忘年忘义黮暗(,)(60),振于无竟(61),故寓诸无竟(62)。” 注释 (1)瞿鹊子:人名,孔门后学。 长梧子:人名,孔子弟子同时代人,被封于长梧,亦称长梧封人。 《则阳》有长梧封人问子牢章。 (2)诸:兼词,之于台音。 夫子:指孔子,有下文“丘”为证。 (3)务:世务。 (4)就:趋,从,贪图。 (5)违:回避。 (6)不喜求,不喜欢追求世欲。 (7)不缘道:不拘缘于道欲。 (8)无谓有谓:没说话就等于说话了。 也就是《寓言》中所说的“终身不言,未尝不言”的意思。 (9)有谓无谓,说了话就等于没说话。 也就是《寓言》中所说的“终身言,未尝言”之意。 (10)尘垢:指世俗。 (11)孟浪:轻率不当。 与《逍遥游》中的“大而无当,往而不反”的意思相同。 (12)妙道:美妙的大道。 行:与“言”对,指行径。 (13)奚若:如何,怎样。 (14)是:此,指瞿鹊所听到的孔夫子有关圣人的那段言论。 黄帝:传说为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荧:通莹、疑惑。 听荧:听了感到疑惑不解。 (15)丘:孔丘。 (16)大:通太。 大早计:求之过急,操之过急,女:你,下句同。 (17)时夜:亦称司夜,五更报晓的鸡。 (18)弹:打鸟用的弹丸。 鸮(xiāo)消:似斑鸠的一种鹏鸟。 炙:烤。 (19)予:我,下同。 尝:试,妄:姑且,随便。 (20)奚:何不。 旁:同傍,依傍。 旁日月:即万物与我并生的意思。 (21)挟,怀抱,挟宇宙:即万物与我为一的意思。 (22)为,与。 肳:同吻。 力其肳合:与宇宙万物合为一体,和《逍遥游》中的“旁礴万物以为一”同一意思。 (23)置:任凭。 滑涽:杂乱。 (24)以隶相尊:把奴仆当作尊贵的人。 讲贵贱齐一的道理。 (25)役役:劳苦不休。 众人役役,指一般人劳苦不休地追求知识,讲的是一般人与圣人知识齐一。 (26)愚芚(chūn):愚昧无知的样子。 圣人愚芚:指圣人藏知于愚。 讲的是圣人与一般人知识齐一。 (27)参,糁的假借字,糁台,揉合。 万岁:年代久远。 一:指一体无别。 纯:不浑杂。 参万岁而一成纯:指浑同万物而不为万物的差别或人间历代的是非所淆乱,既无横向事务间的差别,也无历史古今之别。 (28)尽然:都是如此。 (29)是:此,指一说的。 蕴:通蕴,指..緼。 万物以是相蕴:万物都相互蕴含于齐一之中,无物我之别。 (30)说:通悦。 (31)恶(wū)乎:怎么,恶(wù)死:厌恶死亡。 弱丧:少年在外流浪不回家的人。 (32)丽之姬:丽戎国的美女。 (33)艾:丽戎国内的地名。 封:封疆。 艾纣人:指在艾地戍守的人。 子:女儿。 (43)晋国之始得之也:据《国语·晋语》和《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记载,晋献公代丽戎,得丽姬,有宠,立以为夫人。 (35)王所:王宫。 (36)筐床:方正而安适的君主的床。 (37)蕲(qì):通祈,求。 (38)旦:醒来,早上。 (39)田猎:守猎。 (40)窃窃然:明察的样子。 (41)君:君主。 牧:牧民。 (42)固:固陋。 (43)吊(dì)诡:怪异,奇特。 (44)若:你。 辩无胜这一段是说事物是相对的,是非是无标准的,而且是不可认识的。 (45)我不若胜:我不胜你。 (46)果是:肯定对。 (47)而:你。 (48)或是:指一方对。 (49)俱是:都对。 (50)黮暗(tǎnàn):不明的样子。 (51)正:纠正,评判。 (52)彼:指上文说的“大圣”。 (53)和之以天倪:顺应事物的自然而然,下加主观意念去分辩。 天倪,自然。 (54)是不是:肯定不对的。 (55)然不然:把不是这样的看成是这样的。 (56)是若果是:对的如果真是对的。 (57)辩:通辨,分别,辨别。 (58)化声:大道变成言论。 相待:相对立。 (59)因:任。 曼衍:变化。 (60)忘年:不计岁月。 忘义:不讲仁义。 (61)振:畅。 竟:通境。 (62)寓:寄托。 译文 瞿鹊子问长梧子说:“我听孔夫子说过:‘圣人不去从事世欲的事情,不贪图利益,不回避危害,不喜欢追求世欲,不拘缘于道欲; 没有说话就等于说话了,说了话就等没有说话,而邀游于世俗之外。’孔夫子认为这些都是轻率的言论,而我认为这些正是可以身体力行的妙道。 你以为怎样?”长梧子说:“这些话黄帝听了也会感到疑惑不解,而孔丘怎么会了解呢?而且你也太求之过急了,见到鸡蛋便想得到报晓的雄鸡,见到弹丸就想吃到烤鹏鸟肉。 我尝试给你随便说说,他也就随便听听吧。 何不依傍着日月,挟持着宇宙,与日月宇宙万物合为一体,任凭是非杂乱不齐,把奴仆同样看作是尊贵的人。 那些世俗的人们劳苦不休地追求知识,圣人则表现为愚昧无知的样子,浑同历代变异而不为是非所乱。 万物都是如此,而互相蕴含于齐一之中。 我怎么知道对活着高兴而不迷惑呢?我怎么知道对死亡感到厌恶而不象少年流浪在外不知回家的人呢?丽戎国有个美女,是戎国在艾地戍守边界人的女儿。 当晋国开始得到她的时候,哭得泪水湿透了衣襟; 等她到了晋献公的王宫里,和国王睡在一张方正而安适的床上,同吃美味的牛羊猪狗肉时,才后悔当初不该哭泣。 我怎能知道死了不后悔当初不该贪生呢?梦中开怀畅饮,醒了之后却要痛哭流涕; 梦中痛哭流涕,醒了又去狩猎取乐。 当他正在梦中,不知他是在做梦,睡梦中还占卜问他梦中之梦的吉凶,醒了之后才知道是在做梦。 只有特别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无知的人,自以为狼清醒,表现出明察一切的样子,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君主啊,什么臣子啊,太浅陋了!我看孔丘和你都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我也在做梦。 这些言论可以把它称为怪异的言论,也许万世之后会遇到一位大圣人能了解这个道理,那也是旦暮相遇的偶然现象。 即使我与你进行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肯定对,我肯定错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肯定对,你肯定错吗?是我们两个人有一方是对的,有一方是错的呢?还是我们双方都对,或者都错呢?我与你都不知道,别人本来就受到它的蒙蔽而暗淡不明。 我们请谁来评判是非呢?假使请观点和你的观点相同的人来评判,他既然和你的观点相同了,又怎样评判呢?假使请观点和我的观点相同的人来评判,他既然和我的观点相同了,又怎么能评判呢?假使请观点和你我观点都不同的人来怦判,他既然与我和你的观点都不同,又怎么能评判呢?假使请观点和你我都相同的人来评判,他既然与我和你的观点都相同,又怎么能怦判呢?那么,我和你和其他别人都不评定谁是谁非了,还等待谁来评判呢?”“什么叫做混同于自然来调和一切是非呢?”就是说:“有是就有不是,有对就有不对。 是的如果真的是是的,那么,是的不同于不是的也就不须分辨了:那些辩论的言词化作声音而相互对立,因为不能相互评判,所以就象没有对立一样,混同于自然之分,顺应着无穷的变化,从而享尽一生。 对的果真是对的,那么,对的不同于不对的也就不须分辨了。 忘掉生死岁月,忘掉是非仁义,就能畅游于无穷的境界,这样也就把自己寄托在不能穷尽的境域了。” 罔两问景曰(1):“曩子行(2),今子止; 曩子坐,今子起。 何其无特操与(3)?”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4)!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5)!吾待蛇蚹蜩翼邪(6)?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注释 (1)罔两:影子的影子。 景:古“影”字。 (2)曩(nāng):从前。 (3)无特操:没有独特的操守、随物而动,没有独立性。 (4)有待:有条件,有依赖。 (5)吾,影子。 所待:所依赖的东西。 又有待:指影子依赖的东西又有所依赖。 (6)蛇蚹(fù):蛇腹下的鳞皮。 蜩翼:蝉翅膀。 译文 影子的影子问影子说:“过去你行走,现在你又停下; 过去你坐着,现在你又站起来; 为什么你不能独立的操持呢?”影子回答说:“我是有依赖条件才这佯的呀!我所依赖的东西又有所依赖才这样的呀!我依赖蛇腹下的鳞皮和蝉的翅膀才这样的吗?我怎能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我怎能知道为什么不会是这样的!”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1),栩栩然蝴蝶也(2),自喻适志与(3)!不知周也(4)。 俄然觉(5),则蘧蘧然周也(6)。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 此之谓物化(7)。 注释 (1)昔:过去。 (2)栩栩(xǔ)然:蝴蝶飞舞自得的样子。 (3)喻:通愉,愉快。 适志:合乎心意。 (4)不知周也:忘记自己是庄周了。 (5)俄:顷刻。 (6)蘧蘧(qú)然:惊喜的样子。 《大宗师》有“蘧然觉”,亦作惊喜解。 (7)物化:万物融合为一。 译文 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为蝴蝶,栩栩如生飞舞自得的蝴蝶,自己为适合心意而感到愉快。 竟然忘掉自己是庄周了。 倾刻间觉醒了,就惊喜的意识到自己仍然是庄周。 不知道是庄周在梦中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在梦中变为庄周呢?庄周和蝴蝶毕竟是有区别的。 这种物我的变化就叫做物化。


德充符

题解 《德充符》以义名篇。 “德充符”中的德本为得,进而指德行,充为充实,符为符合。 德能充实于内,物能充实于外,从而使内外相符合。 《德充符》主要说明了庄子的道德观,全篇写了王胎、叔山无趾、申徒嘉,支离无赈、瓮■大瘪等形体残缺而道德充实的人物,以反映庄子对道德的看法。 通过王贻、叔山无趾、申徒嘉等身残而德全的人,说明形骸并不重要,而德才重要,其关键在于能真正的忘形,忘死,不为外物所累,从而达到遗形骸而取德。 当“无可奈何安之若命”时,反映了庄子的定命论思想。 通过鲁哀公与仲尼的对话,着重说明“德不形”,主张一种不存在的“存在”的观点。 在德不需要、不可认识的观点中也反映了庄子的不可知论。 卫灵公、齐桓公看中了支离无脤和瓮■大瘿而喜欢他们,在于说明二公把德之长放在心上,而形丑是无所谓的,但是还不算是圣人。 圣人是“恶用德”的,一切都不需要,最后是“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无彼此,无死生,任其自然无为的虚无主人,才是庄子希望的境界。 鲁有兀者王骀(1),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2)。 常季问于仲尼曰(3):“王胎,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4)。 立不教(5),坐不议(6),虚而往(7),实而归(8)。 固有不言之教(9),无形而心成者邪(10)?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11)。 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12)!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13)。”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14),其与庸亦远矣(17)。 若然者(16),其用心也独若之何(17)?”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18),虽天地覆坠(19),亦将不与之遗(20)。 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21),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22)。” 常季曰:“何谓也(23)?”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24),肝胆楚越也(25); 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26),而游心乎德之和(27); 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28),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29),以其知得其心(30),以其心得其常心(31),物何为最之哉(32)?”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33),唯止能止众止(34)。 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35); 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 幸能正生,(36)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37),不惧之实(38)。 勇士一人,雄人于九军(39)。 将求名而能自要者(40),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41),府万物(42),直寓六骸(43),象耳目(44),一知之所知(45),而心未尝死者乎(46)!彼且择日而登假(47),人则从是也(48)。 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49)!” 注释 (1)兀(yuè):通别或跀。 古代断足的刑罚。 王骆,(tái或dài):人名。 (2)游,游学,跟随老师学习。 相若,相当,相似。 (3)常季:人名,孔子弟子,一说兽国的贤人。 (4)中分鲁:对半分鲁国的学士。 (5)立不教:站立时不教导。 (6)坐不议:坐着时不议论学问。 (7)虚而往:学生空虚而去。 (8)实而归,学生装满学问回来。 (9)不言之教:语出老子“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指不用语言的教导。 (10)心成:心能相契和。 (11)直:特。 后而未往:来及前去。 (12)奚假:何止。 (13)与:同举,全。 之:指王骀。 (14)王(wang):高出。 王先生:作先生的师长。 (15)庸,庸常、普通,与庸:与普通人相比较。 (16)若然:这样。 (17)用心,运用心智。 独,唯独,特,又。 若之何,怎样。 (18)不得:不会。 与之变:跟着死生变化。 (19)天地覆坠:天塌地陷。 (20)之:指天地,遗:失。 (21)审:明知,迁:变迁,变化。 (22)命:听命,命令,化:变迁。 守:固守。 宗:即大字师的宗,宗主,道。 亦即老子:“道冲而用之或下盈,渊乎似万物之宗”的宗。 (23)何谓:什么意思。 (24)自,从,异:不同。 (25)楚越:楚国越国。 (26)宜:适宜,宜于。 (27)游:遨游,德:天德。 德之和:指宗、道。 (28)丧:丧失。 (29)彼:指王骀。 为己:修己。 (30)心:理智。 (31)常心:符合道的理智。 即死生不变,天地覆陷而不遗的心。 (32)最(jù),同聚,积聚、积累。 (33)莫:没有。 鉴:昭。 (34)唯止:唯有静止的水。 能止:能留住。 众止:众人停止脚步。 能止众止:引申前止为心,后止为物。 (35)正:本性。 (36)幸能:难得能。 正生:生通性。 正生指使自己的心性纯正。 正众生:使众人的心性纯正。 (37)保始之怔,保持受命本始符验。 (38)实:实质,本质。 (39)雄:称雄。 入:冲入。 九军:以八阵九宫之法为军队的阵势。 (40)自要:自己要求自己。 (41)官:以天地为官。 (42)府:以万物为府。 (43)寓:以六骸为寓。 六骸,身、头、四肢。 (44)象:以耳目为象。 (45)一知之所知:指天地、万物、六骸、耳目,都是一个知的表现和贯注,是得常心以后的知,亦即真知。 (46)心未尝死:指正常的心。 (47)择日:指日。 假(gé):通格。 登假,升到,《大宗师》有“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 说的是进而至于道的意思。 (48)从是:追随这一点。 (49)彼:指王骀。 何肯以物为事:哪里有意让众人追随他所做事呢。 译文 鲁国有被断去一只脚的人名叫王骀,跟他学习的人与孔子相当。 常季问孔子说:“王骆是被断去一只脚的人,跟他学习的人和先生在鲁国对半分。 他站立不施教,他坐着不论理,跟他学习的人空虚而去,充实而归,岂有不说话就能使学生无形之中达到心心相契的吗?这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曰:“先生是圣人,我也落在他的后面而没来得及前往请教。 我将要拜他为师,何况不如我的人呢?何止鲁国一国!我将引导天下的人全去跟他学习。” 常季说:“他是被砍掉一只脚的人,而能高出你,那未,他超出普通的人也太远了,这样的人是怎样运用心智的呢?”孔子说:“死生也就是大事了,他却不会同死生一样变化,即使夭塌地陷,他也不会因这种变化而遗落。 明知无所待而不随物的变化而变化,听命万物的变化而固守万物的道,”常季说。 “这怎么解释呢?”孔子说:“从事物不的同角度观察,肝和胆虽然那么近也象楚国和越国那么远; 从事物相同的角度观察,万物都是一样的。 如果这样,那就不知道什么声音是耳目感到适宜的,而下动心才能获得精神自由,对事物只看到它的共性,而看不到所丧失什么,看到断去他的一只脚就象丢掉一块泥土一样。” 常季说:“王骀只是善于修养自己,用他的智慧提高他的理智,用他的理智去领悟符合天道的常心。 那未,为什么外物还能聚集在他的周围呢?”孔子说:“人没有从流动的水中照到自己的,而只能从静止的水中照到自己。 唯有静止才能使众多外物静止下来。 同是受命于地的树木,只有松柏有独特的本性而冬夏常青。 同是受命于天的帝王,只有尧舜得到独特正直品质,成为万物之上的帝王。 幸而能以自己的本性,去端正众人的本性。 保持本始的符验,具有无畏的品质,一名勇敢的武士,也能称雄于千军万马之中。 将士为追求功名而能自己要求自己,也能做到这样。 何况是主宰天地,包藏万物,以人体为寓所,以耳目为幻象,把人们的种种认识看作同一而得到常心的人呢!而且王骀将会指日可以进于道,所以人们部愿意跟随他。 王骀开初并不是有意想引导众人为事的呢!” 申徒嘉(1),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2)。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3),子先出则我止(4)。” 其明日,又与合堂共席而坐(5)。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于先出则我止。 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 其未邪(6)?且子见执政而不违(7),子齐执政乎(8)?”申徒嘉曰:“先生之门(9),固有执政焉如此哉(10)?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11)?闻之曰(12):‘鉴明则尘垢不止(13),止则不明也。 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14),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15),不亦过乎!”ǐ子产曰:“子既若是矣(16),犹与尧争善(17),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18)?”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下当亡者众(19),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20)。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游于羿之彀中(21)。 中央者,中地也(22); 然而不中者,命也。 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23),我佛然而怒(24); 而适先生之所(25),则废然而反(26)。 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27)?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28),而未尝知吾兀者也。 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29),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30),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31):“子无乃称(32)!” 注释 (1)申徒嘉:人名,姓申徒,名嘉,郑国的贤人。 (2)而:他,指申徒嘉。 子产:姓公孙,名侨,字子产,郑国大夫。 伯昏无人:申徒嘉、子产的老师,也是列子的朋友,《田子方》有“列子为伯昏无人射”的记载,《列御寇》有“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的记载。 (3)止:留下。 我出子止,子出我止:指子产郑国大夫而羞于同犯罪被刚刑断足的申徒嘉并行。 (4)子:你。 (5)堂:厅堂。 古代房子,前为堂,后为室。 合堂:指同在一屋中学习。 席:席地而坐。 (6)其:抑或。 (7)执政:指宰相。 违:通讳,回避。 古代见宰相有回避的礼节。 (8)齐:同,并,比齐。 这里指与宰相比齐。 (9)先生:指伯昏无人。 门:门人,学生。 (10)固:岂。 (11)说:通悦,得意。 后人:轻视别人。 (12)闻之:指听到先生的话。 (13)鉴:镜子。 (14)子:你。 取:求取。 大者:广博。 (15)而:你。 (16)若是:如此。 子既若是:指申徒嘉的形体不完备而言。 (17)与尧争善:与尧争高低。 (18)计:计算。 自反:自己反省。 (19)自状:自己陈述。 过:过错。 以:认为。 亡:指亡善。 众:很多人。 (20)不状:不陈述。 存:存善。 (21)羿(yì):后羿,古代传说中善射的人。 彀(gǒu)中:射程之中。 (22)中(zhòng)地:射中目标。 (23)全足:双脚。 (24)佛(bó):通勃。 怫然:发怒的样子。 (25)适:往。 所:处所,住所。 (26)废:废弃,舍弃,句中指怒气消除。 (27)洗:洗刷。 洗我以善:即以善洗我,以善教育我。 (28)夫子:先生,指伯昏无人。 游:学习。 十九年:十年九年。 (29)形骸之内:精神,心灵,实际指德。 (30)索:索求,追求。 形骸之外:指外貌,躯体,实际指形体缺足而 (31)蹴(cù)然:不安的样子。 (32)称:说。 子无乃称:你不要再说了。 译文 申徒嘉是被断去一只脚的人,他和子产同样拜伯昏无人为师。 子产对申徒嘉说:“我先出去则你留下来,你先出去则我留下来。” 到第二天,子产和申徒嘉又在厅堂里同席而坐。 子产对申徒嘉说,“我完出去而你留下,你先出去而我留下。 现在我将要出去。 你可以留下呢,还是不能留下呢?况且,你见到执政的宰相而不知道回避,你要比齐执政的宰相吗?”申徒嘉说:“在老师的门下,岂有执政的宰相这个样子呢?你得意你的执政宰相就轻视别人吗?我听先生说过:‘镜子明亮就不落灰尘,落上灰尘就不明亮。 长久和贤人在一起就不会有过错。’现在,你所求取的是老师的广博知识,还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太过分了吗?”子产说:“你既然形体如此了,还要与尧争高低,衡量一下你的德行还不足以使你自我反省吗?”申徒嘉说:“自己陈述自己的过错,认为自己是不善的人是多数。 不陈述自己的过错。 认为自己是不善的人是少数。 知道对事情无可奈何而安善如命,只有有道德的人才能做到。 处在后羿的射程之内的地方,正是中央那块地方,就是必中之的。 然而有时却没有射中目标,这是命运。 人们以他门的双脚讥笑我一只脚的人很多。 我听了勃然人怒,当我到了伯昏先生这里,我的怒气全消了。 我不知道伯昏先生用善道教育我吗?我跟伯昏先生已经学习十年九年了,还不曾感到我是断了脚的人。 现在,你和我以道德相处,而你却要我身体完好,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子产不安地改变了态度,说:“你不要再说了!”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1),瞳见仲尼(2)。 仲尼曰:“子不谨前(3),既犯患若是矣(4)。 虽今来(5),何及矣(6)!”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7),吾是以亡足。 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8),吾是以务全之也(9)。 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10),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11)!”孔子曰:“丘则陋矣(12)。 夫子胡不入乎(13),请讲以所闻!”无趾出(14)。 孔子曰:“弟子,勉之(15)!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16),而况全德之人乎(17)!”无趾语老聃曰(18):“孔丘之于至人(19)其未邪(20)?彼何宾宾以学子为(21)?彼且薪以..诡幻怪之名闻(22),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23)?”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24),以可不可为一贯者(25),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26),安可解(27)!” 注释 (1)叔山无趾:人名,复姓叔山。 无趾:因断足而得名。 (2)踵:脚跟,用脚跟行走。 (3)子:你。 不谨前:不谨慎于前。 (4)犯:触犯。 犯患:触犯刑律得祸患。 (5)虽今来:今虽来。 (6)何及矣:来不及挽救了。 (7)不知务:不明事务之理,愚昧无知。 轻用吾身:指好管事。 (8)尊足者:指尊性命之德而言。 (9)务全之:求全之,全力保存它。 (10)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指于地有广大的恩德。 (11)安知:怎么知道。 若是:如此有拣择。 (12)丘:孔子自称。 陋:浅陋。 (13)夫子:指叔山无趾。 胡:何,为什么。 (14)无趾出:无趾走了。 (15)勉之:努力。 (16)务学,努力求学。 前行之恶:从前行为中的过错。 (17)全德:完美的道德。 (18)老聃,老子。 (19)至人:有道之人。 (20)其:抑或。 (21)彼:孔子。 宾宾:频频,常久。 子:你。 (22)..(chù)诡:奇异。 幻怪:虚妄。 (23)是:此,指教与学。 桎梏(zhìgù):本意脚镣手铐,引申为束缚。 (24)一条:指齐一。 (25)可不可为一贯:肯定与不肯定齐一,即齐是非。 (26)天:天然。 刑:刑罚。 (27)安可解:不可解除,不可救药。 译文 鲁国有个因刖刑被断了脚的人叫叔山无趾,用脚跟走路去拜见孔子。 孔子说:“你从前不谨慎,已触犯刑律遭到这样的祸患了。 现在虽然来请教,怎么来得及挽回呢?”无趾说:“我只因不识时务而轻率地采取行动,因此断掉了脚。 现在我到这里来,还有比脚更珍贵的道德尚存在。 我要竭力保全它。 天无所不盖,地无所不载,我把先生看成天地,哪知先生是这样有拣择的人呢!”孔子说:“我实在太浅陋了。 先生为什么不进来呢?请讲一讲你所听到的道理!”无趾没进去就走了。 孔子说:“弟子们,努力啊!无趾是被断了脚的罪人,还要学习以求弥补以前的过错,何况没有犯过过错又具备道德的人呢!”无趾对老子说:“孔子是达到至人或是没达到至人的境界呢?他为什么还频频地向你学习呢?况且他追求的是奇异的虚幻的名声,他不了解至人把这些看成是束缚自己的桎梏吗?”老子说:“为什么不直接使他把死和生看成齐一,把肯定与不肯定看成齐一,从而解除他的桎梏,这样做可以吗?”无趾说:“这是对他天然的惩罚,怎么可以解除呢!”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1):“卫有恶人焉(2),曰哀骀它(3)。 丈夫与之处者(4),思而不能去也(5)。 妇人见之(6),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7),宁为夫子妾’者(8),十数而未止也(9)。 未尝有闻其唱者也(10),常和人而已矣(11)。 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12)无聚禄以望人之腹(13)。 又以恶骇天下(14),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15),且而雌(,)雄合乎前(16)。 是必有异乎人者也(17)。 寡人召而观之(18),果以恶骇天下。 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19); 不至乎期年(20),而寡人信之。 国无宰(21),寡人传国焉(22)。 闷然而后应(23)。 汜而若辞(24),寡人五乎(25),卒授之国(26)。 无几何也(27),去寡人而行(28),寡人恤焉若有亡也(29),若无与乐是国也(30)。 是何人者也(31)?”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也(32),适见}子食于其死母者(33),少焉眴若(34),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35),不得类焉尔(36)。 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姿(37),刖者之屡(38),无为爱之(39); 皆无其本矣(40)。 为天子之诸御(41),不爪蔚(42),不穿耳(43); 取妻者止于外(44),不得复使。 形全犹足以为尔(45),而况全德之人乎(46)!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47)。” 哀公曰:“何谓才全?” 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48),命之行也(49); 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50)。 故不足以滑和(51),不可入于灵府(52)。 使之和豫(53),通而不失于兑(54); 使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55),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56)。 是之谓才全。” “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 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57)。 德者,成和之修也。 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日以告阂于曰(58):“始也吾以面南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59),吾自以为至通矣(60)。 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61),轻用吾身而亡其国(62)。 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63)。” 注释 (1)鲁哀公:鲁国的国君,名蒋,定公之子。 (2)恶:丑。 恶人:长相丑陋的人。 (3)哀骀它(tuó):人名,哀骀为姓,它为名,指貌丑德全的人。 (4)丈夫:男子。 与:跟。 之:他。 处:相处。 (5)思:思慕,眷恋。 去:离去,离开。 (6)妇人:女人,妇女。 (7)与:与其。 (8)宁:宁肯。 勿宁。 夫子:指哀骀它。 (9)十数而未止:不止以十来计算,很多的意思。 (10)唱:提倡,倡导。 (11)和,应和。 (12)君:作动词,指处统治地位。 (13)聚禄:俸禄,积蓄。 望:月满为望,作满解。 无聚禄以满人之腹:指不能使人富贵: (14)骇:一作琖,惊动。 恶骇天下:丑恶少见于天下。 (15)知:知慧,认识。 四域:四境,四方。 (16)且:此,合:聚台,雌雄:女男。 (17)是:此。 (18)寡人:国君的谦称,即哀公自称。 召:请,招见。 (19)不至于月数:不到一个月。 (20)有意:有感。 (21)期(jī)年:周年。 (22)宰:宰相。 (23)传国:传国事。 (24)闷然:淡漠的样子。 (25)汜:同泛,心下在焉,没把宰相看到眼里。 若应若辞:如同拒绝辞去一样。 (26)卒:终于。 授:授任。 (27)无几何:没有多长时间,不久。 (28)去:离开,离去。 (29)恤(xù):忧虑。 亡:失。 (30)若无与乐是国:虽然有国的富贵而没有与共乐的人。 (31)是:此,何人:什么样的人。 (32)游:一本作使,尝游,曾经游说。 (33)适,遇。 }:一作豚。 }子:小猪。 食:通饮,饮乳, (34)少焉:一会,眴(shùn)一作瞬,目动而惊的样子。 (35)下见己,指死母猪看不见小猪。 (36)不得类:小猪得不到同类。 (37)翣(shà):棺材饰物。 (38)资:给,送,屦(jù):由葛麻做的单底鞋。 (39)之:指代屦。 (40)无其本:无所用。 (41)诸御,各种侍从。 (42)爪翦:剪指甲,指不伤形体。 (43)不穿耳,不穿耳环眼,指下伤形体,即指女侍从。 (44)取妻者:指男侍从。 止于外:留在宫外。 (45)形全:指女侍从不剪不穿,男侍从不娶妻。 为尔:为此,指为天子侍从。 (46)全德:指所享受的天德。 (47)才全:即德全,德性充实无缺。 德下形:德下表现在外形上。 (48)事之变:人事的变化。 (49)命之行:天命的运行。 (50)规,度,测度。 始,由来。 (51)滑(gǘ):乱,和:指德之所以为德的和谐状态。 (52)灵府:心灵之府。 (53)和:顺,豫:乐。 (54)兑,偏悦,喜悦。 (55)隙:空隙。 (56)接:指与外物事变相接触,时:时中的时,生时于心:指心中有其权。 (57)荡:动荡。 (58)异日,他日,过几天,闵子:姓闵,名很,字子骞,孔子的弟子。 (59)纪:经纪,理,忧其死:忧民不得其所而死亡。 (60)通:通于统治的道理。 (61)无其实:指没有统治天下的德行。 (62)亡其国:一本作亡吾国。 (63)德友:以德交友。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问道:“卫国有位长相丑陋的人,叫做哀骀它。 男人与他相处,眷恋而不能离开他。 女人见到他,就请求父母说:‘与其做别人的妻子,勿宁做哀骀它的妾。’这样的女人已有十多位了还未停止。 未曾听说他提倡过什么,只是经常附和别人罢了。 他没有统治的权位拯救别人的死亡,也没有积蓄的俸禄填饱别人的肚子,反而以丑陋的容貌使天下人惊骇,只应和而不倡导,知慧不超出四方,然而却因此使无论男女都聚合在他的跟前。 这样的人必定有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 我把他请来看他,果然是以丑陋惊骇天下的人。 他和我相处,不到一个月,而我已经觉察到他的为人了。 不到一年,我就信任他了。 国内没有宰相,我要把国事交给他,他却淡漠无睹,而后才来应承。 对于权位没有放在心上,如同拒绝或辞去一样。 我感到很羞愧,终于把政权国事托付给他。 不久,他离开我走掉了。 我感到忧伤,若有所失,好象在这个国家里虽然富有,而再没有使我感到快乐的人了。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我也曾去过楚国,恰巧遇到一群小猪羔在吸吮着刚刚死去母猪的乳汁,不一会就目动而惊恐起来,都抛弃它们死去的母猪而逃跑了。 因为死母猪看不到小猪,小猪得不到自己的同类。 小猪爱它母亲,不是爱它母亲的形体,而是爱其主使形体的精神。 作战而死的人,在他们的葬礼中不用装饰棺椁。 断脚的人就没有理由再去爱他的鞋子,都因为没有它的根基了。 做天子侍从的人,女的不剪指甲,不穿耳环眼; 男的娶了妻子的留在宫外,不再服役,为保持形体完整。 天子侍从尚且如此,何况保全天赋道德的人呢!现在哀骀它不说话就能使人相信,没有功业就能使人亲近,能使别人把自己的政权交给他,还唯恐他不接受; 这一定是德性完善而又不表露于形体的人。” 哀公说:“什么叫‘才全’?” 孔子说:“生死存亡,贫穷富贵,赞贤与毁不肖,饥渴冷暖,这都是事物的变化,天命的运行。 犹如日夜轮转,而智慧不能测度它们的起始,因此,不值得以此扰乱德之为德的德性,不可以侵入心灵。 使心境和谐快乐; 畅通而不失其怡悦,使自己日夜一刻不停地和万物共处在象春天一样的和乐之中。 这样,顺应外物而在心中产生的和悦的气质,就叫做‘才全’。” “什么叫做‘德不形’?”孔子说:“平静如水静止的至高点,它可以成为我们取法的准绳。 内心保持高度静止,就不会为外物所动摇。 德就是以修养功夫合其本体。 所谓‘德不形’,就是万物都不愿意离开它。” 几天以后,哀公告诉闵子说:“开始,我以为我居于国君的地位统治天下,掌握治理臣民的纲纪,忧虑臣民的生计,自以为是通达治理的道理了。 现在,我听到至人的言论,我担心自己有名无实,轻率地使用自己的躯体,而危亡自己的国家,我和孔子,并不是君臣,而是以道德相交的朋友。” ..跂离无脤说卫灵公(1),灵公说之(2),而视全人(3),其陋肩肩(4)。 瓮■大瘿说齐桓公(5),桓公说之(6),而视全人,其脰肩肩。 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7),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8),此谓诚忘(9)。 故圣人有所游(10),而知为孽(11),约为胶(12),德为接(13),工为商(14)。 圣人不谋(15),恶用知?不斫(16),恶用胶?无丧(17),恶用德?不货(18),恶用商?四者,天鬻也(19)。 天鬻者,天食也(20)。 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21)!有人之形,无人之情(22)。 有人之形,故群于人(23); 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24)。 眇乎小哉(25),所以属于人也!警乎大哉(26),独成其天(27)! 注释 (1)..跂支离无脤:庄子假设人名。 ..(yīn):城的曲门。 跂:一足。 支离:伛背。 无(chún),缺唇。 说(shuì):游说。 (2)悦(yuè):通悦,高兴。 下文恒公说之,同。 (3)全人:指形体无残缺的人。 (4)脰(dòu):颈项。 肩肩:细长。 (5)瓮(wèng):陶制的盛器。 ■(áng),通盎,盆。 瓮瓮,指卖盆瓮的人。 大瘿(yǐg):脖子上长的大瘤。 (6)齐桓公:齐国的国君,小白。 (7)长:善、好。 亡:缺隐,形残。 (8)忘:前“忘”指遗忘。 次“忘”指形残。 三“忘”指遗忘。 后“忘”指德。 (9)诚忘,真正的遗忘,即忘真忘实。 (10)有所游:指前面的游心乎德之和的意思。 (11)知:通智。 孽:同蘖,树木旁生的根叉,即分孽。 知为孽:把智慧看成是多余的枝叉。 (12)约:信约。 胶:胶物。 约为胶:持约为信如以胶胶物不能坚固。 (13)德为接:自外物接合,外铄。 (14)工为商:以巧炫异,犹如商贩。 (15)圣人不谋:圣人不搞权谋。 (16)不斫(zhuó):不砍削,不砍开。 (17)丧:保其大和而本不丧失。 (18)货:相买卖。 (19)鬻(yù),通养,养育。 (20)食(sì):给人吃,饲养。 (21)人:人为。 (22)情:指人的性情,即世间的是非。 (23)群于人:与人为群。 (24)是非不得于身:身无是非的干扰。 (25)眇:通秒,眇小,微小。 (26)謷(áo):高大的样子。 (27)天:指天德。 译文 有位守门人支离无唇向卫灵公游说,卫灵公很喜欢他,再看到形体完整的人,反而觉得脖子长得太细小了。 有位脖子生大瘤子卖盆瓮的人向齐桓公游说,齐桓公很喜欢他,再看到形体完整的人,反而觉得脖子也太细小了。 所以德性有所长而形体丑陋就会被人所遗忘。 人如果不遗忘他所应当遗忘的残形,而遗忘他所不应遗忘的德性,那才叫做真实的遗忘。 所以圣人能保持游心乎德和,把智慧当作孽生的旁叉,把盟约当作胶合不坚固,把所得看成是有所取,把工巧看成是商贩。 圣人不搞权谋,哪里用得着智巧?不去雕琢,哪里用得着胶合?性没有丧失,哪里用得着充德?不求得利,哪里用得着通商?这四者都是禀受于天,也就是靠天饲养。 既然禀受于天,又哪里还用得着人为呢?有人的形体,没有人的性情。 有了人的形体,所以能和人群居; 没有人的性情,所以是非就不会在他身上产生。 吵小啊,与人同类的人情事故。 高大啊,与天同体而成其天德!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1)?”庄子曰:“然”。 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2),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 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3)。 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4)。” 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5)?”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 今子外乎子之神(6),劳乎子之精(7),倚树而吟(8),据槁梧而瞑(9),天选子之形(10),子以坚白鸣(11)!” 注释 (1)无情:没有情欲。 (2)与:赋予。 (3)是,此,指惠子说的人情。 (4)因:顺。 不益生:不补充营养。 (5)有其身:有身体存在。 (6)子:你,指惠施。 外,神驰于外。 (7)劳,不知修止。 (8)倚树而吟:指神逐于外的状态。 (9)据槁木而瞑:指操劳精力而瞑思苦想。 (10)选:选择。 形:形体。 (11)坚白:坚白论。 译文 惠子对庄子说:“人本来就没有情欲吗?”庄子说:“是这样。” 惠子说:“是人而没有情欲,为什么能叫做人呢?”庄子说:“大道赋予他容貌,天赋予他形体,怎么不叫做人呢?”惠子说:“既然叫做人,为什么会没有情欲呢?”庄子说:“这不是我所说的情欲,我所说的情欲是说人不要以好恶在内部伤害他自己的身心,要经常因顺自然而不补充营养。” 惠子说:“不补充营养。 怎么能有他的身体?”庄子说:“大道赋予人容貌,天赋予人形体,不要以好恶在内部伤害他自己的身心。 现在,你驰逐你的心神,操劳你的精力; 你倚在树边吟咏,靠着几案苦思瞑想,自然选择了你的形体,你却用坚白论而自鸣得意!”


骈拇

题解 《骈拇》以篇首二字名篇,《骈拇》篇宗旨在阐述顺性无为,因任自然的原理,反对以仁义等人为枷索去破坏人性。 全篇分四个层次:先讲仁义对人性来说如同骄拇枝指、附赘悬疣一样,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有害的,会迷乱本性。 次讲对合于性命之正的东西不要妄加干预,如果随意加以改变,就会破坏其自然本,生造成灾祸,仁义对人自然性情的约束,后果即是如此。 第三,由于人的本性为仁义所改变,人们为义利相争不己,致使社会动乱不止,最后,摈弃仁义智辩,回复自然本性,就能止息纷争和罪恶。 发挥了老子自然无为、返朴归真的政治理想。 骄拇枝指(1),出乎性哉!(2)而侈于德(3)。 附赘悬疣(4),出乎形哉!而侈于性(5)。 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6),列于五藏哉(7)!而非道德之正也(8)。 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 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 多方骈枝于五脏之情者(9),淫僻于仁义之行(10),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11)。 是故骄于明者(12),乱五色(13),淫文章(14),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15)?而离朱是已(16)。 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17),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18)?而师旷是已(19)。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20),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21)?而曾史是已(22)。 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23),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24),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25)?而杨墨是已(26)。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27),非天下之至正也。 注释 (1)骈(pián),合、并,拇:为大拇指或足大趾。 骈拇:指足大趾与二趾长在一起,合为一趾。 枝指:在大拇指与二拇指间多生出一指,成六指也。 (2)性:自然本性。 (3)侈,过也。 德音得也,众人手足皆五指,骈拇为四,枝指为六,过于众人之所得,故称侈于德。 (4)附赘悬疣:附着在身体上的肉瘤之类,为多余之物。 (5)侈于性:按人的自然本性讲,本不该生出肉瘤,肉瘤是多余的,所以是过于人性。 (6)多方:多端,多方面。 (7)五脏:肝心脾肺肾也。 列于五脏:将仁义内容多方面扩充,分别与五脏之功能比列。 (8)正:合于自然本性。 扩充仁义,将其与五脏比列,皆是人为,不合乎道德之自然本性。 (9)按文义,“多方”二字或为衍文,焦竑、宣颖等皆有此说,可从。 五藏之情:泛指人之自然本性。 (10)淫僻:过分邪僻,对仁义内容妄加扩充,必使仁义之行过分邪僻。 (11)此为语序颠倒,按正常语字应为“而于聪明多方用之也。” 意即滥用聪明智慧,即会背离质朴之本性。 (12)骈引申为过。 骈于明:过分明目,与众人相比,目光过分敏锐。 (13)五色:指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古人以此五种颜色为正色,其他颜色为间色。 (14)淫:惑乱。 文章:彩色斑烂的花纹。 (15)黼黻(fǔfú):古代礼眼上刺绣的花纹,黑白相间作斧形的称黼,黑青相间作..形的称黻。 煌煌:色彩耀眼眩目。 (16)离朱:《孟子》作离娄。 传说为黄帝时人,以目力超人著称,能于百步外看清秋天兽类绒毛末梢,还说能于千步看清针尖。 (17)五声:又称五音,即宫、商、角、徵、羽,为中国古代五声音阶中的五个音级。 六律:相传黄帝时之乐官伶伦,通过计算把竹管截成十二种不同长度,以其发音之高低确定统一的音调标准,这十二种音调称十二律,其名称力黄钟、大吕、太蔟,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其中奇数为阳声,称律,偶数为阴声,称吕。 六律即指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阳声。 (18)金石丝竹:指用这些材料制成的乐器,主要指管弦乐和打击乐。 黄钟大吕:分别为六律六吕的第一声,以代表十二律乐声之全。 (19)师旷:春秋时晋平公乐师,精通音律,是当时著名的音乐家。 (20)擢(zhuó)德塞性:擢,拔也。 拔高扩充其德行而蔽塞自然本性。 (21)簧:乐器中用以发声的片状振动体,用苇、木、竹或金属材料制成。 鼓为鼓动。 簧鼓:用乐器奏出乐声。 此处比喻用音乐般动人的语言去迷惑人。 不及之法:人们力所不及,不能作到的礼法。 (22)曾史:曾指曾参,孔子弟子,以仁孝著称。 史指史鳅,春秋时卫灵公之臣,以忠义闻名。 (23)累瓦结绳:把瓦堆起,把绳子打成许多结,皆为先民用以记事的方法。 窜句:穿凿文句。 形容工于辩术的人极力堆砌事例,玩弄词句。 (24)游心:放纵心智。 坚白同异,为当时辩论的典型命题。 公孙龙提出离坚白,惠施提出合同异,《墨经》中也有关于此类问题的论辩。 (25)敝:疲惫。 跬(kuǐ):半步。 敝跬誉,为眼前的一时声誉,致使精神疲惫。 (26)杨墨:杨为杨朱,战国时宋国人,主“为我”。 墨为墨翟,主“兼爱”。 二人都是战国初期影响巨大的思想家。 (27)多骈旁枝之道:非本性所固有而附加之邪门歪道。 译文 并生在一起的脚趾和枝生的手指,是出于自然本性的呀!然而却超过其所得。 附生在身体上的肉瘤,是形体上长出来的呀!却超过其自然本性。 对仁义多方面扩充应用,并将其与五脏功能比列,然而却不合于道德本性。 所以,并生在一起的脚趾,只是连接着无用的肉; 枝生出来的手指,只是多长出一个无用的指头。 骈拇枝指加于人之自然本性,过分邪僻之行加于仁义,这是滥用了聪明智慧呀。 所以,过分明目者,会被五色所迷,被绚丽的花纹所惑,礼服上色彩斑烂的花纹耀眼眩目不就是这样吗?而离朱就是这样的人。 过分耳聪的人,会被五音、六律所迷乱,各种乐器奏出的乐声不就是这样吗?师旷就是这样的人。 扩充仁者,拔高其德行而蔽塞自然本性,用来博取好名声,使天下人用音乐般言词鼓吹奉行那些人们力所不及的礼法,而曾参、史鳅就是这样的人。 过分工于辩木者,象累瓦结绳一样堆砌事例、玩弄词句,放纵心智于坚白同异等论题的争辩上,岂不是为眼前声誉致使精神疲惫的无用言词吗?而杨朱、墨翟就是这样的人。 因此,这些都是附加在本性上的邪门歪道,不是天下之正道。 彼正正者(1),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2),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是故凫胫虽短(3),续之则忧; 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4)。 意仁义其非人情乎(5)!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6); 枝于手者,龁之则啼(7)。 二者或有余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8); 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9)。 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10)?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11),是削其性者也(12); 待绳约胶漆而固者(13),是侵其德者也; 屈折礼乐(14),呴呴俞仁义(15),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16)。 天下有常然。 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17),约束不以..索(18)。 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19),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20)。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21),使天下惑也! 注释 (1)正正:应作至正,指合乎自然之正理。 (2)跂(qī):同歧,指枝生的手指。 (3)凫(fú):野鸭。 胫:人之小腿,禽兽之腿亦称胫。 (4)无所去忧:野鸭腿短,鹤腿长,皆是自然如此,不是外力造成。 任其自然,不加外力干预则无忧,也就无忧可去。 (5)意:同噫,叹息之词。 其:作或许解,表推测之意。 人情,人之自然本性。 (6)决:分开。 (7)龁(hé):咬。 (8)蒿(hāo)目:据俞樾说,蒿为髉之假借字,二字古音相近可通。 髉为明目而望也,则蒿目为极目远望之神态,形容仁者高瞻远瞩为生民忧心的样子。 (9)决:溃乱。 饕(tào),贪之甚也。 (10)嚣嚣:嘈杂,喧闹。 (11)钩绳规矩:皆为古代量具,钩是测曲度的,绳是测是否垂直,规是测圆的,矩是测方的,靠四种量具使物合乎既定标准。 (12)削其性:削损毁坏其自然性,强制其合乎既定的标准,如削足适履相似。 (13)待绳约句:绳约是用以捆绑之物,胶漆是用来粘合之物,靠此外力强使物固着在一起,而不考虑物的本性。 (14)屈折:曲身折体,形容行礼乐之姿态。 (15)响(xú)俞,呴同吁。 俞作然,表示肯定之意。 吁俞仁义为向人们呼吁仁义是对的、合理的。 又,吁俞为抚育、培养之意,可参考。 (16)常然:自然之性,是恒常不变的。 (17)附离:离作丽,附着也,附丽为附依、枯合之意。 (18)纆(mǒ)索:黑色绳索。 又有说二股合成之绳或三股合成之绳为..。 (19)诱然:称美之词。 赞颂大自然任万物自行生化的功能。 (20)古今不二:古今之理都是同一的,没有两样。 (21)奚:何以。 连连:连续不断。 而:作以解。 游乎:游荡于,缠绕于。 译文 那些合乎自然之理的事物,就是不失去其本性之实。 所以合生在一起的不为过,枝生出来的不为多,长的不算多余,短的不为不足。 故而野鸭的腿虽然短,续上一段则可忧; 鹤的腿虽然长,截去一段则可悲。 因此,本性该长的,不去截短它; 本性该短的,不去续长它.各任其自然则无忧愁需要去掉。 噫,仁义或许不合乎人之本性吧!那些仁人为什么多忧愁呢?再说,脚趾并生在一起的,切开就要悲泣; 手上长出六指的,咬断就会啼哭。 这两种情况,有的是手指多于众人之数目,有的是脚趾不足于众人之数目,不管有余还是不足,在忧愁这点上是同一的。 当今世上之仁人,高瞻远瞩而忧世人之祸患; 不仁的人,溃乱遗弃真实本性而刻意贪求富贵。 由此推知仁义或许不是人性所固有吧!不然自夏、商、周以来,天下人何以会因它而喧闹不休呢?再说,依靠钩绳规矩来使物归于正,这就削损毁坏了物之本性; 依靠绳索胶漆强使物固着,是侵夺了物之所应得。 曲身折体以行礼乐,宣扬仁义的合理性,用来慰籍天下人之心,这就失掉了自然本性。 天下之物各有其自然本性。 所谓自然本性,就是弯曲的不靠钩来矫正,直的不靠绳测量,圆的不靠规,方的不靠矩,粘合在一起不靠胶漆,约束起来不靠绳索。 所以,天下之物都是自然而然生出,却不知因何而生; 同样都获得各自本性,又不知怎样得到的。 因此,古今之理都是同一的,不可使其亏缺的,然而仁义又何以连续不断如胶漆绳索般缠绕于道德之间呢!这真使天下人迷惑呀! 夫小惑易方(1),大惑易性。 何以知其然邪?生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2),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3)?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小人则以身殉利(4),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故此数子者(5),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臧与穀(6),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7)。 问臧奚事(8),则挟策读书(9); 问穀奚事,则博塞以游(10)。 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11)。 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12),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13),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 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 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 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 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 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14)! 注释 (1)惑:迷惑。 易方,改变方向,使东西南北错位。 (2)虞氏:有虞氏,即舜,传说为夏代以前的圣王,实则为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 招:推崇、举荐之意。 挠:扰乱、搅扰。 庄子认为,尧以前民风质朴,没有仁义之类强加于人。 自舜开始推崇仁义,用以扰乱天下人的自然本性,质朴之民风也随之泯灭了。 《庄子》其他篇也讲到同类思想,如《应帝王》篇,“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即是一例。 (3)是:作此解,代词,代表上面“自虞氏..奔命于仁”一段。 性:指人的自然本性。 (4)小人:泛指农民、工匠、商人等靠职业收益谋生的人,此处不含有人格高下的意义。 殉利,为求利不惜舍弃性命。 (5)数子:指上述小人、士、大夫、圣人四种类型的人。 (6)臧与穀:庄子虚拟的二个人名,不必拘泥于他们的具体身分。 以臧为奴隶、穀为童子,恐不合庄子本义。 (7)亡; 丢失。 (8)奚事:干什么事去了。 (9)挟:围胳膊夹持着。 策:古时把字刻在统一规格的竹简上,用皮条串起来而成册,即是后人所说的书册。 又,策即鞭子,此指牧羊鞭。 挟策读书,即是把鞭子夹在臂弯里一心读书,此说亦可通。 (10)博塞:古代的博戏,又说即掷骰子。 (11)均:相同、同等。 (12)伯夷:商代未年孤竹君之长子。 孤竹君爱次子叔齐,立之为君。 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伯夷,伯夷不肯接受,于是二人一起逃位而去。 听说周文王有贤德,前往投奔,路遇武王伐纣,二人扣马而谏,不被听从,便避入首阳山中,采薇菜充饥,不食周粟,最后饿死山中,首阳山:在今山西省永济县南 (13)盗跖:据载为春秋末期人,姓柳下名跖。 关于他的事迹在《孟子》、《商君书》、《苟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中有片断记载,《庄子·盗跖》为寓言,记载盗历聚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候”,所到之处,“大国守城,小国入保”,是君主、贵族的死对头。 虽不能作为信史,亦可参考,东陵:陵名,在山东济南境。 (14)恶:何,从何。 取:取舍,选择。 其间:指在伯夷和盗跖两类人之间。 译文 小的迷惑会使人搞错方向,大的迷惑会使人改变本性,从哪里知道是这样呢?自从虞舜推崇仁义用以扰乱天下人的本性,天下人没有不为仁义奔走效命的,这不是用仁义改变人的本性吗?为此试作如下论述。 从夏商周三代以后,天下人没有不用外物来改变本性的,小人为求私利舍弃生命,士人为求美名舍弃生命,大夫为求保持和扩充领地舍弃生命,圣人为求天下人的幸福舍弃生命。 故此上面四类人,他们的事业不同,名声称谓各异,但是在伤害本性、为所求舍弃生命这一点上,是一样的。 臧和穀二人同去放羊,都丢失了羊。 问臧作何事了,则说拿着竹简在读书,问穀作何事了,则说和人玩博塞游戏了。 这二个人所作的事不同,在丢失羊上是相同的。 伯夷为求名死于首阳山下,盗跖为求利死于东陵之上,这二个人死的原因不同,在残生伤性上都是等同的。 何必去认定伯夷之所行为是,盗跖之所行为非呢!天下人都是为所求舍弃性命的。 那些为求仁义而死的,世俗之人则称之为君子; 为求货财而死的,世俗之人则称之为小人。 为所求而死是一样的,有的称君子,有的称小人; 假如就残生损性来看,则盗跖也就是伯夷,在他们之间又从何选择君子和小人呢!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1),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2); 属其性于五味(3),虽通如俞兒(4),非吾所谓臧也; 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 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 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5); 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6); 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 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7)。 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8),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9)。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 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10)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注释 (1)属:从属、系属,乎:作于解。 (2)臧,善,指自性完善。 (3)把本性系属在识别五味上。 五味:酸、甜、苦、辣、咸。 (4)俞兒:古时善于辨味者。 (5)臧于其德:德谓得其性所应得。 庄子认为的善,就在于得其性所应得,不在于把性系属仁义或获得辨声、辨色等特殊技能。 (6)性命之情:自然本性之实。 (7)自闻、自见,任耳目自然本性去听去看,不求在耳目本性上增添什么或减少什么,如骈拇枝指,如师旷、离朱之类的特殊聪明。 只求始终如一持守自性,不因追求外在的东西舍弃本性,即是自闻自见,即为最大的聪明。 闻彼、见彼则与此相反 (8)得人之得:得之于外而非得于自性。 如仁义、如师旷、离朱之类的过分聪明。 这类得之于外的东西,形式上虽有所得,在根本上却丧失了自性所应得。 自得其得:得到自性所应得的东西。 (9)适:归向,由于倾心于外求,为外物所牵引,归向别人的去处,而没有归向自身所应归向之处。 (10)操:节操。 庄子以为仁义之操与淫僻之行,伯夷与盗跖,在丧失本性上都一样,所谓上下之分是沿用习惯说法,并不是真把它们分为上下。 对这两种作法,庄子皆不取,而是要抛开它们,遗忘它们,任运自性。 译文 再说,使本性从属于仁义的人,虽然如同曾参、史鳅一样通达,也不是我所说的自性完善; 把本性系属在识别五味上,虽然能如俞旯一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自性完善; 把本性从属于辨析五声上,虽然象师旷一般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听觉敏锐; 把本性从属在辨别五色上,虽然象离朱一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视觉明察。 我所说的自性完善,不是指合乎仁义的标准,只是任其自然本性之实去行而已。 我所说的听觉敏锐,不是超出自性之外多听到什么,只是任耳之自性去听而已; 我所说的视觉明察,不是超出自性之外多看到什么,只是任眼之自性去看而已,不是任自性去看而求超出本性去看,不是按自性应得去得而要超出自性去妄得,是得到了外物而失掉了自性应得之物; 是归向别人的去处,而没有归向自身所应归向之处。 归向别人的去处而没有归向自身所应归向之处,就此而言,虽伯夷与盗跖不同,他们之所为同样是邪僻的。 我于道德行为很感惭愧,从高的方面讲,不敢奉行仁义之节操,从低的方面讲,不敢去为邪僻之行。


在宥

题解 《在宥》以篇首句中二字名篇。 本篇较长,内容也较杂。 大体说来,全篇的基本宗旨是发挥无为而治的思想。 开头提出“闻在看天下,不闻治天下也”,是全篇的总纲,以下各段大体围绕这个纲领展开。 第一段为议论,认为对天下不是要治理,而是要保持其自然本性。 治天下,不管是治理得好,还是治理得坏,都会破坏人的自然本性,人的本性一旦被破坏,就是尽天下之力去赏罚,也无法挽回。 如果失去本; 聪明仁义礼乐圣知都可成为乱天下的因素。 因此,君子如果必不得已而莅临天下,就要实行无为而治。 第二段通过老聃回答崔瞿“不治天下,安臧人心”之问展开,核心是讲不要扰乱人心。 认为社会对人的教化赏罚,不但不能使人向善,还会造成“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天下脊脊大乱”,以至于被杀头者尸体堆垒,带刑具者相推于道路。 认为仁义之类说教不过是暴君大盗的先声,绝圣弃知,方能天下大治。 第三段,黄帝与广成子对话,认为治天下破坏了自然的和谐,造成“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是违背“至道”的。 “至道”深远暗味,昏暗静默,看不见听不着,只有抱神守形,不为外物扰乱心神,才能与“至道”冥合。 所以知“至道”必先治身。 此段讲长生、养身内容,有浓厚的神仙家色彩。 第四段记述云将与鸿蒙故事,极言有为之害,宣扬“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与自然元气同一,处无为而物自化。 第五段为议论,讲述为人治国而使国家得以保存的,万不得一。 因此,拥有国土之诸侯,应不以有国为意,有同于无,才能不生私欲骄矜之心,不为有国之心所役使,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 第六段为议论,讲述天道与人道的关系,天道无为,人道有为,天道为主,人道为辅,强调天道,亦不抹灭人道。 其中抽象议论,有调和道、儒、法思想之倾向,和庄子的一贯思想有较大距离,有人以为是后世儒者所加。 闻在有天下(1),不闻治天下也。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2),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3)。 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4)!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5); 桀之治大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6),是不愉也(7)。 夫不恬不愉,非德也。 非德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人大喜邪,毗于阳(8); 大怒邪,毗于阴。 阴阳并毗,四时不至(9),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10),中道不成章(11),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12),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13)。 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14),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 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15),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战! 而且说明邪(16),是淫于色也(17); 说聪邪,是淫于声也; 说仁邪,是乱于德也; 说义也,是悖于理也(18); 说礼邪,是相于技也(19); 说乐邪,是相于淫也(20)说圣邪,是相于艺也(21); 说知邪,是相于疵也(22)。 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23),存可也,亡可也; 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商卷■囊而乱天下也(24)。 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25),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26),乃齐戒以言之(27),跪坐以进之(28),鼓歌以舞之(29),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30),莫若无为。 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 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31); 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32)。 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33),无擢其聪明(34),尸居而龙见(35),渊默而雷声(36),神动而天随(37),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38)。 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注释 (1)在宥:在,存也。 宥作囿解,意为范围。 在有即存养持守自性,而不使其放逸流失。 “在宥”取自开头二字为篇题,形式上似乎无义,实则表达了本篇无为而无不为的基本宗旨,是颇具深意的。 (2)淫:过也,超出也,过则不能保持自性的本然状态,而背离自性 (3)迁:改变。 (4)有:又。 (5)欣欣焉:欣喜快乐的样子。 恬:静也,安也。 (6)瘁瘁焉:疲病困苦的样子。 (7)愉:发自本性的欢悦。 意思是,尧治天下使人快乐欣喜,桀治天下使人疲病困苦,两者虽个同,但都不能使自性安静愉悦。 在于扰破坏自性上又是一样的。 (8)毗(pí):偏。 (9)庄子认为:大喜而偏于阳,阳为暑; 大怒偏于阴,阴为寒。 既偏阴,又偏阳,则是寒暑不能调和以成,四时失其时序,必使人之形体受伤害。 (10)不自得:不自得于其性。 (11)中道,半途而废。 章:奏乐完成一段为一章。 不成章:不能使自性得以完成。 (12)乔诘:好高而过当。 指下面曾史之类的言论。 卓骛:孤高猛厉,喜怒随心。 指下面盗跖之言行。 (13)曾:曾参,春秋时孔子弟子。 史:史鳅,字子鱼,春秋时卫灵公之臣。 二人以仁孝忠义著称。 (14)举:尽。 “不给”、“不足”,意思相近。 意为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用于惩罚,不足以止恶。 (15)匈匈:喧扰不宁。 (16)说明:说同悦,明指目之明。 说明,喜欢目明。 (17)淫:沉溺。 (18)悖,违背,仁义是造出来强加给人的,所以是对人本性的干扰和破坏,是违背天理的。 (19)此句意思为:喜悦礼,就助长于习学技艺。 相,助长; 技,技艺。 (20)相于淫:助长于沉迷享乐。 (21)圣:古指多才多艺之人。 此句意思为,喜悦圣,则助长于习学多种技能。 (22)疵:毛病。 此句意思为:喜欢智慧则助长于精细明察,吹毛求疵,指责人之过失。 (23)之:此。 八者:指上面列举之明、聪、仁、义、礼、乐、圣、知八条。 (24)脔(luán)卷:不伸舒之状,■(cāng)囊:纷乱烦扰。 (25)尊之惜之:尊崇它,爱惜它。 (26)过:经历过。 对上述八条,人们岂止是经历过之后就抛开啊。 (27)齐戒:古人在祭祀前,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以示诚敬。 齐,同斋。 (28)跪坐以进之:致恭尽礼而相互传授。 (29)舞:用歌之舞之以示爱惜之意。 (30)临莅:统治、治理之意。 (31)此句意思为: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珍贵,这样的人重身超过重天下,故可以把天下托讨于他。 (32)寄:与“托”同义。 (33)解:解散,放纵。 五藏:五脏。 庄子认为:内藏五性,不解散五藏而使五性得以保全,则德与道同一。 (34)擢(zh6u):拔高、炫耀之意。 (35)尸居:古人祭祀时,选生人代表祖先,端坐在受祭的位置,不言不动,接受祭礼,即为尸居也。 此指安坐不动的样子。 龙见:如龙之出现。 龙为传说中有灵性之神物,能飞潜变化,神妙莫测。 这句是说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 (36)渊默而雷声:如深渊般静默,却蕴涵惊天动地之雷声。 静默无声中包含巨大声响。 (37)此句意思为:精神方动而天机自随。 庄子认为人自性与天台一,按自性而动,故天机自然与之应合。 (38)炊累:一种说法如尘埃在空中随风飘动,从容自如,任性自然。 炊,同“吹”; 累,尘埃。 另一解:炊累即热气积累而饭自熟。 此处“炊”为升火做饭。 译文 只听说存养固守天下人的本性,没听说对天下人加以治理。 所谓存养其性,是怕超出他们自性的本来状态; 所谓固守其性,是怕改变他们恒常之德。 如果大下人能不超出自性,不改变常德,又何须加以治理呢!从前尧治理天下的时候,使天下人都高高兴兴,各乐其本性,这是使自性不得安静啊!从前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都疲劳病苦,各苦其本性,这是使自性不得愉悦啊。 不管是使自性不得安静或不得愉悦,都不是恒常之德性。 不是恒常之德而可维持长久的,天下没有这种事。 人过分高兴,则偏于阳,过分愤怒,则偏于阴。 既偏于阴又偏于阳,则四时不能按序而至,寒暑不能调和以成,岂不是反而要伤害人的身体么!如果使入喜怒失常,居处无定所,思虑不自得于其性,行事半途而废不能完成,于是乎天下开始有了好高而过当,孤高猛厉喜怒随心之言行,而后有了象盗跖、曾参、史鳅之类的行为,这样一来,就是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也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甲于惩罚,也不足以止恶。 因此,尽天下之大用于赏罚,还是不足的。 自夏商周三代以下之治世者,喧扰不宁,始终把赏罚作为奉行之大事,他们哪里还有空闹使自性安于其本来状态呢! 而且,喜欢目明吗?就会沉溺于美色; 喜欢耳聪吗?就会沉溺于音声; 喜欢义吗?就会违背自然之理; 喜欢礼吗?就会助长习学技艺; 喜欢乐吗?就会助长淫声之泛滥; 喜欢圣者吗?就会助长习学技能; 喜欢有智慧吗?就会助长精细明察吹毛求疵。 天下人如果能安于自然本性,这八条可以保存,也可以失去; 天下人如果不能安于自然本性,这八条就会使自性纷乱烦扰不得伸舒而扰乱天下。 可是天下人反而尊崇它们,爱惜它们,夭下人之迷惑,如此之深啊!对于这八条,岂止是经历过之后就抛开啊!还要诚敬地去解说它,以最恭敬的礼仪相互传授,歌唱跳舞去赞颂它。 我对此种现象又有什么办法啊!因此,君子必不得已而去治理天下,莫不如任性无为。 任性无为而后得以持守性命之正。 所以说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贵重。 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值得爱惜,就可以把天下寄扎给他。 因此,君子假如能不放纵五藏之性、不炫耀聪明,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似深渊般睦静而蕴涵惊雷般巨响,从容无为而万物如炊气积累自熟,我又哪里有闲工夫去治理它呢。 崔瞿问于老聃曰(1):“不治天下,安藏人心(2)?”老聃曰:“女慎无樱人心(3),人心排下而进上(4),上下囚杀(5),淖约柔乎刚强(6)。 廉刿雕琢(7),其热焦火,其寒凝冰(8)。 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9)。 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10)。 偾骄而不同系者(11),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樱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跋,胫无毛(12),以养天下之形(13),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14)。 然犹有不胜也。 尧于是放灌兜于崇山(15),投三苗于二危(16),流共工于幽都(17),此不胜天下也。 夫施及三王而大下大骇矣(18)。 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 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19),诞信相讥(20),而天下衰矣。 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21); 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22)。 于是乎釿锯制焉(23),绳墨杀焉(24),椎凿决焉(25)。 天下脊脊大乱(26),罪在樱人心。 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27),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 今世殊死者相忱也(28),桁杨者相推也(29),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肢攘臂乎桎梏之间(30)。 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下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31),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32),焉知曾史之下为桀跖嚆矢也(33)!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注释 (1)崔瞿:庄子虚拟之人名。 (2)藏:臧字之误。 臧,善也。 安藏人心:如何使人心向善。 (3)撄(yīng):扰乱,纠缠。 (4)排下:遭受排挤压抑则屈下。 进上:受到提拔重用则凌上。 (5)上下囚杀:排挤压抑和提拔重用从上下两面对心之本来状态加以束缚和伤害。 (6)淖(chúo)约,柔顺的样子。 意为由于上下囚杀,把刚强变为柔顺。 所谓百炼之钢变为绕指之柔。 (7)廉刿雕琢:比喻为提高品德学问,对人实施教化修饰。 廉,有棱角。 刿,锋利。 廉刿,磨而使有锋芒棱角。 (3)庄子认为:这种教比修饰,对人来说,其热如焦火,其寒如凝冰,是对人本性的极大折磨。 (9)疾:快速,俯仰:俯身又仰起,形容时间很短暂。 抚:触及,遍及之意。 此句意为,心念活动极为快速,片刻之间即能达到四海之内。 (10)渊而静,如深渊般静默。 县而天:悬浮于天,无所不在。 (11)愤(fēn)骄:强做放恣,如奔马之不可系缚。 (12)股无肮(bá):大腿上没有白肉,胫无毛:小腿上没有汗毛。 形容尧舜终年奔波劳苦,得不到保养和休息,以至大腿匕长不出肥肉,小腿上汗毛都磨光了。 (13)天下之形:指天下人之身体、形体。 意思为,尧舜为天下人衣食操劳,只知养其形体,不知存养其心。 (14)矜:约束、拘管之意。 规:制定,建立。 血气:感情冲动。 (15)放:流放、放逐。 ..兜:尧时四凶之一,传说为帝鸿氏之子,又称浑饨,因为和共工联合与尧作对,被尧放逐到崇山。 崇山:在今湖北黄陂县南。 (16)投:流放。 三苗:古国名,其首须乞饕餮,亦为尧时叫凶之一。 所居住区域约在湖南、江西境内。 三危:古地名,在今甘肃敦煌一帯。 (17)幽都:古地名。 《尚书·尧典》作幽州。 故城在今河北密县东七十 (18)施:延及。 三王:夏、商、周三代之君主。 骇:惊扰。 (19)否(pī):恶。 (20)诞:荒诞不实。 讥:讥讽。 (21)烂漫:烂为伤于火,漫为伤于水。 人之自然本性遭受伤害而散乱。 (22)求竭:贪求满足其欲而竭尽心力。 (23)釿(jín):与斤通,大斧。 (24)杀:砍削。 言用绳墨测量树木,不合标准处则加砍削。 (25)椎凿:穿凿木孔之具。 决:凿断也。 此言木工发明斧锯、绳墨、椎凿等工具。 对木料进行加工,犹如君主以礼法治理人民。 (26)脊脊:相互践踏、欺陵。 (27)嵁(kān)岩:险岩深谷。 (28)殊死:身首异处,指被砍头处死。 枕藉:指尸体交互重叠。 (29)桁(háng)杨:古代一种刑具,施于囚犯之颈上和小腿上。 相推:相互推挤于道路,形容受刑人之多。 (30)离跂:翘足。 攘臂:举臂。 栓桔:刑具戴在脚上称侄,戴在手上称梏。 (31)接槢(xī):小木楔,连接关锁刑具之用。 (32)凿枘(ruì):凿为木孔,柄为楔入木孔之木楔。 刑具须有孔有楔,才能牢固有用。 (33)嚆(hāo)矢:响箭。 强盗抡劫,先发响箭以为信号。 此处把曾史之言作为暴君大盗之先声。 译文 崔翟问老聃说:“不治理天下,如何使人心向善呢?”老聃说:“你要谨慎不可扰乱人心,人心遭受排挤压抑则屈下,受到提拔重用则陵上,从上下两面对心加以束缚和伤害,就能把刚强软化为柔美顺从。 磨砺使具锋芒棱角,雕琢使之精巧,这类教化修琢如同焦火凝冰一样伤害自性。 心念神速片刻之间就能遍及四海之内,其居处如深渊般静默,其动如悬浮于天,无所不在。 强傲放恣而不可系缚,这就是人心啊!从前黄帝开始用仁义扰乱人心,后继之尧舜于是大腿上长出不肥肉,小腿上汗毛都磨光了,如此奔波劳苦以供养天下人之形体,为施行仁义使五脏忧愁,又制定法令制度以约束人之感情冲动。 然而还是有不能胜任的。 尧于是把灌兜放逐到崇山,把三苗流放到三危,把共工放逐于幽都,这就是不能胜任治理天下之心啊。 延续到夏、商、周三代,而天下人受到更大的惊扰。 下有棠跖之类暴君大盗,上有曾史之类仁者,而儒家、墨家也都兴起了。 于是欢乐与愤怒者互相猜疑,愚者和智者互相欺骗,为善者与为恶者互相非议,荒诞与信实互相讥讽,从而使天下进一步衰落了。 大德不能玄同,而人之本性从而遭受伤害而散乱:天下人都喜好智巧,百姓贪求满足欲望而竭尽心力,于是用斧锯裁断,用绳墨修治,用椎凿穿孔。 天下人相互欺陵践踏而大乱,其罪恶之恨就在扰乱了人心。 所以贤者隐居在险岩深谷之中,而万乘之君忧愁惊惧于朝廷之上。 当今之世,被砍头而死者尸体相互重叠,戴枷索者相互推挤于道路,受刑戮之人满目皆是,而儒墨之徒仍然翘足举臂于戴枷索的囚徒中间。 唉!太过分了,岂能不觉惭愧又不知羞耻!多么严重啊!我还不知道有哪种圣知不是开关刑具之木楔,哪种仁义不是牢固枷索之孔钠!何以知道曾史所为不是桀跖之先声啊!所以说抛弃聪明智巧,天下才能大治。”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土(1),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2),敢问至道之精。 吾欲取至道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 吾又欲官阴阳(3),以遂群生(4),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5); 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6)。 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7),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8)。 而佞人之心翦翦者(9),又奚足以语至道!”黄帝退,捐天下(10),筑特室(11),席白茅(12),闲居三月,复往邀之(13)。 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14),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既然而起(15),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16); 至道之极,昏昏默默(17)。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18)。 必静心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19)。 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慎女内,闭女外(20),多知为败(21)。 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22); 为女人千窈冥之门矣,至波至阴之原也。 天地有官(23),阴阳有藏(24),慎守女身,物将自壮。 我守其一以处其和(25),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 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26)!”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入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入皆以为有极(27)。 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28); 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29)。 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30),故余将去女,人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31)。 吾与日月参光(32),吾与天地为常。 当我,络乎(33)!远我,缗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注释 (1)广成子:晋葛洪。 神仙传惫以为古之仙人,居住酮山石室之中,黄帝曾造访问道。 又说即指老子。 空同:山名。 或为庄子所虚拟,寓空虚混同之义。 (2)吾子:对人亲近之称,相当于您先生。 (3)官阴阳,使阴阳各司其职,相互协调。 (4)遂群生:使各种生物顺利生长成熟。 遂,顺也。 群生,各种生物。 (5)而:同尔,你。 质:形质,指物之原初状态。 (6)残:指原初形质分化之残余,已非“物之质”了。 (7)族:同簇,聚也。 (8)荒:大。 意思为:日月之光益大,如同人不能含藏其明,用智过度。 (9)佞人:有才智之人。 翦(jiǎn)翦:狭小琐碎之人。 (10)捐,放弃。 捐天下:放弃治理天下,不因天下事累其心。 (11)特室:一人独居之斋戒室。 (12)白茅:白色茅草,古人祭祀时将其垫在祭物下,取其色白清洁。 (13)邀:通要,求。 (14)顺下风:从下风口方向走近广成子。 膝行:跪在地上,以膝盖走路。 这两种作法都是表示对觐见者的极大尊重。 (15)蹶(jué)然:突然惊异之状。 (16)窈(yǎo)窈,深远,冥冥:暗昧。 (17)昏昏默默:昏暗静默,看下见听下到的一种状态。 (18)此句讲,体道方法,不用耳目,不用智分辨,持守心志专一静默,形自会随之而正。 (19)精:精神。 (20)慎女内:抱一守静,保持心神宁静,闭女外:闭塞耳目,不使外物动摇心神。 (21)多知为败:不闻下见不知,内外两忘,保持心之宁静,才能与大道冥合,追求多知,必然败坏形神。 (22)遂:直达,庄子认为:大明之上与至阳之原,为大地、大道之一极,即明与阳之极,与窈道相合了。 (23)天地有官:夭地各司其职,各有所管。 (24)阴阳有藏,阴阳各有所藏,自藏也。 (25)一:大道。 和:阴阳调和。 (26)天:四时运行、百物主化的无限过程。 (27)极:极限。 (28)皇、王:皆为得道之圣王,因所处时世不同,所施之治木亦异,上古淳朴之世,施行无为而治,称皇; 后世人心浇薄,用仁义之道教化之,称王。 二者因时世不同而有高下之别。 (29)光:日用之光。 土:泥土,言来得道之人,糊里糊涂的活着,生时只见日月之浮光,死后化为泥土,与物无别。 (30)百昌:百物昌盛,指动植物生机勃勃的著衍生长。 (31)无穷之门,比喻大道之门径。 无极之野:比喻大道是无限的,在时间上无始终,在空间上无边限。 (32)参光:同放光明。 (33)缗(min),与昏意近,指昏昏默默,无心无意,与道冥台。 译文 黄帝作天子十九年,其政令通行天下,闻知广成子住在空同山上,特地前去拜见,对他说:“我听说您先生通达至道,请问至道之精蕴是什么。 我想取用至道之精蕴来佐助五谷生长,以养育人民。 我还想使阴阳各司其职,相互协调,以便使各种生物顺利生长成熟,应当如何作呢?”广成子说:“你所想问的,乃是物之形质; 你所想掌管裁制的,是形质分化之残余。 自从你治理天下,云气不待积聚起来就下雨,草木不待枯黄就凋落,日月之光也愈发强烈,你这个有才智之人心胸狭小浅陋,又如何能和你讲说大道呢!”黄帝回去之后,放下治理天下之事,建一独居之斋戒室,睡在用白茅草铺就的铺上,清闲地住了三个月,又前往广成子处求说至道。 广成子头朝南躺着,黄帝从下风口跪着用膝盖走近广成子,再次叩拜以头触地然后问道:“闻知您先生通达至道,请问如何养身才能活得长久?”广成子突然惊异而起,说:“你问得多么好啊!来吧,我给你讲说至道。 至道之精蕴,深远而又暗昧; 至道之极限,昏暗静默。 看不见听不着,持守心志专一静默,形体自会随之端正。 一定要保持心静神清,不劳碌你的形体,不扰乱你的精神,就可以长生。 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这样你的精神和形体就能合一,形体就可以长生。 谨慎地保持心神宁静,闭塞耳目不使外物牵动心神,追求多知必然败坏形神。 我使你直达于最明亮之极和至阳之本原,又使你直达深远暗昧之门和至阴之本原。 天地各司其职有所管,阳阴各有所藏,谨慎持守你自身,万物将自行健壮成长。 我执守纯一之至道而处阴阳调和之地位,所以我能修养身心已有一千二百岁了,我之形体未曾衰朽。” 黄帝再次叩拜以头触他说:“广成子可以说和天一样永恒了。” 广成子说:“来吧,我说给你。 那至道是无穷尽的,而人都以为是有终点的; 那至道是不可测知的,而人都认为有极限。 得我至道之人,上可为皇而下可为王; 丧失我至道之人,活着仅能见日月之浮光,死后化为泥土。 现今繁茂生长的万物都生于土而又复归于土,所以我要离开你,进入至道之入口,逍遥于至道之无限中。 我和臼月同放光明,我和天地一样恒久。 迎我而来,我是昏昏的。 远我而去,我是默默的,人都要死,而我则可以独存!” 云将东游(1),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2)。 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3)。 云将见之,倘然止,蛰然立(4),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脾雀跃不辍(5),对云将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6)。” 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7),四时不节(8)。 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柑脾雀跃掉头曰(9):“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 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10)。 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11)?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于鸿蒙。 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12); 猖狂,不知所往(13); 游者鞅掌,以观无妄(14)。 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住; 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也(15)。 愿闻一言。” 鸿蒙曰:“乱天之经(16),逆物之情,玄天弗成(17); 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18); 灾及草木,祸及止虫(19)。 意!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意,毒哉(20)!灿仙乎归矣无为,而物自化(23)。 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24),大同乎悻淇(25),解心释神,莫然无魂(26)。 万物云云(27),各复其很,各复其根而不知; 浑浑饨饨,终身不离(28); 若彼知之,乃是离之(29)。 无问其名,无窥其情(30),物固自生。” 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31); 躬身求之,乃今也得。” 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注释 (1)云将:云之主帅,犹云之神也。 俞樾所著《庄子人名考》以为; “即《楚辞·九歌》之云中君。” (2)扶摇:飙字之合音。 疾风、暴风,扶摇之枝即暴风分枝,又说扶摇为东方之神木。 鸿蒙:自然之元气。 云有形,风有感,鸿蒙则无形无感。 混然天成。 (3)拊脾:拍着大腿。 脾即髀,大腿雀跃:欢蹦跳跃的样子。 (4)倘然:忽然。 蛰然,不动的样子。 (5)辍:止。 (6)朕:古人自称之辞。 从秦始皇起才被专门用作皇帝对自己的称谓。 (7)六气,阴阳风雨晦明。 (8)不节:六气不调和,寒暑温凉错乱,造成四时不合节令时序。 (9)掉头:转过头去,不予理睬。 (10)有宋之野:宋国土地之上。 (11)天:云将对鸿蒙之称谓。 (12)浮游:形容元气上下飘浮不定,不知其有何追求。 (13)猖狂,形容元气任性无心而动,没有预定目标,不知其意欲何往。 (14)秧掌:随意不拘礼仪的样子。 无妄:指物之真实的本然状态。 (15)民之放:是说云将已摆脱忧国忧民之心的束缚,达到我忘民、民忘我的浑一境界,从而获得心灵的解放,放,解放。 (16)天之经:天之常道,常则。 (17)玄天弗成:玄妙莫测之自然也不能使你有所成就。 (18)此句意思为:由于扰乱天之常道,违背物之情实,使兽群惊散,鸟类夜鸣不得安生。 (19)止虫:“止应作豕,音近而通。 劣为虫类中体长无足者,如蚯蚓之类。 《尔稚释虫》:“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豕。” (20)毒哉:叹其受治世之毒太深,而一味追问不止。 (21)仙仙:轻飘飘的样子。 (22)心养:养心,持守自性。 (23)徒:但也。 物自化,物各依自性生化。 (24)堕:毁坏,毁弃。 吐,通杜,杜绝,闭塞之意。 伦与物忘:伦,理。 理与物皆相忘,心无所存留,任性自动。 (25)涬溟(xìngmìng):自然之元气鸿蒙的另一种称谓。 (26)莫然:与“漠然”同义,麻卞无知如枯木死灰的样子。 (27)云云:众多。 (28)不离:不离开自性。 (29)如果万物知其本性,有意识去恢复自性,不是浑浑沌沌地任性自为,则会背离自性。 (30)窥:窥探。 其指万物。 (31)默:静默。 译文 云将到东方漫游,经过暴风分枝处恰好碰到鸿蒙。 鸿蒙正在拍着大腿跳跃着游玩。 云将首见了,忽然停下来,站立不动说:“老先生是谁呀?老先生力何到此?”鸿蒙依然拍腿跳跃不止,对云将说:“为了游玩!”云将说:“我打算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鸿蒙仰面望着云将说:“啊!”云将说:“天气不调和,地气不通畅,六气不能协调,四时变化不合时序。 现在我打算调合六气之精华来养育万物,要怎样去作呢?”鸿蒙拍着大腿背转过头去说:“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呀!”云将没有得到问题的回答。 又过了三年,云将再次去东方漫游,经过宋国大地时恰好碰见鸿蒙。 云将特别高兴,快步走向前去说,“您忘记我了吗?您忘记我了吗?”再次叩拜,以首着地,希望聆听鸿蒙指教。 鸿蒙说:“元气上下飘浮不定,不知其有何追求; 元气任性无心而动,没有预定目标,不知其意欲何往; 邀游的人随心任性而为,不拘礼仪,以观察万物的本然状态,我又知道什么呢?”云将说:“我自以为是任性无心而游,然而民众追随我的行动,我也不忍心抛开他们,现在我已从忧国忧民之心的约束中获得解放。 希望听您指教。” 鸿蒙说:“扰乱自然之常道,违背万物之实情,玄妙莫测之天也不能使你有所成:兽群破惊散而鸟类夜鸣不安,草木受灾。 祸及昆虫。 唉!这都是治理天之人的过错呀!”云将说:“那么我该怎么办呢?”鸿蒙说:“唉,你受治世之毒太深了!还是轻飘飘地转回吧。” 云将说,“我遇见您很不容易,希望听您指教。” 鸿蒙说:“啊,那就修养自心持守自性吧!你但处无为之境,而万物就会自行生化。 毁坏你的形体,闭塞你的聪明,把理与物全忘掉,与自然元气完全同一,去掉心神作用,麻木无知如同枯木死灰。 万物纷坛众多,千变万化又各复归其本根,各复本根而不自知; 浑浑沌沌,而终身不离自性; 如果万物自知夏归其恨而有意追求,就是背离自性。 不必过问万物之名,不要窥探万物之实,万物本来是自行生化的。” 去将说:“老天降给我品德,显示我要静默; 我亲身实行,现在才算得到了。” 再次叩拜以首触地,起身辞别而去。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 同丁己而欲之(1),异于己而不欲音,以出乎众为心也(2)。 夫以出乎众为心者,局尝出乎众哉(3)!因众以宁所闻(4),不如众技众矣(5)。 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下见其患者也(6)。 此以人之国侥幸也(7),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入之国也,无万分之一; 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8)。 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9)。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10)。 有人物者,不可以物(11); 物而不物,故能物物(12)。 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13),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14),独往独来,是谓独有(15)。 独有之人,是谓至贵。 大人之教(16),若形之于影,声之于响。 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17)。 处乎无响,行乎无方(18)。 挈汝适复之挠挠(19),以游无端,出入无旁(20),与日无始(21); 颂论形躯(22),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己(23)。 无己,恶乎得有有(24)!睹有者(25),昔之君子; 睹无者,天地之友(26)。 注释 (1)欲:喜爱也。 (2)出乎众:高出众人之上,出人头上。 (3)曷:何。 此句意思为:既然高出众人之上,又喜欢人之同已,这是自相矛盾的。 因为既与人同,也就与人无异,何能超出呢。 (4)宁:安。 (5)技:技艺。 意为一个人的技艺比不上众人所掌握的技艺多。 (6)揽,引取也。 患:害。 (7)侥幸:把获得成功避免失败的希望寄托在偶然性和碰运气上面。 (8)此句意思为:论存入之国,则不得一个,论亡入之国则万个有余。 极言治天下之不可行也。 (9)有土者:指占有国土之诸侯、天子。 (10)大物:占有广大土地,故称大物。 (11)不可以物:庄子认为,有土者自以为有,则生私欲骄矜之心,而为物所役使。 应不以有土为意,有土如同无土,有国如同无国,任性无为,才能为万物之主宰。 (12)此句意思为:我能役物而不为物役,故而能役使一切物。 (13)物物者之非物:与《知北游》:“物物者非物”义同而所指有别。 《知北游》篇所讲为宇宙生成问题,本篇所讲为统治木,意即支配,主宰万物者,一定不是物自身,而是超出万物之上的东西,这种东西既不是具体物,也不是人,因为按古人观念,人也是万物之一。 那么它是什么呢?即下面所讲之“独有”,也就是独立自存的绝对体,即大道,它支配一切。 人能无己无待,与天合一,也就成为万物主宰。 (14)六合:上下与四方,古人甲以表示较大的空间范围。 九州:传说中我国上古之行政区划,说法有多种。 《尚书·禹贡》认为,大禹治水后,将全国划分成九州,即冀、■、青、徐、扬、荆、豫、梁、雍州.后代又有所改变。 此处泛指古人观念中的整个世界。 (15)独有:指堕肢体,黜聪明,玄同大道,绝对逍遥之人。 (16)大人:与大道合一,能出入六台,游乎九州的圣人。 (17)为天下配:尽己所知予以应对。 配,应对。 (18)无方:没有预定方向。 (19)挈(qiè),提携。 适复:经历。 挠挠:纷乱,比喻纷乱错综的社会生活。 (20)无旁:无所依傍。 (21)与日无始:与日推移,无始无终。 (22)颂:与诵通,颂沦即讲论、谈论之意。 (23)无己:与天地万物玄同合一,没有物我对立,将我消融于天地万物中。 即如《齐物论》所说:“大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并生”的意识境界。 (24)有有:有对象世界的存在。 既然无己,没有物我对立,我即融于物中,对象世界即我,即己,无己也就无对象世界。 (25)睹:见。 (26)睹无者,推行无为而治,任物自性生化,不加干扰,如广成子、黄帝之类。 他们不扰乱物性,所以是天地万物之友。 译文 世俗的人,都喜欢别人见解与自己相同而讨厌别人见解与自己不同。 与己相同的就喜爱他,与己不同的就不喜爱,这是由于人都有高出众人之上的心理。 有这样出人头地心理的人,何尝能真正出人头地啊!他们的见解要靠众人认同方得心安,还承认个人技艺不如众人技艺多,怎能出众呢。 而那些打算为人治理国家的人,只是引取三代治国有利的方面而没有见到其有害的方面。 这是把为人治国之成功寄托在碰运气图侥幸上面,有几个靠碰运气图侥幸治国而不使人之国沦亡的呢!这样作能使国家件存的,不得万分之一,而使国家沦亡的.则是沦亡一万多次也不会有一次幸免。 可悲呀!占有土地之诸侯太不明智了。 凡拥有国土者,就是有大物。 有大物的人,不可自以为有而生私欲骄矜之心; 应当役使物而不为物所役使,惟有这样才能主宰万物。 明白主宰万物者不是物自身,岂止可以治理天下百姓而已啊!这佯的人可以随意在天地四方往来出入,在九州漫游,能独往独来,称之为独有。 独有的人,是最珍贵的。 大人的教化,就象形体对于影子、声音对于回声那样。 有人提问就有回答,尽其所知,应对天下人之问。 居处无声响,行动无预定方向。 提携众人经历错综纷乱的社会生活,漫游于无边际空间,往来出入无所依傍,与日推移无有终始,讲论形体,合于与万物大同。 与物大同也就无己。 既然无己,哪里得有对象世界。 有见于对象世界的人,是昔日之君子; 有见于无的人,是天地万物的朋友。 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1); 卑而不可不因者(2),民也; 匿而不可不为者(3),事也; 粗而不可不陈者(4),法也; 远而不可不居者(5),义也; 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 节而不可不积者(6),礼也; 中而不可不高者(7),德也; 一而不可不易者(8),道也; 神而不可不为者(9),天也。 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成于德而不累(10),出于道而不谋,会于仁而不恃(11),薄于义而不积(12),应于礼而不讳(13),接于事而不辞(14),齐于法而不乱,恃于民而不轻(15),因于物而不去(16)。 物者莫足为也(17),而不可不为。 不明于天者,不纯于德; 不通于道者,无自而可(18); 不明于道者,悲夫!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 无为而尊者,天道也; 有为而累者(19),人道也。 主者,天道也; 臣者,人道也。 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 注释 (1)任:用,此句指物虽轻贱,人不可不用来为己造福。 (2)因:顺,即顺民之性。 (3)匿:细微。 (4)陈:陈述。 (5)居:执守。 意为外在行为规范,与人疏远,又不可不执守。 (6)节:礼节仪式。 积:积累。 (7)中:顺。 顺其性又加以提高,即为德。 (8)易:变易。 指道之本体是恒定统一的,但功能作用又是不断更新变化的。 (9)儿句意思为:天道是神妙莫测的,但它的功能作为不能不显示出来。 (10)累:劳累。 庄子认为:任自性而成德,不须操心费力去追求。 (11)会:相合。 恃:依靠。 (12)薄:迫近,接近。 不积:不有意积累。 (13)应:相应合。 讳:同违,回避之意。 (14)辞:推辞。 (15)轻:轻意滥甲民力。 (16)因:循也。 指循物之性加以利用而不抛弃它。 (17)莫足为也:物性不同,功用多种多样。 如蜣螂转九,蜘蛛结网,出于天然。 庄子认为,性中有的,不学而能,性中没有,下可强为。 (18)无自而可:不通达大道,不管从哪里都行不通。 (19)有为而累吉:有意作为而又操心费力的,就是人为。 译文 轻贱而又不可不加以利用的,就是物; 地位低下而又不能不顺从其性的,就是民; 微细而又不能不去作的,就是事; 粗疏而义不能不加陈述的,就是法; 疏远而又不能不执守的,就是义; 亲爱亲人而不可不推而广之的,就是仁; 奉行礼节仪式而不可不加以积累的,就是礼; 顺性而又不可不加以提高的,就是德; 恒常统一而又不可不随时更新变化的,就是道; 神妙莫测而又不能不显示作为的,就是天。 所以圣人观察天道顺乎自然而不协助,任性成德而不费力追求,出处进退合乎道而不须有意谋划,与仁相合不以此自恃,与义迫近而不有意积累,与礼应合而不有意回避,与世事接触而不推辞,与法齐一而不乱行,依赖于民而不轻易使用民力,顺物性加以利用而不抛弃。 对于物不可违性强为,又不可不为。 不明达天道之人,多么可悲呀!什么是道?有天道,有人道。 无为而尊贵的,是天道; 有力而劳累的,是入道。 处于主宰地位的,是天道; 臣于从属地位的,是人道。 天道与人道之问相去甚远,不可以不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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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运

题解 本篇所论与《天道》、《天地》相近,宗旨在阐述天道是不断运动变化的,其变化是自然进行,没有谁在主宰。 而人世之帝王必须与之相顺应。 本篇虽以《天运》名篇,而所论却多为帝道、圣道等人间之事,批判仁义、有为造成的祸患,宣传无为而治。 本篇共分七段。 第一段提出天地日月风雨的运行,究竟是谁在推动呢?从提问的口气和巫咸祒的话,表达了一切都是自然的,没有谁在主宰这一自然哲学的根本思想。 并以此为根基,建立了天人关系的同一性,构成全篇的立论基础。 第二段,太宰荡与庄子对话,说明仁义、孝梯、忠信、贞廉都是违背天道的。 “至仁”无亲,忘记这一切,才合乎自然之道。 第三段,讲述音乐的理论,把音乐的节奏、情绪、意境与人的经验、情感,以及自然界的变化统一起来加以描述,显得玄妙深邃而有启发。 最后归结为至乐无声,将人引入浑沌世界。 第四段,讲礼义法度应随着时代不断变化,孔子不懂得这个道理,取先王之陈迹在当代推行,这如同推舟于陆地,是根本行不通的。 第五段,讲述求道于度数、阴阳,不可能得到。 古之至人,只是借助于仁义等有形的手段,去达到绝对自由的无限虚空。 一旦获得大道,一切具体有形的方法都可运用,使天下归于正道。 第六段,提出仁义会使人昏愦,危害极大。 三皇五帝之治天下,违背自然之道,比蝎子尾巴还要毒,有为只会殃及天下和自身。 第七段,指出六经是先王陈迹,有为的治世之道,只是迹,不是所以迹。 只有获得大道,才能与天道变化一体,无所不通。 从第二段起,都是与天道对照着讲述人道,从多方面论述人道与天道之间相合相违情况,宗旨在宣传无为而治,因任自然的基本思想。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1)?日月其争于所乎(2)?孰主张是(3)?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5)?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6)?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臼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7)?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8)?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惶(9),孰嘘吸是(10)?孰居无事而披拂是(11)?敢问何故?”巫咸祒曰(12):“来,吾语女。 天有六极五常(13),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 九洛之事(14),治成德备,监照下土(15),天下戴之,此谓上皇(16)。” 注释 (1)运:运行。 处:静止。 (2)争于所:争着返回各自处所。 (3)孰,谁。 主张:犹主宰。 (4)维纲:维系之意。 (5)推:推动。 (6)意,作抑,表推测。 机缄:意为天地日月运行或许受某种机关控制。 机,机关。 缄,封闭、关闭。 (7)隆:兴,指兴云。 施:降,指降雨。 (8)淫乐:古人把云雨视为阴阳交和而成,故言淫乐。 劝:勉励,助长。 (9)一东一西:一会儿吹向东,一会儿吹向西。 有上彷徨:又升上空中,盘旋环绕。 (10)嘘吸:吐气与吸气。 (11)披拂:鼓动,如鼓动风箱,使风吹出。 (12)巫咸祒(zhāo):虚拟人名。 他说不取。 (13)六极:四方上下之极。 五常:金木水火土五行。 (14)九洛:传说大禹治水时,有神龟出洛水,背上有书,称洛书。 上面载有九种治理天下之大法,即是《尚书·洪范》篇的九畴。 九洛即指此。 (15)监照下上:照临天下。 (16)上皇:至上之君,行无力而治的帝王。 译文 天体在运行吗?大地在静止吗?日月在争着回到各自处所吗?谁主宰这些?谁维系这些?谁闲居无事推动而使其运行?或者是有机关控制使其不得已才这样的吗?或者是其运行起来而不能自行停止吗?云变成了雨吗?雨变成云吗?是谁在兴云降雨?桌谁闲居无事为享乐而助长此事吗?风从北方兴起,一会吹向东,一会吹向西,又上升空中盘旋环绕,是谁呼吸造成的吗?是谁闲居无事鼓动出来的吗?请问这些都是什么原因?”巫咸祒说:“来吧!我讲给你。 天具有六极五常,帝王顺应它则天下得到治理,违背它就有灾祸。 遵行九种治理天下之大法,则天下太平道德完备,光辉照临天下,受到万民拥戴,这就叫至上之君王。”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1)。 庄子曰:“虎狼,仁也。” 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 庄子曰:“至仁无亲(2)。” 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 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 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3)。 夫南行者至于郢(4),北面而不见冥山(5),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6); 以爱孝易,以忘亲难(7); 忘亲易,使亲忘我难; 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8); 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9)。 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10),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11)!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12),不足多也(13)。 故曰:至贵,国爵并焉(14); 至富,国财并焉(15); 至愿,名誉并焉(16)。 是以道不渝(17)。 注释 (1)商:指宋国。 周灭殷后,分封其子孙子宋,宋为殷商后裔,故亦称商。 太宰:殷周时官名。 “掌邦建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 (《周礼天官》)为六官中天官之长,为辅佐国王治理政事之重臣。 荡,太宰之名。 (2)至仁无亲:仁为慈爱,至仁则是爱之极致,于天地万物一视同仁,无往而不亲爱,无所偏私。 所谓民胞物与,泛爱无私。 至此境界,一切皆任性自然,无私意亲近,故称无亲。 (3)过孝:以孝为过。 不及孝:以孝力未达未尽其义。 此句意为,至仁无亲的说法,不是把孝看成过,而是把孝看成不及,即未达未尽至仁之义。 至仁无亲的境界要比孝高得多。 (4)郢(yǐng):古地名,在今湖北江陵北部,春秋、战国时楚国都城。 (5)冥山:北海山名,或出于虚拟。 (6)以敬孝易,以爱孝难:由敬而孝容易做,而由爱而孝则很难。 庄子认为:敬表现于外,有形迹可循,只须按一定的规范要求去作就够了。 而爱须出自内心,真心诚意,表里如一,故难。 (7)这句话的意思是:由爱而孝,还是有意为之,忘亲而孝,则是真情的自然流露,发自本性,出自自然,不是有意而为。 忘亲:对亲行孝而不知为孝,已达忘孝之名的境界。 (8)使亲忘:使亲亦不见我之孝。 兼忘天下:将忘亲推而广之,对天下行无为治。 如老子讲:“圣人下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下仁,以万物为刍狗。” 其“下仁”就是“兼忘天下”,任天下自生自成,自足其性,实为“至仁”也。 (9)使天下兼忘我:“使亲忘我”之延伸,使天下人亦不见我之仁,我之仁无形迹,达到物我两忘,混而为一,才为至仁。 (10)遗:遗忘。 遗忘尧舜之德而不去效法推行。 此为“兼忘天下”也。 (11)岂直:何须。 太息:深自叹息。 大,音太。 (12)役其德:为修德而被役使。 即为达到孝涕仁义、贞廉忠信八种德行而勉力从事,舍己效人,疲劳身心,以修八德,实则为其所役使。 (13)多:称道,崇尚之意。 (14)国爵:国家赐予之爵位。 并,读作屏,除却、舍弃之意。 (15)国财:一国之财富。 (16)至愿:愿望得到最大满足者。 (17)渝:变。 译文 宋太宰荡向庄子请问仁。 庄子说:“虎狼,就有仁心。” 问:“为何这样说呢?”庄子说:“虎狼之父子”相互亲爱,为什么说是不仁呢?”又问:“请问什么是最高的仁?”庄子说:“最高的仁没有亲爱。” 太宰说:“荡听说,没有亲就不会爱,不爱也就不会孝。 说最高的仁是不孝,可以吗?”庄子说:“不是这样,至仁是高尚的,孝本来就不足以说明它。 前面说法不是以孝为过,而是说孝还不足以尽至仁之义。 往南去的人到达郢都,面向北方而不见冥山,是什么原因呢?相去太远也。 所以说做到敬而孝容易,做到爱而孝难; 做到爱而孝容易,做到忘亲难; 做到忘亲容易,做到为亲所忘难; 做到为亲所忘容易,而能兼忘天下难; 做到兼忘天下容易。 而使天下忘我难。 遗忘尧舜之德而不去效法推行,功利恩泽施及于万代,而天下无人知晓,何须优心叹息而去讲说仁孝啊!至于孝梯仁义,忠信贞谦八种美德,都是人们勉力从事而为其役使的外在表象,不足以推崇称道。 因此说,至尊至贵者,舍弃国家赐给之官爵; 最富有者,舍弃一国之财富; 愿望得到最大满足者,舍弃名誉。 所以能持守大道而不改变。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1):“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2),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3),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4)。” 帝曰:“汝殆其然哉(5)!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6),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清(7)。 夫至乐者(8),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9),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大和万物(10)。 四时迭起,万物循生(11); 一盛一衰,文武伦经(12); 一清一浊,(13),阴阳调和,流光其声(14); 蛰虫始作(15),吾惊之以雷霆(16); 其卒无尾,其始无首(17); 一死一生,一愤一起(18); 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19)。 汝故惧也。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20)。 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21)。 在谷满谷,在肮满阬(22); 涂隙守神,以物为量(23)。 其声挥绰,其名高明(24)。 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25)。 吾止之于有穷(26),流之于无止。 予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 傥然立于四虚之道(27),倚于槁梧而吟(28):‘目知穷乎所欲见(29),力屈乎所欲逐(30),吾既不及,已夫(31)!’形充空虚,乃至委蛇(32)。 汝委蛇,故怠。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33),调之以自然之命(34)。 故若混逐丛生(35),林乐而无形(36),布挥而不曳(37),幽昏而无声。 动于无方,居于窈冥(38); 或渭之死,或谓之生; 或谓之实,或谓之荣(39)。 行流散徙,不主常声(40)。 世疑之,稽于圣人(41)。 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42)。 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43),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44)。 故有效氏为之颂曰(45):‘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46)。’汝欲听之而无接焉(47),而故惑也。 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48); 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49); 卒之于惑,惑故愚(50); 愚故道(51),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注释 (1)北门成:人名,姓北门名成。 据说为黄帝之臣。 (2)张,开设、演奏。 咸池:古代乐曲,传说为黄帝所作。 洞庭之野:广漠之旷野,有影射之义,不是指洞庭湖边之原野。 (3)怠:心情松弛。 乐曲进入第二章,声调转为和谐流畅,空旷迷离而悠远,故心情由紧张恐惧而松弛下来。 (4)卒:终也。 古代乐曲,诗歌的最末一章称卒章,表完成之意。 惑:表现一种丧失自我,离形去智的心态。 荡荡:恍惚无所倚。 默默:暗昧不可言。 不自得,自我消融在音乐的意境中,不能自主。 (5)殆其然哉:大概就是这样吧。 (6)征:证明,验证。 此句意为我用人间的形式演奏,又用天道加以验证。 (7)行之以礼义:乐曲发展演进遵循礼义。 大清:天之清气也。 大,读作太,太清如同《齐物论》讲的“天籁”,本身是听不见的,而一切声音皆发源于它。 (8)至乐:最完美之音乐。 由此至“大和万物”一段,共35字,一些注家认为是郭象注杂人,当删。 也有认为非郭注,应保留。 (9)五德:仁义札智信。 (10)太和:指乐曲与天地万物完全和谐同一。 (11)迭起:更迭兴起。 循生:顺应天道而生。 (12)盛衰:指乐舞节奏情绪的强弱转换。 文武:文指文舞,执羽箭; 武指武舞,执干戚。 伦经:舞蹈队列的纵横编排。 (13)一清一浊:指一个声调高一个声调低。 清,高扬; 浊,低沉。 (14)阴阳:音分五音十二律,十二律中六为阳声,称六律; 六为阴声,称六间。 演奏时六律间相间即是阴阳调和。 流光,形容乐声之流动明快。 (15)蛰(zhé)虫:冬眠之虫。 作:活动,复苏。 (16)雷霆:雷声与闪电。 (17)这句形容雷电之起,其来也骤,其去也疾,故不知其首尾。 (18)偾(fèn):仆倒。 由这句以“生死愤起”形容乐曲通过强烈的节奏、情绪转换,给人心灵以巨大震动。 (19)所常无穷:以变化为常理,此常理与变化一体而无穷尽。 一不可待:想一成不变则不可得。 (20)烛:照也。 此段讲乐曲第二章。 (21)变化齐一:变化不离一定条理,条理又在变化中体现出来。 不主常故:主,守也。 不拘守固定不变之陈规。 (22)阬(kēng):同坑。 谷与坑比喻大小不等的空间。 满:为乐曲所充塞也。 (23)涂隙守神:言乐曲入耳后,能堵塞人的感官通道,使人静守心性。 涂,塞也。 隙,穴窍也,指人之耳目等感官。 以物为量:受益多少,因人而异。 (24)挥绰:指乐器声悠扬悦耳。 其名高明:演唱的歌声高亢明亮。 (25)幽:暗昧之所。 为鬼神所处,纪:轨迹。 (26)有穷:有停止之处。 (27)傥然:无心的样子。 四虚之道:四面空虚,无所用力之途。 (28)槁梧:干枯之梧树。 《齐物论》:“惠子之据梧”,可与此互参。 (29)目知:目力与知力。 (30)屈:竭。 逐:追逐。 (31)已夫:停下吧,算了吧。 (32)形充空虚:形体为空虚充满。 形体亦同于空虚,有形与无形,有身与无身也就同一了。 委蛇(yí):从容自得的样子。 (33)无怠之声:乐之第二章让人心情松弛,第三章为合乐,则让人忘却自我,连松弛心情也不存在,而与夭道合一,即是无怠之声。 (34)调:和。 自然之命:天道流行之规律。 (35)混逐丛生:混然相互追逐,丛杂并生。 这是用万物生态形象比喻乐曲表现的生机勃勃的意境。 (36)林乐:指多种乐器之合奏。 林为树木丛生,有群义。 故林乐即相与群乐也。 无形:言众声和谐,混然天成,不辨其所出。 (37)布挥:声音布散振扬。 不曳:不受牵制,余音悠悠不绝。 (38)窈冥:幽远暗昧之境。 (39)实:结果。 荣:开花。 生死实荣,皆是对乐曲意境的形象比喻。 (40)行流散徙:形容乐曲旋律节奏的演进推移和舞蹈者队列之分合进退。 不主常声:不固守不变之老调。 (41)稽:查证。 (42)达情遂命,通达万物之情,遂顺自然之规律。 (43)天机:自然蕴含之机能。 不张:不动。 五官:耳目口鼻舌。 中医学认为五官分属五脏,《灵枢·五阅五使》:“鼻者肺之官也,口唇者脾之官也,舌者心之官也,耳者肾之官也,” (44)心说:说同悦。 这句是说,无法甲语言表达的内心愉悦。 (45)有焱(同炎)氏:即神农氏。 (46)苞裹:包括、翼括之意。 苞同包。 六极:上下四方之极。 指无限之空间。 (47)接,承接。 至乐无声,所以用耳朵不能听到,故欲听而不能承接。 (48)祟:警戒之意。 如徐锴《说文系传》:“祟,神出以警人。” 即此义。 (49)遁:逃避之意。 (50)惑故愚,惑为遗失自我,连同形体聪明一并丢弃,故而浑沌愚昧。 (51)愚而道:浑沌愚昧则与大道合一。 译文 北门成问黄帝说:“帝王在广漠的旷野上开设演奏咸池乐会,我开始听时感到惊惧,再听下去则心情松弛,听到最后感到自我消失,恍惚暗昧中不由自主地消融在音乐意境中。” 黄帝说:“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样吧!我用人间的形式演奏,用天道加以验证,以礼义来发展演进,以太清天籁为根基。 最完美的音乐,先要与人事相应合,还要顺乎天理,按五德运行,与天道自然相应,然后调和四时,与天地万物和谐统一。 四时更迭兴起,万物顺应自然而生长; 音乐节奏忽强忽弱,文舞与武舞队列纵横分合,乐声忽高忽低,阴声与阳声相互调和,乐声流动而明快; 冬眠之虫开始活动,我用雷声和闪电惊醒它们; 其声终止而无尾,开始而无头; 其声忽死忽生,忽起忽伏,变化无穷,想一成不变则不可能,你听了这种音乐故而惊惧。 我又用阴阳调和之声演奏,用日月之光来照耀; 其声音能短能长,能柔能刚; 变化中不离条理,不拘守老调; 其声音在山谷就充满山谷,在坑洞就充满坑洞; 其声音能堵塞耳目,使人静守心神,受益大小浅深因人因物而异。 其乐声悠扬悦耳,其演唱高亢明亮。 因而可使鬼神处于暗昧之所,日月星辰按轨道运行。 我演奏到应该停止处停止,应该流动处流动。 我想思虑它而不能知道,想望它也看不见,想追赶它也赶不上; 茫茫然立在四面空虚之途,靠着枯干的梧树吟叹:‘目力智力穷尽于所要知见的,力量竭尽于所要追赶的,我既然力所不及,那就算了吧!’形体已然空虚无存,就可以从容自如。 你能从容自如,所以心情松弛。 我又演奏无怠之声,调和以自然之规律,所以音乐表现生物混然相追逐,丛杂并生,相与群乐而又混然一体的意境; 声音布散振扬,不受牵制而余音绕梁,最后消失于幽暗中而不可闻。 其声发动无方所,而居止于幽远暗昧之境:或称之为生,或称之为死:或称之结果,或称之开花; 乐曲在演进推移,舞蹈在分合进退,不固守老调,世人对此乐有怀疑,可以查问圣人。 所谓圣人,就是通达万物之情而又遂顺自然之规律的人。 自然之机能不动而五官就全部齐备,这就叫天乐,不用语言表达的内心愉悦。 所以神农氏歌颂它说:‘用耳去听不闻其声,用眼去看不见其形,而又光满天地,包括六极。’你想要听它而又听不到,故而失去自我。 咸池之乐,开始使人惊惧,惊惧故而警戒; 我又接着使人心情松弛,心情松弛故而逃避退缩; 最后使人迷失自我,迷失自我故而浑沌愚昧; 浑沌愚昧则与大道合一,大道就可以负载它而与之永存。”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1):“以夫子之行为奚如(2)?”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3)!”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4),盛以箧衍(5),巾以文绣(6),尸祝齐戒以将之(7)。 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暴之而已(8)。 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9),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10)。 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处其下。 故伐树干宋(11),削迹于卫(12),穷于商周(13),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也(14)?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 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15)。 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干鲁(16),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 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17)。 且子独不见桔槔者乎(18)?引之则俯,舍之则仰(19)。 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20)。 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21),不矜于同而矜于治(22)。 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桔柚邪(23)!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24)。 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 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25),彼也屹啮挽裂(26),尽去而后慊(27)。 观古今之异,犹猿狙之异乎周公也。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28),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29),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挚其妻子而去走(30)。 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 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注释 (1)卫,春秋时国名,在今河南一带。 卫国在鲁国西,孔子由鲁去卫,故称西游。 师金:庄子虚拟人名。 也有人以为鲁大师名金,恐不确。 (2)奚如:何如,怎么样。 (3)穷:困穷,不通达。 (4)刍(chú)狗:用草扎成的狗,古人祭把时,用作祭物。 陈:陈列、摆设。 (5)盛:装也。 箧(qiè):竹箱之类。 衍:箱子。 (6)巾:覆盖。 文绣:绣有文饰的盖巾。 (7)尸祝:古代祭祀时对神主行祝祷之人。 齐戒:古人于祭祀前,清心寡欲,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不宿于内,以示诚敬,称斋戒。 齐,同斋。 将:送。 (8)苏者:打烧柴的人,取薪曰樵,取草曰苏。 爨(cuàn):炊火做饭。 (9)游居寝处:漫游归来就寝睡觉。 (10)彼:指拾回刍狗恃加珍贵的人。 数:多次,屡次。 眯(mí),梦魇,梦中为鬼物惊扰。 (11)伐树干宋:指孔子途经宋国,在大树下与弟子们演习礼。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孔子化装逃走,桓魋把那棵大树砍倒。 (12)削迹于卫:指孔子到卫国,卫灵公派人监视,经过匡地时,又被包围五天,放走后被警告不许再到卫国来。 削迹即绝迹之意。 (13)商:指宋,周指东周。 (14)陈蔡:春秋时二个小国。 火食:熟食。 邻:近也,此讲孔子与弟子们行于陈、蔡之间,适逢吴楚战争,陈蔡也被波及,形势混乱。 他们被乱兵包围七日,粮尽炊断,随行之人都饿得立不起来,快要饿死了。 (15)没世:终生,一辈子。 寻常:长度单位八尺为寻,二寻为常。 (16)蕲(qí):祈求,希望。 行周于鲁:行周道于鲁国。 (17)无方之传,四面八方皆可传递。 隐喻无为可应对一切。 传,传车、驿车,古时传递消息的快速工具。 无方,没有固走的传递方向。 (18)桔槔(jiěgáo):古代用杠杆原理制成的提水机械。 (19)这句的意思为:使用桔槔提水,把吊桶一端向下拉至井下,盛满水后,松开手,水就提上来了。 拉时即引之则俯,松开手即舍之则仰。 (20)这句的意思是:言桔槔为人所牵引,而不牵引人,所以不得罪人。 寓意孔子也不要去引导别人,以免遭祸。 (21)三皇五帝:说法多种,较通行的一种是三皇为伏羲氏、神农氏和黄帝。 五帝为少吴、颛顼、高辛、尧、舜。 (22)矜(jin):崇尚、钦敬之意。 (23)柤(zhā):通楂,即山楂,其味酸。 (24)可于口:可口,合于不同人口味。 (25)猿狙:不同种类的猴子。 (26)龁啮(héniè):用牙齿咬。 挽裂:用手撕碎。 (27)慊(qiè):满足。 (28)西施:春秋时期的美女。 病心:俗称心口痛,实则胃病也,矉(pìn):同颦,皱眉痛苦的样子。 里:邻里。 (29)捧心:双手抚按胸口。 (30)挈(qiè):提携、带领。 译文 孔子西去卫国游历,颜渊问师金说:“您认为先生此行会怎么样呢?”师金说:“可惜呀!您的老师将困穷不通!”颜渊说:“为什么呢?”师金说:“刍狗在未陈列之前,用竹箱子装起来,用绣有文饰的盖巾覆盖着,尸祝斋戒之后将其送上祭坛。 等到陈列完之后,被丢弃,走路的人践踏它的头与脊背,打柴的人拣了去当柴烧而已。 如果有人又把它取回来,用竹箱装起,用绣有文饰的盖中覆盖,漫游归来还要睡在它的下首,这样的人即使不作恶梦,也一定屡次为梦魇困扰。 现在您的老师也取回来先王陈列过的刍狗,聚集弟子们漫游归来睡在它下首。 所以在宋国受到伐树之辱,在卫国被拒绝入境,在宋国与东周遭到困穷,这些不就是恶梦吗?被乱兵围困在陈蔡之间,七天吃不到熟食,已临近死亡边缘; 这不就是梦魇吗?在水上通行莫如用舟船,而在陆上通行莫如用车子。 以舟船可通行于水上,而要求在陆上推行它,则一辈子也不能行走丈八尺远。 古代与今天的差别不就象水上和陆上吗?周鲁治道之区别不就象舟船与车子吗?现今希求推行周道于鲁国,这就如同推舟于陆上啊!劳而无功,自身还必有灾祸。 他还不懂得没有固定方向的传车,才能应接一切,诸方皆通而不滞碍。 况且您难道没见过用桔槔汲水的人吗?用手去拉它就落下来,松开手它就仰起去。 桔槔是由人牵引的,不是牵引人的,所以一起一落都不得罪人。 所以三皇五帝的礼义法度,不贵其相同,而贵其能使天下得到治理。 故而三皇五帝的礼义法度,就好比是山植、梨、桔和抽等水果,它们味道不同而都能合乎人的口味。 所以作为礼义法度,要适应时代的要求而不断变化。 现在如果把猴子抓来给它穿上周公时代的服饰,它一定会将其咬破撕碎,完全脱去而后才满足。 观察古与今之不同,就象猿猴与周公之相异一样。 西施有心口痛的毛病,常在邻里们面前皱起眉头,邻里中一位相貌丑陋女人看了觉得很美,回去也模仿西施,双手抚着胸口对邻里人皱起眉头。 其邻里之富人看见了,紧闭屋门不肯出来; 穷人看见了,带着妻子儿女跑开。 这个只知皱眉很美,却不知皱眉之所以美。 可惜呀,您的老师将遭受困穷啊!”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1)。 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 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2)?”曰:“吾求之于度数(3),五年而未得也。” 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4),十有二年而未得。” 老子曰:“然。 使道而可献(5),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 使道而可进(6),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 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 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 然而不可者,无佗也(7),中无主而不止(8),外无正而不行(9)。 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10); 由外人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11)。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12)。 仁义,先王之蘧庐也(13),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14)。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15),托宿于义(16),以游逍遥之虚(17),食于苟简之田(18),立于不贷之圃(19)。 逍遥,无为也; 苟简,易养也(20); 不贷,无出也。 古者谓是采真之游(21)。 以富为是者(22),不能让禄; 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 亲权者(23),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24),而一无所鉴(25),以窥其所不休者(26),是天之戮民也(27)。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28),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29)。 故曰:正者,正也(30)。 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耳矣(31)。” 注释 (1)之:往。 沛:地名,在今江苏沛县。 (2)恶乎:于何。 (3)度数:制度名数。 (4)阴阳:阴阳变化规律。 为什么求于度数要五年,而求于阴阳要十二年。 一般认为“五年再闰,天道大成”,以历法解说。 十二年则为岁星循环一周,标志阴阳变化经历一个周期性过程,给人系统认识。 说法皆牵强。 或以为度数简明具体,易于研究,故五年; 阴阳无形,变化莫测难于把握,故费时较多,用十二年。 此说较合理。 (5)献:献出、献给。 (6)进:奉送之意,与献意相近。 (7)佗:同他。 (8)中:指内心。 主:主见。 止:留住。 这句话的意思为:内心没有与道相应之主见,道就不能留下来。 (9)正:证,印证,肯定之意。 这句话的意思为:内心之道得不到外界的肯定、认同,则不能实行。 (10)圣人不出:大道不得社会认同,无法推行,故圣人下把它拿出来宣扬。 (11)隐:藏,接纳。 这句话的意思力:外面种种说法、理论,与内心主见不合,圣人就不接纳。 (12)名:指事物之名称,亦指一个人的名誉、声誉,此处指后义。 公器:众人所用之物。 意为好声誉是众人所用之物,大家争着要,所以不可多取,多取则相争受害。 (13)蘧(qú)庐:用茅草搭成的有脊无柱的茅舍,如今山民所说的马架子。 这种简陋小屋只能暂留,不宜久住。 (14)觏:见。 此指把仁义显示于人。 多责:招致众多从仁义方面来的责备。 (15)假:借。 (16)托宿,寄宿、暂住。 假道,托宿都是比喻之词,表示圣人不执着于仁义,只是暂且利用一下,以达到更高的目标。 (17)逍遥之虚:摆脱一切限制,无待无己,绝对自由自在的无限虚空。 是庄子幻想的最高境界。 (18)荀简之田,马虎简略加以耕种,即可获取收成之田。 (19)不贷:指不借物于人,损己益人,只求自满自足。 贷,借。 (20)易养:容易养活自己。 (21)采真之游:采取真意以遨游,不为形迹所役使。 (22)是:谓正道。 《苟子·劝学》:“使目非是无欲见也。” 杨谅注。 (23)权:权力,权柄。 (24)栗:颤栗,惟恐失掉。 舍:丧失。 (25)一无所鉴:对上述之危害都无所鉴戒。 (26)窥:借为规,取。 不休:不止也。 虽富有、名高、权重,仍不满足,仍争夺不止。 (27)天之戮民:指这些人为名利权势相互争夺不止,受无穷困扰摧残,这是违背自然本性的自杀,不是外加之刑戮,故称天之戮民。 天,自然。 (28)怨:憎恶。 恩:慈爱。 取:剥夺。 于:赐予。 谏:劝止。 教:教诲。 (29)大变:天道变化。 湮(yān):滞塞。 (30)正者,正也:意思为,自己正,合于天道,方能正物,正人。 (31)天门,心。 指与天道台一,随天道运化之心。 译文 孔子五十一岁还没有闻知大道,就往南方沛地去见老聃。 老聃说:“您来了吗?我听说您是北方的贤者,您已经获得大道了吗?”孔子说:“还未得道。” 老子说:“您从何处求道呢?”回答说:“我于制度名数中求道,五年而未得到。” 老子说:“您还从何处去求道呢?”回答说:“我于阴阳变化中求道,十二年而没有得到。” 老子说:“是的。 假使道可以献给人,则人无不把它献给自己的国君; 假使道可以奉送,则人无不把它奉送给自己的父母; 假使道可以告诉给人,则人无不把它告诉给自己的兄弟; 假使道可以传给人,则人无不把它传给子孙。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其他原因,内心没有与道相应之主见,道就不能使它留下来; 内心之道不得外界之肯定、认同,就不能推行。 道由心中发出,不为外界接受,圣人就不把它拿出来宣传; 由外面来的种种理论,与内心之主见不合,圣人就不接纳。 名誉,是众人公用之物,不可以多索取。 仁义,为先王暂住之所,只可以停留一宿,不可以久居。 把仁义昭示于人,会招致众多责难。 古代的至人,借路于仁,寄宿于义,以邀游于绝对自由自在的无限虚空,食在马虎简略即可得到收成的田间,立在不损己益人自满自足的园圃上。 绝对地自由自在,就是无为; 马虎简略,就容易养活; 不损己益人,故无所出。 古时把这称为采取真意以邀游。 以富有力正道的人,不肯让出俸禄; 以名声显赫为正道的人,不肯让出名誉。 贪恋权势的人,不能把权力让给他人,他们操纵权力则胆战心惊,丧失权力则悲伤不已,而对上述危害都不能引为鉴戒,为夺取其所求而不肯休止,这是在经受自然之诛杀。 憎恶、慈爱、剥夺、赐给、谏止、教诲、使之得生、处死,这八项是规正人的手段,只有能遵循天道变化而无所滞碍的人能正确运用它。 所以说自己正,方能正人正物。 内心以为不对的,心灵就不会对它开放。”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 老聃曰:“夫播糠眯目(1),则天地四方易位矣; 蚊虻噆肤(2),则通昔不寐矣(3)。 夫仁义僭然乃愤吾心(4),乱莫大焉。 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5),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6)。 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7)?夫鹊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8)。 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9); 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10)。 泉涸(11),鱼相与处于陆,相响以湿,相儒以沫(12),不若相忘于江湖。”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 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13)?”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14)。 龙,合而成体(15),散而成章(16),乘云气而养乎阴阳。 予口张而不能嗋(17),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18)?赐亦可得而观乎(19)?”遂以孔子声见老聃(20)。 老聃方将倨堂而应(21),微曰(22):“予年运而往矣(23),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24),其系声名一也(25)。 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26),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27)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28),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 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29)。 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30),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31),则人始有夭矣(32)。 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33),杀盗非杀人(34),自为种而天下耳(35)。 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 其作始有伦(36),而今乎妇女(37),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备曰治之,而乱莫甚焉。 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38),下睽山川之精(39),中堕四时之施(40)。 其知憯于蛎虿之尾(41),鲜规之兽(42),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43)。 注释 (1)播:播扬。 糠:谷物皮屑也。 眯(mǐ)目:灰尘入眼,难以视物。 (2)虻(méng):似蝇而稍大的会飞昆虫,生于野草丛中,雄的吸食植物津液,雌的刺吸人畜血液。 噆噆(zǎn):叮,咬。 (3)昔:同夕,夜。 通昔,即整夜,通宵。 (4)憯然:惨毒。 憯同惨。 愤:应作愦。 (5)吾子:谈话时对对方的亲切称呼,相当于您、先生之类。 朴:本性,本来状态。 (6)放:作仿解,仿效之意。 总德:执守自性。 (7)杰然,用力的样子。 建鼓:大鼓。 (8)鹄:天鹅。 黔(qián):黑色,这里作动词染黑。 (9)辩:辨,辨别。 这句的意思为:黑白各足其性,无须辨别区分它们的美丑好坏。 (10)广:增大、扩充之意,观:壮观。 (11)涸:干涸。 (12)呴(xū):吐气。 濡:沾湿。 (13)规:劝说,规劝。 (14)乃今:现在,于是:于此,在这里。 指老子之处。 (15)合而成体李时珍《本草纲目》引王符言龙,“其形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 龙是古人综合多种动物特征,创造出来的一种神奇生物。 合而成体或指此。 (16)章:花纹,言龙飞腾时,身躯伸展舒散开,鳞甲闪闪发光,形成炫目的文彩。 (17)嗋(xié):合拢嘴。 不能嗋形容由于过度惊诧连嘴都合不拢的神态。 (18)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见《在宥》篇注。 如天地:象天地那样变幻莫测。 (19)赐:子贡姓端木名赐。 (20)这句意思是:用孔子名声为中介,使老聃对来人身分有所了解。 (21)倨:同踞,伸开腿坐着。 (22)微:小声、轻声。 (23)年运而往:意为年岁很高了。 运,行也; 往,老迈。 (24)皇原作王,依《续古逸丛书》校改。 (25)系:连系。 (26)小子:老年人对年轻晚辈之称呼,相当于现在说的小伙子,年轻人之类。 少进:稍稍往前来。 (27)禹用力:禹带领民众治水很是辛苦劳累,故称用力。 汤用兵:商汤战胜夏桀而有天下,凭借武力。 (28)心一:心淳朴专一,无分别,把亲人与天下人同等看待。 (29)亲:爱亲人,杀:降等之意。 杀其杀:按亲疏程度依次降等。 (30)竞:竞争。 (31)孩:婴儿之笑声。 始谁:开始辨别人与物。 (32)夭:夭亡。 (33)变:机智权变。 兵有顺:人有机变诈伪之心,则用武力使之顺从天理。 (34)杀盗非杀人:盗贼有罪该杀,杀盗顺乎天理,与一般意义的杀人不同,故曰非杀人。 (35)种:指同类、同党、同伙。 这句的意思为:人们本来是为各自同伙谋私利,却说成是为天下人。 (36)伦:伦理。 (37)妇女:象女人一样去取悦于人。 (38)悖:搞乱。 (39)睽(kúi):违背。 (40)堕:毁坏。 (41)蛎虿(lìChài):蝎子一类用尾部毒刺刺人的毒虫。 (42)规:现正,引申为驯化之意。 鲜规之兽:指未经驯化,保存野性之猛兽。 (43)蹴(cù)蹴:惊恐不安的样子。 译文 孔子见老聃与其讲说仁义。 老子说:“播扬起米糠眯了眼睛,则天地四方的位置看起来都会颠倒; 蚊子蛇虫叮咬皮肤,则通宵不能入眠。 仁义之毒害就在于使我心昏馈,祸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 您要使天下不丧失其本性,您自己要象风一样顺化而行,执性而立,又何必用力去宣扬仁义,象背着大鼓敲打以寻求丢失的孩子一样呢!天鹅不用天天洗浴而羽毛洁白,乌鸦不用天天染色而羽毛漆黑。 黑与白作为物之本性,用不着去辨别它们的美丑; 名誉之壮观,不足以使自性增加什么。 泉水干涸了,鱼儿一起困于陆上,相互吐气沾湿,与其相互用口沫相沾湿,不如在江湖中相互遗忘。” 孔子见老呐回来,三天不讲话,弟于们问道:“先生去见老聃,用什么规劝他呢?”孔子说:“我现在在老子那里才真正看见龙了。 龙,合众体而成,舒展开鳞甲形成耀目文彩,腾云驾雾,而以阴阳二气为养。 我见了他惊诧得口张开而合不扰,我又能用什么去规劝老聃呀?”子贡说:“如此说来,人本来就有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似深渊般静默而又蕴含惊雷般巨响,发动时如天地一般变幻莫测的吗?我也可以去见见吗?”于是就用孔子的名声为中介去见老聃。 老聃正伸腿坐在堂上,轻声答应说:“我的年岁很大了,你对我有什么指教吗?”子贡说:“三皇五帝的治理天下方法不同,连系他们的名声却同样崇高。 然而只有先生认为他们不是圣人,这是为什么呢?”老聃说:“小伙子稍稍往前来,你为什么说三皇五帝治道不同?”子贡回答说,“尧让位给舜,舜让位给禹,禹用气力而汤用武力,周文王顺从商纣不敢违抗,周武王违抗纣而不肯顺从,所以说不同。” 老聃说:“小伙子稍稍靠近,我给你讲三皇五帝的治天下情况:黄帝的治理天下,使民心淳朴无分别,民之中有父母死而不哭泣的,别人并不非难他。 尧的治理天下,使民亲爱其亲人,民有为特别亲爱其父母而对他人之亲爱程度依亲疏程度而降等的,别人对此并不非难。 舜之治理天下,使民心竞争,民间有孕妇十月生下孩子,孩子五个月就会讲话,还没等到会笑就开始分辨人与物,人开始有夭折的了。 禹的治理天下,使民心机智权变,人有机诈作伪之心,则用武力使之顺服天理,杀死盗贼并不叫作杀人,从而人们本来各自力同伙人谋私利,却说成是为天下人。 因此天下受到极大惊恐,儒家和墨家也相应而起。 他们在初创时还有伦理,而今却象女人一样取悦于人,还有什么可以称道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的治理天下,名义上叫治天下,实则祸乱天下没有比它更大的。 三皇之智慧,上面搞乱了日月之光明,下面违背山川之精微本性,中间毁坏四时之运行。 他们的智慧比蝎子尾巴、未经驯化的猛兽还要惨毒,使人们没有办法得以安定其性命之实,而这些人还自以为是圣人,不可耻吗?他们真是太无耻!”子贡听后惊恐不安地站在那里。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1),以奸者七十二君(2),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3),一君无所钩用(4),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5)?”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6)!今子之所言,犹迹也。 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之相视(7),眸子不运而风化(8); 虫,雄鸣于上风。 雌应于下风而风化(9)。 类自为雌雄(10),故风化。 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 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 失焉者(11),无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 乌鹊孺(12),鱼傅沫(13),细要者化(14),有弟而兄啼(15)。 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16)!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17)。”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注释 (1)孰:同熟,熟知,熟悉。 故:故事。 (2)奸:假借为干。 干为干谒,因有所求而请见之意,七十二君:泛言孔子干谒诸侯之多。 (3)周召之迹:周为周公旦,召为召公奭,都是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因辅佐武王、成王建功立业而负盛名。 周召之迹即指他们的功业治绩。 (4)钩用:引用,取用之意。 (5)说:说服。 (6)所以迹:决定治绩的背后原因,指道。 (7)白..(yì):一种水鸟。 (8)眸子:瞳孔。 运:动。 风化:相待风气而化生。 这句是说,动物之雌雄凭借相互注视或鸣叫,不须交配而受孕生子。 这是古人的误解。 (9)上风:与下风相对,指风流动方向之上方。 (10)类:同类。 同类动物之雌雄才能相互感应而风化,不同类则不可。 (11)焉:代指道。 (12)乌:乌鸦,鹊,为喜鹊。 孺:孵化而生子。 (13)傅:付出。 鱼付出口沫而受孕。 鱼为体外受精,雌鱼产卵,雄鱼追随其后,把精子排在上面,古人误以为是付出口沫以相交配。 (14)要:同腰。 细腰即细腰蜂,为土蜂之一种,又称果裸。 在其制成蜂巢后,将卵产在里面,然后叼来青虫,麻醉后封在蜂巢里,待蜂卵孵成幼虫,即以青虫为食物,食尽青虫后破巢而出。 古人误以为是青虫所化,细腰蜂不会生子,以青虫育成己子。 《诗经·小雅》有:“螟岭有子,果赢负之”,即讲此意,实为误解。 (15)有弟而兄啼:有了弟弟,哥哥怕失去父母之爱而啼哭。 (16)不与化:不能与变化相一致。 (17)安:何。 译文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很久了,熟知其中故事,以此求见七十二位君主,向他们讲述先王之道,阐明周公召公之治绩,而没有为一位君主所取用。 太困难了!不知是人难于说服,还是大道难于阐明?”老子说:“幸运啊!你没有碰到治世之君主!说到六经,那是先王留下的陈迹,岂是治绩背后之道啊!现在你所说的,如同是足迹。 足迹,是由鞋子踩出来的,而足迹岂能当作鞋啊!一对白..相互对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视而受孕生子。 虫,雄的在上风鸣叫,雌的在下风应和而受孕生子。 同类生物雌雄相互感应,故能受孕生子。 本性是不可改变的,天命流行之理是不可变的,时间流动不能停止,大道不能滞塞不通。 假如能获得大道,无往而不通畅; 失去大道的人,则无路可通。” 孔子三个月没有出门,又再次去见老聃说:“丘获得大道了。 乌鸦喜鹊孵卵生子,鱼付出口沫受孕,细腰蜂化育青虫为己子,弟弟生下来哥哥为失爱而哭泣。 我孔丘不能成为应物变化之人,已经太久了!不能随事物变化而相应变化,怎么能使人与变化同一呢!”老子说:“可以了,孔丘获得大道了。”


秋水

题解 本篇着重阐述认识相对性的理论,是《逍遥游》、《齐物论》宗旨的充实和展开。 全篇的核心部分是河伯与北海若的七段对话,把其综合起来,就是讲人由于受时空的局限,所见所闻所知是极有限的。 河伯以黄河汛期之水为多,到了海边才知海水比河水大得多,由此引申开来,海比河大,天地比海大,天地以外还有更大的,人在无限的宇宙中,就更渺小了,必须突破自身限制,才可能认识大道。 进而论述大小是相对的,毫未虽小,与比它更细小之物相比则为大; 夭地虽大,与比它更大的相比则为小。 因此,大小、多少、是非、善恶、贵贱等等,都是相比较而存在,“相反而不可以相无”的,各自按其本性生灭变化,从大道来看,都是齐一的,最后归结为“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 应当一切任其自然,不用人为去破坏它,才合于天道之真。 这种理论是庄子哲学的核心,它否认事物差别的客观性,否认认识的真理性,尽管其中包含有某些辩证法的合理因素,在反对儒、墨形而上学独断论上有一定积极作用。 但是,它认为人的认识活动是徒劳的、无意义的,一切都是不可知的,最终把人引向了相对主义和不可知论。 后面几段也是围绕这一中心,从不同方面,运用不同事例加以反复申说的。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1),泾流之大(2),两涘渚崖之间(3),不辩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4),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5),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6),望洋向若而叹曰(7):“野语有之曰(8):‘闻道百,川为莫己若’者(9),我之谓也。 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10),始吾弗信; 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11),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12)。”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干海者,拘于虚也(13);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14); 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15),束于教也。 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16),尔将可与语大理矣(17)。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18); 尾阎泄之(19),不知何时已而不虚; 春秋不变,水旱不知(20)。 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21)。 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臼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22),吾在于天他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23),又奚以自多(24)?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25)?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26)?号物之数谓之万(27),人处一焉; 人卒九州(28),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29); 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未之在于马体乎(30)?五帝之所连(31),三王之所争(32),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33),尽此矣。 伯夷辞之以为名(34),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35),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注释 (1)这句意思为:秋雨不停的下,河水上涨,千百条河流都灌注于黄河。 (2)泾流:指黄河主流之宽度。 泾(jīng):通径,指河之宽度。 (3)涘(sì):水边、岸边。 渚(zhǚ:水中间小块陆地、小洲。 这句是说,由于河水上涨,河面宽阔,两岸之间,小洲之上,相互望去,见物不真,连牛马都不能分辨。 (4)河伯:黄河水神。 从殷代起,至于周未,一直为人所崇奉,祭祀甚隆,盖因黄河常年泛澜,给人带来深重灾难,古人在无力征服水患的条件下,不得不祈求河神福佑。 (5)北海:不同年代有不同指向,春秋战国时所称北海,多指黄河注入之渤海。 此与《逍遥游》的“北冥”不同。 (6)旋其面目:改变态度。 (7)洋:水多的样子。 若:海神。 何以称海神为若,王夫之以为,取其“若有若无之谓”,海神能不以自身为大,不以他物为小,不受形象和语言的约束,虚幻无形,故能与大道合一。 (8)野语:俗语。 (9)百:泛指数量很大、很博。 莫己若:莫若己的语序颠倒,没有人及得上自己。 听了很多道理,自以为广博,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 (10)仲尼:为孔子之字,孔于是以博学著称的。 伯夷以重义清高著称。 尽管如此,有人却敢于小看仲尼之博学,轻视伯夷之高义。 (11)殆:危险。 (12)大方之家,深明大道之人。 (13)虚:同墟,指蛙所居之土井之类。 拘:拘束,限制。 (14)笃:困,亦为限制之意。 时:为四时,四季。 夏天的昆虫至秋而死,受时令所限,不能和它说冬天结冰之事。 (15)曲士:乡曲之上,曲见之士。 指识见偏狭,孤陋寡闻的人。 (16)丑:鄙陋无知。 (17)大理:大道。 (18)盈:盈满。 (19)尾闾:传说为排泄海水之处,又称沃燋,其地在东大海之中,扶桑之东,有巨石方圆四万里,厚四万里,海水到那里就被蒸发掉。 见《文选嵇康<养生论>注》引司马彪语。 (20)这句的意思是:大海水不会因春雨流入少秋雨流入多而发生变化。 陆上天旱天涝,海也没有感觉。 (21)不可为量数:没有办法能估量、计算。 (22)比形于大地:由天地具足了形体。 受气子阴阳,从阴阳秉受生气。 (23)方存乎见少:正存在着自以为小的想法。 (24)奚以自多:哪里会自足自多呢。 (25)礨空:石块上的小孔。 又,礨空力蚁塚、蚁穴。 皆以其小与大泽相对照。 (26)稊(tí):一种形似稗的草,其种子很小,制成米粒更细小。 (27)这句的意思为:宇宙之物不止万种,称万物,概而言之也。 (28)人卒九州:九州之内尽为人居,卒,尽。 (29)人处一焉:此与上旬人处一焉之人字,含义不同,上句指人类全体,此指单个人。 也就是九州之内,谷物生长,舟车通行之处都有人在,个人只是这千千万万人中之一。 (30)豪未:兽类绒毛末梢。 (31)连:连续,继承之意。 指所连指五帝间以禅让方式相传承。 (32)所争:以武力所争夺的。 (33)任士:以治世为己任的贤能之士。 (34)辞:辞让。 (35)向:以前、从前。 自多于水:指河伯未至海前,识见狭小,以黄河之水自夸其多。 译文 秋雨不停地下,河水上涨,千百条河流都灌注到黄河,使黄河干流大大加宽,两岸之间,河中小洲之上,相互望去,连牛马都辨认不清。 于是乎河神欢欣鼓舞自满自足起来,以为天下之壮美尽在于此了。 顺河流东行,到达渤海,往东面望去,看不到水的边际,于是乎,河神开始改变自满自得的神态,望着浩瀚无边的大海对海神感叹说:“俗语说,‘闻知许多道理后,自以为没有人能及得上自己’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曾听说有人以仲尼之闻见为少,以伯夷之义为轻的人,起初我不相信,现在我看到你这等浩瀚无边,难于穷尽,我若不到你这里来,就糟了,我将长久为深明大道的人所笑话。” 海神说:“井里的蛙不可以和它讲大海,因其被所居土井局限也; 夏天的虫类不可以同它讲冰,因其被季节所困也; 见识偏狭孤陋寡闻的人,不可以同他讲说大道,因其为所受教育束缚也。 现在你走出河流两岸,看见无边的大海,则知道自己的鄙陋,就可以同你讲说大道理了。 天下的水,没有比海再大的了,千万条河都流归干它,没有休止之时,而不盈满; 从尾闾往出宣泄,没有停止之时,而不空虚; 不因春秋季节流入水量多少不同而变化,陆上的旱涝大海没有感觉。 大海超过江河的水量,没有办法估量、计算。 而我未曾以之为多,因为我从天地那里具足了形体,从阴阳那里秉受了生气,我在天地之间,如同小石块小树木在大山之中,正有自以为少的想法,又哪里会自以为多呢?约计四海在天地之间,不也就象蚁塚在大薮泽中一样吗?约计中国在四海之内,不也就象一粒稗米在大谷仓中一样吗?称谓物类数量叫作万,人只居其中之一; 人住满九州之地,凡谷物可以生长,舟车可以通行之处,皆有人居,个人只是众人中之一; 人与万物相比,不也就象一根绒毛末梢在马身上一样微小吗?五帝以禅让相传承的,三王以武力相争夺的,仁人所担忧的,贤能之士所操劳的,完全都在这里了。 伯夷辞让以博得好名声,仲尼谈论以显示博学,这种自满自足,不就象你以前自夸黄河之水为多一样吗?”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未(1),可乎?”北海若曰:“否。 夫物,量无穷(2),时无止(3),分无常(4),终始无故(5)。 是故大知观于远近(6)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7)知量无穷; 证曏今故(8),故遥而不闷阂(9),掇而不跂(10),知时无止; 察乎盈虚(11),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 明乎但涂(12),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13)。 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 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 以其蔓小求穷其至大之域(14),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 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未之足以定至细之倪(15)?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16),是信情乎(17)?”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 夫精,小之微也; 垺大之殷也(18)故异便(19)。 此势之有也(20)。 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21); 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22); 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 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 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23); 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24)。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25); 动不为利,不贱门隶(26); 货财弗争,不多辞让(27); 事焉不借人(28),不多食乎力(29),不贱贪污; 行殊乎俗(30),不多辟异(31); 为在从众,不贱佞(32); 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33),戮耻不足以为辱(34); 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 闻曰:‘道人不闻(35)至德不得(36),大人无己(37),约分之至也(38)。” 注释 (1)大天地而小毫未:以天地为大,以毫未为小,河怕提出这样问题,说明他依然有区分大小、执著物量的想法,依然“圃于量之有涯,而困于时之有止”(王夫之《庄子解》),眼界为时空所限,其所见仍然是表面的、肤浅的,没有领悟大道。 (2)量无穷:物量是大与小的统一,无论从大小哪方面去观察,都是不可穷尽的,言其大,还有比它更大者; 言其小,还有比它更微者。 因此,不能执著于某物之大或小。 (3)时无止:时间是永恒向前,无有止息之时。 (4)分无常,分无常即是说一个人的名分,地位不是恒常不变的,贫宫贵贱,上下尊卑等等,都处在变化的过程中,分(fen),名分、地位之意。 (5)终始无故:终而复始,无有穷尽,故无端倪,故,端也,又,故与固通,固定之意。 (6)大知:大智之人,领悟大道的圣人( (7)小而下寡,大而下多:小的事物也包含丰富内函,故不以为少; 大的东西与更大的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放下以为多。 (8)证曏今故:证明古与今都是一样的,时间单向流动,永无止息,从古至今,从今至未来,都处于时间长链条中的一点,从大处看则是一个整体。 曏:明,故,作“古”解。 (9)遥而下闷:对遥远的古事不感到暗昧,又,遥作长久解,寿命长”而下厌倦。 (10)掇(duó):拾取也,指相距很近,随手可取。 掇而不肢; 就近之事也有不可求之理。 跂(qǐ),与企同,求也。 又,掇与遥对,作短解,寿命短暂而不企求。 (11)盈虚:盈满与空虚。 庄子认为,盈虚不是固定下变的,而是相互转化的。 所以,盈满不足喜,空虚不足忧。 (12)坦涂:平坦的大路。 比喻终始往复、日新不已的大道。 (13)说:同悦。 故:作固解,终始:同于死生。 指死生循环下已,不断转化,领悟此道则不因生而高兴,不把死视为灾祸。 (14)至小:极小。 此指人的有限生命和智慧。 穷:穷究、究极。 至大之域:无限的宇宙。 (15)倪:边界,端倪。 (16)这句的意思为:最精微的东西没有形体,最大的事物没有什么能包围它、限定它。 此与惠施提出的“至大无外”的“大一”和“至小无内”的“小一”。 含义相近,都是讲的极限论问题。 (17)信情:信实、真实可信。 (18)(fú):同郛,城外之城,比喻大之外还有更大者,殷:盛大也。 (19)异便:异为相异、相别。 便同辨,分辨。 异便即对其差异进行分辨。 这句的意思说,精是小中之小,垺是大外之大,二者的差异是可以分辨的。 (20)势:形势、趋势,就是说有形之事物,其存在和发展可构成可见的形势、趋势,有大小精粗之分。 (21)期于:限于、限定于。 有形者:有形可供感知和思维的对象。 (22)数之所不能分:不能用数字计量、划分。 (23)意致:运用意识、思维可以获得的。 (24)不期精粗,下限于精粗。 指不能言说、不能意致的对象,也就是超验的道体。 (25)不多仁恩,不夸耀仁爱和恩惠。 (26)不贱门隶:不鄙视守门之仆隶,大人虽不求利,也下以求利之守门仆隶为贱。 (27)多:崇尚、夸赞之意。 (28)事焉不借人:作事不借助于人。 (29)不多食乎力,不崇尚自食其力者。 (30)行殊乎俗:行事与世俗不同。 (31)辟异,邪辟怪异。 不多辟异:不标榜炫耀邪辟怪异之行,不有意标新立异。 (32)佞谄:以顺耳动听的言词奉承恭维人。 (33)劝:鼓励、劝勉,使之为善。 (34)戮耻:处以刑罚,使受耻辱。 (35)道人不闻:得道之人不闻名于世间,意思是说,得道者行无为而治,任民物按自性生息变化,不加干预,故无功绩可寻,没有什么可供传闻歌颂的,如孔子称颂尧“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论语·泰伯川唯其下闻名于世间,才是真正得道者 (36)至德不得:大德之人无所得。 大德之人与道合一,无形无名,不能用名言概念表述其得,所以是无得,无得亦无失,是为至上之得。 如《老子》讲:“上德下德,是以有德。 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即为此义。 (37)大人无已:大人摆脱形体束缚,把己溶人物中,与造化一体,也就是《齐物论》所讲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力一”的高境界,所以是无己。 这种无己正是实现己之无限与永恒。 (38)约分之至:约束主客、己物之分别达到极至。 达此极至也就是抹灭主客、己物的区分,使二者融合为一的境界。 译文 河神说:“既然这样,那么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未力小,可不可以呀?”——海神说:“不可以。 凡物; 其物量大小是不能穷尽的,时间是不会停止的,名分地位也不是恒常不变的,终始往复更没有尽头。 所以大智之人观察远处和近处的一切事物,不因其小而视之为少,不因其大而视之为多,这就是深明物量是没有穷尽的; 证明古与今都是一样的,故而对遥远的古事不感暗昧,对就近之事也知其有不可求之理,这就是通晓时间是永不停息的; 考察盈满和空虚之相互转化,因而得到了不足以欣喜,失去了不足以悲伤,这就是懂得名分地位不是恒常不变的; 明白终而复始、日新不已的大道,所以就不因生而高兴,不把死视为灾祸,这就是知道死生往复不定之理。 约计人所知道的,不如他所不知道的为多; 其生之时间,不如其未生之时间为长; 以其极有限的智慧和极短暂的生命求穷尽对无限大宇宙的认识,因此陷入迷惑昏乱而茫然无所得。 由此看来,从哪里可以知道毫未足以定为极小的界限呢?又从那里可以知道天地足以穷尽至大之范围呢?”河神说,“世间议论的人都说,最精微之物没有形体,最大的物没有什么能包围它,这话真实可信吗?”海神说:“从细小处看庞大之物看不完全,从宏大处看细小之物,看不清晰。 所说的精,是指小中最微小的; 垺,是大之外更庞大的,所以二者是可以区分辨别的。 这是物之形势、趋势中所具有的。 说到精和粗,是限于有形之物而言,至于至精无形之物,是数字所不能计量,剖分的; 至大不可范围之物,是数字所不能穷尽的。 可以言说议论的是物之粗,可以用意识获致的是物之精; 言语所不能谈论,意识所不能获致的,就不限于精粗之范围了。 因此,大人之行事,不有意害人,也不夸耀对入的仁爱和恩惠; 行动不力求利,也不以求利之门隶为卑贱; 不为财物而争夺,也不推崇辞让之德行; 作事不借助他人,也不夸赞自食其力,不鄙视贪污之行; 行事与世俗不同,却不是故意标新立异; 所为顺从众人,不鄙视滔媚讨好的人; 世问的高爵位厚奉禄不足以劝勉他,刑罚耻辱不足以羞侮他; 因为他深明是非是不可分辨的,精细与巨大也无法划出边界。 闻知有这样说法,得道之人不闻名于世,大德之人无所得,大人没有自己。 这是约束分别达到极至了。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1),恶至而倪贵贱(2)?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3)。 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4)。 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5)。 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6),则万物莫不大; 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下小; 知天地之为梯米也(7),知毫未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8)。 以功观之(9),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 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10),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11),则功分定矣(12)。 以趣观之(13),因其所然而然之(14),则万物莫不然; 因其所非而非之(15),则万物莫不非; 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16),则趣操睹矣(17)。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啥让而绝(18); 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19)。 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20)。 梁丽可以冲城(21),而不可以窒穴(22),言殊器也(23)。 骐骇、胖骅骡一日而驰千里(24),捕鼠不如狸狌(25),言殊技也。 鸱鸺夜撮蚤(26),察毫未,昼出嗔目而不见丘山(27)言殊性也。 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28)!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29)。 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 然且语而不舍(30),非愚则诬也(31)!帝王殊禅,三代殊继(32)。 差其时(33),顺其俗者,谓之篡夫(34); 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35)。 默默乎河伯(36)!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37)。” 注释 (1)若:作或,表选择。 意为物之贵贱、大小之分,或在物性之外,或在物性之内。 (2)恶至:从那里、从何处。 倪:划分。 (3)庄子认为:物皆为道的体现,道的外在形式,只要自足其性,便与道同一。 不管大山与毫未,西施与丑女,以及一切正常的与怪异的,从道看来,都是齐一的.没有什么贵贱分别。 (4)自贵而相贱:物各从自身角度去观察他物,故皆以自身为贵,彼此以对方为贱。 (5)这句的意思是,人或物之贵贱,皆由世上通行看法力判定标准,以为贵则贵,以为贱则贱,不由人物自身确定。 (6)这句的意思是:从万物差别性方面观察,循其所具大的一面把它看成大,则万物无不是大的,毫未也可以是大。 反之,则无不是小,丘山天地也可以是小。 (7)稊米:细米。 (8)差数睹矣:差别的相对性就看清楚了。 (9)功:功效、功能作用。 (10)庄子认为:万物各按自性生息,并未存心创立功业或施惠他物,因而是没有功效的。 但是,从事物相关性、联系性方面看,物与物之间又是善遍联系、互相依存的。 唇亡则齿寒,四肢五官百体有一处出了毛病,都会影响其他。 从这方面看,万物的自性活动又是善遍有功效的。 (11)这句的意思是,东与西是相反的,又是相成的、彼此以对方为存在条件,无东作比较,西也就不能成立。 (12)功分:功能、职分。 (13)趣:趋向。 (14)然:表肯定是这样。 (15)非:与然对,表否定。 (16)相非:互以对方为非。 (17)趣操:志向。 (18)让:禅让。 为远古时部落联盟首领的推选方式。 传说尧以帝位让舜,舜又让位于禹,禹以后则改传贤为传子,结束禅让方式。 这都是由当时的历史条件决定的。 啥:指燕王啥。 之:指燕相子之,燕王哈在谋士苏代的蛊惑下,效法尧舜禅让古制,不顾世道民心,把王位让给子之,遭到国人反对,很快使燕国大乱,齐国乘机进攻燕,杀掉燕王哈和子之。 几乎使燕国灭亡。 (19)争:指以武力相争夺。 白公:春秋未年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名胜。 因封于白邑,称白公。 其为人“诈而乱”,在楚国争位内乱中,杀掉令尹子西与司马子期,一度占据楚都。 后力叶公子高帅国人战败,逃往山中自缢而死。 (20)常:恒常不变之准则。 (21)梁丽:皆指粗大的木料。 梁,梁为屋梁。 丽,通..,中梁。 冲:冲撞。 古时作战用巨木冲撞城门或城墙,后发展成冲车之类。 (22)窒穴:堵塞小孔、鼠洞之类。 (23)言殊器:这是说不同器物有不同功用。 (24)骐骥、骅骝:指日行千里的良马。 骐,青黑色带有棋盘格子花纹的马,骅骝,相传为周穆王时造父所驾驭的八骏之一,泛指良马。 (25)狸(1ishē):狸为野猫,狌同生即黄鼠狼。 (26)鸱鸺(chlxiāo):即鸱鸮,猫头鹰,昼伏夜出之猛禽。 撮蚤:抓注跳蚤。 (27)嗔(chēn)目:睁大眼睛。 (28)盖:作孟,何下。 师:师法、效法。 无:不要、去掉之意。 这句的意思为:何不以是为师法而不要非,以治理为师法而不要动乱。 (29)情:本性。 (30)然且:然而还是。 语而不舍:说个不停,不肯舍弃原来的看法。 (31)非愚则诬:不是愚昧便是欺骗。 (32)帝王殊禅:五帝三王之授位方式不同,有的以让,有的以争。 三代殊继:夏商周三代王位继承方式不同,有的子继父位,有的以武力篡夺。 (33)差其时:错过时代,不合历史潮流。 逆其俗:违背世道人心。 (34)篡夫:槁王位篡夺的人。 (35)义之徒:合乎正义之人。 (36)默默:沉默不语。 (37)门:门径,此指道理。 家:学派如儒家、墨家等。 这句的意思为:贵贱大小本无界限,你河伯又从哪里得知它的区分呢。 译文 河神说:“或是从物性之外,或是从物性之内,究竟应该从哪里区分它们的贵贱?从哪里区分它们的大小呢?”海神说:“从大道来观察,万物没有贵贱之分。 从万物自身角度观察,物各自以为贵,而相互以对方为贱。 以世俗通行观念观察,物之贵贱决定于外而不在自身。 从物的差别性观察,如果循其所具大的方面把它视为大,则万物莫不是大; 如果循其所具小的方面把它视为小,则万物无不是小; 明白天地可看作象一粒细米般小,一根毫毛未悄可看作象丘山般大,则万物差别的相对性就看清楚了。 从物之功效观察,顺着其具有功效一面看,万物莫不有功效; 顺着其不具功效一面看,则万物莫不无功效; 明白东与西方向相反又不可相互缺少的道理,则万物的功能职分就确定下来了。 从万物的趋向观察,顺其以为对的一面把它视为对,则万物莫不是对的; 顺其以为错的一面把它看成错,则万物莫不是错的; 明白尧与桀的自以为是,而互以对方为非,则志向之不同就看清楚了。 从前尧舜由掸让而成为帝,燕王哈与子之却因禅让而遭灭绝; 商汤与周武王以武力相争而为王,白公胜以武力争位而身死。 由此看来,争夺与禅让之礼制,尧与桀之行为,其贵贱是因时而异的,不可以把它们看作恒常不变的。 粗大的梁木可用来冲撞城门,而不可用作堵鼠穴,言其器用不同也。 骐骥、骅骝一类良马可日行千里,捕捉老鼠不如野猫和黄鼠狼,言其技能不同也。 猫头鹰夜里可以抓住跳蚤,明察秋毫,白天出来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丘山,言其性能不同也。 以前有人说:何不以是为师法而不要非,以治理为师法而不要动乱!这种说法是不了解大地问的大道理和万物的实情。 这就如同以天为师法而不要地,以阴为师法而不要阳一样,它的行不通是很明显的。 然而还是有人说个不休,不肯放弃,这样作不是愚昧无知便是存心骗人!五帝三王传授王位方式不同,夏商周三代王位继承方法也不一样。 错过时代,违背世道人心的,称力篡夺者; 合乎时代,顺应世道人心的,称力合乎正义的人。 沉默不语吧河神!你从哪里能知道区分万物贵贱、大小的界限呢?”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1),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2); 无拘而志(3),与大道蹇(4)。 何少何多,是谓谢施(5); 无一而行(6),与道参差(7)。 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8); 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9); 泛泛乎其若四方无穷,其无所珍域(10); 兼怀万物(11),其孰承翼(12)?是谓无方(13)。 万物一齐,孰短孰长? 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14)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15)。 年不可举(16),时不可止,消息盈虚(17),终则有始。 是所以语大义之方(18),论万物之理也。 物之生也,若骤若驰。 (19),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20)。 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21)。”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也(22)?”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23),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 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署弗能害,禽兽弗能贼; 非谓其薄之也(24),言察平安危,宁于祸福(25),谨于去就(26),莫之能害也。 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27); 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28)■而屈申(29),反要而语极(30)。” 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 落马首(31),穿牛鼻,是谓人。 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32),无以得殉名(33),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34)。” 注释 (1)辞受趣舍:指人的出处进迟等行为。 辞,推辞,辞让; 趣,进行。 (2)反衍:反复衍化,不是凝固不变,如贵贱之间的反复转化即是。 (3)而:同尔,你。 无拘而志:不要用传统成见拘束你的心志。 (4)蹇(juǎn):阻隔、险难之意。 (5)谢施:新陈代谢,交互为用之意。 意为多由少积成,可以转化为少,少积累而成多,由少变多,都是不断变化的。 (6)无一而行,不要拘执于一得之见去行。 (7)与道参差:与大道不统一、下一致之意。 参差,长短不齐。 (8)严乎:庄重威严啊。 意为得道者庄重威严,象国君一样,对谁都没有私恩相加。 (9)繇繇(r6u):同悠悠,悠闲自得的样子。 社:社稷神。 意为得道者悠闲自得,象受祭的社神一样,对谁都不私与福佑。 (10)泛泛:水流漫溢的样子,形容无所不在。 珍(zhěn)域:边界、界限。 (11)怀:包容、容纳。 (12)承翼:承受庇护。 言得道者包容一切,而不使谁特别承受庇护。 (13)无方:没有固定方向,也就是不偏向任何方面。 (14)不恃其成:物之成不足以依赖。 因物之死生成毁都处于运动转化之中,不是固定不变的。 (15)位乎:处于。 这句的意思是,言事物时而空虚,时而盈满,不是总处于原来的状态。 (16)年不可举:年岁是不能给予的,言人之寿命有定。 举作与。 举亦可作存胃讲,理解为岁月不能留存亦通. (17)消息盈虚:消亡、生息、盈满、空虚,指万物循环住复、变化日新的不断转化过程。 (18)大义之方:大道之方向。 (19)骤、驰:车马快速奔跑之意,比喻物生息变化之疾速。 (20)移:推移、运动。 (21)自化:按自性生息变化。 意为什么是该作的,什么是不该作的,任其自然吧,物自会按自性生息变化的。 (22)何贵于道:道有何可贵之处呢。 (23)权:权变。 这句意思是,根据变化了的情况,用道理加以权衡处置,而不执一不通。 (24)薄之:迫近它、触犯它。 (25)察乎安危:对安危能明察。 指知其不可免,不可逃,故处之泰然。 宁于祸福:至德之人深知祸福穷通变化不定,不执着,而与变化同一,故不管祸福、穷通皆能安处。 (26)去就:进退去留。 (27)德在于夭:高尚之德行在于与天性合一。 (28)位乎得:处在其所应得的地位上。 (29)■而屈伸:或进退或屈伸,随时迁变,不是固定不移的。 ■(zhizhú),进退不定的样子。 (30)反要而语极:返归道之枢要而讲出道之精粹和极致。 (31)落马首:给马首带上笼头。 落,同络,马笼头。 (32)故:造作,指不管物之本性而随意急妄作。 如穿牛鼻、络马首虽是人为,却还合乎物之天性; 如果穿马鼻、络牛首便是任意妄为了。 命:指天理,也就是物性所具自然之理。 (33)得:作德,指得道后表现为与自性同一的品德。 殉:求。 不要牺牲品德去求得好名声。 (34)反其真,复归人的本性、自性。 译文 河神说:“既然如此,那么我该作什么?不该作什么?我之出处进退以何为准则?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海神说:“从道来观察,什么贵呀贱呀,都是说的反复转化过程; 不要用传统成见去束缚你的心志,使其与大道相阻隔。 什么少呀多呀,是说的新陈代谢交互为用的过程; 不要拘执一得之见去行,而与大道不相一致,庄重威严象国君一样,对谁都没有私恩相加; 悠闲自得象受祭的社神一样,对谁都不私加福佑; 如同水流漫溢四方没有尽头一样,它是无所不在没有边界的。 对万物兼容并包,岂有谁承受特殊庇护?这就是不偏向任何方面。 万物原本是齐一的,谁为短谁为长呢?大道是无始无终的,而万物有死有生,但其生成不是固定不变,故不足以依赖。 空虚盈满时时转化,不是总处于原来状态。 岁月不能留存,时间不能停止。 消亡生息,盈满空虚,终而复始运转不停。 这就是讲说大道的方向,论述万物的道理。 万物之生息,如同奔马般疾速。 无一动不在变化,无一时不在推移。 什么是该作的?什么是不该作的?都不要管,万物自会按自性生息变化。” 河神说:“既然如此,那道还有何可贵之处呢?”海神说:“深明大道的人必能通达事理,通达事理的人必能通达权变,通达权变的人不会让外物损害自己。 真正获得大道的人,火不能使他热,水不能使他陷溺,严寒酷暑不能使他受损伤,凶禽猛兽不能使他受残害。 不是说至德的人迫近、触犯这些而不受害,是说他能明察安危,能看透祸福穷通之转化,而下喜不惊处之泰然; 能谨慎对待进退去留,所以就没有什么外物能损害他。 因此说:人的天性是在内的,社会环境对人的塑造影响是在外的,获得大道的人在于顺从于天。 知道天性与人为两方面,以天性为根本,处于其所应得的位置上,或进退或屈伸,随时迁变而不执一,这便是返归大道之枢要而讲出了大道的极致、精粹。” 河神说:“什么是天性?什么是人为?”海神说:“牛马长有四足,就是天性; 给马带上笼头,给牛穿上鼻绳,就是人为。 所以说:不要以人力来破坏天性,不要用造作来破坏物理,不要牺牲德行去谋求好名声,谨守天性不使失去,就是复归自性、本性。” 夔怜蚿,蚿冷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1)。 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2),予无如矣(3)!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4)?”蚿曰:“不然。 子不见乎唾者乎(5)?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 今予动吾天机(6),而不知其所以然(7)。” 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8)?吾安用足哉(9)?”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10); 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11),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 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南海也。 然而指我则胜我(12),鳅我亦胜我(13)。 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14),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15。 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注释 (1)夔(kui):传说中一足异兽。 据《山海经·大荒东经》载:“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 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撅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此外还有“如龙有角”、“人面猴身”等不同说法。 怜:羡慕、仰慕之意。 蚿(xián),多足虫。 (2)吟绰(chēnchuō):跳着走。 (3)予无如矣:“无知予矣”的语序颠倒,没有象我这样简便了。 (4)独奈何:将怎么办呢。 (5)唾者:吐唾沫或打喷嚏的人。 (6)天机:自性所具有的机能。 (7)这句的意思为,众足之动受自性所具天然机能支配,我并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动的,如同打喷嚏时,喷出多少大小不同的水珠完全是本性运动一样。 (8)易,改变。 (9)安用足:哪里用得着足呢。 (10)有似:有形象显示出来。 (11)蓬蓬然:风吹动时发出的呼呼之声。 (12)指我则胜我:用手指一指我,就能胜过我。 (13)鳅:足踏也。 此句意为,风虽能自北海而南海,折木飞屋,但人可以用手指点它,用足践踏它。 (14)蜚大屋:把大屋子吹得飞上天。 蜚,同飞。 (15)这句的意思为,以众多小的不胜来求得大胜。 即不求一事一物上的小胜,而求根本的大胜。 译文 独脚的夔仰慕多足的蚿,多足的蚿仰慕无足的蛇,无足的蛇仰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仰慕能看的眼睛,能看的眼睛仰慕能思索的心。 夔对蚿说:“我用一只脚跳着走路,没有象我这样简便了。 现在你用万只脚走路,将怎么办呢?”蚿说:“不是这样的。 你没有看见打喷嚏的人吗?喷出的唾沫大的如水珠,小的如雾气,混杂着落下来,没有办法数得清。 现在我运用自性的机能,而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发动的。” 蚿对蛇说:“我用众足行路而不及你的无足,是为什么呢?”蛇说:“天性机能之发动,怎么可以改变呢?我哪里用得着足呢?”蛇对风说:“我运动脊背和肋部而爬行,这是有形可见的; 现在你呼呼地由北海刮起,又呼呼地吹入南海,而好象没有形迹似的,这是为何呢?”风说:“是的。 我呼呼地从北海刮起而吹入南海。 可是,人们用手指来指我,就能胜过我,用足踏我也能胜过我。 虽然如此,那折断大树、吹起房屋的,也只有我能作得到。 故而在众多小的方面不能取胜却能取得大胜。 取得大胜,只有圣人才能作得到。” 孔子游于匡(1),宋人围之数匝(2),而弦歌不惙(3)。 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4)?”孔子曰:“来,吾语女。 我讳穷久矣(5),而不免,命也; 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6)。 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7); 当染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7); 时势适然(8)。 夫水行不避蚊龙者,渔父之勇也。 陆行不避兄虎者(9),猎夫之勇也。 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10)。 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俱者,圣人之勇也。 由,处矣(11)!吾命有所制矣(12)!”无几何,将甲者进(13),辞曰:“以为阳虎也(14),故围之; 今非也,请辞而退。” 注释 (1)匡:春秋时卫国邑名,在今河南睢县西。 (2)匝(Zā):环绕一周。 宋:卫之误。 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由卫去陈,路经匡邑。 因以前阳虎侵暴过匡邑,孔子长得很象阳虎,又因孔子弟子颜剋也曾与阳虎一起凌犯匡人,此次又恰好是他为孔子御车,匡入误以为阳虎重来,便出兵把他们包围起来。 (3)惙《chuò):通辍,止也。 弦歌:弦指琴瑟之类乐器,歌为诵诗、唱诗,指孔子和弟子们虽被包围,仍在行礼作乐,唱诗并以琴瑟等乐器伴奏。 (4)娱:快乐。 孔子一行为匡人包围,处境十分危险,孔子不忧惧,反而让弟子唱诗奏乐,子路不理解,而有此问。 (5)讳穷:忌讳困穷。 (6)时:机遇,时势,时运之意。 (7)穷人,困穷不通达之人。 (8)时势适然:时势、时运造成这样的。 (9)咒(si):犀牛一类猛兽,独角,青色,体重可达三千斤。 (10)烈士:古代泛指有志于功业或重义轻生的人,此指后者。 (11)处矣:安心吧。 指让子路不用担心,顺天安命而已。 (12)制:分限、限定。 孔子意为,我的命运是由上天安排确定的,只须顺时安命就是了,不必担心什么。 (13)将甲者,统帅甲士的长官,将,统帅也,甲,指甲士,即着盔甲之兵士。 (14)阳虎:又名阳货,本为鲁国季孙氏家臣。 后篡夺鲁国政权,把持大权达三年之久。 在鲁定公六年,他带兵侵略匡邑,与匡人结仇。 译文 孔子师徒游经匡邑,卫国军人把他们层层包围起来,孔子和弟子们唱诗奏乐之声并未因此而停下。 子路进来见孔子说。 “为什么先生还这样快乐呢?”孔子说:“来吧,我讲给你!我忌讳困穷很久了,而摆脱不掉,这是命该如此啊!我渴求通达很久了,而不能得到,这是时运不佳啊!处在尧舜时代,天下没有困穷之人,不是因为他们有智慧; 处在维纣时代,天下没有通达之人,不是因力他们没有智慧,一切都是时运造成的呀。 那些在水底通行不躲避蚊龙的人,是渔夫的勇敢。 在陆上行走不躲避犀牛老虎的人,是猎人的勇敢。 闪光的刀剑横在面前,把死看得如生一样平常,是烈士的勇敢。 知道困穷是由于命运,知道通达是由于时机,遭逢大危难而不畏惧的,这是圣人的勇敢。 仲由,你安心吧!我的命运是由老天安排定的。” 没过多久,统领甲士的长官进来道歉说:“以为你们是阳虎一伙,所以把你们包围起来,现在知道不是,请让我表示致歉而退兵。”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1):“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 合同异,离坚白(2); 然不然,可不可(3); 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4); 吾自以为至达矣(5)。 今吾闻庄子之言,汒焉异之(6); 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7)?今吾无所开吾椽(8),敢问其方(9)。” 公子牟隐机太息(10),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11)?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吾跳梁乎井干之上(12),入休乎缺瓷之崖(13); 赴水则,接腋持颐(14),蹶泥则没足灭附(15),还虾蟹与科斗(16),莫吾能若也(17)。 且夫擅一壑之水(18),而跨跨坎井之乐(19),此亦至矣。 夫子奚不时来人观乎(20)?’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蛰矣(21)。 于是造巡而却(22),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23); 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禹之时十年九潦(24),而水弗为加益; 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25)。 夫不为顷久推移(26),不以多少进退者(27),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坎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28),规规然自失也(29)。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竞(30),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31),是犹使蚊负山,商炬驰河也(32),必不胜任矣。 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33),是非坎井之蛙与?且彼方毗黄泉而登大皇(34),无南无北,爽然四解(35),沦于不测(36); 无东无西,始于玄冥(37),反于大通(38)。 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39),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乎!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40)?未得国能(41),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42)!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公孙龙口赋而不合(43),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44)。 注释 (1)公孙龙:战同时期赵国人,曾作过平原君的门客。 名家主要代表人。 物之一,以善辩著称,提出“白马非马”、“离坚白”、“物莫非指而指非指”等著名论题,在诸子百家中有重要影响。 现保存之《公孙龙子》六篇,为其代表作。 公孙龙所处时代比庄子稍后,此处或为庄子弟子、后学所记。 魏牟:魏国公子,从其言论推断,为庄子推崇之得道者。 《荀子·非十二子》载:“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 是它嚣、魏牟也。” (2)合同异:为名家惠施一派的典型命题,强调事物的同一性。 合同异揭示事物同异关系的相对性,有一定合理因素,但片面夸大同一性,极而言之,把天与地,无限大的大一与无限小的小一,生与死,中正与偏斜等等,都看成无差别的同一,抹灭事物质的区别,而陷入相对主义错误。 离坚白:为公孙龙的著名命题。 出自《公孙龙子·坚白论》,认为一块坚硬的白石,坚白两种属性是分离的,因为眼看得白而无坚,手摸得坚而无白,只能说坚石、白石,不能说坚白石,从而把客体各种属性分割开来,否认它们之间具有同一性。 同时认为主体视触等感觉亦不能相通,思维对感觉亦无综合作用,一切都是分离的,这就把认识限制在只能获取直观的、支离破碎的印象,而不能得到整体的正确认识,陷入不可知论。 (3)然不然,可不可:以不然为然,以不可为可。 就是在辩论中,把别人认为不对的论说成对,把别人认为不可以的沦说成可以。 (4)知:知识、见解。 辩:口才。 (5)至达:极为通达事理。 (6)汒焉:同茫然,迷惆不清之意。 汒同茫。 (7)论:指口才、辩才。 知:指知识、智力。 (8)喙(hui):鸟兽的嘴,此指人之口。 因庄子之言奇异虚玄,公孙龙无从理解,虽善辩亦不知从何开口。 (9)方,方法、方术、道理。 (10)公子牟:即魏牟。 隐机大息:公子牟是位得道者,体道清高,超然物外,对公孙龙热衷干世间的是非之争,以能言善辩自许、不明大道的浅薄无知,而深深叹息。 隐机,背靠小几。 古人席地而坐,靠小几以减轻疲劳。 机,同几。 (11)坎井:浅井。 独:惟独、只有之意。 (12)跳梁:又作跳踉,跳跃之意。 井于,井上之围栏。 (13)缺瓷之崖:井壁缺口靠水之处,井蛙在这里休息。 甃(zh6u),井壁。 崖,水边。 (14)腋,腋窝。 颐:两腮下面。 这句指井蛙人水时,水托在前肢和两腮下面。 (15)蹶(jué):践踏。 附(fū):脚背。 没灭:埋到、埋没之意。 (16)还:环视,向周围看。 虷(hán,):井中赤虫。 又说为了了,蚊子幼虫。 蟹:小螃蟹。 科斗,蝌蚪,蛙类幼虫。 (17)莫吾能若:“莫能若吾”的宾语提前,表示强调。 没有能象我这样的。 (18)且夫:递进连词,表句子或段落意义的连接和加深,与况且、再说意思接近。 擅:独占。 壑:深沟,此指土井。 (19)跨踌:形容蛙在井中跳跃、蹲踞的神态,跱(Zhì),蹲着。 (20)夫子:井蛙对东海之鳖的尊称。 奚,何。 时来:时常前来,经常前来, (21)絷(zhí):绊住。 东海之鳖身躯巨大,而坎井空间狭小,所以左足未踏到井底,右膝就被绊住了。 (22)逡(qún)巡:犹豫徘徊,迟疑不决。 (23)举:称说,形容。 (24)潦:同涝,雨水过多,发生水灾。 (25)崖,同涯,水边,此指海水边缘。 这句意为虽多年干旱水少,海水也不会因而减少,使海水边界向内缩小。 (26)顷:短暂。 久:长久。 推移:改变、变化。 (27)不以多少进退者:不会因雨水之多少而使海水有所进退。 (28)适适然:惊骇恐怖的样子。 (29)规规然:惊视自失的样子。 形容井蛙听到关于大海的议论,惊怖不已,茫然自失的神态。 (30)知不知:智慧不能通晓。 前一知,通智,指人的智能、智慧,后一知,当通晓讲。 竟:同境。 (31)观:观察领会。 (32)商蚷(jù):又名马蚿、马陆,一种暗褐色小虫,栖息于湿地和石堆下,能在陆地爬行,不会游水。 (33)极妙之言:指庄子讲论大道极其玄虚微妙的言论。 适:快意、满足。 此句意为:况且智慧不足以理解和论述极微妙玄虚之言,而自满自足于一时口舌相争之胜利。 (34)彼:指庄子。 跐(cǐ):踏地、履也。 黄泉:地底深处之泉水,此泛指地下极深处,大皇:指天之极高处,大,同太。 此句意为,庄子之言,神妙无方,变幻莫测,就象刚刚踏在地之极深处,忽而又升至天的极高处。 (35)奭(shì)然:释然,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 四解:四面八方无不通达理解。 (36)沦于不侧:深入于不可测知的境界。 (37)玄冥:幽远暗昧不可测知的玄妙境界。 (38)大通:于万事万物之道无不通达。 (39)规规然:琐细分辨的样子。 用管窥天:从管子里去看天,比喻听见极小。 (40)寿陵:燕国邑名。 余子:少年。 邯郸:赵国都城。 (41)国能:赵国人行路的本领。 (42)直:竟然。 匍匐:爬行。 (43)呿(qū):张开口。 (44)逸:逃走。 走:奔跑。 言公孙龙听了魏牟一番高论,惊异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匆忙逃离了。 译文 公孙龙问魏牟说:“我少年时就学习先王大道,年长后通晓仁义的行为,能把相同相异的事物论证为无差别的同一,能把坚白等属性论证为与物体相分离; 能在辩论中把别人认为不对的论说成对,把别人认为不可以的沦说成可以; 能困窘百家之见解,使众多善辩者理屈辞穷; 我自以为已经是极力通达事理了。 现在我听了庄子的言论; 深感迷惆不解; 不知是我的辩才不及他高呢?还是知识不如他博呢?现在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请问这是什么道理呢?”魏牟凭靠小几深深叹息,又仰天而笑说:“唯独你没有听说浅井之蛙的故事吗?井蛙对东海之鳖说:‘我多么快乐呀!我跳到井栏上,又蹦回到井中,在井壁缺口水边休息,游水则井水托庄腋窝和两腮之下,践踏淤泥则没过脚背; 环视周围的小红虫。 小螃蟹、小蝌蚪,没有能象我这样自如的!况且独占一井之水,在其中跳跃蹲踞的乐趣,这也就算达到极点了,你先生何不时常进来观光呢?’东海之鳖左足还没有踏到井底,右膝就被绊住了。 于是,迟疑一会就退出来了,并告诉井蛙关于大海的样子说:‘用千里的遥远,不足以形容海之大; 用八千尺的高度,不足以穷尽海之深。 大禹的时代,十年有九年发生水灾,而海水并不因此而增加; 商汤时代,八年有七年闹旱灾,海水边沿也不因此而向后退缩。 它不为时间的短暂和长久而有所改变,不因雨水多少而有所进退,这也就是东海之最大乐趣啊!’浅井之蛙听了这些,惊怖不己,现出茫然自失的样子。 再说,你的知慧还未能通晓是非之究竟,就要观察领会庄子的言论,这就如同让蚊子背大山,让商蛆在河中游一样,必定不能胜任。 况且你的智慧不足以理解和论述极微妙之言论,而自满自足于一时口舌相争之胜利,这不是和浅井蛙一样吗?再说庄子之言玄妙莫测,就象刚刚站在地下极深处,又忽而上升天之极高处,不分南北,四面畅通无滞碍,深入于不可知之境; 不分东西,从幽远暗昧之境开始,再返回于无不通达之大道。 你就只知琐细分辨,想用明察和辩论去求索其理,这简直是从管子里看天,用锥子尖指地一样,不是所见大小了吗?你去吧,惟独你没有听过寿陵少年去邯郸学习走步的故事吗?没有学会赵国人走路的技艺,反而把自己原来的走法也忘记了,只好爬着回去!现在你要不离开,将会忘记原来的本事,失掉固有的事业。” 公孙龙听了这套高论,惊异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就匆忙逃离了。 庄子钓于滁水(1),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2),曰:“愿以境内累矣(3)!”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己三千岁矣,王中筒而藏之庙堂之上(4)。 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5)?”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于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惠子相梁(6),庄子往见之。 或谓惠于曰(7):‘庄子来,欲代子相。” 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 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M(8),子知之乎? 夫鹓M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9),非练实不食(10),非醛泉不饮(11)。 于鸱是得腐鼠(12),过鹓M过之,仰而视之曰:“吓(13)!今子欲以子梁国而吓我邪?”庄子与惠子游于壕梁之上(14)。 庄子曰:“慷鱼出游从容(15),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 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16)。” 庄子曰:“请循其本(17)。 子曰‘女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壕上也(18)。” 注释 (1)濮水:水名,在今山东范县境。 (2)楚王:指楚威王。 往先:前往致相邀之意,表示对贤人的礼遇。 (3)愿以境内累:此句为二大夫代表楚王向庄子所致之同,意为愿把国事相累于先生。 也就是请庄子去作官的含蓄说法。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载:“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聘之,许以为相。” 即此意。 (4)巾筒(sì):笥为竹箱之类。 意为把龟骨放在竹箱里,再蒙上中被。 庙堂:大庙之明堂,为古代君主与群臣议政和举行祭祀仪式之处。 (5)曳尾于涂中:拖着尾巴在泥中爬行。 比喻生之微贱。 (6)惠子:即惠施,宋人,名家主要代表者之一,曾作过梁惠王的相,是庄子的老朋友。 《庄子》中有多处记载惠施之事及二人的辩论。 梁:即大梁(今河南开封),为战国时魏国都城,故魏亦称梁。 (7)或,有人、某人,不定代词。 (8)鹓M(yuanchu):传说中鸾凤之类神鸟。 庄子以之自喻。 (9)梧桐,落叶乔木。 传说凤凰只在梧桐树上栖息。 (10)练实:竹实。 (11)醴泉:醴为甜酒,泉为泉水。 象甜酒般甘美的泉水。 (12)鸱:猫头鹰,比喻惠施。 腐鼠比喻相位。 (13)吓:动物发出威吓敌人的声音。 (14)濠梁:濠水桥上,濠水在今安微风阳县境内,北流至临淮关入淮。 (15)儵(tiáo)鱼:亦称白鲦,银白色,长约16厘米,为淡水小型鱼类,喜欢在上层水面游动,故易为人见。 (16)全矣:完全肯定的了。 (17)循其本:循着争论的根源讲起。 本,根源、起点之意。 (18)此句意为,你所说“你怎么能知道鱼的乐趣”这句话,就是已经知道我之所知而向我发问的,既然你惠施能知我庄周,我庄周为什么不能知鱼呢?我是在濠水桥上知道的呀。 庄子把惠施“我怎么知道鱼的乐趣”的反问,转成肯定的否定意义,成为你不知鱼之乐趣。 既然知庄子之不知,也就是知庄子之所知了。 用以驳回惠施之论点。 译文 庄子在涯水边钓鱼,楚威王派二位大夫前来致相邀之意说:“愿意把国事相累于先生!”庄子手把钓竿; 头也未回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已经死去三千年了。 楚王将它的骨甲装在竹箱里,蒙上罩巾,珍藏在大庙明堂之上。 对这只龟来说,它是愿意死后留下骨甲而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在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呢?”二大夫回答说:“宁愿活着在泥里拖着尾巴爬行。” 庄子说:“你们请回吧!我将照旧拖着尾巴在泥里爬行。” 惠施做梁国的相,庄子前去拜访他。 有人对惠施说:“庄子前来,打算取代你的相位。” 于是惠施十分惊恐,派人在都城内搜索庄子,搜了三天三夜。 庄子前去见惠施说: “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鹓M,你知道吗?这种鸟从南海出发,飞往北海; 不是梧桐树不肯停息,不是竹实不食,不是甘美的泉水不饮。 在这时,猫头鹰得到一只腐烂的老鼠,见鹓M飞过,仰头看着发出一声威吓:‘吓’!今天,你也想用你得到的相位来吓我吗?”庄子与惠施在椽水桥上游玩。 庄子说:“白鳝鱼悠闲自在的游水,这是鱼儿的快乐呀。” 惠施说:“你不是鱼,怎么能知道鱼之乐趣?”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鱼的乐趣?”惠施说:“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 你本不是鱼,你的不知鱼之乐趣,完全可以肯定。” 庄子说:“请循着我们争论的起点说起,你所说‘你怎能知道鱼的乐趣’这句话; 就是已经知道我之所知而向我发问的。 既然你能知我,我为什么不能知鱼呢?我是在壕水桥上知道鱼之乐趣的呀!”


山木

题解 本篇与《人间世》主旨相同,通过九个故事,发挥“虚己处世”的人生哲学。 虚构了逃避现实的理想境界,把虚己免害的处世方法与物无终始的哲学发展观结合起来,论证天与人之同一。 本篇的多组故事,描写生动幽默,寓意深远,很有特色。 把全篇大致分为八段。 第一段讲庄子入山,见不成材之木得终天年; 宿于故人家,见哑鹅被杀,得出要在材与不材间自处的设想。 进而指出,这样也不能免累,最好的方法是“乘道德而浮游”,“与时俱化”,“物物而不物于物”,实际上是追求逃避现实的虚无境界。 第二段以丰狐文豹为珍贵皮毛所累,国君为权势财富所累,为免除所累,就该抛弃这一切,洗心寡欲,“虚己以游世”,并设计了“建德之国”这样一个理想世界。 第三段以北宫奢募捐铸钟故事,说明为政在顺乎自然。 只要顺自然合民心,民就不以为负担,而能顺利完成。 第四段包括两个故事。 第一个讲太公任慰问孔子,讲给他意怠这种海鸟,十分懦弱无能,却可免害。 归结为“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只有舍弃功名,混同于众人,“削迹捐势”,”纯纯常常”,才得不受危难。 第二个故事,通过假国逃民林回“弃千金之壁,负赤子而趋”的行为,说明以利合不得长久,以天性合才能长久。 第五段,庄子与魏王对话,通过腾猿在高大丛林中可以腾跃自如,在低矮带刺的灌木丛就胆战心惊,缩手缩脚,比喻君子处“昏上乱相”间,不能展其才能,斥责世道之黑暗。 第六段,通过孔子回答颜回四问,阐述人要与自然和谐,要舍弃自性以外的东西,正己以待万物之变,使自性与天合一。 第七段,庄子游园,观察到蝉、螳螂、异鹊、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从中领悟出利害、得失、忧乐等对立事物,无不召致向相反方面转化,只有无欲无求; 才可避祸。 第八段,讲养德必须谦卑,自炫自伐则为人所贱。 以为全篇作结。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1),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 问其故,曰:“无所可用。” 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2)。” 夫子出于山(3),舍于故人之家。 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4)。 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 先生将何处(5)?”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 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6)。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7),无誉无皆(8),一龙一蛇(9),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10)。 一上一下,以和为量(11),浮游乎万物之祖(12)。 物物而不物于物(13),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 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14),则不然。 合则离,成则毁(15),廉则挫,尊则议(16),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17),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18)!” 注释 (1)大木:大树。 (2)不材:不成村。 天年:自然寿命。 (3)夫子,指庄子。 (4)竖子:童仆。 雁:鹅。 鹅由雁驯化成,故亦称鹅为雁。 烹:应作享,通飨,招待、款待之意。 (5)何处:如何自处。 指在村与不材间选择哪种以立身自处。 (6)未免乎累:不能免于受牵累。 因为处材与下村间,即受材零又受不材累。 (7)若夫:至于。 乘道德:顺自然。 浮游:茫然无心的漫游。 (8)皆(zǐ):毁谤非议。 (9)一龙一蛇:或如龙之显现,或如蛇之潜藏,随时而变化。 (10)专为:不主于一端。 (11)和,中和,与外物相和谐。 量:度量。 (12)万物之祖:夫曾有物之前的虚无状态。 (13)物物:按物本性去主宰支配物。 下物于物:不被外物所支配役使。 (14)人沦之传:人世伦理之传习。 (15)成则毁:有成就有毁,成必转为毁。 (16)廉:刚正、有梭角。 议:非议指责。 (17)谋:算计、暗算。 欺:戏弄欺侮。 (18)志:记注。 乡:同向,趋向、归向。 译文 庄子在山中行走,见到一棵大树,枝繁叶茂。 伐木之人停在旁边却不去砍伐。 问其原因,回答说:“没有地方可用。” 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得以终其自然寿命。” 庄子从山中走出,寄宿在友人家中,友人很高兴,命童仆杀鹅招待客人。 童仆请示说:“有一只鹅能鸣叫,有一只不能鸣叫,请问杀哪一只?”主人说:“杀那只不会鸣叫的。” 第二天,弟子向庄子问道:“昨天山中之树,因为不成材得以终其自然寿命,今天主人之鹅,因不成材而被杀。 先生将在这二者之间如何立身自处?”庄子笑着说:“我庄周将处在成材与不成材之间。 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好象与大道相似,实则非也,所以也不能免于受牵累。 至于顺乎自然而茫然无心之漫游就不是这样,既无赞誉也无毁谤,或如龙之显现,或如蛇之潜藏,随时变化,而不肯专主一端。 时上时下,以与天地万物和谐为准则,茫然无心漫游于未曾有物的虚突之中。 按物之本性去主宰万物而不为物所役使,这样哪里会受到牵累呢!这就是神农、黄帝遵循之法则。 至于万物之情理,人世伦理之传习就不是这样。 聚合转成分离,成转成毁,刚直则受挫伤,尊贵则遭非议,有作为就有亏缺,贤能就遭暗算,不肖就遭欺侮。 怎么可能一定不受牵累呢!可悲呀!弟子们记住、只有道德是要归向的。” 市南宜僚见鲁侯(1),鲁侯有忧色。 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2); 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优。” 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3)!夫丰狐文豹(4),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 夜行昼居,戒也; 虽饥渴隐约(5),犹且肯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6),定也(7)。 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8),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9)。 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10)?吾愿君剖形去皮(11),洒心去欲(12),而游于无人之野(13)。 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14)。 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 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 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15)。 猖狂妄行(16),乃蹈乎大方(17)其生可乐,其死可葬。 吾愿君去国捐俗(18),与道相辅而行(19)”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偶(20),无留居,以为君车(21)。” 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22)?”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 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涯,愈往而不知其所穷。 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23)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24)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25)。 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26),方舟而济于河(27),有虚船来触舟(28),虽有偏之人不怒(29)。 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敏之(30)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31)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 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注释 (1)市南宜僚:人名,姓熊名宜僚,家住市南。 《左传》哀公十六年:“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 即指此人。 古人常以住地称谓其人,如东里子产、南郭子纂等。 鲁侯:鲁哀公。 (2)须臾,片到。 (3)浅:肤浅。 指只停留在世俗有形层而寻求治道,故言肤浅。 (4)丰狐:皮毛丰厚之狐。 文豹:皮毛有美丽花纹之豹子。 (5)隐约:困穷。 (6)肯疏:与越趄义近,且前且却,犹豫不进的样子。 (7)定:知止审慎。 (8)罔罗,捕野兽之网。 罔,同网,机辟:捕野兽之机关。 (9)皮为之灾:它们的皮很珍贵,人们为了得皮,就设法捕杀。 故而是皮给他们带来灾祸。 (10)独:难道,鲁国之权力和财富之于鲁君,好比珍贵毛皮之于野兽,人要夺取鲁国之权力和财富就要加害鲁君,如同为得毛皮就要捕兽一样。 (11)刳(kū)形去皮,比喻舍弃鲁国的权力和财富,刳,剖空。 (12)洒心:把心洗涤干净。 (13)无人之野:离开人类社会与天地相合。 (14)建德之国,庄子虚构的按自性生活的理想社会,是大道与人生完美合一的境界。 (15)适:往,将:行。 言不知礼义规范为问物,却能与之完全吻合。 (16)猖狂妄行:从心所欲不加任何约束之行。 (17)蹈:踏。 大方,大道。 (18)去:舍去。 捐俗:抛弃世俗观念之约束。 (19)相辅:相辅相成。 (20)形:势,指鲁君所处之地位。 倔(jū),傲慢。 (21)居留:留处原来的地位。 以为君车:抛弃君之势位,就是通往大道之车。 (22)粮,自行携带的干粮食品。 食,取自旅途的食物,这句的意思是说,建德之国本为虚构,鲁侯不悟,以为实有。 宜僚在一步步点播引导,使其领悟。 (23)自此远:自此远离尘世而入更广漠虚空的世界。 (24)有人:把人民国家视为己有,必成牵累,见有于人:指敬鬼尊贤,厉精图治,以治理好国家为己任,则是为国家人民所役使。 (25)这句意思是,尧不以天下为己私有,故非有人。 任天下自治,而不加干预,是不见有于人。 (26)大莫之国:广漠空虚之境。 (27)方舟,并舟。 济:渡。 (28)虚船:无人驾驶的空船。 (29)偏(biǎn):心地狭窄。 (30)张歙(xī),撑开或靠拢。 歙,合。 (31)恶声:责骂之声。 译文 市南宜僚拜见鲁侯,见鲁侯面有忧色。 市南宜僚说:“国君面有忧色,为何呢?”鲁侯说:“我习学先王之道,遵循先君之业; 我敬鬼尊贤,身体力行,未曾片刻背离,竟然还不能避免祸患,我因此而忧愁。” 市南宜僚说:“国君的免除祸患方法过于肤浅呐!皮毛丰厚的狐狸和花纹美丽的豹子,栖息于深林之中,隐伏在岩洞之内,多么安静; 夜里出来白天隐居,多么戒备; 虽然饥渴困穷,尚且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到江湖边上去觅食,多么审慎。 然而还是不能避免陷进罗网机关之中,它们有什么罪吗?珍贵皮毛带来的灾祸啊。 现在整个鲁国难道不都是君之皮吗?我愿君能剖空形体舍弃皮毛,清洗心灵去除物欲,漫游于广漠无人境界,南越有个城邑,名字叫建德之国。 其民愚昧而质朴,少私心而寡情欲; 只知劳作而不知私藏,给与而不求报答; 不知义将何往,不知礼将何行。 从心所欲不加约束而行,就能台于大道。 他们活着适性快乐,死后安然归葬。 我愿君舍弃鲁国,抛开世俗观念,与大道相辅相成而并行。” 鲁君说:“去那里路途遥远而艰险,又有江山阻隔,我没有舟车,怎么办哪?”市南宜僚说:“君能不凭借地位做视于人,不留恋舒适的生活条件,这就是国君通往大道之车。” 鲁侯说:“到那里道路幽暗辽远而无人烟,我与谁相伴?我没有干粮,没有食品供给,怎么能到达那里呢?”市南宜僚说:“减少君之费用,节制君之欲求,虽无粮也可满足,君将渡过江河,浮游大海,一眼望去不见边际,愈往前行而不知道它的尽头。 护送君的人都从岸边返回,君从此将远离尘世而进入无限广阔的世界!所以把人民视为己有者必然成为牵累,以治理好人民为己任者必为其役使。 故而尧不以天下为已有,任天下自治而不加干预。 我愿意去掉君之牵累,除去君之忧愁,而只与大道漫游于广漠空虚之境。 并舟而渡河,有空船来冲撞自家之船,虽然心地狭窄之人也不会发怒。 有一个人在船上,就一定要呼喊他撑开或并拢过来。 一次呼喊没听到,再次呼喊没听到,于是三次呼喊,就一定以责骂之声相伴随。 起先不怒而今恼怒,因为起先是空船,而今是有人在上面。 人能把自己变成空虚淡漠,在世上漫游,谁还能加害于他呢!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1),为坛乎郭门之外(2),三月而成上下之县(3)。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4),曰:“子何术之设(5)?”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6)。 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7)多,侗乎其无识(8),傥乎其怠疑(9); 萃荤乎芒乎(10),其送往而迎来。 来者勿禁,往者勿止; 从其强梁(11),随其曲傅(12),因其自穷(13),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14)。” 注释 (1)北宫奢:卫国大夫,名奢,居于北宫,因以为号。 赋敛:募集,即募集铸钟费用。 (2)坛:铸钟之处。 (3)县:同悬,悬挂钟的架子,分上下两层,也就是两组,按钟之音律排列,可见所铸为编钟。 (4)王子庆忌:可能是周王室公于,在卫国任职为官之人。 (5)术:方法。 设; 施行、使用之意。 这句是说,庆忌见北宫奢募捐铸钟,完成很快,问其使用何种方法,有儿奇数。 (6)一之间:一心之间只有铸钟,别无他念。 (7)朴:质朴。 既经雕琢,还要复归质朴。 质朴纯一则能动人。 (8)侗(tóng):幼稚无知的样子。 (9)悦(táng)乎:无心之状,怠疑,与义近,呆滞的样子。 (10)荤:聚集。 芒:茫然不辨。 言人们聚集而来,茫然不知分辨。 (11)从:同纵,听任。 强梁:强横不肯合作者。 (12)曲傅:曲意相附者。 (13)因:任。 自穷:自尽其力,不加勉强。 (14)大涂:大路。 译文 北宫奢为卫灵公募集费用铸造编钟,在外城门外建成铸钟之台。 三个月后上下两组编钟铸成。 王子庆忌相见时间及此事,说:“你使用了什么方法呀?”北宫奢说:“一心只在钟上而无他念,不敢使用其他办法。 我听说,‘既雕刻又琢磨,还要复归于质朴。’我无知无识不加分辨,淡漠无心而又呆滞,人们聚集而来我却茫然不识,只是送走去的人,迎接来的人。 来的人不禁止,去的人不挽留。 强横者不肯合作听其自便,曲意附合也随其自由,任其自尽其力而不勉强。 所以天天从早到晚募集,而人民不会受到丝毫损伤,何况处在大道旁边,募集更易。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1),日不火食。 大公任往吊之(2),曰:“子几死乎?”曰:“然。” “子恶死乎?”曰:“然”。 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 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3)。 其为乌也,翂翂翐翐(4),而似无能; 引援而飞(5),迫胁而栖(6); 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 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7)。 是故其行列不斥(8),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 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9)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 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10):‘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11)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12)道流而不明居(13)得行而不名处(14)纯纯常常(15)乃比于狂(16)削迹捐势(17)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 至人不闻,子何喜哉(18)”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千大泽,衣裘褐,食抒栗(19)人兽不乱群(20)人鸟不乱行。 乌兽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问子桑零曰(21):“吾再逐于鲁(22),伐树干宋(23),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 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零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24)?林回弃千金之壁(25),负赤子而趋(26)。 或曰:‘为其布与(27)?赤子之布寡矣; 为其累与(28)?赤子之累多矣。 弃千金之壁,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29)。’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30); 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31)。 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32)。 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33),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 孔子臼:“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34),绝学捐书,弟子无捐于前(35),其爱益加进。 异日,桑零又曰:“舜之将死,真冷禹曰(36):‘汝戒之哉,形莫若缘(37),情莫若率(38)。 缘则不离(39),率则不劳(40)。 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41)不求文以待,固不待物(42),” 注释 (1)孔子陈蔡被围见《天运》注。 (2)大公任:大公即大公,为对老者的尊称,任为其名,寓有放任逍遥之义,当为虚拟之人名,吊:慰问。 (3)意:与鳦通,鳦力燕鸟,指海燕之类。 怠:驼鸟之名,因其怠慢笨拙而得名。 (4)翂(fēn)翂翐(Zhì)翐:形容鸟飞又低又慢的样子。 (5)引援,引导协助。 (6)迫胁:偎依在一起。 (7)绪:残余。 (8)斥:排斥。 (9)饰知以惊愚以下三句,与《达生》篇相重,见《达生》。 (10)大成之人:道德至高之人,相当于至人。 又说指老子一类得道者。 (11)伐:夸耀。 堕同隳,毁败。 (12)还与众人:还和普通人相同。 (13)道流,道之变化流行。 不明居:不是明白可见的居留。 (14)得:与德通。 不名处:不可用名言概念表述之存在。 (15)纯:纯一不杂。 常常:恒常不变。 (16)狂:循性无心而行。 (17)削迹:消除一切形迹,捐势:抛弃一切权势。 (18)子何喜哉:反问孔子,既然至人不喜闻名于世,你又何必喜欢呢?子,孔子。 (19)裘褐(qiuhé):裘为皮衣,褐为用兽毛或粗麻制成之短衣,贫贱之人所服。 裘褐泛指粗陋之服。 杆(shu):通芋,橡实。 (20)乱群,淡漠无心,与物无害,故虽入兽群,野兽不受惊吓。 (21)了桑雽(hù)人名,得道者。 或以为即《大宗师》篇子桑户。 (22)再逐于鲁:鲁昭公时,季外势力大增,危及公室,昭公想除掉手孙而失败,被迫逃亡国外,客死他乡,孔子因鲁乱而去齐,此为第一次被逐。 后在定公时,孔子为鲁大司寇,摄行相享。 齐国馈送女乐,季桓子接受而不朝,孔子为此而离去,开始漫长的周游列国的流浪生活。 再逐干鲁即指此次。 (23)伐树干宋以下数事,皆见《天运》筒注。 (24)假:国名,为晋之属国,后为晋所灭。 亡:逃亡。 (25)林回:人名,为假国逃亡之民。 (26)负:背负着。 趋:小步疾走。 (27)布:镈的同声假借字,镈为一种象铲子样的农具,古人仿照其形状制成钱币,镈就成了古钱币之代称,假借为布。 (28)累:重。 为其累:因为它重吗。 (29)天属:以天性相连属。 (30)迫:迫近遭遇之意。 穷祸患害:困穷灾祸危难。 (31)收:收留、容纳。 (32)醴(lǐ):甜酒。 (33)绝:断绝。 这句的意思是,小人相交以利,有利可图则甘美,无利可日则断绝,故虽甘美而易断绝。 (34)翔佯:与倘佯义近,逍遥自在的样子。 (35)绝学捐书:绝有为之学,弃圣贤之书。 无捐于前:弟子们不须在老师面前鞠躬作揖,过分讲求礼仪。 挹,同揖。 (36)真伶:据王引之说,应作迺令”,为传抄中造成之错误,此说可从。 (37)形:仪容举止。 缘:随顺物性。 (38)率,直率,真诚。 (39)缘则不离:随顺物性则与物不离异。 (40)率则不劳:任真情自然坦率表露,不加文饰,故不须劳神。 (41)文:文饰。 不须对仪容举止进行文饰。 (42)固:通故。 物,衣冠、礼品、祭品之类,这句的意思是说:只要心地真诚,就无须文饰,更下要外物相辅助。 译文 孔子一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升火作饭,大公任前往慰问,说,“先生快要饿死了吧?”回答说,“是啊,”又问:“您厌恶死吗?”回答说:“是的。” 大公任说:“我尝试着说不死之道。 东海上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 这种鸟飞得又低又慢,好象无能的样子; 要别的鸟引导协助而后起飞,与众鸟偎依在一起栖息; 前进时不敢在前面,后退时不敢殿后; 吃东西不敢先尝,一定要吃剩余的。 因此在行列中不被排斥,而外人终不能相害,所以得免于患难。 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甘美的水井先枯竭。 您用心于修饰己智以惊醒愚昧,修养自身以显示别人卑污,光明显赫的样子象举着日月行走,所以不免于患难。 以前我听道德至高的人说:‘自我夸耀的人没有功绩,功成者必然毁败,名成者必然亏缺。’谁能舍弃功名而与众人相同!道变化流行不是明白可见的,德成于身是不可言说的; 纯一而恒常,比之于循性无心而行之人; 除去形迹抛弃权势,不追求功名。 因而无求于人,人亦无求于我。 至人不求闻名于世,您又何必喜好闻名于世啊!”孔子说:“说得好啊!”于是辞别朋友,离开弟子,逃往旷野之中,穿粗陋之衣,食橡栗野果,入兽群不被惊扰乱群,人鸟群不被惊扰乱行列。 鸟兽都不厌恶他,何况是人呐! 孔子问子桑雽说:“我再次被鲁国驱逐,在宋国遭逢伐树之险,在卫国被拒绝入境,困穷于宋国和成周,在陈蔡之间受围困。 我遭遇这么多次患难,亲朋老友愈加疏远,学生和朋友不断散去,为什么呢?”子桑雽说,“您难道没有听说假国人逃亡之事吗?其逃亡之民林回放弃价值千金的玉壁,而背负着婴儿逃走。 有人说:‘是为钱吧?小孩子值钱很少; 为了怕沉重吗?小孩子又比玉璧重得多。 舍弃价值千金的玉璧,背负婴儿逃难,为什么呢?’林回说:‘那是与利相合,这是与天性相合。’以利相合,遭遇困穷灾祸危难则相互抛弃; 以天性相合,遭遇困穷灾祸危难则相互容纳。 相互容纳与相互遗弃相差甚远,而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美如甜酒。 君子淡漠而相亲,小人甘美而易断绝,那些无故相合的,也就无故相离。” 孔子说:“敬听您的教诲!”缓慢而自由自在地归去,绝有为之学,弃圣贤之书,弟子也无须对老师作揖鞠躬,而相互敬爱之情日有增进。 又有一天,桑雽又说:“舜在要死时,就对禹说:‘你要当心!仪容举止莫如随顺物性,情感莫如坦率。 随顺物性则与物不离异,情感坦诚则不劳心神。 不离物不劳心神,则不追求对仪容举止加以文饰。 不追求对仪容举止的文饰,更不待外物来加以辅助了。’”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1),正緳系履而过魏王(2)。 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3)?”庄子曰:“贫也,非惫也。 土有道德不能行,惫也; 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4)。 王独不见夫腾猿乎(5)?其得柟样豫章也(6),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问(7),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8)。 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9),危行侧视(10),振动悼栗(11),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12),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 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13),奚可得邪?此比于之见剖心征也夫(14)!” 注释 (1)大布,粗布。 穿粗布制作又带补丁衣服。 (2)緳(xié):通絜。 带子。 正緳,整理扎束好腰带。 系履:鞋子已磨穿,用麻绳扎牢。 魏王,魏惠王。 过:至,去。 (3)惫(bèi):疲乏困顿。 (4)非遭时:生不逢时,没有遇见好世道。 (5)腾猿:善于腾跃之猿猴。 (6)柟(nán):楠的异体字。 捕树为产于四川云贵各省的常绿乔木。 样:梓树,又称揪树,生长于长江以北的落叶乔木。 豫章:即樟树,亦为高大乔木。 (7)揽蔓:把捉牵扯。 王长:恰然自得的样子。 (8)羿:古代传说中善射的英雄。 曾协助尧上射十日,下射凿齿、九婴、封稀、修蛇等害兽。 蓬蒙:羿之弟子,亦是善射之人。 眄睨(miànnì):斜视瞄准。 言腾猿善跃,羿与蓬蒙也难于瞄准射中。 (9)拓(zhè):桑科灌木。 棘:带刺的小型枣树。 枳拘:桔科带刺小灌木。 (10)危行:心存畏惧,行动谨慎。 (11)悼栗:畏惧战栗。 (12)加急:过分紧张。 (13)昏上乱相:对当权君臣之责骂。 (14)比干:殷纣王之臣,因忠谏不听,被剖心而死。 见:先见。 征:征兆。 言比干己先见将被剖心之怔兆。 译文 庄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扎好腰带系好鞋子去魏王处。 魏王说:“先生为何这样疲困呀?”庄子说:“是贫穷啊,不是疲困。 志士有道德不得施行,是疲困; 衣服破烂,鞋子磨穿,是贫穷,不是疲困,这是所谓没遭遇好世道。 王难道未曾见过善于腾跃之猿猴吗?它们在柄粹豫章之类高大树林中,把握牵扯树枝而治然自得于其间,就是羿与蓬蒙之类善射者也不能瞄准射中它们。 及其在拓棘枳拘之类带刺的灌木丛中,行动谨慎而左顾右盼,内心震惊畏惧战栗,此时井非由于过度紧张而筋骨不柔软灵活,所处形势不利,不足以施展其本领啊。 现在处于昏君与乱相之时而想要不疲困,怎么可能呀?这就是比干被剖心前己已见征兆了啊!”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1)而歌■氏之风(2),有其具而无其数(3),有其声而无宫角(4),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之心(5)。 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6)。 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7)爱己而造哀也(8),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9)。 无始而非卒也(10,人与天一也。 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 仲尼曰:“饥渴寒暑,穷侄不行(11),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12),言与之偕逝之谓也(13)。 为人臣者,不敢去之。 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14)?”“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15),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也(16),吾命其在外者也(17)。 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18)?故曰:)(,)“鸟莫知于鷾鸸(19),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20),虽落其实(21),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22),社稷存焉尔(23)。 “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24),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25)。” “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26); 有天,亦天也。 人之不能有天(27),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28)!” 注释 (1)据槁木:执持木杖。 槁伎,以枯枝为击节之策。 (2)■(yàn):古通焱。 焱氏即神农氏,传说为教民稼穑之古帝王。 风:歌谣。 (3)具:敲击拍节之木棍等。 无其数:作为乐器用的各种器具都有一定规格尺寸,即为数。 此时只是信手取来,不合规格,故称无其数。 (4)宫角:官商角徵羽五声之代称。 (5)犁然:犹厘然,条理分明。 (3)端拱:端立拱手。 还目:转眼。 (7)广己:扩大己之德。 造大:造作夸大。 (8)造哀:超乎自然,过分造作之哀痛。 此句意为,孔子担心颜回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高而有所造作夸大,由于爱已过深而哀痛过度。 (9)天损:自然带来的损害。 人益:别人加给的超出自性的东西。 如权势利禄名誉之类。 (10)无始而非卒:没有哪个起点不同时又是终点的。 卒,终。 庄子认为终与始是相对的、转化的。 如晨是昼之始,夜之终,即是始,也是终。 始终又在相互转化。 自然如此,人亦如此。 (11)穷桎不行,困穷滞碍不能通达。 桎,通窒,滞碍。 (12)运物之泄:万物运动过程之发泄。 (13)与之偕逝:与天地万物一起变化流行。 (14)待无:对待天道,对君命尚能执守勿违,何况是对待天道呢。 (15)始用四达:开始见用于世,即能四面八方无不通达。 (16)非己:物之所利,非关于已,乃是本性之外的附带之物。 (17)命其在外者,命运操纵在外,非由自己所主宰。 (18)此句意为:非性分之所有,取之则为盗窈,故君子贤人不妄取。 (19)知:同智。 鷾鸸(yìér,):燕子。 (20)目之:看一眼,不宜处:不适宜停留。 不给看:不再多看即离去。 (21)落其实:布下网络和诱饵想逮庄燕子。 落与络通,网络,实即食,诱饵。 (22)袭:入,这句的意思是,燕子畏惧于人,而又八于人宅筑巢以免害。 (23)社稷:指代国家。 (24)化其万物:万物生灭变化无穷,禅:相互更代。 (25)正而侍之: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 (26)有人,天也:人事变化莫下受天道支配。 (27)不能有天:指人不能支配天道。 (28)晏然:安然,体逝而终: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译文 孔子一行困穷在陈国和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生火做饭。 孔子左手拄着木杖,右手以枯枝击节,唱起神农氏时代的歌谣,虽有击节之具但不台标准,有声音但不合音律。 敲木之声与歌唱之声,却条理分明而与人心相合。 颜回端正拱手而立,转眼看着孔子。 孔子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高而有所造作夸大,由于爱己过深而哀痛过度,就说:“颜回呀,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不受外人加给的利誉难。 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的,人和自然是同一的。 既然一切都是变化不息的,谁知今日唱歌者又是谁呢?”颜回说:“请问什么叫作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渴寒暑侵袭,困穷滞碍不能通达,这是天地之运行,万物运动无穷之发泄,就是说与天地万物运动变化相和谐就是了。 作为人之臣,不敢违背君命。 执守臣之道尚且能如此,而何况以对待天道呢!”颜回又问:“什么叫不受人加给之利誉难?” 孔子说:“开始见用于世四面八方无不通达,官爵奉禄并至而不穷尽。 这些外物带来的利益,并非关乎己之本性,乃是性外之物,外利得失之命运操纵于外。 君子不作强盗,贤人不作窃贼,我要取这些性外之物算是什么人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看一眼不适宜停留不再多看即飞去,虽有网络诱饵,弃之而去。 它们害怕人又人人之宅筑巢以免害。 人亦须赖国家以生存。” 颜回又问:“什么叫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孔子说:“万物生灭变化无穷而不知如何相互更代,哪里知道它的终点?哪里知道它的起点?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就是了。” 颜回又问:“什么叫人与天是同一的?”孔子说:“有人事之变化,又无不受天支配; 有天道变化,亦出于自然。 人不能支配天道,这是其本性决定的,圣人安然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庄子游于雕陵之樊(1),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2),感周之颖(3),而集于栗林(4)。 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5),目大不睹(6)。” 蹇裳跛步(7),执弹而留之(8)。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9)见得而忘其形。 异鹊从而利之(10)见利而忘其真(11)。 庄周怵然曰(12):“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13)!”捐弹而反走(14),虞人逐而谇之(15)。 庄周反入,三月不庭(16)。 蔺且从而问之(17):“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18)?”庄子曰:“吾守形而忘身(19),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20)。 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颖,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我为戮(21),吾所以不庭也。” 注释 (1)雕陵之樊:陵园内植粟树,外有篱笆围护。 雕陵为陵园名,樊与藩通,藩篱之类。 (2)异鹊:异乎寻常之鹊。 广:长。 运寸:径寸,指鸟眼睛很大,直径有一寸。 (3)感:触碰。 颡(sǎng):领头。 (4)集,群鸟栖于树上。 泛指鸟儿落下。 (5)殷:大。 逝:往,飞走。 (6)不睹:看不见人,以至触碰庄周额头。 (7)蹇(qiān)裳:提起裤角。 躩(jué)步:蹑足而行,生怕惊动鸟儿。 (8)留之:佇立伺便发弹而射之。 (9)执翳(yì):用树叶遮蔽自身,以便偷袭猎物。 翳,遮蔽。 (10)从而利之,指随之从中得利,可趁机捕到螳螂。 (11)真:真性,本性。 忌其真:忘掉自己的本性。 如鸟目大能视而下见,翼长能飞而不逃,不知避险保身,即是忘其真。 (12)怵(chù)然:惊惧警惕的样子。 (13)相累:相互军累。 蝉为美荫所累,螳螂为蝉所累,异鹊为螳螂所累。 万物皆为利累而忘害。 二类相召:不同物类相互召致。 利与害、祸与福、忧与乐、得与失等等相与为类,相互对立,又是召致对方的条件。 如螳螂之利在捕蝉,专注此利忘记异鹊在后; 异鹊之刊汪螳螂,专注于此而忘记乎持弹弓藏在树下的庄周。 此利便成为召致彼鲁的条件,只有无求才能远害。 (14)反走:返身跑回去。 (15)虞人:看管陵园之人。 逐:追赶。 谇(suī):责骂。 以其为偷粟之人。 (16)三月:应作三日。 不庭:不快意、下开心之意,庭,“庭”读为逞。 (17)蔺且(Iìnjū):庄子弟子。 (18)顷间:近来,近期。 (19)形与身皆指人自身,庄子言己虚静时知守形,动作时则忘身。 如蝉、螳螂、异鹊在没有外利引诱而静处时知警觉,一旦专注外利而动作时,警觉便消失,从而忘记自身之危险。 (20)此为庄子自喻。 言其能冷眼旁观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却不懂自己应当避开之道理。 (21)戮,辱。 译文 庄子在雕陵里面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鹊鸟从南边飞来,翅膀长有七尺,眼睛的直径有一寸长,触碰庄周之额头,而落在栗树林中,庄周说:“这是什么鸟啊!翅膀长而不飞去,眼睛大而不见人。” 便提起裤角蹑步而行,拿着弹弓伫立伺机发弹击之。 看到一只蝉正在浓密树荫下而忘记自身的危险,螳螂躲在树叶后伺机偷袭,见得而忘记自身的危险; 奇异之鹊随之而从中得利,见利而忘记其真性。 庄周惊博警惕悦,“唉!物类本来是相互牵累,二类对立而又构互召致。” 丢下弹弓返身跑回去,看管陵园的人以为他喻了东西,在后面追赶责骂。 庄周返回家中,接连三日不快意,学生蔺且因而问道:“先生近来为何很不快活呀?”庄周说:“我静能守形,动却忘身,我能看破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自己却不知躲避。 而且我听先生说:‘人乡随俗,服从禁令。’现在我在雕陵中游玩却忘了自身,奇异之鹊触碰我的额头,游于栗林而忘记真性; 栗林的看守人因而责骂我,我所以不快意呀。” 阳子之宋(1),宿于逆旅(2)。 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3),恶者贵而美者贱。 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4):“其美者自美(5),吾不知其美也; 其恶者自恶; 吾不知其恶也。” 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6),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1)阳子:阳朱,见《应帝王》篇注。 (2)逆旅,旅店。 (3)恶:丑。 (4)小子:年育人,指旅店主人。 (5)自美:自以为美。 (6)自贤:自以为贤。 译文 阳朱去宋国,寄宿在旅店里。 旅店主人有两个小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丑陋的被尊宠,漂亮的被轻贱。 阳朱问这是什么缘故,店主人回答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很漂亮,我却不知她那儿漂亮; 那个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知她那儿丑陋。” 阳朱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德而又能丢掉自以为贤的想法,哪里会不受爱戴呢!”


庚桑楚

题解 《庚桑楚》以人名篇。 历史上有无庚桑楚其人有不同的看法。 《汉书·古今人表》中无其人,而《史记·老子列传》中则有其人。 庄子以其人名篇说明实有其人,不能怀疑。 本篇的主旨是谈养生之道。 庄子在“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 “南荣趎蹴然而坐”和南荣趎复见老子的段落中,主要阐述了养主要以无为思想作基础。 主张藏其身而反对尊贤授能和先善于利,批判了尧舜的有为政治是人相食的根源。 在“宇泰定者”和“道通其分也”段落中,庄子提出养生之道的理论根据是“藏身于无”,养主之道的根本途径在于养心。 在“蹍市人之足”段落中,庄子主张养生的极点或最高境界就是一切缘于不得已,指出自然的天性是生命的根本,归结于无为产生有为的观点上去。 老聃之役(1),有庚桑楚者(2),偏得老聃之道(3),以北居畏垒之山(4),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5),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6)!拥肿之与居(7),鞅掌之为使(8)。 居三年,畏垒大壤(9)。 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10)。 今吾日计之而不足(11),岁计之而有余(12)。 庶几其圣人乎(13)!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14),社而稷之乎(15)?”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16)。 弟子异之(17)。 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18)?夫春气发而百草生(19),正得秋而万宝成(20)。 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21)?天道已行矣。 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22),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23)。 今以畏垒之细民(24),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25),我其杓之人邪(26)!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27)。” 弟子曰:“不然。 夫寻常之沟(28),巨鱼无所还其体(29),而鲵鳅为之制(30); 步仞之丘陵(31),巨兽无所隐其躯(32),而..狐为之祥(33)。 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34),自古尧、舜以然(35),而况畏垒之民乎(36)!夫子亦听矣(37)!”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38),介而离山(39),则不免于网罟之患(40); 吞舟之鱼,砀而失水(41),则蚁能苦之。 故鸟鲁不厌高(42),鱼鳖不厌深。 夫全其形生之人(43),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44)。 且夫二子者(45),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46),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47)。 简发而栉(48),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49),任知则民相盗(50)。 之数物者(51),不足以厚民(52)。 民之于利甚勤(53),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54),日中穴阫(55)。 吾语女(56),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 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注释 (1)役:门徒,弟子。 古代弟子从事洒扫应对的杂活,所以称为“役者”。 (2)庚桑楚:人名,老聃弟子,姓庚桑,名楚。 (3)偏:独。 偏得,独得。 偏作不全解实误。 (4)畏垒,高峻不平。 一说山名。 (5)画(huà)然:畛域,界限,引申为喜好。 (6)挈然:挈犹揭。 挈然:举的样子,引申为标榜。 (7)拥肿:糊涂无知的样子。 与画然知者对文,指非画然而知者。 旧注解淳朴实误。 (8)鞅掌:失容的样子。 《诗·小雅·北山》有“或王事鞅掌”。 毛传:“鞅掌,失容也。” 即 后世讲的野草不恭的样子。 与挈然仁者对文,指非挈然而仁者。 为使:为庚桑楚的使役。 (9)大壤:即《逍遥游》连叔所说“藐姑射山之神人,其神凝,使物不疵而年熟。” 指大丰收。 壤,通穰,丰收。 (10)洒(xiǎn)然:指见所未见,耳目一新的样子。 洒:作濯解。 旧注解吃惊或惊怪皆未尽其意。 异之:对他奇异。 (11)日计之而不足:指三年之前,每日盼望他有所作为而不去作为,所以说不足。 (12)岁计之而有余:指三年后,物不疵疠,而大丰收,无为是异于寻常的,所以说有余。 (13)庶几:差不多,近似。 (14)胡:何,为何。 尸:主,指古代代表死者受祭的活人,后来的祖先牌位。 祝:祠庙中司祭 礼的人。 尸而祝之:以他为祖宗。 (15)社而稷之:社、稷均作动词,即为他建立社稷,尊奉他为神。 社稷:古代帝王所祭的土神和谷神。 (16)南面:与北居对立,指老聃居于南面,才面南而坐,非指君主。 不释然:不愉快,不高兴。 此处“南面而不释然”与《齐物论》中的“南面而不释然”有所不同。 (17)弟子异之:弟子对庚桑楚感到奇怪。 (18)何异于予:为什么对我感到奇怪。 (19)百草生:指包括谷物的自然生长。 (20)得:通德,指功德。 万宝:指各种果实。 (21)无得:无故。 然:这样。 (22)尸居:象祖先牌位的寂静而居。 环:周围。 堵:一丈长的墙。 (23)倡狂:随心所欲,纵恣迷妄。 往:适,相忘。 (24)细民:小民,人民。 (25)窃:私。 俎豆:奉祀。 予:我。 (26)杓(dú):标准。 其:岂,难道。 (27)不释:不高兴,不愉快。 (28)寻:八尺,倍寻为常。 沟:沟洫。 寻常之沟:指深八尺,广十六尺的沟洫。 (29)巨鱼:大鱼。 还(xuán):通旋,旋转。 (30)鲵鳅:小鱼。 制:折,曲折回旋。 (31)步仞:六尺为步,八尺为仞。 (32)巨兽:大兽。 隐:藏。 躯:身躯。 (33)..(nèi)狐:妖孽的狐狸。 ..,通孽。 祥:祥善。 (34)先善与利:先推举善而有利的人。 与:给与。 (35)以:通已。 (36)而况畏垒之民乎:这句的意思是,尊贤授能自尧舜起就是“先善与利”,庚桑楚被畏垒之民尊为贤人也是如此。 (37)夫子:老师,听:听任,顺从。 (38)函车之兽:口能含车的大兽。 函:包含,包容。 “函车”与“吞舟”对文。 (39)介:个,独。 扬雄《方言》“兽无耦曰介。” 《书·秦誓》:“如有一介臣。” 《礼记·大学》作“若有一个臣。” 二意皆为单独、一个的意思。 (40)网:用绳线织成的捕鱼捉鸟兽的工具。 罟:网的总名。 《易·系辞下》:“作结绳而为罔罟。” (41)砀(dàng)而失水:因潮汐激荡而离水搁浅于岸,砀,同荡。 (42)鸟兽不厌高:鸟不厌烦山高。 (43)生:性。 (44)眇(miǎo):通渺,高远。 (45)二子:指尧、舜。 (46)辩:通辨,指辨别善利。 (47)垣墙:矮墙。 殖:种植。 蓬蒿:茼蒿的俗称。 (48)简:通柬,选择。 栉(zhì):梳篦的总称。 此处指梳头发。 (49)轧:倾轧。 (50)盗:欺诈。 (51)数物:指举贤,任知等事。 (52)厚民:利民。 (53)勤:勤快,努力。 (54)正昼:中午。 (55)日中:中午。 穴阫:在墙上打洞。 阫(pěi又读pèi),墙。 (56)女:你。 译文 老聃的弟子,有个叫庚桑楚的,偏得老聃之道,去北方居住在畏垒山区,他的仆人中喜好智慧的离他而远去,他的侍女中标榜仁义的也离他而远去; 糊涂无知的和他住在一起,失容不仁的为他使用。 住了三年,畏垒山区获大丰收。 畏垒山区的老百姓互相议论说:“庚桑子刚来时,我们见所未见感到惊异。 现在,我们以三年前的时日来看他感到不足,三年后以岁月来衡量他便感到有余。 差不多他是圣人了吧!你们为什么不一齐尊奉他为神,为他建立宗庙呢?”庚桑子听到这种议论,面南而坐思考老聃的教导之言,心中感到不快。 弟子们很奇怪。 庚桑子说:“你们对我有什么感到奇怪的呢?春天阳气上升而百草禾苗生长,正逢功德的秋天而各种果实成熟。 春季与秋季,难道无故就能这样吗?这是天道自然运行的必然结果。 我听说,至人,寂静的居住在方丈的小室之中,而百姓纵恣迷妄地不知其所往。 现在畏垒山区的人民,都窃窃私语想把我奉柯于贤人之间,我难道是那种标杓的人吗!我面对老聃的教导而感到焦虑。” 弟子说:“不是这样,深八尺,长一丈六尺的小水沟,大鱼无法转体,而小鱼回旋自如; 六八尺高的小土丘,巨兽无法藏身,而妖狐却为之得意。 况且尊贤授能,赏善施利,自古尧舜已是如此,何况畏垒山区人民呢?先生就听他们的吧!”庚桑子说:“小子们,过来,含车的巨兽,单独离开山林,就不免于受到网罗的祸患; 吞船的大鱼,因潮汐激荡而离水搁浅于岸,就会受蝼蚁的困苦。 所以鸟兽不厌山高,鱼鳖不厌水深。 要全形养性的人,隐身之所,也是不厌深远罢了。 况且,尧舜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呢!象他们这样辨别贤能善利,就象妄凿垣墙而种茼蒿当墙一样,选择头发来梳,数着米粒来煮,窃窃小利又怎能救世呢!荐举贤能则使人民相互倾轧,任用智者则使人民相互欺诈。 这些事不足以使人民谆厚。 人民营利之心切,于是有子杀父,臣杀君,白日偷盗,正午挖墙,我告诉你们,大乱的根源,必定起自尧舜时期,而遗害于千载之后。 千载之后,必定有人吃人的了!” 南荣趎蹴然正坐曰(1):“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2)?”庚桑子曰:“全汝形(3),抱汝生(4),无使汝思虑营营(5)。 若此三年,则可以及此言矣。” 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言者不能自见; 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不能自闻; 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 形之与形亦辟矣(6),而物或间之邪(7),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蠋勉闻道达耳矣(8)!”庚桑子曰:“辞尽矣。 曰奔蜂不能化蕾(9),越鸡不能伏鸽卵(10),鲁鸡固能矣(11)。 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12),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 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 子胡不南见老子(13)!”南荣赢粮(14),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惧然顾其后。 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 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15)。 知乎?反愁我躯。 不仁,则害人; 仁,则反愁我身。 不义,则伤彼; 义,则反愁我己。 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 愿因楚而问之(16)。” 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17),吾因以得汝矣。 今汝又言而信之(18)。 若规规然若丧父母(19)。 揭竿而求诸海也(20)。 女亡人哉(21)!惘惘乎(22)!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南荣趎请入就舍(23),召其所好,去其所恶。 十日自愁(24),复见老子。 老子曰:“汝自洒耀(25),熟哉郁郁乎(26)!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27)。 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28),将内揵(29); 内韄者不可缨而捉(30),将外揵; 外内韄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间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 若趁之闻大道(31),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趁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32)。” 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33)?能勿失乎?能无卜笼而知吉凶乎(34)?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已乎(35)?能翛然乎(36)?能侗然乎(37)?能儿子乎(38)?儿子终日曝而嗌不嗄(39),和之至也; 终日握而手不掜(40),共其德也; 终日视而目不瞚(41),偏不在外也。 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42),而同其波。 是卫生之经已。” 南荣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 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43),能乎?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44),不以人物利害相樱(45),不相与为怪(46),不相与为谋(47),不相与为事(48),翛然而往,侗然而来。 是谓卫生之经已(49)。” 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 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 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 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注释 (1)南荣趎(chú):庚桑楚的弟子,姓南荣名趎。 蹴(cǜ)然:不安的样子。 正坐:正容端坐,以示敬畏。 (2)恶(wū):何。 托:凭托,凭借。 此言:指“藏身下厌深眇”之 (3)全汝形:指不伤其身体。 (4)抱汝生:指不失其天性。 (5)思虑:智慧。 营营,劳累不休。 无使汝思虑营营:指不凿其智。 (3)形之与形:前一“形”指形体,后一“形”指外貌。 辟:通譬,比类,相同类。 (7)物:外物。 间:间隔,分别。 (8)勉:勉强。 达耳:达于耳而未人心。 (9)奔蜂:细腰土蜂,小蜂,藿(hǜ):豆叶,蠋(zhǘ):豆虫。 (10)越鸡,荆鸡,体小。 鹄(hǘ):水鸟,天鹅,体大。 (11)鲁鸡:蜀鸡,体大。 固:必。 (12)德,物性。 (13)胡:何。 (14)赢(ylng):担。 (15)朱愚:铢愚,愚钝,愚昧无知。 (16)因楚,通过庚桑楚。 (17)向,方才,刚才。 若:你。 眉睫之间:眼神,引申为表情。 (18)信,证实。 (19)若:你,规规然:惊视自失的样子。 若,如。 (20)揭竿:举竿。 诸:之于。 (21)女:汝,你。 亡人:流亡之人。 (22)惘惘(wang):心中若有所失而迷罔的样子。 (23)请入就舍:就居弟子之舍。 (24)自愁,自觉愁苦。 (25)洒濯(zhuó):洗涤。 (26)熟:通孰,何。 郁郁:忧郁不乐的样子。 (27)津津:水自然外溢的样子。 (28)韄(hǜ又读huò):通护。 (29)揵(jian):同闭,堵塞,闭塞。 (30)缪(miǜ),通缪,纰缪,错误。 (31)若:如,象。 (32)卫生:卫护生命,保身全生。 (33)抱一:合一,抱朴。 (34)卜筮:占卜。 (35)舍,舍弃。 (36)翛(xiāo)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 (37)侗(d6ng)然:无牵无挂的样子。 (38)儿子:婴儿。 (39)嗥(hao):嗥哭。 嗌(ài):咽喉哽塞。 嗄(shà):嘶哑。 (40)掜(yì):拳曲,攥。 (41)瞚(shǜn):眨眼。 (42)委蛇(yi):随便应付。 (43)者,犹之。 (44)交,通邀,顺,循。 天:自然。 (45)樱(yīng):纠缠,扰乱。 (46)怪:责怪。 (47)谋:谋划。 (48)事:做事。 (49)是,此。 经:常道,道理。 译文 南荣趁不安的佯子,正容端坐着说:“象我的年龄已经这样大了,要怎样学点学业才能达到你所说的精神境界呢?”庚桑子说:“不伤你的身体,不失你的天性,不使你的思虑穿凿。 如此三年,就可以达到我所说的精神境界了。” 南荣趎说:“眼睛的外形,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差异,而盲人却视而不见; 耳朵的外形,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而聋子却听而不闻; 心的外形,我也看不出它们有什么不同,而疯狂的人却思而不得。 我的形体的外形与楚也相同类,而对外物的感受却有分别,想相互求得心心相通却不能相得。 现在你对我说,‘不伤你的身体,不失你的天性,不使你的思虑穿凿,’我只能勉强听到耳朵里!”庚桑子说:“话说尽了。 上蜂不能孵化豆虫,越鸡不能孵化天鹅卵,而鲁鸡必能做到。 鸡与鸡相比较,物性没有不同,但有能与不能之分,由于它们的才能有大小之别。 现在我的才能小,不足以教化你,你为何不到南边去拜见老子?”南荣趎担着口粮,走七夭七夜到了老子的住所。 老子说:“你从庚桑楚那里来的、吗?”南荣趎说:“是的。” 老子说:“你为什么和那么多的人一起来呢?”南荣趎惊恐地回头看看他的身后。 老子说:“你不懂我所说的意思吗?”南荣趎低头而惭愧,仰天而叹说:“现在我忘了我应怎样回答,因而也忘了我的询问。” 老子说:“什么意思呢?”南荣趎说:“不知道吗?人说我愚昧,知道吗?反而危害我的身躯。 不行仁,便伤害他人; 行仁,反而又危害自身。 不行义,便伤害他人; 行义,反而危害自己。 我怎样逃避这种处境方可呢?这三点,是我所忧患的,希望因有庚桑楚的介绍而向你请教。” 老子说:“方才我看你的表情,我就得知你的苦恼了。 现在又从你说的这些话中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你那惊视自失的样子象丧失了父母,犹如拿着竹竿去探测大海。 你是个流亡的人呀,迷惘呀!你打算返归你自己的本性而又无从入手,真可怜呀!”南荣趎请求就居弟子的馆舍受业,求其所好,弃其所恶,十天自感愁苦,再去见老子。 老子说:“你自己洗涤,为什么还忧郁不乐呢!然而心中还有恶的自然流露。 缠护于外利害纷繁无从把握它,于是关闭内心以控制; 缠护于内思虑就会产生缪结,也无从把握它,于是关闭外物以杜绝其因缘。 外内缠护的人,即使有道德也不能自己守持,何况是听任道德而行事的人呢!”南荣趎说:“屯里的人有病,邻人问他,病人能讲清自己的病情,能把病当作病,他的病还未达到病甚的程度。 象我听了大道,好象吃药加重了病一样,我只想听听保身全生之术就够了。” 老子说:“保身全生之术,能弃多知而抱朴吗?能不丧失本性吗?能不占卜而知道吉凶吗?能不止于本分吗?能不再追求已经过去的东西吗?能舍弃于人而求之于己吗?能自由自在吗?能纯真无知吗?能象婴儿吗?婴儿整天号哭而喉咙却不哽塞嘶哑,这是和谐所至; 婴儿整天握拳而手不曲拳,这是共守他的本性; 整天睁眼而目不转睛,是心不偏向外求,行走不知所去的方向,停下来不知要做什么事情。 因顺自然,随波逐流。 这就是保身全生之术,”南荣趎说:“那么这就是至人的道了吗?”答说:“不是。 这乃是所说的冰解冻释那样解除症结而使心性灵通,你能做到吗?那种至人,因顺自然而求食于大地,因顺自然而同乐于天。 不因人事利害而纠缠,不相互怪异,不相互图谋,不相互务事,自由自在而去,无知无虑而来,这就是保身全生之术了。” 问说:“那未,这就是达到至道了吗?”答说:“没有。 我曾告诉你说:‘能象婴儿吗?’婴儿的举动不知干什么,行走不知所去的方向,身体象槁木枝而心灵象死灰。 象这样,祸也不会到,福也不会来。 没有祸福,哪里还有人力的灾害呢?” 字泰定者(1),发乎天光(2)。 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3),物见其物(4)。 人有修者(5),乃今有恒(6); 有恒者,人舍之(7),天助之。 人之所舍,谓之天民(8); 天之所助,谓之天子(9)。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 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 辩者(10),辩其所不能辩也。 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均败之(11)。 备物以将形(12),藏不虞以生心(13),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14),不可内于灵台(15)。 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 不见其诚己而发(16),每发而不当; 业人而不舍(17),每更为失。 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其中者(18),鬼得而诛之。 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 券内者(19),行乎无名; 券外者,志乎期费(20)。 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21); 志乎期费者,唯贾人也(22),人见其踱(23),犹之魁然(24)。 与物穷者,物入焉; 乌物且者(25),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 兵莫潜于志(26),莫邪为下(27); 寇莫大于阴阳(28),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非阴阳贼之(29),心则使之也。 注释 (1)字:眉宇,与“眉睫之间”相对应,泰定,大定,宁静,与“思虑营营”相反。 (2)天光:自然流露的智慧之光。 (3)见,通现,显现。 (4)见:通见,显现。 (5)修,修行,修炼,自修。 (6)恒; 常。 (7)舍:住所,注宿,引申为庆附。 (8)天民:指大自然之民。 (9)天子:大自然之子,天以子畜之。 《人世间》有“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 (10)辩:通辨,辨别。 (11)天均:亦作天钧,指自然均齐的状态。 《齐物论》及《寓言》皆有此概念。 (12)备:具备。 物:指形成耳目之物。 将:养。 备物以将形,即指“全汝形”。 (13)虞:臆度,思虑。 (14)滑(qu):乱。 (15)内(nà):通纳,纳入。 灵台:指心,与《德充府》中说的“灵府”意相同,而角度不同,灵府指聚众理之心,灵台指高临万物之上的心。 (16)诚己:诚于己,内心至诚,发:发作,表现。 (17)业:指习已成性,舍:舍弃,制止。 (18)幽间,隐避的地方。 (19)券:同契,契合。 (20)期:求,要。 费:显用。 (21)唯:但,必然。 庸:常。 (22)贾(gǜ)人:商人。 (23)跂:跂足。 (24)魁:高大。 (25)且:借为阻。 与物且:与外物格格不入。 (26)憯(can):同惨,毒。 (27)莫邪:吴国的好剑。 (28)寇:敌寇。 (29)贼:害,伤害。 译文 冒宇之间守静的人,会发出自然的智慧之光。 发出自然的智慧之光,就会人现其人,物现其物。 人能自我修炼,才能有恒常的本性; 有恒常的本性,人们就依附于他,自然也助佑于他。 人们来依附的,称之为天民,自然助佑的,称之为天之所子。 学习的人,学他所不能学的; 实行的人,行他所不能行的; 辨别事物的人,辨他所不能辨的。 认识止于他所不能认识的良知,就达到顶点了; 假如有不这样做的,就要损害自然均齐的状态。 具备形成耳目之物以养形体,深藏不虑之地生心神,敬修于心而通达于形。 如果达到这种境界还有种种灾祸到来,那都是夭命流行,而不是人事所不修,不足以扰乱德性,不能纳入高于万物的内心。 心灵有主见而行之又无主见,不可有意把持,还看不见诚成于己就向外发作,每次发作都是不恰当的,习已成性的外事侵入内心而不舍弃,每变一次丧失就愈甚一次。 行为不善在显明之中的,人们因此而责难他; 行为不善在隐避之处的,会受到鬼的遣责。 光明正大于人非.光明正大于鬼责,然后才能独往独来。 契合于内的人,行为不留名迹; 契合于外的人,志向在于求用。 行为不拘于名迹的人,虽庸常而有光辉; 志向在于求用的人,只是商人。 人看到他的跂足,象是高大的样子,能尽物之性的,人物而无间; 和外物苟且的,连自身都不能相容,怎能客人呢?不能容人的就没人亲近他,没人亲近的人周围就空无一人,武器没有比心志更毒的,莫邪那样利剑也在其下; 伤害没有大于阴阳的,人们无法逃脱夭地之间。 不是阴阳伤害他,而是人心驱使他如此。 道通(1),其分也成也(2); 其成也毁也(3)。 所恶乎分者(4)其分也以备(5); 所以恶乎备者(6),其有以备。 故出而不反(7),见其鬼; 出而得(8)(,),是谓得死。 灭而有实(9),鬼之一也。 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10)。 出无本(11),人无窍(12)。 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13),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14)。 有实而无乎处者,字也(15),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16)。 有乎生,有乎死; 有乎出,有乎入。 入出而无见其形(17),是谓天门(18)。 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 有不能以有力有(19),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20)。 圣人藏乎是(21)。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 恶乎至(22)?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 其次以为有物矣(23),将以生为丧也(24),以死为反也(25),是以分已(26)。 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27); 以无有力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28); 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29),吾与之为友。 是三者虽异(30),公族也,昭景也(31),著戴也,甲氏也(32),著封也,非一也(33),有生,黬也(34),披然(35),曰移是(36)。 尝言移是(37),非所言也(38)。 虽然,不可知者也(39),腊者之有膍胲(40),可散而不可散也; 观室者周于寝庙(41),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42)。 请尝言移是,是以生为本(43),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44); 果有名实(45),因以己为质(46),使人以为己节(47),因以死偿节(48)。 若然者,以用为知(49),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50),以穷为辱。 移是,今之人也(51),是蜩与学鸠同于同也(52)。 注释 (1)道通:含义与《齐物论》句“其本”相同。 道通,道通为一,即道 (2)成:形成。 分而后形成。 (3)毁:毁掉,毁灭。 (4)恶乎:于问处,怎样,恶,何处。 (5)备:全。 (6)恶(wù):讨厌,憎恨。 (7)出而不反:只持而不知返。 学道的大忌是精神外驰而不返。 (8)出而得:出而自以为有所得。 (9)有实:形骸的实体。 (10)有形:指人、物。 象:法而象。 无形:指道,定,即字泰定的定。 (11)出无本:无本犹无始。 (12)入无窍:窍通徼。 边际。 无窍:指无终。 旧注作孔隙解实误。 (13)本剽:剽同标,未、终。 (14)有实:充实。 (15)宇:上下四方,指空间。 (16)宙:古往今来,指时间。 (17)见:现。 (18)天门:与天光,天钩等同时应,即指自然出入之门。 (19)为:形成,产生。 (20)一:统一。 (21)藏乎是:藏心于道,藏心于无。 (22)恶: (23)以上数句注见《齐物论》。 (24)丧:丧失。 (25)反:通返。 (26)以:通已,已经。 已:犹矣。 (27)俄:时间很短,突然间。 (28)尻(kāo):屁股。 (29)守:持。 解道非是。 (30)三者:指以无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民。 (31)昭景:昭氏,景氏,皆为楚国王族的姓氏。 (32)甲氏:楚国王族的姓氏。 (33)非一:不一致,有区别。 (34)黬(àn):黑疵。 (35)披然:分散的样子。 黑疵有蔓延的性质,所以称披然。 (36)移是,移此而达彼,指是非之不齐而齐,是非不定。 (37)尝言:试言。 (38)非所言:言之所不能及。 (39)不可知者也:不能为常人所理解。 (40)腊,腊祭,眈(pí):牛肚,赅(gai):牛蹄。 一说牛颊肉。 (41)观室者,观居室的形状。 周于寝庙,室有东西厢为庙,无东西厢为寝,都是人的住处。 (42)举,皆。 一说举例。 (43)以生为本:指生死方面的事情。 (44)乘:驾驭。 (45)果:果真。 名实:指名实相符。 (46)质:质正,衡量。 (47)节:符合,符节。 (48)偿:犹殉。 (49)知:通智。 (50)彻:犹通。 名:名声。 (51)今之人:与古之人对应,指现在的人。 (52)蜩与学鸠:见《逍遥游》注,同与同,个人之见与蜩鸠相同,知同之为同,不知集异则为大同。 译文 从道的观点来看是齐一无别的,万物总体的分就是众体的成,新事物的成又是旧事物的毁,因此,不管怎样分散,它的分散是完备的; 所以不管怎样完备,还是追求更大的完备。 精神离开躯体而不返回,就显现他为鬼; 精神离开躯体而自以为有所得,这就叫作得到死。 精神灭了而有实体存在,与鬼一样。 以有形骸的人效法没有形骸的道那就安定了。 道,生无始,灭无终,充实而没有处所,便是字。 成长而没有终了,便是宙。 有生,有死,有出,有入,入出而不见其形状,这就是自然之门。 自然之门,就是无有,万物生于无有,有不能从有中产生,一定要从无有中产生出来,而无有本来就是没有。 圣人就游心于这个地方。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认识有最高的境界。 什么是最高的境界?他们认为宇宙未曾形成万物的始初时刻,认识是最高的,尽美尽善的,再不能增加什么认识了!其次,则认为宇宙开始有了万物时,把生当作丧失,把死视为返本,这已经有分了。 再其次,有的说宇宙形成时就是无有外物,后来有了生命,倾刻间而又归于死亡; 把无有当头颅,把生命当躯干,把死亡当屁股; 谁知道有无死生,守持一体的,我就和他交朋友。 这三者虽然有差别,但却属于一个家族,昭氏、景氏,因尊奉先人而著称,甲氏因封地而著称,虽然同为公族又有区别。 有面生黑痣的人,有蔓延分散的性质,称为移此而达彼,是非不定。 试说说这是非不定的问题,并不是能说得清楚的。 虽然说了,还不能为常人所了解。 腊祭时祭品中有牛肚代表五脏四肢的牲品,不一定非放在一起,但又是非陈列不可散的。 犹如游观屋室的人周游于东西厢的寝庙和无东西厢的寝室,又到厕所,这就是是非常移的道理。 让我说说是非不定的道理。 这是以生为根本,以认识为标准,因而能驾驭是非; 果真有名实之别,因而以自己为主来定是非; 人都以自己为节操,以至于用死偿节,象这样,凡举用的就是智,举不用的为愚,通达向上的就有名声,穷塞在下的就是耻辱。 是非的转移,是现今人的问题,这正如蜩与学鸠一样,是同样无知的。 蹍市人之足(1),则辞以放骛(2),兄则以妪(3),大亲则已矣(4),故曰,至礼有不人(5),至义不物(6),至知不谋(7),至仁无亲(8),至信辟金(9)。 彻志之勃(10),解心之谬(11),去德之累(12),达道之塞民(13)。 贵富显严名利六者(14),勃志也。 容动色理气意六者(15),缪心也。 恶欲喜怒哀乐六者(16),累德也。 去就取与知能六者(17),塞道也。 此四六者(18),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者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19); 生者,德之光也; 性者,生之质也。 性之动,谓之为; 为之伪,谓之失。 知者,接也(20); 知者,谟也(21); 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22)。 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23),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24)。 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 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25),唯全人能之。 唯虫能虫(26),唯虫能天(27)。 全人恶天(28)?恶人之天(29)?而况吾天乎人乎(30)!一雀适羿(31),弄必得之,威也。 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 是故汤以胞人笼伊尹(32),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33)。 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介者移画(34),外非誉也; 胥靡登高而不惧(35),遗死生也。 夫复謵不馈而忘人(36),忘人,因以为天人矣。 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37)。 出怒不怒(38)则怒出于不怒矣; 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 欲静者平气(39),欲神则顺心。 有(,)为也欲当(40),则缘于不得已(41),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注释 (1)蹍(zhǎn):踩,踹,踏。 市人:集市上不相识的人。 (2)辞,辞谢,放骛:放肆,失札,骛,通敖。 (3)妪(yù):妪煦,出声的问慰。 (4)大亲:父母。 (5)至礼有不人:不以人为的礼仪文质为重。 (6)至义不物:最大的义不以物为厚薄。 (7)知:智。 不谋:无须谋虑。 (8)无亲,无须亲。 (9)辟:屏弃,金:指金虽坚不足为比。 (10)勃:一作悖,乱。 (11)谬:一作缪,悖谬对文,非作系缚解。 (12)累:累赘。 (13)塞:不通,堵塞。 (14)显:荣显,严:尊严。 (15)容:容貌。 理:辞理,气:气息。 (16)恶欲:好恶。 (17)去:舍弃。 就:趋从,取:取来。 (18)四六者:指勃志、谬心、累德、塞道四个方面中的六者。 (19)钦:尊。 (20)接:应接,感性认识。 (21)谟:理性认识。 (22)睨,寻找规律。 旧注斜视非也。 (23)治:不乱,顺心,明德,通道。 (24)羿:古代善射的人。 工:善,能。 中微:射中微小的目标。 拙:笨拙,不善于。 无己誉:不赞誉自己。 (25)俍(liáng),同良,善。 (26)唯:犹虽,虽然。 (27)唯:解同前。 (28)恶:厌恶。 (29)人之天:人为形成的状态。 (30)天乎人乎:天人对立。 (31)适:通过,经过。 (32)胞:通扈,厨师,笼:笼络。 (33)五羊之皮:五张羊皮。 百里奚:春秋时秦国的大夫。 他从秦逃到苑,为楚国拘留,秦穆公用五张羊皮将他赎回,任其为相,因称五羖大夫。 (34)介者:断星的人,拸(chǐ):离弃。 画:规则,规矩礼法。 拸画:不拘怯度。 (35)胥靡:囚徒,犯人。 (36)复謵:熟习,謵(xí),同习,馈:同愧。 (37)同乎天和,同于天德。 (38)出:超出。 (39)欲:要,打算。 (40)当:允当,合乎天道。 (41)缘:因顺。 不得已:无心应事。 译文 踩了市人的脚,得说放肆来道歉,兄长踩了弟弟的脚则出声慰问一下,父母踩了儿女们的脚就不必说什么了。 所以说,至礼是不以人为的礼仪文质为重的,至义不以物为厚薄,至知不以谋虑为是非,至人无须有亲疏,至信摒弃与金属坚实之比,彻毁意志悖乱,消解心灵的荒谬,除去道德的累赘,贯通大道的障碍。 尊贵、富有、高显、尊严、功名、利禄,这六者都是缠扰心志的。 憎恶、爱欲、欢喜、愤怒、悲哀、快乐等六者,都是累赘德性的。 舍弃、趋从、贪取、给与、知虑、本领六者,都是堵塞道的,上述四类六项不在胸中激荡就能平正,心神平正就安静,安静就明达,明达就空虚,空虚就无为而无所不为。 道为德尊崇,生是德的光辉,性是生的本质。 性的活动,叫作为; 有为的人为,叫作失。 知是感性认识,智是理性认识; 理性之所以不是感性认识,在于寻找规律。 行动出于不得已,叫做德; 行动无非是为了自身,就叫做治; 求名则相反而求实则相顺。 弄善于射中最微小的目标,却拙于使人不称扬自己。 圣人善于顺乎自然而拙于人为。 善于顺应自然又顺应人为的,只有全人才能做到。 虽然虫能象虫,虫能顺乎自然。 全人厌恶自然是厌恶人为的自然,何况我把天人对立起来呢?一只山雀飞过羿的地方,羿一定能捕到它,这是他的威力,把天下当作笼子,那么所有的山雀就无法逃脱了。 所以商汤用庖人来笼络伊尹,秦穆公用五只羊的皮笼络百里奚。 所以不用他们的所好来笼络住他们是没有过的,断足的人离弃规矩礼法,是把毁掉名誉置之度外; 囚徒登到高处而不恐惧,是在于遗弃了死生。 熟习道而无内疚于己而忘却人事,忘却人事,便可以因此而成为接近自然的天人了。 所以,尊敬他,他也不高兴,侮辱他,他也不因此而愤怒。 只有同于自然的人才能成为这样。 超出愤怒而不算愤怒,愤怒是由不愤怒产生的; 超出有为而无所作为,则有为产生于无为,要想安静就要平静和气,要想奋起精神就要顺应心意,有为要得当,这种有力由于不得已而为。 一切都出于不得已,便是圣人之道。


则阳

题解 《则阳》以人名篇。 全篇的主旨在于道论,反映了庄子的世界观。 在本篇的“则阳游于楚”、“圣人达绸缪”段落中阐述了王公士人追求于禄而圣人追求的是无言之道。 不用语言,返归本性,以道化人。 在“旧国旧都”、“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段落中,说明归还自然本性不仅畅然,而且“得其环中以随成”才能达到天人合一,与物偕行,善于自处。 在“魏莹与田侯牟约”段中,以虚静之道讥讽战国之争,实即以无为斥有为。 “孔子之楚”中又以隐士的无为而斥孔子及楚君的有为为佞人。 在“长梧封人问子牢”、“柏矩学于老聃”段中,指责为政卤莽和君主作伪的问题,说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丧失本性,徇逐俗事的必然结果。 最后在蘧伯王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少知问于大公调日”段落中,阐述了天地万物的变化是无止静的,这种变化又皆尊道而行,充分说明了以道为核心的自然观。 在论及万物的起源问题时,庄子陷入了不可知论。 则阳游于楚(1),夷节言之于王(2),王未之见,夷节归。 彭阳见王果曰(3):“夫子何不谭我于王(4)?”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5)。” 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财罔鳖于江(6),夏则休乎山樊(7)。 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8)。’夫夷节已不能(9),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10)。 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11),不自许(12),以之神其交固(13),颠冥乎富贵之地(14),非相助以德(15),相助消也(16)。 夫冻者假衣于春(17),暍者反冬乎冷风(18)。 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 其于罪也,无赦如虎(19); 非夫佞人正德(20),其孰能挠焉(21)!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 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22); 其于物也(23),与之为娱矣(24); 其于人也(25),乐物之通而保己焉。 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26),与人并立而使人化(27)。 父子之宜(28),彼其乎归居(29),而一闲其所施(30)。 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31)。 故曰:待公阅休。” 注释 (1)则阳:人名,姓彭,名阳,以下皆称彭阳。 楚:楚国。 (2)夷节:人名,楚国大臣。 言:介绍。 王:楚王。 (3)王果:人名,楚国大夫。 (4)谭:通谈,推荐。 (5)公阅休,人名,姓公阅,名休,楚国的隐士。 (6)■(zhuō):通戮,刺。 (7)休:休息。 樊:樊圃。 (8)予宅:我的住处。 (9)不能:不能用。 (10)不若:不如。 (11)知:通智。 (12)不自许:不自甘抱弃。 (13)神:神奇,神化。 (14)颠冥:神情颠倒。 颠为颠狂,冥为妄行。 把富贵看成是什么也没有。 (15)非:不能。 相助:帮助。 (16)消:消除鄙贱吝惜的心意。 (17)冻者:受冻的人。 假:借助。 春:春天的温暖。 (18)暍(yē):中暑,伤暑。 (19)赦,赦免,宽恕。 如虎:象虎一样凶狠。 (20)佞人:有才能的人。 (21)挠(nēo):通挠,屈,屈服,矫正。 (22)化卑:与卑贱同化。 (23)物:事物。 (24)娱:快乐。 (25)人:人事。 (26)饮人以和:以中和之道对待人。 (27)与人并立,与人相处不用多长时间。 (28)父子之宜:父亲与儿子相处相宜。 (29)彼其:叠词,即波,他。 归居:隐居。 (30)一闲:一切出于闲暇无事。 施:为事,施物。 (31)远:深远。 译文 则阳到楚国游历,夷节将这件事告诉楚王,楚王未接见,夷节只好回家。 彭阳拜见王果时,说,“先生为什么在楚王面前不推荐我呢?”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 彭阳说:“公阅休是干什么的?”王果说:“冬天在江中刺鳖,夏天在山上樊圃里休息,过客有人问他,他说‘这是我的住宅。’夷节也不能做到这点,何况是我呢!我又不如夷节。 夷节的为人,没有德行,而有智巧,不自甘抱弃,以智巧神化自己的交结。 早就把富贵之地看成什么也没有,不能以德相助别人,还能使别人消除吝啬的心意。 象受冻的人盼天暖当衣服,中暑的人反求冬天的冷风散热一样。 楚王的为人,形貌尊严,对于罪过,不宽恕犹如凶狠的老虎。 不是有才能的人端正他的德行,谁能使他屈服呢!因此,当圣人在穷困时,能使家人忘掉自己的贫困; 当他通达时,能使王公大人忘掉高官厚禄而与卑贱同化; 他对于外物,共处为快; 他对于事,快乐相处而保存自己的天性。 所以,有时不言语而能以中和之道对待人,与人相处用不了多久就能使人同化。 象父子相处相宜一样。 他回去隐居了,而一味闲暇无所施事。 他入于人心有这么深远。 所以说还得等待公阅休。” 圣人达绸缨(1),周尽一体矣(2),而不知其然(3),性也(4)。 复命摇作(5),而以大为师(6),人则从而命之也(7)。 忧乎知(8),而所行恒无几时(9),其有止也若之何(10)!生而美者,人与之鉴(11),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 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己,性也。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12),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13),况见见闻闻者也(14),以十仞之台县众问者也(15)。 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16),与物无终无始(17),无几无时(18)。 日与物化者(19),一不化者也(20),阖尝舍之(21)!夫师天而不得师天(22),与物皆殉(23),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24),所行之备而不洫(25),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26),为之傅之(27),从师而不圃(28),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29)得其两见(30),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 容成氏曰(31):“除日无岁(32),无内无外(33)。” 注释 (1)绸缨(móu):纠葛、缠绵。 达:通达。 (2)周尽一体:周遍万物为一体。 (3)不知其然:不知道它的所以然,因出于自然。 (4)性:本性,自然本性。 (5)复命:复归于无命。 一说为“静”。 摇作:摇动而作。 (6)以无为师:以天为宗,即以道为大宗师,以自然为主。 (7)命:命名。 (8)优乎知:忧虑自己所知的事怕别人知道。 (9)恒:常。 无几时:没有多少时间。 恒无几时:没有少许间歇时间。 (10)其有止也若之何:若之何其有止的倒文。 (11)鉴:鉴别,评估。 原意为镜子。 (12)绢(mín):合,混朦不清。 (13)十九:十分之九,十人中有九人。 (14)见见闻闻:见所见的,闻所闻的,无所不见,无所不闻。 (15)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指圣人的德行就象十仞高台悬立在众人之间一样无人不闻不知。 (16)冉相氏: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帝王。 环中:指虚空。 《齐物沦》有“枢始得环中,以应无穷”。 随成:随道而成。 (17)与物无终无始:指环中。 (18)无几无时:指随成。 (19)日与物化:指外物随时变化。 (20)一不化者:指内心灵明不变化。 (21)阎,通盍,何。 而:则。 (22)师天夭:效法自然。 (23)殉:为追求而不惜殉身。 (24)替:废。 不替:无偏废。 (25)洫:借作恤,不恤:无优。 (26)司御:官名,一说非官名,指主天下御万物。 门尹:官名。 一说人名。 登恒:人名,一说登于恒道。 (27)傅:师傅。 (28)圃:局限,限制。 (29)之名赢法:名法是多余的东西。 (30)得其两见:此指仲尼而言,两见犹两端。 (31)容成氏:古代圣人,作历数的人。 《汉书·艺文志》有《容成子》十四篇,今性。 (32)除日无岁:除掉每一天就没有年。 (33)无内无外:就象没有内就没有外一样。 译文 圣人通达纠葛,周遍万物为一体,但不知其所以然,是由本性决定的。 复归于天命摇动作作,而以天为宗师,人们因此命名他为圣人。 忧虑自己知道的事情怕别人知道,而其行为又恒常一会也不间断,有时或有停止将把它怎样呢!生来就美的人,得别人给他镜子才知道美,别人不告诉他美便不知道比别人美。 象是知道,又象不知道,象听说过,又象没听说过,他的喜悦没有终止之时,别人喜欢他也没有终止之时,这就是自然本性。 圣人的爱人,别人给他命名为圣人,别人不告诉他,就不知道他爱人。 象知道他,又象不知道他,象听说过他,又象没听说过他,他爱人没有终止之时,人们安于他的爱也没终止之时,这也是自然本性。 对自己的祖国和故都,看到它就心情舒畅; 即使丘陵草木的混朦不清,掩盖的有十分之九,心里还是特别舒畅。 何况是亲身所见的见到而亲身所听的听到了呢!圣人之德就象以十刃之台一样悬立于众人之间的,冉相氏得到了虚无之道,听任外物随顺而成长,所以能和万物无终无始、无时无刻地相处。 虽然天天与外物一起变化,但是那内在的精神是不变的。 何曾尝试离开过虚空呢!效法天而得不到效法天的效果,与外物变化皆牺牲自身,这样还怎能做到顺应人事呢?圣人不知道有天,不知道有人,不知道有开始,不知道有外物,与世道同行而不知偏废,所行完备而不知忧虑,他和自然契合的如此又怎样呢?商汤得到司御门尹登恒,拜为老师,随师学习而又不受其局限,得到他的随顺成物的本性,称举老师的大名,而自己却不在意。 孔子得其两端,象仲尼尽绝思虑的态度一样,作为汤的老师。 容成氏说:“除掉每一天就没有年了,这就象离开内就没有外一样。” 魏莹与田侯牟约(1),田侯牟背之。 魏莹怒,将使人刺之。 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2),曰:“君为万乘之君也(3),而以匹夫从仇(4)。 衍请受甲二十万(5),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6),使其君内热发于背(7),然后拔其国(8)。 忌也出走(9),然后抶其背(10),折其脊。” 季子闻而耻之(11),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若也(12)。 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 衍,乱人也,不可听也。” 华子闻而丑之(13),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 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 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 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闻之(14),而见戴晋人(15)。 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16),君知之乎?”曰:“然”。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 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 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17),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18)。” 君曰:“噫!其虚言与(19)?”曰:“臣请为君实之(20)。 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21)?”君曰:“无穷。” 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 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22),于梁中有王。 王与蛮氏有辩乎(23)?”君曰:“无辩。” 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24)。 客出,惠子见。 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 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25); 吹剑首者(26),映而已矣(27)。 尧、舜,人之所誉也。 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28),譬犹一吷也。” 注释 (1)魏莹:魏惠王的名字。 田侯牟:指齐威王。 (2)犀首:武官名,相当于晋代的虎牙将军。 一说公孙衍号犀首。 公孙衍:人名,姓公孙,名衍,魏国人。 (3)万乘:指大国。 《庄子》许多篇中有“万乘”的概念。 (4)匹夫:一般平民。 (5)甲:士兵。 (6)系:拴,引申为抢夺。 (7)内热:内心的热火。 发于背:指在背部生毒疮。 (8)拔:攻克,消灭,吞并。 (9)忌:田忌,齐国的将军。 (10)抶(chí):鞭打。 (11)季子:魏臣,一说魏匠,又一说苏秦。 (12)胥靡:一作縃縻,古代的奴隶,用绳索牵连着强迫他们劳动。 作囚徒解失当。 (13)华子:魏臣。 (14)惠子:惠施。 (15)戴晋人:魏国贤人。 (16)蜗:蜗牛。 (17)伏尸:横尸。 (18)逐北:追赶败兵。 旬:十日。 反:通返。 (19)虚言:空话。 (20)实:证实。 (21)意:想。 (22)梁:魏都。 (23)辩:通辨,辨别,区别。 (24)惝(chěng)然:迷迷糊糊的样子。 亡:亡失。 (25)嗃(xiāo):吹竹管的声音,声音大而长。 (26)剑首:剑环上的小孔。 (27)吷(xuè):小声。 (28)道:说。 译文 魏莹与田侯牟订下盟约,田侯牟背约。 魏莹大怒,要派人去刺杀他。 公孙衍将军听了耻笑他,说:“你是大国的君主,而用匹夫的手段去报仇。 我请求受于甲兵二十万,为你攻打他,俘虏他的人民,掠夺他的牛马,使齐国的君主内心发火而发病于背,然后吞并他的国土。 田忌一出走,然后鞭打他的脊背,折断他的脊梁骨。” 季子听了而耻笑公孙衍,说:“建筑十仞高的城墙,城高既然已经高十仞了,则又毁坏它,这是筑城奴隶所苦的事。 现在不打仗已经七年了,这是统治的基础。 公孙衍是好乱的人,不可以听从他的主张。” 华子听到季子的主张后而丑耻他,说:“好说伐齐的是好乱的人,好说不伐齐的人也是好乱的人; 说伐齐与不伐齐是好乱的人的人,又是好乱的人。” 君主说:“那么怎么办呢?”华子说:“你追求其大道就行了。” 惠施听了,而引见戴晋人。 戴晋人说:“有所谓蜗牛,君主你知道吗?”魏惠王说:“知道。” “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左角,叫触氏; 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右角,叫蛮氏。 时常相争地盘而战争,横尸数万,追逐败兵十五夭而后返回。” 魏惠王说:“唉!这是虚话吗?”说:“臣请为君证实它。 君主你想在四方上下有穷尽吗?”君主说:“没有穷尽。” 说:“知道游心于无穷的境域,而返于通达的国土,若有若无吗?”君主说:“是这样。” 说:“通达的国土中有魏国,魏国中有梁都,在梁都中有君王,君王与蛮氏有区别吗?”君主说:“没有区别。” 客人走了,惠施进见。 国君说:“这位客人是位伟大人物,圣人也不足以敌当了他。” 惠施说:“吹竹管的,还有宏亮的声音,吹剑环的,只有小声而已。 尧、舜是人所称誉的。 在戴晋人面前称道尧、舜,就好比一点小声了。” 孔子之楚(1),舍于蚁丘之浆(2)。 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3)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4)?”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民是自埋于民(6),自(,)藏于畔(7)。 其声销(8),其志无穷(9),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10)。 是陆沉者也(11),是其市南宜僚邪(12)?”子路请往召之。 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已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13)。 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14)?”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注释 (1)之:往,去。 楚:楚国。 (2)舍:止,住。 蚁丘:山丘名。 浆:卖浆的店铺。 (3)登极:登上屋顶。 (4)是; 这。 稯稯(zōng):一作总总。 群众有秩序的聚集在一起。 (5)仆:仆役、学徒。 (6)自埋于民:甘愿隐居在民间,埋没为耕民。 (7)自藏于畔:甘愿隐居在田间。 (8)其声销,他的名声消失。 (9)无穷:无穷大。 (10)不屑:认为不值得,不愿意接受。 (11)陆沉:在陆地上如沉在水中,指隐者。 (12)市南宜僚:人名,姓熊,字宜僚,因居市南故称市南宜僚,楚国的隐者。 (13)佞人:媚世的人,取巧的人。 (14)而:汝,你。 存:存问。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住在蚁丘的卖浆铺里。 他的邻居有夫妻仆妾登上屋顶观望,子路说:“这些人有秩序地集聚在一起是干什么的?”孔子说:“这些人是圣人的仆役,这位圣人是甘愿隐干民间,隐居于田园的人。 他的声名消失,他的志向无穷,他嘴虽然说话,他的内心却不曾说话。 他的行为和世俗相反,而内心不愿意与世俗同流。 这是沉隐于陆地上的人,岂不是市南宜僚吗?”子路请求去把他召来。 孔子说:“算了吧!他知道我会表彰他,知道我到楚国,以为我必定清楚王召见他。 他正把我当成媚世人。 如果是这样,他对于媚世的人的话是不愿意听的,何况亲自见面呢!你以什么去存问他呢!”子路去看他,他的住处空无一人了。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1):“君为政焉勿卤莽(2),治民焉勿灭裂(3)。 昔予为禾(4),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5); 芸而灭裂之(6),其实亦灭裂而报予。 予来年变齐(7),深其耕而熟耙耰(8)其禾蘩以滋(9),予终年厌飨(10)”。 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11),离其性,减其情,亡其神,以众为。 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12),萑苇蒹霞始萌(13),以扶吾形(14),寻擢吾性(15)。 并溃漏发(16),不择所出,漂疽疥痈(17),内热溲膏是也(18)。” 注释 (1)长梧封人:即长悟子,《齐物论》有“瞿鹊子问乎长梧子”。 子牢:子琴张,孔子弟子。 (2)卤莽:草率。 (3)灭裂:胡乱。 (4)为禾:种庄稼。 (5)实:果实。 (6)芸:除草。 (7)变齐(ji):改变耕作方法。 齐,通剂,制作,耕作方法。 (8)熟耰:细致地反复除草。 (9)蘩:繁盛,滋:滋长的坚好。 (10)厌飧(yan):吃得饱。 飨,通餍。 (11)遁:失。 (12)欲:喜好。 恶(wu):厌恶。 孽(nie):通孽,蘖生枝杈。 (13)萑(huan):本作萑,获草,似苇。 韦:芦苇。 蒹:没有出穗的获草。 葭(jia),没有出穗的芦苇。 (14)扶:扶养,保养。 (15)擢(zhuo):拔,助长。 (16)并,通旁。 溃:溃烂。 漏:流脓不止的疮口。 (17)漂,本作瘭,脓疮。 疽:脓疮,疽疽皆疽类脓疮。 疥:疥疮。 痈:毒疮。 (18)溲膏:排泄带有脂膏的尿。 译文 长梧封人问子牢说:“你处理政务不要卤莽,治理人民不要乱来。 过去我种庄稼,耕作卤莽从事,则果实也因卤莽而报复我。 除草乱来,其果实也因乱来而报复我。 我第二年变更方法,深耕细作,禾苗繁盛滋壮,我得到终年饱食。” 庄子听到这件事说:“现在,人们对待自己的身体,修养自己的心神,很多象封人所说的,失掉天命,离开本性,灭绝真情,丧失精神,以从众俗行为。 所以对本性卤莽的,喜好厌恶的孽生,就如同获苇没有秀穗本性一佯,开始以此来扶养我的形体,渐渐地拔苗助长我的本性; 四处溃烂漏发,不选择处所而流动,脓疮疥疽,心血发热,排泄带脂膏的尿,就是如此。” 柏矩学于老聃(1),曰:“请之天下游(2)。” 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3)。” 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4)?曰“始于齐(5),”至齐,见辜人焉(6),推而强之(7),解朝服而幕之(8),号天而哭之曰(9):“子乎子乎(10)!天下有大灾,子独先离之(11)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12); 货财聚,然后睹所争。 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13),以得力在民(14),以失为在己(15); 以正为在民(16),以在为在己(17); 故一形有失其形者(18),退而自责。 今则不然。 匿为物而愚不识(19),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 远其途而诛不至(20)。 民知力竭(21),则以伪继之(22),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者欺,财不足则盗。 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注释 (1)柏矩:人名,姓柏,名矩。 老子的学生。 (2)请:请求。 之:往。 游:游历。 (3)是:这里, (4)汝:你。 (5)齐:齐国。 (6)辜人:死刑人的尸体放在街上示众。 (7)推而强之:尸体摆正。 (8)幕:覆盖。 (9)号天而哭:仰天号哭。 (10)子:你,先生。 (11)离:遭。 (12)病:弊病。 (13)君人者:统治人的人,指君主。 (14)得:有所得,成功。 (15)失:有所失,失败。 (16)正:正确。 (17)在:错误。 (18)一:一旦。 形:通刑。 (19)匿:隐匿,隐藏。 愚:愚弄。 不识:不懂。 (20)诛:杀。 (21)知:通智。 (22)伪:虚伪。 译文 柏矩跟老子学习,说:“请你允许我到天下去游历。” 老子说:“算了吧,天下象这里一样。” 柏矩再次请求,老子说:“你要从哪里开始?”柏矩说:“从齐国开始。” 到了齐国,看到一个死刑人的尸体放在街上示众,便摆正这具尸体,解下自己的礼服盖在尸体上面,仰天号哭,说:“你呀!你呀!天下有大灾大难,唯独让你遭上了!人们天天说不要当盗贼,不要杀人!荣辱确立,然后会看出弊病; 财货积聚,然后才看出争端。 现在确立人的弊病,聚积人的争端,使人穷困到身体无休止的时候,要想不走到这种地步,做得到吗?古代的君主,把所得归功给人民,把所失归罪于自己。 把正确归于人民,把错误归于自己; 所以,一旦有判错刑的就退而责备自己。 现在不是这样,隐匿事物的真象而愚弄无知的民众,扩大困难而加罪胆小不敢的人,加重任务而处罚不胜任的人,延长途程而诛杀走不到的人。 民众智穷力竭,就以虚伪应付他,天天出现许多虚伪的事情,士民怎能不虚伪呢,能力不足便做假,智慧不足便欺骗,钱财不足便偷盗。 盗窃的行为,要责备谁才可以呢?”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1),未尝不始于是之(2),而卒诎之以非也(3)。 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4),有乎出而莫见其门(5)。 人皆尊其知之所知(6),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 乎(7)!已乎!已乎!且无所逃(8)。 此所谓然与然乎(9)! 注释 (1)蘧伯王:人名,姓蘧,名瑗,字伯玉,卫国的大夫。 行年:历年。 六十而六十化:指六十年之中每年都在变化。 此语在《寓言》中说的是孔子。 (2)是:肯定,正确,对的。 (3)卒:最终,最后。 诎:通黜。 非:否定,不正确,不对的。 (4)根:根本,万物的根源。 (5)门,门径,产主的门径。 (6)知之所知,前一“知”通智,后一“知”当知道讲。 (7)大疑:极糊涂。 (8)无所逃:无有能逃避得了的。 (9)然与然:这样与那样。 译文 遽伯玉在经历六十年中有六十次修善德行的变化,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很难说今天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所认为是错误的。 万物有它的生而看不见生它的根源,有它的出处却看不见它的门径。 人们都重视他的智慧所能知道的,而不能凭他的智慧所不知道而后知道的道理,可不是所谓大疑惑吗,算了吧!算了吧!况且没有能逃避得了的,这就是你说这样他说那样吗! 仲尼问于大史大韬、伯常春、狶韦曰(1):“夫卫灵公饮酒湛乐(2),不听国家之政(3); 田猎毕弋(4),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也(5)?”大韬曰:“是因是也。” 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6)。 史鳅奉御而进所(7),搏币而扶翼(8)。 其慢若彼之甚也(9),见贤人若此其肃也(10),是其所以为灵公也。” 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11),不吉; 卜葬于沙丘而吉(12)。 掘之数仞,得石椁焉(13),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14),灵公夺而里之(15)。’夫灵公之为灵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16)。” 注释 (1)大(tai)史:官名,春秋时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记史实,编史书,管典籍和天文历法,掌三易和祭祀等。 大韬、伯常骞、狶韦,三人都是大史。 把狶韦解作《大宗师》中的狶韦氏实误。 (2)湛(dan):通耽。 湛乐:过分地享乐。 (3)听,管理,处理。 (4)毕:大网。 弋:系绳的箭。 (5)为灵公者何也:谥号为什么称为灵公。 按古代谥法,天子、诸侯国君死后多送谥号,其中有美谥和恶谥。 (6)滥:大浴盆, (7)吏鳅:人名,即史鱼,卫国的大夫。 (8)搏币:接取币帛。 扶翼:扶掖,即扶臂。 (9)慢:傲慢,放纵。 彼:指与三妻同沐那样的事。 (10)肃:敬畏。 (11)故墓:生前挖好的寿穴。 (12)沙丘:地名,在盟津河北,即今河南孟津一带。 (13)石椁:石造的棺椁。 (14)冯(ping):通凭,凭依。 不冯其子:其子不冯的倒装。 子:子孙。 (15)里:居。 (16)之:他们,二人:指大韬、伯常春。 译文 孔子问太史大韬、伯常骞和狶韦说:“卫灵公饮酒耽乐,不处理国家政务,狩猎网捕弋射兽鸟,不应承诸侯会盟,他却得到灵公的谥号,这是为什么呢?”大韬说:“就是因为这样才得到这样的谥号。” 伯常春说:“灵公有三个妻子,他和三个妻子在一个大浴盆中洗澡。 史鱼奉召来到灵公住所,灵公叫人接取他献的币帛而使人扶着他的臂膀。 灵公放纵象与三妻同盆沐浴那样严重,然而他接见贤人又如此的肃然起敬,这就是他所以称为灵公的道理。” 狶韦说,“灵公死了,卜葬在寿穴,不吉利; 卜葬在沙丘就吉利。 掘墓穴之深达到数仍时,得到一个石造的棺椁,洗去泥土后看它,上面有铭文说:“不必依赖子孙,灵公可以取去而居在这里。 灵公的谥号称为灵公,已经很久了,大韬、伯常骞这两个人怎么能知道呢!”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1):“何谓丘里之言(2)?”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3),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 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4),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 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5)。 是以自外入者(6),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7),有正而不距。 四时殊气,天不赐(8),故岁成; 五官殊职(9),君不私,故治国; 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 万物殊理,道不私(10),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 祸福淳淳(11),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12); 自殉殊面(13),有所正者有所差。 比于大泽(14),百材皆度; 观于大山(15),木石同坛(16),此之谓丘里之言。” 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 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17),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 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 阴阳者,气之大者也; 道者为之公。 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18),四时相代相生相杀(19),欲恶去就于是桥起(20),雌雄片合于是庸有(21)。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22),聚散以成。 此名实之可纪(23),精微之可志也(24)。 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25),穷则反,终则始。 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 睹道之人(26),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 少知曰:“季真之莫为(27),接子之或使(28)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犬,是人之所(,)知; 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29),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 斯而析之(30),精至于无伦(31),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 或使则实,莫为则虚。 有名有实,是物之居; 无名无实,在物之虚。 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32),已死不可徂(33)。 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 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 吾观之本,其往无穷; 吾求之未,其来无止。 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 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 道不可有,有不可无。 道之为名。 所假而行(34)。 或使莫为,在物一曲(35),夫胡为于大方(36)?言而足(37),则终日言而尽道; 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 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38); 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注释 (1)少知、大公调:庄子虚构的人物。 (2)丘里:乡里。 (3)十姓百名,群众。 (4)系:悬。 (5)大人:有道的人。 合并:合并众人。 (6)自外人:听别人的言论。 (7)由中出:出于自己的意见。 (8)赐:偏私。 (9)五官: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 (10)道:大道,天道。 (11)淳淳:茫昧难测的样子。 (12)拂:违背。 (13)殉:逐。 面:向。 (14)泽:通宅。 (15)大山:太山。 (16)坛:太山上封禅之坛。 (17)期:要,限。 (18)相照:相照应。 相盖; 相害。 相治:相克。 (19)相代:相代谢,更换,相生:相孕育。 相杀:相消除。 (20)欲恶:爱好厌恶。 去就:疏远亲近,桥起:轩起。 车轩前高后低,高为轩起或为翘起。 (21)片合:异性交配。 片,通■(pan),庸,常。 (22)相摩:相互摩擦。 (23)此:指上述对立统一的现象,纪:记。 (24)志:记。 (25)桥运,如桔槔一样起伏运动,相使:相互作用。 (26)睹:目睹,认识。 (27)季真:人名,齐人。 稷下学者。 (28)接子:人名,齐人。 稷下学者 (29)读:称,表达。 (30)斯,如此。 解剖析非也。 (31)精:精细。 无伦:无与伦比。 (32)忌:避。 (33)徂:通阻,止。 (34)假:借。 行:运行。 (35)一曲:一方面、一个侧面。 (36)胡:何,怎么。 (37)言而足:言谈之多。 (38)言默:语言沉默。 载:载道。 译文 少知问大公调说:“什么叫丘里之言?”大公调说:“所谓丘里之言,就是集合群众而形成的风俗,聚合不同形成相同,分散相同形成不同。 现在,专指马的各个部分而不得称为马,而将马像悬于面前,人人看到马的各个部分组成马体才可称为马。 所以,丘山是积累低卑而成为高的,江河是汇合许多支流而成为大川的,得道的人是合并众人的意见才成为公的。 所以,道理从别人那里吸收到自己心中,有主见而不固执成见; 道理由自己内心说出,虽正确而不距绝别人的意见。 四时有不同的气候,天不偏私某个季节,所以岁序形成; 五官有不同的职责,君主不偏私某一官职,所以国家才能得到治理; 文武有不同的才能,大人不偏私某一方,所以文治武功之德齐备。 万物有不同的规律,天道不偏私某物,所以没有名状。 无所名状就无所作为,无所作为也就无所不为。 时间有终始,世事有变化,祸福转化难测,有所违背就有所适宜,各自追求有不同的方向,有正确的就有错误的。 比如盖大宅,各种树木都有它的用途。 再看看太山,树木和石头同做封禅的祭坛。 这就是所谓丘里之言。” 少知说:“那么就把它称为道可以吗?”大公调说:“不可以,现在计算物的数量,不止于一万,而限称万物,是以数目中最多的而号称它。 所以,天地是形体中最大的,阴阳是气体中最大的; 道包括形气的共有,因为它大这样称呼是可以的,已经有称呼了,还怎能去比拟呢!如果以那样来区别,就好象狗和马相比较,其间相差就太远了。” 少知说:“四方之内,六合之中,万物怎样产生的?”大公调说:“阴阳相互照应,相互侵害,相互条理,四时相互代谢,相互产生,相互消灭。 欲求、厌恶有去有来,于是有起有落。 雌雄交配,于是常有。 安危相互更替,祸福相互转化,缓急相互摩擦,聚散相互依存而成。 这是有名实可记的,有精微可载的,随时序相治理,按桔槔起伏相作用,物极则返,物终则始,这是万物的共有的规律。 言论的穷尽,知识的所达,只限于物的范围而已。 识道的人,不追随物的消失。 不探求物的起源,使议论停止在这里。” 少知说:“季真主张的莫为,接子主张的或使,这两家的议论,谁符合事物的实情,谁偏离了事物的真理呢?”大公调说:“鸡鸣狗吠,是人所共知的。 虽然有大智大慧的人,也不能用语言说出它们所以自然变化的原因来,又不能用心意推测出还会有什么动作。 由此分析它,精微达到无与伦比,大到无法围量。 说或有所使,称莫有所为,都未免在物上立论,而终究是过而不当的。 或使的主张则大实而不虚,莫为的主张则太虚而不实。 有名有实,是物实体的所在; 无名无实,是物的虚无大道。 可以言论可以意会,愈言说离道愈远:未生的不可回辟,已死的不可阻止。 死生相隔不远,道理不可认识。 或有所使莫之所为的主张,都是疑惑的假说。 我看它的本源,它过往无穷; 我求它的迹象,它的未来没有终止。 没有穷尽没有终止,是语言无从表达的,与物具有相同的规律; ‘或使’、‘莫为’既为言论所本,又和物同终始。 道不可以有形来形容,有不可以用无来形容。 道的名称,是假借而运用。 ‘或使’‘莫为’的主张,只限物的一个方面,怎能符合于大道呢!言论足,则终日言说的尽是道; 言论不足,则终日言论的尽是物。 道是物的极点,言论沉默不足以表达它,不用言论,不用沉默,这是议论的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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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王

题解 《让王》以事名篇。 “让王”是辞让王位的意思。 全篇宗旨在于阐明庄子的轻物养生和无为而治的思想。 有人认为此篇与庄子思想不合,非庄子作品,实误。 此篇当是《养生主》的继续,分四个层次。 在“尧以天下让许田”至“韩魏相与争侵地”诸段中,庄子着重阐述了重生的思想,在“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至“楚昭王失国”诸段中,庄子认为重生必得厌恶富贵名利,只有弃权势,舍利禄,才能达到重生和养生的目的。 在“原宪居鲁”至“孔子穷于陈蔡之间”诸段中,着重说明养志忘形,养形忘利,致道忘心的思想。 在“舜以天下让其友此人无择”至“昔周之兴”诸段中,庄子表扬、称赞了鄙视地位权势而轻利忘身的诸隐士和贤者。 尧以天下让许由(1),许由不受。 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2)曰:“以我为天于,犹之可也(3)。 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4),方且治之(5),未暇治天下也(6)。” 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7),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 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故天下大器也(8),而不以易生(9),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10),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11),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12); 春耕种,形足以劳动; 秋收敛,身足以修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 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13),石户之农曰:“捲捲乎后之为人(14),葆力之士也(15)!”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16),携子以入于海(17),终身不反也。 注释 (1)许由:见《逍遥游》注。 (2)子州支父:人名,姓子州,字支父。 (3)犹:还。 (4)适:刚才。 幽忧:隐忧,病:患。 (5)方:刚。 治:治疗,医治。 (6)未暇:没有闲暇。 (7)生:性。 (8)大器,贵重器物。 《荀子·王霸》有“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 (9)易:改换,改变。 生:性。 (10)善卷:人名,姓善,名卷。 《盗跖》有“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 (11)余:我。 (12)葛崭(chī):细葛布。 (13)石户:地名; 农:农民。 (14)捲捲(quán):同卷卷,用力的样子。 (15)葆(bǎo):通宝,珍视。 (16)负:背着。 戴:顶着。 (17)入于海:隐居海上。 反:通返。 译文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 又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还可以。 虽然,我正有隐忧之患,刚要治疗它,没有闲暇时间去治理天下。” 天下的地位最贵重,而不以这种地位危害本性,何况是其他的事物呢!只有不把治理天下当作一回事的人,才可以把天下委托给他。 舜要把天下让给子州支伯。 子州支伯说:“我正有隐忧之患,刚要治疗它,没有闲暇时间去治理天下。” 治理天下的权位是大器物,而不以本性来换取它,这是有道的人之所以和世俗不同之处。 舜要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站在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细布; 春天耕田种地,身体足可以负担这种劳动; 秋天收获足可以休养安食; 太阳出来去劳动,太阳落了就休息,逍遥自在于天地之间而心情悠然自得。 我何必去治理天下呢!可悲啊,你是不了解我的!”便没有接受。 于是离开舜而进入深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 舜要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名叫石户的农民,名叫石户的农民说:“真用力啊!国君的为人,是保持勤劳的人!”认为舜的德还没达到最高的境界,于是丈夫背着东西,妻子顶着东西,携带子女隐居大海之中,终身没有返回。 大王直父居邠(1),狄人攻之(2); 事之以皮帛而不受(3),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 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4),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 子皆勉居矣(5)!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6)!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7)。’”因杖策而去之(8),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歧山之下(9)。 夫大王直父,可谓能尊生矣(10)。 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11),虽贫贱不以利累形(12)。 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13),见利轻亡其身(14),岂不惑哉(15)! 注释 (1)大(taì)王亶(dàn)父:即《诗经·大雅·緜》中所称的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 邠(bīn):亦作豳,在陕西省邵县(即彬县)。 (2)狄人:北方的少数民族,《诗经》称获吮,《孟子》称獯鬻。 (3)事:侍奉。 皮帛,皮市。 (4)人:指狄人。 (5)子:你们,指臣民。 勉居:勉强留下。 (6)奚:什么。 异:不同。 (7)所用养:指土地。 所养:指人。 即臣民。 (8)杖:通仗,执,持。 策:马鞭。 杖策:执鞭。 (9)岐山:山名,在今陕西歧山县东北六十里,今名箭括岭,亦称箭括山。 (10)尊生:贵生。 (11)以:因。 养:供养。 (12)累形:牵累形体。 (13)重:重视。 失:失掉。 之:指高官尊爵。 (14)轻:轻易。 亡:伤亡。 (15)惑:迷惑,胡涂。 译文 大王亶父住在邠地,狄人攻打他; 他拿皮市事奉他们而不接受,拿大马事奉他们也不接受,拿珍珠宝王事奉他们还不接受,狄人所要求的是土地。 太王直父说:“和人家的哥哥住在一起而杀掉他的弟弟,和人家的父亲住在一起而杀掉他的儿子,我不忍心这样做。 你们都勉强留下吧!做我的臣民和做狄人的臣民有什么不同呢!况且我听说过:‘不要因为养活人的土地而危害所养活的人民。’”于是拿起马鞭而离开邮地。 人民接连不断地跟着他,于是便在歧山下成立了新的国家。 大王直父,可以说是贵生的人了。 能贵生的人,虽然在富贵之中也不用养生的东西伤害身体,虽然在贫贱之中也不用利禄牵累形体。 现今社会上的人,身居高官尊爵,都重视他们的地位,见到利禄就轻易地丧失自己的生命,岂不是胡涂吗! 越人三世弑其君(1),王子搜患之(2),逃乎丹穴(3)。 而越国无君,求玉子搜不得,从之丹穴。 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4)。 乘以王舆(5)。 王子搜援绥登车(6),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 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注释 (1)越人三世弑其君:指越王翳被他的儿子杀掉,越人又把他的儿子杀掉,立元余为国君,无余又被子掉、立无颛为国君。 弑,封建社会臣杀君、子杀父,称弑。 (2)王子搜:指无颛。 (3)丹穴:山洞名。 一作南山洞。 (4)熏之以艾:用艾蒿烟熏丹穴。 (5)王舆:王一本作玉,玉舆,亦你玉格、玉辇,国君坐的车子。 (6)援:拉,攀。 绥:上车时拉的绳子,拉手。 译文 越人三代杀掉自己的国君,王子搜忧患此事,逃到丹穴中。 越国没有国君,寻找王子搜没有找到,一直找到丹穴。 王子搜不肯出来,越人用艾蒿烟熏丹穴,让他乘坐玉辇。 王子搜攀着拉手上车,仰天呼号说:“王位呀!王位呀!难道不肯放过我吗!”王子搜并不是厌恶做国君,而是厌恶做国君的祸患。 象王子搜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不以国君的地位伤害生命了,这正是越人想要得到的国君。 韩魏相与争侵地(1)。 子华子见昭僖侯(2),昭信侯有忧色。 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3),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4),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傅侯曰:“寡人不攫也。” 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5)。 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 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 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注释 (1)韩:韩国。 魏:魏国。 侵地:侵夺地盘。 (2)子华子:华子,道家学派的学者。 魏国的贤人,昭佰侯:指昭侯,韩国的国君。 (3)铭:誓约。 (4)攫(jué):取,夺。 废:废弃,砍掉。 (5)亦,一本作又。 译文 韩国和魏国相互争夺侵占土地。 子华子见昭值侯,昭傅侯面带忧色。 子华子说:“现在使天下人在你面前写个誓约,誓约写道:‘左手夺取它就砍掉右手,右手夺到它就砍掉左手,然而夺取它的就可以得到天下。’你愿意去夺取它吗?”昭僖侯说:“我不愿意夺取。” 子华子说:“很好,这样看来,两臂比天下重要,身体又比两臂重要。 韩国远比天下还轻,现在所争夺的,又远比韩国还轻。 你何必愁苦身体来伤害生命而忧虑得不到土地呢?”昭僖侯说:“好啊!开导我的人很多,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子华子可以称得上认识轻重了。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1),使人以市先焉(2)。 颜阖守陋闾(3),直布之衣而自饭牛(4)。 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 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5)?”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 使者至市,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6),不若审之(7)。” 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 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8),其土苴以治天下(9)。 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 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10),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11),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12)。 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13),世必笑之。 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14)。 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15)! 注释 (1)鲁君:一本作鲁侯,鲁哀公,颜阖:人名,鲁国的隐者。 另见《人间世》。 (2)币:币帛,钱币。 一说赠物。 先:致意。 (3)守:居、住。 陋间:陋巷,穷巷。 (4)苴布:直麻布,粗麻布。 饭牛:喂牛,饲牛。 (5)与:通欤。 (6)恐听谬:恐怕听错。 遗使者罪:使使者获罪。 (7)审:审核,复查。 之:指鲁君的命令。 (8)绪余:余,残余。 (9)土苴(zhā):槽粕。 (10)殉:逐。 殉物:追逐名利权势。 (11)圣人:指得道的人。 (12)所以之:所以往,所追求的目的。 所以为: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13)随侯之珠:随侯的珍珠。 一颗名珠被随国的诸侯得到而得名。 (14)要:取得,求得。 (15)随侯:指随侯的珍珠,有的版本“侯”后有“珠”字,可供参考。 译文 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得道的人,派人带着币帛去致意。 颜阖住在简陋的巷子里,穿着粗麻布的衣裳自己在喂牛。 鲁君的使者来了,颜阖亲自接待他。 使者说:“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是颜阖的家。” 使者送上市帛,颜阖又说:“恐怕听错了而给你带来罪过,不如回去把鲁君命令再审核个明白。” 使者回去,反复核实,再来找他,却找不到了。 所以象颜阖这样的人,才真是厌恶富贵的人。 所以说,道的精髓可以用来修身,它的残余可以用来治国,它的糟粕可以用来平天下。 由此可见,帝王的功业,是圣人的余事,并不是用来全身养生的。 现在世俗的君子,多是危害身体抛弃生命以追求物欲,难道不可悲吗!凡是圣人的行动和作为,一定要观察它所追求的目的和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现在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用随侯的珍珠做弹丸去射千仍高的雀鸟,世人一定会嘲笑他。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所用的是贵重的东西而要求取的则是非常轻贱的东西。 生命这东西,怎么能赶不上随侯的珍珠贵重呢! 于列子穷(1),容貌有饥色(2)。 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3),曰:“列御寇(4),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5),君无乃为不好士乎(6)?”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7)。 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8)。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9):“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快乐(10),今有饥色。 君过而遗先生食(11),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 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12),此吾所以不受也。” 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13)。 注释 (1)穷:穷困,困难。 (2)容貌有饥色:穷困到极点,饥饿的颜色已表现在面貌上。 (3)子阳:人名,郑国的宰相。 (4)列御寇:人名,亦称列子、子列子,郑人,道家失驱人物之一,专有《列御寇》篇,《庄子》其他诸篇中也多处提到他的事迹。 (5)君:你,指子阳。 (6)好(hào):爱好。 好士:爱好人才,重视人才。 (7)遗(weì):送,给与。 (8)辞:辞退,辞谢,不接受。 (9)拊(fǔ):拍,击,搥。 拊心:搥胸,表示愤惋。 (10)佚:通逸。 佚乐:安逸享乐。 (11)君:指子阳,即指相国。 过:过问。 一说作错与,亦通。 (12)至:等到。 (13)民果作难而杀子阳:《吕氏春秋·适威》、《淮南子·记沦训》记载子阳为左右人所杀,《史记·郑世家》记载郑公子杀其相子阳。 译文 列于穷困,面有饥色。 有人告诉郑相子阳说:“列御寇是位有道的人才,住在你的国里很穷困,你不是很重视人才吗?”郑相子阳便下令让官员赠送米粟给他。 列子见到使者,再三拜谢辞退不接受。 使者离去,列子进入屋里,他的妻子望着他褪着胸口说:“我听说有道人的妻子,都能得到安逸的享乐。 现在你面有饥色,相国过问此事而赠送给你粮食,你不接受,难道是命该如此吗!”列子笑着对她说,“相国并不是自己了解我,而是听别人说才送我米粟的,等到他要加罪与我时,也会是因听信别人的话,这就是所以不接受的原因。” 后来,民众果然发难而杀了子阳。 楚昭王失国(1),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2)。 昭王反国(3),将赏从者,及屠羊说(4)。 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 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 臣之爵禄已复矣(5),又何赏之有。” 王曰:“强之(6)!”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7); 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 王曰:“见之(8)!”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 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 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 王谓司马于綦曰(9):“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10),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 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11),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 万钟之禄(12),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 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13)!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 遂不受也。 注释 (1)楚昭王:名珍,平王的儿子,前515年立国。 失国:失去国土,指吴伐楚,楚昭王逃到随、郑。 (2)屠羊:指宰羊人。 说:通悦,屠羊者的名字。 (3)反:通返。 (4)及:到。 (5)复:恢复。 (6)强(qiǎng)之:强令赏他。 (7)伏其诛:伏案受诛,甘心被杀。 (8)见(xian)之:引见他,让他来见我。 (9)司马子綦:楚国的将军,名司马子綦。 又作司马子其。 (10)陈义:陈说议论,说道理。 (11)三旌(jīng)之位:三卿之位。 (12)万钟之禄:卿禄万钟。 (13)忘施:行赏不当。 (14)遂不受:终不受。 译文 楚昭王逃离国土,屠羊说也跟着昭王出走。 楚昭王返回国土,要赏赐跟随的人,赏到屠羊说。 屠羊说说:“大王丧失国土,我丧失了宰羊的工作。 大王返回国家,我也回来宰羊。 我宰羊的爵禄已经恢复了,又有什么可赏赐的呢。” 昭王说:“强令赏他。” 屠羊说说:“大王逃离国土,不是我的罪过,所以不敢伏案就杀; 大王返回国家,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不敢受赏。” 昭王说:“我要见他。” 屠羊说曰:“楚国的法令规定,必有重赏大功的人而后才得接见,现在我的智慧不足以保存国家而勇敢不足以战死敌寇,吴国的军队侵入郢都,我畏惧危难而逃避敌寇,并不是有意追随大王。 现在大王要不顾楚国约法的规定而接见我,这不是我所愿传闻天下的事。” 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身处地位卑贱而陈说义理很高明,你为我请他任卿的职位。” 屠羊说说:“卿的职位,我知道它贵于屠羊的职业; 万钟的俸爵,我知道它富于屠羊的利益。 但是我怎么可以贪图爵禄而使我的君主有行赏不当的名声呢?我不敢接受这高官厚禄,还是愿意恢复返回到我宰羊的职业。” 终于没有接受奖赏。 原宪居鲁(1),环堵之室(2),茨以生草(3); 蓬户不完(4),桑以为枢而瓮牖(5); 二室褐以为塞(6),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7)。 子贡乘大马(8),中绀而表素(9),轩车不容巷(10),往见原宪。 原宪华冠縰履(11),杖黎而应门(12)。 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 今宪贫也,非病也。” 子贡逡巡而有愧色(13)。 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14),比周而友(15),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16),舆马之饰(17),宪不忍为也。” 注释 (1)原宪:人名,字恩,鲁人,一说宋人,孔子的弟子。 (2)环堵:一丈为堵。 环堵即室之四周墙各一丈。 (3)茨:房盖。 草:青草。 (4)蓬户:蓬草编的门户。 (5)桑:桑条。 枢:门轴。 瓮牖:简陋的窗户。 (6)褐:粗布衣服。 一说毡。 塞:蔽。 (7)匡坐:正坐。 弦欧:边弹琴边诵诗歌。 通行本无欧字。 (8)子贡: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大宗师》有子桑户死,孔子“使子贡往侍事焉”。 乘大马:坐四头大马拉的车。 (9)中纣(gàn):里边穿青红色衣服。 表素:外面穿白色衣服。 (10)轩车,古代大夫乘的车。 不容巷,车大巷小不容出入。 (11)华:通烨。 华冠:用桦树皮做的帽子。 縰(xǐ):通展,无限。 縰履:无后跟的鞋。 (12)杖藜:撑着藜草茎的手杖。 藜作藜木解非是。 《徐无鬼》有藜藋,即俗名灰菜。 应门:接应在门前,说明有准备。 作应声开门解不当。 (13)逡巡:进退不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14)希:通蹄,观望。 希世而行:观望世俗的好恶而行事。 (15)比周:结党营私。 (16)慝(tè):借作忒,失掉。 (17)饰:装饰。 译文 原宪住在鲁国,方丈的居室,青草盖顶; 蓬蒿门户不完整,用桑条作门轴而窗户简陋; 以破毡问隔两个居室,屋顶漏雨地上潮湿,他端坐而弹琴诵诗。 子贡乘坐四头大马拉的车子,里边穿的青红色衣服而外面穿着白色衣服,大夫用的车子小巷不能出入,走去见原宪。 原宪戴着桦皮帽和穿着无跟草鞋,柱着灰菜茎的手杖而接应在门前。 子贡说:“唉!先生你有什么病了?”原宪回答他说:“我听夫子说过,没有钱财叫做贫困,学而不能实践叫做病。 现在我是贫困,并不是有病。” 子贡进退两难而有愧色。 原宪笑着说:“要是观望世俗好恶而行事,结党营私而交友,学习不务踉本而显誉于人,教育不善导别人而自专为己,失掉了仁义,装饰了车马,我不忍心这样去做的。” 曾子居卫(1),缊袍无表(2),颜色肿哙(3),手足胼胝(4)。 三日不举火(5),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6),捉拎而时见(7),纳屡而踵决(8),曳继而歌《商颂》(9),声满天地,若出金石。 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 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注释 (1)曾子:人名,姓曾,名参,字子舆,鲁人。 孔子弟子。 《骈拇》有“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其曾指的就是曾子。 卫:卫国。 (2)缊(yùn)袍一用麻絮充丝棉作的袍子。 无表:没有外罩。 (3)肿哙(kuài):浮肿,肿而有病色。 (4)胼胝(piānzhī):老趼。 (5)不举火:不举烟火,不做饭。 (6)冠:帽子。 缨:帽缨子。 绝:断绝。 (7)捉:抓、拉。 衿:领子。 见:通现,露。 (8)纳屦:穿的麻鞋。 堕决:后跟裂开。 (9)曳:拖。 曳縰:拖拉着鞋。 商颂:商代的音乐。 《乐记》:“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识之,故谓之商。” 译文 曾子住在卫国,组被无罩,颜色浮肿,手脚老研。 三天不做饭,十年不做衣,整理帽子而帽缨断绝,提起领子而袖裂露时,穿着麻鞋而后跟裂开,跋拉着鞋而唱《商颂》,声音宏亮满夭地,象出自金石那样清脆。 天子不能使他为臣子,诸侯不能和他交朋友。 所以养志的人忘了形体,养形的人忘了利禄,求道的人忘了心思了。 孔子谓颜回曰(1):“回,来!家贫居卑(2),胡不仕乎(3)?”颜回对曰:“不愿仕。 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4),足以给飦粥(5); 郭内之田十亩(6),足以为丝麻; 鼓琴足以自娱; 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 回不愿仕。” 孔子揪然变容(7),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 审自得者(8),失之而不惧; 行修于内者(9),无位而不作(10)。’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11)。” 注释 (1)颜回:字渊,孔子弟子。 (2)居卑:地位卑下贫贱。 (3)胡:何。 仕:做官。 (4)郭:外城。 (5)给:供给。 飦(zhān)粥:粘粥,稠粥。 (6)郭内:城内。 (7)愀(qiǎo)然:一本作“欣然”,神色变得欣然。 (8)审自得者:审视自己得失清楚的人。 (9)行修于内者:进行内心修养的人。 (10)无位:没有官位。 不怍(zua):不惭愧。 (11)得:获得,收获。 译文 孔子对颜回说:“颜回,你过来!你家庭贫困处境卑贱,为什么不去做官呢?”颜回回答说:“不愿意做官。 我有城外的五十亩地,足够供给稠粥; 城内的十亩土地,足够穿丝麻; 弹琴足以自求娱乐,所学先生的道理足以自己感到快乐。 我不愿意做官。” 孔子欣然改变面容,说:“好啊,你的意愿!我听说:‘知足的人,不以利禄自累; 审视自得的人,损失而不忧惧; 进行内心修养的人,没有官位而不惭愧。’我诵读这些话已经很久了,现在在颜回身上才看到它,这是我的心得啊!”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1):“身在江海之上(2),心居乎魏阈之下(3),奈何?”瞻子曰:“重生(4)。 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5)。” 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6),神无恶乎(7)?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8)。 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魏牟,万乘之公子也(9),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10); 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注释 (1)中山公子牟:即魏公子,名牟,封地中山,故名中山公子牟,亦即《秋水》篇的魏牟。 瞻子:瞻通詹,《吕氏春秋》、《淮南子》皆作詹子。 即詹何。 (2)江海,指江湖,广阔天地,一般地位。 (3)魏阙:宫殿高大的门庭,指朝廷。 (4)重生:重视生命。 (5)自胜:自我克制。 (6)从:顺从,任从。 (7)神:精神。 无:毋。 恶:厌恶。 (8)重(ch6ng)伤:双重伤害。 (9)万乘,本为天子之称,战国时诸侯大国也称万乘。 (10)布衣:平民。 译文 中山公子牟对瞻子说:“身在江湖之上,而心念念不忘朝廷,怎么办呢?”瞻子说:“重视生命。 重视生命就轻视利禄。” 中山公子牟说:“虽然知道,但是不能克制自己。” 瞻子说:“不能自己克制就任从去做,精神不厌恶吗?不能克制自己而勉强不任从做事的人,这就叫受双重伤害。 受双重伤害的人,就不能与长寿的人并列了。” 魏牟是万乘大国的公子,他隐居岩穴,比平民更为困难; 虽然没有达到得道,可以说有了得道的心意了。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1),七日不火食(2),藜羹不惨(3),颜色甚惫(4),而弦歌于室。 颜回择菜(5),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 伐树干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 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6)。 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7)?”颜回无以应,人告孔子。 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8):“由与赐(9),细人也(10)。 召而来(11),吾语之。” 子路、子贡入。 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 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12),故内省而不穷于道(13),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14,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15。 陈蔡之隘16,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17),于路挖然执干而舞(18)。 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19)。”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20),道德于此(21),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故许由娱于颖阳(22),而共伯得乎共首(23)。 注释 (1)穷:困。 陈蔡:陈国蔡国。 (2)一本无火字。 (3)藜:灰菜。 糁(sǎn):米粒。 (4)惫:疲惫,疲乏。 (5)择:选择。 一本作释。 (6)藉:欺凌、凌辱。 无禁:没有人禁止。 (7)君子:指孔子。 无耻:没有羞耻之心。 (8)喟然:叹气的样子。 (9)由:于由,即子路。 赐:子贡。 (10)细人,见识浅的人。 (11)而:通尔。 这里指“他们”。 (12)为:通谓。 何穷之为:何谓之穷。 (13)内省(xǐng):反省,自己检查。 (14)天寒既至:即《论语·子罕》中的“岁寒”。 (15)知松柏之茂:即《论语·子罕》中的“知松柏之后调也”。 (16)隘,危险,迫隘,穷。 (17)削然:一作俏然。 削、悄皆悄的借字,悄然即安然的样子。 作琴声解实误。 反:通返。 反琴:返回到琴边又弹琴。 (18)挖(xì)然,威武的样子,一说喜悦的样子。 干:盾,古代的兵器。 (19)地之下:地之深。 (20)非:无关。 (21)德:高山寺本德作得。 (22)颖阳:颖水之阳。 (23)共伯,即共伯和,食封于共而得名。 西周未年,厉王被放逐,诸侯立共伯和为天子,在位一十四年,宣王立时共伯退回共丘山,首:山根。 译文 孔子被困于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有烧火煮饭,喝不加米粒的灰菜汤,面色疲惫不堪,然而还在室中弹琴唱歌。 颜回择菜,子路和子贡互相议论说:“先生一再被驱逐于鲁国,不让居留在卫国,砍伐讲学大树于宋国,穷困于商周,围困于陈、蔡之间。 要杀先生的没有罪过,凌辱先生的不受禁止。 他还在唱歌弹琴,乐声不能断绝,君子的没有羞耻之心也象似这样的吗?”颜回在旁没有应声,进屋告诉孔子。 孔子推开琴,唉声叹气他说:“子由和子贡,都是见识浅的人。 叫他们进来,我告诉他们。” 于路、子贡进入。 子路说:“象现在这样,可以说是穷困了!”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能通达道理的叫做通,不通达道理的才叫做穷。 现在我孔丘坚守仁义的道理而遭到乱世的祸患,怎能说是穷困呢!所以,自我反省不是穷困于道,而是面临灾难不失卓自己的德行。 寒天来到,霜雪降落,我这才知道松柏树的茂盛。 陈蔡被围困的危险,对我孔丘来说正是自己的幸运啊!”孔子又安然地继续弹琴唱歌,子路威武兴奋地手拿盾牌跳起舞来。 子贡说:“我不知夭高,也不知道地深。” 古时得道的人,穷困时快乐,通达也快乐,所欢乐的原因并不是穷困通达。 明白了这种道理,那么穷困通达就变成为寒暑风雨的规律了。 所以许由能自娱于颖水之上,而共伯可自得于共丘山之下。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1),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2),居于吠亩之中(3),而游尧之门(4)。 不若是而已(5),又欲以其辱行漫我(6)。 吾羞见之。” 因自投清冷之渊(7)。 汤将伐维(8),因卞随而谋(9),卞随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10)?”曰:“吾不知也。” 汤又因督光而谋(11),瞀光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 汤曰:“伊尹何如(12)?”曰:“强力忍垢(13),吾不知其他也。” 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14)。 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棠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15); 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 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16),吾不忍数闻也(17)!”乃自投稠水而死(18)。 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19),武者遂之(20),仁者居之(21),古之道也。 吾子胡不立乎(22)?”瞀光辞曰:“废上(23),非义也; 杀民(24),非仁也; 人犯其难(25),我享其利,非廉也。 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 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26)!吾不忍久见也。” 乃负石而自沉于庐水(27)。 注释 (1)北人无择:人名,姓北人,名无择。 (2)后:指君主。 (3)败:田间水沟。 畎亩:指田间。 (4)游尧之门:游于天子之门。 (5)若:但,不如。 是:如此,这。 已:止。 (6)辱行:可耻的行为。 漫:污弄。 (7)清泠(líng):江中的渊名。 (8)汤,商汤。 桀:夏桀。 (9)因,就,从事,卞随:人名,姓卞名随,当时的隐者。 (10)孰:谁。 (11)瞀光:即务光,夏人。 (12)伊尹:商初的大臣,名伊,尹是官名,奴隶出身。 (13)强力:自勉顽强。 忍垢:忍受耻辱。 (14)克,胜。 (15)贼:残忍。 (16)辱行:耻辱的行为。 (17)数(shuò):屡次。 闻:搅扰。 (18)椆(zhōu)水:即桐水,在颖川。 (19)知,通智。 知者谋之,指伊尹。 (20)遂:完成,武者遂之:指汤自己。 (21)居之:居天子的地位。 仁者:指瞀光。 (22)吾子:你。 胡:何,立:古位字。 (23)废上:指汤放桀。 (24)杀民:指汤用兵。 (25)人犯其难:别人冒险。 (26)尊我,推我为君。 (27)庐水:庐江,当在安徽,旧注说其在辽东不可信。 译文 舜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奇怪啊,国王的为人,处于田亩之中,而游历于尧帝之门。 不就是如此而已,还要用他的耻辱行为来法污于我。 我见到他感到羞耻。” 因而自己投入清冷之渊而死,商汤要讨伐夏桀,就这件事与卞随商量,卞随说:“这不是我的事情。” 商汤说:“跟谁说可以?”说:“我不知道。” 商汤又就此事同务光商量,务光说:“这不是我的事情。” 商汤说:“跟谁说可以?”说:“我不知道。” 商汤说:“伊尹怎样?”曰:“他能勉强己力而忍受耻辱,我不知道他别的了。” 汤就和伊尹策谋讨伐夏桀,战胜了夏桀。 汤让位给卞随,卞随推辞说:“君主伐桀时找我谋划,一定以为我是残忍的人:战胜了夏桀而让位给我,一定认为我是个贪婪的人。 我生活在乱世,而无道的人一再用耻辱的行为来玷污我,我不能忍受屡次的搅扰!”于是自投稠水而死。 商汤又让位给务光,说:“有智慧的人策谋之,武勇的人完成之,仁义的人来就位,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你为什么不即位呢?”务光推辞说:“废黜君上,不是义; 杀害人民,不是仁; 别人犯难,我享其利,不是廉。 我听说:‘不合于义的,不接受它的利禄; 无道的社会,不踏它的土地。’何况是把我尊奉君位呢!我不忍心长久地目睹这种情况。” 于是背负石头而自沉干庐水。 昔周之兴(1),有士二人处于孤竹(2),曰伯夷、叔齐(3)。 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4),似有道者(5),试往观焉。” 至于歧阳(6),武王闻之(7),使叔旦往见之(8)。 与盟曰:“加富二等(9),就官一列(10)。” 血牲而埋之(11)。 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 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12),时把尽敬而不祈喜(13); 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14)。 乐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 不以人之坏自成也(15),不以人之卑自高也(16),不以遭时自利也(17)。 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18),上谋而下行货(19),阻兵而保威(20),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21),杀伐以要利(22)。 是推乱以易暴也。 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 今天下暗(23),殷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24),不如避之,以絮吾行(25)。” 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 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26),高节戾行(27),独乐其志,不事于世。 此二士之节也。 注释 (1)昔:过去。 周:周朝。 (2)士:天子、国君之子亦称士。 孤竹:商代国名。 (3)伯夷、叔齐:孤竹国君长子和次子。 《庄子》中多篇提到此二人。 (4)西方有人:指周。 (5)似有道者:指周文王。 (6)岐阳:岐山之阳。 (7)武王,周武王,姬发。 (8)叔旦:指武王的弟弟周公旦。 (9)富,俸禄。 (10)就:任。 一列:一品位。 (11)血牲而埋之,用盟誓的牲畜血涂盟约上埋在盟坛的地下祭神。 (12)神农:上古皇帝神农氏。 (13)祈:求。 喜:通禧,福。 (14)尽治:尽心治理。 无求:无求利禄报答。 (15)坏:失败,败坏。 (16)卑:卑下,自高:抬高自己。 (17)遭时:遇到时机。 自利:自谋私利。 (18)这,急速。 (19)上:通尚。 上谋:高尚的什谋。 行货:用爵禄收买人心。 (20)阻兵:靠武力。 (21)说:通悦。 说众:取得民众的欢心,哗众取宠。 (22)要利:追求利益。 (23)暗:昏暗。 (24)周:周朝社会。 (25)絜:通洁。 (26)赖,恃。 (27)戾:通厉。 译文 过去周朝兴起时,有两个国君的子弟住在孤竹,叫伯夷、叔齐。 二人商量说:“咱们听说西方有个人,好象是有道的人,是不是去看一看。” 到了歧阳,武王听说,派周公旦去接见他们。 和他们立盟说:“追加俸禄二级,授官一等行列。” 用牺牲血涂盟约埋在盟坛地下。 二人相视而笑,说:“咦,奇怪啊!这不是我们所说的道。 从前神农氏治理天下时,四时祭把竭尽诚敬而不求福; 对于民众,以忠信尽心治理而没有什么祈求。 乐意正的人就同他同正,乐于治的人就同他同治。 不以别人的失败来显示自己的成功,不以别人卑下而抬高自己,不以逢好时运而谋图私利。 现在周朝看到殷朝的混乱而急速夺取政权,崇尚计谋用爵禄收买人心,专靠武力而保持威势,杀牺牲立盟作为信誓,宣扬自己的美行哗众取宠,屠杀攻伐来追求利益,这是推行乱政来代替暴政。 我们听说古代的贤士,时逢治世不逃避自己的责任,时遇乱世不苛且偷生。 现在,天下昏暗,殷德衰败,与其和周朝并存污辱我们,不如避开它,以洁净我们的德行。” 二人向北到首阳山,便饿死在那里。 象伯夷叔齐这样的人,对于富贵,如果可以得到,那么一定不去获取,而表现高尚的气节和不平凡的行为,独乐自己的志向,不用于世事。 这就是二位贤士的节操。


渔父

题解 《渔父》以虚拟人名名篇。 本篇的主旨是通过渔父批判了孔子的作为和儒家的仁义、忠贞、慈孝、礼乐的思想。 在“孔子游乎缁帷之林”段落中,指出孔子的仁是“苦心劳形以危害其真”的有害的观点,相距自然之道相差很远。 在“子贡还报孔子”段中批评孔于是属于八疵四患的人,只有去掉这种种毛病,而后才能教育他。 在“孔子揪然而叹”段中,着重说明了庄子的自然本真的观点。 在“颜渊还车”段中,说明孔子接受了教育而崇敬渔父的主张,并教育颜渊不要顽固不化,说明了儒道两派的分歧和争斗。 孔子游乎绪帷之林(1),休坐乎杏坛之上(2)。 弟子读书,孔子弦歌(3)。 鼓琴奏曲未半(4),有渔父者(5),下船而来,须眉交白(6),被发榆袂(7),行原以上(8),距陆而止(9),左手据膝(10),右手持颐(11),以听。 曲终,而招子贡(12)、子路,二人俱对(13)。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14)?”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15)。 子路对曰:“族孔氏。” 客曰:“孔氏者何治也(16)?”子路未应,子贡曰:“孔氏者,性服忠信(17),身行仁义(18),饰礼乐(19),选人伦(20),上以忠于世主(21),下以化于齐民(22),将以利天下(23)。 此孔氏之所治也。” 又问曰:“有土之君与(24)?”子贡曰:“非也。” “侯王之佐与(25)?”子贡曰:“非也”。 客乃笑而还行(26),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27)。 苦心劳形(28),以危其真(29)。 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30)!” 注释 (1)游:游玩。 缁帷之林,林名。 缁,黑色。 帷,帷幕。 (2)休:休息。 杏坛:鲁东门外多杏树的土坛。 (3)弦歌:犹弦诵,弹琴瑟唱诗歌。 《论语·阳货》有“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 应在“孔子弦歌”断句。 旧注断在“鼓琴”非是。 (4)鼓琴:弹琴。 (5)渔父:渔翁,打鱼老人。 (6)交:皆,全。 (7)披发:散发。 被,通披,榆:挥,摇。 袂(meì):衣袖,袖子。 (8)行原:先走水边的平原。 (9)距:至。 陆:高于原的平地。 (10)据:按,扶,捂着。 (11)持:主,撑。 颐:面颊。 (12)招:呼唤,招呼。 (13)俱对:一齐对话。 (14)彼:他,指孔子。 为:做。 (15)其:你,指孔子。 族:氏族,指姓。 (16)治:从事。 (17)性:心性。 服:守。 (18)厅:践履,践行。 (19)饰:修饰。 (20)选:通撰,制作。 人伦:道德规范。 (21)世主:当世的君主。 (22)化:教化。 齐民:犹平民。 (23)将:要。 利:利益,谋利。 (24)土:土地,领土。 君:君主。 (25)侯王:诸侯。 佐:辅佐,指权臣。 (26)还(xuan)行,反行,向回走。 断句于“行”,旧注断句于“还”非是。 (27)不免:难免。 (28)苦心:用心良苦。 劳形:操劳形体,“苦”劳形”当断句,旧注不在此断句非是。 (29)危:危害。 真:本性,天性。 (30)分:一本作介,分界,问隔,离。 译文 孔子到缁帷林中游玩,坐在杏坛上休息。 弟子们读书,孔子弹琴瑟唱诗歌,弹琴奏曲不到一半,有位老渔翁,下船而来,胡须和眉毛皆白,披散头发,摇着袖子,从水边的平原向上走,走到高的地方停下身来,左手捂着膝盖,右手拄着面颊,听孔子弹琴。 曲子奏完,便呼唤子贡子路,二人来酬对。 渔翁指着孔子问道:“他是做什么的?”子路回答说:“鲁国的君子。” 渔翁问姓氏。 子路回答说:“姓孔氏。” 渔翁说:“孔氏从事什么职业?”子路没有回答,子贡回答说:“孔氏这个人,心性守忠信,亲身践履仁义,修饰礼乐,撰定道德规范,对上效忠于当世君主,对下教化平民,要以此谋利天下。 这就是孔氏的从业。” 又问说:“是有领土的君主吗?”子贡说:“不是。” “是诸侯的辅臣吗?”子贡说:“不是。” 渔翁笑着往回走,自言自语说:“仁也就是仁了,恐怕难免其身之累; 用心良苦而操劳形体,以危害他的本性。 唉!他离道太远了!” 子贡还,报孔子。 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1)!”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2),顾见孔子(3)还乡而立。 孔子反走(4),再拜而进。 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囊者先生有绪言而去(5),丘不肖(6),未知所谓(7),窃待于下风(8),幸闻咳唾之音(9),以卒相丘也(10)!”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11),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 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12)。 子之所以者,人事也。 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13)。 官治其职,人忧其事(14),乃无所陵(15)。 故田荒室露(16),衣食不足,征赋不属(17),妻妾不和,长少无序(18),庶人之忧也; 能不胜任,官事不治(19),行不清白(20),民群下荒怠(21),功美不有(22),爵禄不持(23),大夫之忧也; 廷无忠臣(24),国家昏乱,工技不巧(25),贡职不美,春秋后伦(26),不顺天子(27),诸侯之忧也; 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28),诸侯暴乱,擅相攘伐(29),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30),人伦不饬(31),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32)。 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33),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34)!且人有八疵(35),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 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捴(36); 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37); 希意道言(38),谓之馅(39); 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40); 好言人之恶,谓之谗(41); 析交离亲,谓之贼(42); 称誉诈伪以败恶人(43)谓之慝(44); 不择善否,两容颊适(45)偷拔其所欲(46),谓之险。 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 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47),变更易常,以挂功名(48),谓之叨(49); 专知擅事(50),侵人自用(51),谓之贪; 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52); 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53)。 此四患也。 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注释 (1)其:犹殆,恐怕,大概。 与:同欤。 (2)杖:拄。 拏(rú,):通予,指船桨。 引:引去。 (3)顾见:回头看见。 (4)反走:退着走。 (5)囊(nǎng):以住,以前,过去的。 绪言:开头语。 (6)丘:孔子自称。 不肖:愚昧无知。 (7)所谓:所教导的话。 (8)窃:犹言私,我,表示个人意见的谦词。 待,等待。 下风:拜于膝下。 (9)咳唾:比喻谈吐,议论。 (10)卒:终。 相(xiàng):助。 (11)修学:进修学业。 (12)释:告诉,解释,。 吾之所有:我的主张,我的道。 经:经理,经营,分析。 以:用。 (13)离位:离开本位。 (14)忧:优虑。 (15)陵:陵犯。 无所陵:不相陵犯。 (16)田荒,田地荒芜。 室露:房屋破漏。 (17)征赋:赋税。 属:逮。 不同:不逮,不及时收到。 (18)无序:没有长幼之别。 (19)官事:职务之内的事情,职务之内的工作。 不治,没有做好。 (20)行:行为。 (21)群下:下属。 (22)美,善,精美。 (23)不持,不保持。 (24)廷:官廷。 (25)巧:精巧。 (26)春秋后伦:春秋朝觐时后见天子。 (27)不顺天子:不顺从天子。 (28)遮物,众物,农作物畜牧物等。 (29)擅相攘伐:擅自相互攻伐。 (30)穷匮:贫穷匮乏。 (31)不饬:不正。 (32)天子有司:指天子有司牧民的责任。 (33)饰:整顿,修饰。 (34)泰:同太。 (35)疵:毛病。 (36)捴(zǒng):通总,滥,包揽,管的太宽。 (37)佞(nìng):惯于用花言巧语谄媚人。 (38)希意:迎合人意。 道:通导。 道言:顺着人说话。 (39)谄:谄媚,用卑贱的态度向人讨好。 (40)谀:阿谀奉承。 (41)谗:在别人面前说某人的坏话。 (42)贼:害,毁坏。 (43)诈伪,奸诈虚伪。 败,败坏。 恶:憎恶。 (44)慝(tè):邪恶。 (45)两容:兼容。 颊适,两种面孔投合他人。 (46)拔:助长,欲:追求的私欲。 (47)好经大事:好经营大事。 (48)以挂功名:以网取功名。 (49)叨(tāo),通饕,贪,不应占有而占有。 (50)专知:专逞其智,独断,知:通智。 擅事,擅自行事。 专知擅事:独断专行。 (51)侵人:陵驾于人,自用:自以为是。 (52)很:拗,执拗,不听从。 (53)矜(jīn):自夸,自尊自大。 译文 子贡回来,告诉孔子。 孔子推开琴站起来说:“渔翁可能是圣人!”于是走下来去寻找他,到了泽边,渔翁正在拄桨引去他的船只,回头看见孔子,又转过脸去站着。 孔子到退着走过来,再叩拜前进。 渔翁说:“你要有什么事相求?”孔子说:“刚才,先生的话只开个头没说完就离开,我不聪敏,不了解你所说的,意思,我甘拜下风,希望听到你的议论,以便最终使我受到帮助。” 渔父说:“唉!你真大好学了!”孔子再叩拜而站起来说:“我从小就修习学问,直到现在,六十九岁了,没有听到过至理的教导,怎敢不虚心呢!”渔翁说:“同类相求,同声相知,这本来是自然规律,我愿意告诉我知道的道理来帮助你的所用。 你所从事的是人事。 天子、诸侯、大夫、庶人,这四种人能自己端正,是治道的美德,这四种人离开本位就会产生莫大的混乱。 官吏各管其职,人民各虑其事,不相陵犯,所以田地荒芜,房屋破漏,衣食不足,赋税不收,妻妾不和睦,长幼没次序,这是庶人的忧虑; 能力不能胜任,职务之内的事没有做好,行为不清白,下属疏荒怠情,功绩不有,爵禄不保,这是大夫的忧虑; 朝廷没有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精巧,贡事不完美,春秋朝觐无伦次,不顺从天子,这是诸侯的忧虑; 阴阳不调和,寒暑不按时令,以伤害众物,诸侯暴乱,擅自相互攻伐,以残害人民,礼乐没有节制,财用穷困匾乏,人伦不正规,百姓淫乱,这是天子有司牧民的忧虑。 现在你既上面没有君主诸侯执政的权势而下面又无大臣掌管事务的官职,而擅自修饰礼乐,撰制人伦,以教化平民,不是大多事了么!”况且人有八种毛病,事有四种祸患,不可以不加明察。 不是他应当做的事情而去做它,叫做总揽; 人家不理睬还要去进言相劝,叫做佞言; 迎合人意去导言,叫做谄媚; 不辨是非而附和,叫做阿谀; 好说别人的坏话,叫做谗言; 离间亲友,叫做贼害; 奸诈虚伪败坏别人,叫做邪恶; 不辨善恶,两种面孔投合他人,暗中助长私欲,叫做阴险。 这八种毛病,对外扰乱别人,对内伤害自身,君子不和他交朋友,明君不用他做大臣,所谓四种祸患:好管理大事,变更常规,心网取功名,叫做叨贪。 独断专行,陵驾人上自以为是,叫做贪夺; 有错不改,愈听劝谏愈甚,叫做执拗。 人附合于自己的意见就肯定,人不附合于自己的意见就否定,叫做自矜。 这就是四种祸患。 能够除去八种毛病,不行四种祸患,才可以教育了。” 孔子揪然而叹(1),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2),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 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3)?”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4)!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5),举足愈数而迹愈多(6),走愈疾而影不离身(7),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8),处静以息迹(9),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10),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11),理好恶之情(12),和喜怒之节(13),而几于不免矣(14)。 谨修而身(15),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 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故强哭者,虽悲不哀; 强怒者,虽严不威; 强亲者,虽笑不和。 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 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 其用于人理也(16),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 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17)功成之美(18)。 无一其迹矣(19); 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20);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21); 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22)。 礼者,世俗之所为也(23); 真者,所以受于天也(24),自然不可易也(25)。 故圣人法天贵真(26),不拘于俗。 愚者反此(27)。 不能法天而恤于人(28),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29),故不足。 借哉,子之蚤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30)!”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31)。 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32)。 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 客曰:“吾闻之,可与往(33),民与之至于妙道; 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 慎勿与之,身乃无咎(34)。 子勉之,吾去子矣(35)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36),延缘苇间(37)。 注释 (1)锹(qiǎo)然,形容伸色变得严肃或不愉快的样子。 (2)逐:驱逐。 (3)离:一本作罹,遭。 谤:诽谤,毁辱。 四谤:指上文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子陈蔡。 (4)难悟:难觉悟。 一本作难语,难与言,亦通。 (5)畏影:畏惧自己的影子,恶迹:厌恶自己的足迹。 去:脱离、摆脱,走:跑。 (6)数(shùo):屡次,频繁。 作快解牵强。 (7)疾:快,急。 (8)处阴:在阴暗无光的地方。 休影:止影,没有影子。 (9)处静,处在静止不动的状态。 息迹:灭绝足迹,没有足迹。 (10)际:界际,分际。 (11)适,调适、调和。 受与:取舍。 度:分寸,适度。 (12)理:调埋,疏导。 (13)和:调和。 节:节度,分寸。 (14)几:几乎。 不免:不免于祸患。 (15)谨:谨慎,修:修养。 而:你。 身:身心。 (16)人理:人伦。 (17)适:舒适,顺从。 (18)之:则,就。 (19)无:通毋,不拘,不需。 一:一定,一种。 迹,途径。 (20)不论:不问,不管。 以:用。 (21)不选,不选择,具:器具,酒具。 (22)无问:不讲究。 札:札仪。 (23)所为:所造成。 (24)受于天:禀受于自然。 (25)不可易:不可以改变。 (26)法天:效法自然。 (27)愚春:愚蠢的人。 反此:与此相反。 (28)恤:体恤,周济。 人:人事。 (29)禄禄,同碌碌,平凡的样子。 受变于俗:受世俗影响而变化。 (30)蚤:同早。 湛(dan):通眈,逸乐无度。 人伪:世俗的礼乐。 (31)夭幸:天赐幸运。 (32)比:置,当作。 役:弟子。 (33)往:去,前去。 (34)无咎(jiti):没有罪过。 咎,过失,罪过。 (35)去:离开。 子,你。 (36)刺船:撑船。 (37)延:迟缓,缓慢。 缘:沿着。 苇:芦苇。 译文 孔子神色愧变而叹息,再叩拜而起说:“我两次被鲁国驱逐,在卫国被削平足迹,在宋国被砍伐讲学遮荫的树木,在陈国和蔡国之间被围困。 我不知道所犯的过失,为何遭到这四种毁谤?”渔翁凄凉地改变面孔说:“严重啊,你大难觉悟了!有人畏惧自己的影子、厌恶自己的足迹想离开它而跑,举足愈频繁而足迹愈多,跑得愈快而影子却不离开身形,自以为还慢,快跑不止,绝尽力气而死。 他不知道到阴暗的地方影子自然消失,处于静止状态足迹自然消灭,愚蠢到极点了!你审视仁义之间,分辨同异之际,观察动静的变化,调适取舍的分寸,调理好恶的情感,调和喜怒的节度,你几乎不免于祸患了。 你要谨慎修养身心,慎重保持自己的本性,使物与人归还自然,就无所牵累了。 现在,你不修养自身而求助他人,不也是追求外物吗!”孔子凄凉他说,“请问什么叫做真?”渔翁说:“真是精诚的极点。 不精不诚,就不能感动人。 所以勉强哭泣的人,虽然悲痛而不哀伤; 勉强发怒的人,虽然严厉而不威严; 勉强亲热的人,虽然发笑而不和蔼。 真正的悲痛没有声音而哀伤,真正的愤怒没有发作而威严,真正的亲热没有笑容而和蔼。 真性在内心,神情流动于外表,这就是珍重精诚的道理,把这种道理运用于人伦,事奉父母就孝顺,事奉君主就忠贞,饮酒就欢乐,处丧就悲哀。 忠贞以功名为主,饮酒以欢乐为主,处丧以悲哀为主,事亲以顺适为主。 功名成就是完美,不需要一种途径。 事父母以安适,不论什么方法; 饮酒以欢乐,不选择器具; 处丧的哀伤,不讲究什么礼仪。 礼仪是世俗所做的; 真性是享受于天的,自然是不可以改变的,所以,圣人效法天道珍视真性,不拘泥于世俗。 愚蠢的人与此相反。 不能够效法夭道而体恤于人事,不懂得珍视真性,平凡而受世俗的影响来变化,所以不知满足。 可惜啊!你过早地逸乐无度于世俗的礼乐之中而听到大道太晚了!”孔子再一次叩拜而起说:“现在我有机会遇到先生,真是天赐幸运。 先生不嫌羞辱把我当做弟子而亲身教导我。 请间住在哪里,让我受业而学到大道。” 渔翁说:“我听说,可以传授的,传授达到妙道; 不可以传授的,不懂得其道理。 谨慎不授给它,自身也就没有什么罪过了。 你自勉吧,我要离开你了,我要离开你了!”于是撑船而离开,沿着芦苇之间的水路缓慢地走了。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1),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赶乘(2)。 子路旁车而问曰(3):“由得为役久矣(4),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5)。 万乘之主(6),千乘之君(7),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8),夫子犹有据敖之容(9)。 今渔父杖拏逆立(10),而夫子曲腰磐折(11),言拜而应(12),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人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13),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仪有间矣(14),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 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 见贤不尊,不仁也。 彼非至人(15),不能下人(16)。 下人不精(17),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 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18)。 庶物夫之者死(19),得之者生。 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 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 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注释 (1)授绥:将上车时用的拉绳交给孔子。 (2)挚音:桨声。 (3)旁:通傍,依傍,靠着。 旁车:依靠车子。 (4)由:子路自称。 为役:做弟子。 (5)威:威严起敬。 (6)万乘之主:指天子。 (7)千乘之君:指诸侯。 (8)分庭伉礼:古代宾主之礼。 主人在门外迎接客人,客人从庭之西侧经西阶升堂,主人从庭之东侧经昨阶升堂,入门和升堂时皆揖,叫分庭,升堂之后,客人让,主人也让,客人拜,主人也拜,叫做伉札。 (9)偶做:一作居傲,傲慢。 (10)逆立:以背对面而立。 (11)腰:一作要。 曲腰:弯腰。 磐折:形容腰弯的象磐那样曲折。 (12)言拜而应,对话时先叩拜而后才回答。 (13)轼(shì):古代车厢前面用做扶手的横木。 (14)湛(chén):通沉,沉溺,有间:有一段时间。 (15)彼:指渔父。 (16)下人:使人谦下。 (17)精:精诚。 (18)由,生,产生。 (19)庶物:万物,各种生物。 译文 颜渊调转车子,子路交给登车的拉绳,孔子连看也不看,等到水波平静,听不到划桨的声音,然后才赶上车子,子路依靠车子而问说:“我侍奉先生很久了,从未见过先生待人如此威严起敬。 天子、诸侯,见到先生没有不分庭伉礼的,而先生还有傲慢的面色,现在渔翁拄桨背立,而先生弯腰如磐,对话总是先叩拜而后回答,不是太过分了吗?弟子们都怪先生了,一个打鱼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呢?”孔子扶着车扶手横木而感叹说:“严重啊!子由,你实在难以教化!你沉溺在礼仪之中有一段时间了,而粗疏鄙陋之心至今还没有去掉。 走近点,我告诉你!遇到长者不恭敬,是失礼; 见到贤人不尊重,是不仁。 他要不是至人,就不能使人谦下,使人谦下不精诚,就不能达到本真,所以长期伤害自己。 可惜啊!用不仁对待人,没有比这祸害更大的了,而子由偏偏有这种毛病。 况且,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源,万物失去它就要死掉,得到它就会生存,做事逆着它就会失败,顺着它就会成功。 所以,道的所在,圣人尊重它。 现在渔翁对于道,可以说掌握了,我敢不敬吗?”


养生主

题解 《养生主》的主旨是讲庄子的“缘督以为经”的人生观,其中主要阐述养生的要领和养神的方法。 他主张顺应事物之自然之理,而不被外在的物欲所拘泥; 忘却感情而不违逆自然。 本文由三个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从“吾生也有涯”至“可以尽年”,总论“缘督以为经”的养生之道。 第二部分,从“包丁为文惠君解牛”至“得养生焉”。 以包丁解牛喻养生之道,说明处理社会事物就象解牛一样“依乎天理”,“因其自然”,“游刃有余”地避开是非矛盾而生活。 第三部分,从“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至“不知其尽也”。 通过右师之介、泽雉不薪畜樊和秦失吊老聃,写除去形骸残全的观念,视生死如一和薪尽火传的本性,主张崇尚自然,反对人为,听任命运的安排和天性的延展。 吾生也有涯(1),而知也无涯(2)。 以有涯随无涯(3),殆已(4); 已而为知者(5),殆而已矣。 为善无近名(6),为恶无近刑(7)。 缘督以为经(8),可以保身(9),可以全生(10),可以养亲(11),可以尽年(12)。 注释 (1)生:生命。 涯:一作崖,极限,边际。 (2)知:通智,智慧,知识。 (3)随:犹逐,追随、追求。 逐即逐物,即《天下》中的“逐万物而下反”。 (4)殆:通怠,疲倦。 已:助词,通了。 (5)已:此。 而:还。 为:从事,求。 为知:追求知识。 (6)为:做。 名:名利。 (7)刑:刑戮。 (8)缘:因,顺行。 督:中,中道。 经:常法。 缘督以为经:因顺着名刑之间的自然之道做为养生的常法,达到“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的宗旨。 (9)保身:保全身躯,免遭刑戮。 (10)全生:生通性,保全自己的天性,免受思虑之苦。 (11)养亲:事养父母。 庄子此观点与盂子说的“事孰为大?事亲为大。 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有矣,未有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也”相类似。 有训亲为精神或训亲为身者非。 (12)尽年:指享尽天年,保持自然的寿命而不使年寿夭折。 译文 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 要想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就会很疲倦了。 明知如此,仍要汲汲以求地追求知识,那就会更疲倦了。 做善事不能有求名利之心,做恶事不能有刑戮之若,顺着刑名之间的自然之道以为常法,就可以保全身躯,保全天性,奉养双亲,享尽天年了。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1),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2),砉然响然(3),奏刀..然(4),莫不中音(5)。 合于《桑林》之舞(6),乃中《经首》之会(7)。 文惠君曰:“..(8),善哉!技盖至此乎(9)?”庖丁释刀对曰(10):“臣之所好者道也(11)进乎技矣(12)。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也(13)。 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 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14),官之止而神欲行(15)。 依乎天理(16),批大郤(17),导大窾(18),因其固然(19)。 技经肯繁之未尝(20),而况大軱乎(21)!良庖岁更刀(22),割也; 族庖月更刀(23),折也。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24)。 彼节者有间(25),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人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26),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删。 虽然,每至于族(27),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28),视为止(29),行为迟(30)。 动刀甚微(31),謋然已解(32),如土委地(33)。 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34),善刀而藏之(35)。”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36)。” 注释 (1)庖(páo)丁:厨师。 文惠君:梁惠王。 (2)踦(yǐ):犹椅,用力抵住。 (3)砉(xū):皮骨相离的微声。 (4)奏刀:进刀。 ..(huō):刀割物裂的粗声。 (5)中(zhòng)音:与乐音相合。 (6)桑林:商汤时的乐曲名。 桑林之舞:用《桑林》乐曲伴奏的舞蹈。 (7)经首:尧时的乐曲名。 会:犹合,指合乐,节奏。 (8)..(xí):“嘻”的异体字,惊叹声。 (9)盖:通盍(hé)何,什么。 (10)释:放。 (11)好(hào):爱好,喜好。 道:指规律,《天地》有“通于天地者,德也。 行于万物者,道也。 上治人者,事也。 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干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 指的就是规律。 (12)进:超出,超过。 乎:于。 (13)赵本“牛”前有“全”字。 (14)遇:接触。 (15)官:感觉器官,指耳目等。 官知:指视觉。 止:不止。 神欲:指精神活动。 行:意为不行不能敏捷活跃。 (16)依乎:依照于。 天理:指牛的自然结构。 (17)批:劈。 挪(xì):同隙,间隙。 指牛骨节的间隙。 (18)导,引,入。 窾(kuǎn):空。 导大家:指刀引入牛骨节之间的空隙。 (19)因:循,顺着。 固然:指牛体结构本来的样子。 (20)技:犹枝,经:经脉。 技经:指经脉连接之处。 肯:附在骨头上的肉。 繁(qìng):指筋肉纠结的地方。 技经肯繁之未尝:“未尝技经肯紊”的倒文。 (21)軱(gū):毂轳的合音。 骨与骨相接处象车轴于毂,所以称軱,这里指大骨头。 陆德明《释文》引崔馔注:“盘结骨。” (22)良:善。 岁:年。 更:更换。 (23)族:众。 族庖:一般的厨工。 折:犹斫。 (24)十九年:指十年九年。 删:磨刀石,磨石。 发:磨。 (25)节:骨节。 间(jiàn):间隙。 (26)恢恢:宽裕,宽绰。 游刀:运转刀口。 (27)族:犹簇,筋骨纠结处。 (28)怵(chù):惕,小心谨慎。 怵然为戒:小心谨慎。 (29)视:目光。 为:因。 视为止:目光专注。 (30)行为迟:动作因此而慢下来。 (31)微:轻。 (32)謋(huò):同磔,张,开,这里指骨肉相离的声音。 解:解体。 (33)委:堆。 积。 此句后陈碧虚《阙误》引文如海、刘得一本有“牛不知其死也”六字。 不补不影响全文,未补。 (34)踌躇满志,从容自得而心满意足。 (35)善:同缮,修缮。 (36)养生:指养生的道理。 译文 厨师给文惠君宰牛,手触到的,肩抵庄的,脚踩着的,膝顶着的,都发出去奢的响声,进刀时砉砉的粗放声音,没有不符合乐音的。 既符合《桑林》舞曲的拍节,又符合《经首》的乐曲节奏。 文惠君说:“哎呀,太好了!技巧怎能达到这种程度呢?”厨师放下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过技巧了。 最初我宰牛的时候,所看到的无非是牛; 三年之后,就未曾看到过整个的牛了。 到了现在,我只用心神去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 感觉停止了而心神在活动。 依照牛体的自然结构,劈开筋肉相连的间隙,导入骨节之间的空当,因循它本来的结构运转刀口,不曾碰到经脉筋骨相连的地方,更何况大块的骨头呢!好的厨师每年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割筋肉; 一般的厨师每月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用刀砍骨头。 现在我这把刀已经用十年九年了,宰的牛有几千头了,可是刀刃还象刚刚磨过的一样。 牛的骨节有空隙,而刀刃薄得象没有厚度一般,以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空隙的骨节,宽绰地运转刀口,必定是有回施余地的,所以这把刀用了十年九年,还象刚磨过的一样。 虽然如此,每当碰到筋骨交错聚结的地方,我觉得难下刀,不得不小心谨慎,目光专注,行动迟缓,动刀很轻,牛就哗啦解体了,就象土堆散在地上一样。 这时,我提刀站着,环视四周,心安理得,把刀修治得干干净净而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厨师的话,懂得了养生的道理啦。”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1):“是何人也?恶乎介也(2)?天与,其人与(3)?”曰:“天也,非人也。 天之生是使独也(4),人之貌有与也(5)。 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十步一啄(6),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7)。 神虽王(8),不善也(9)。” 注释 (1)公文轩:人名,姓公文,名轩,宋国人。 右师:官名,指任右师的人。 (2)恶(wū)乎:何以,怎么。 介:单足,引申为独特。 (3)其:犹抑,还是,或是。 与(yú):通欤。 (4)是:指养生的生而言,即是性。 独:与介意相同,都指刖刑砍去一只脚。 (5)貌:相貌,形状。 与(yù):共,指两只脚共行。 (6)泽雉:野鸡。 (7)蕲:期,求。 富:畜养。 樊:笼子。 (8)王(wàn8):通“旺”,旺盛。 (9)不善:不自由。 译文 公文轩看到任右师的人惊讶的说:“这是怎么样的人呢?为什么只有一只脚呢?这是天性,还是被人砍掉的呢?”公文轩又说:“这是天性,不是人为。 这是天性使他只有一只脚的,人的天性的形体本来是两只脚并行的,因而可知这是天性,并不是人为。 野鸡十步一啄食,百步一饮水,也不期求被畜养在笼子里。 精神虽然旺盛,但行动不自由。” 老聃死(1),秦失吊之(2),三号而出(3)。 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4)”曰:“然。” “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 始也吾以为其人也(5),而今非也。 向吾入而吊焉(6),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 少者哭之,如哭其母。 彼其所以会之(7),必有不蕲言而言之(8),不蕲哭而哭者。 是遁天倍情(9),忘其所受(10),古者谓之遁天之刑(11)。 适来,夫子时也; 适去,夫子顺也(12)。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13)。” 指穷于为薪(14),火传也(15),不知其尽也。 注释 (1)老聃(dān):即老子,春秋末期道家的创始人,对古代的朴素辩证法思想有较大的贡献,著有《道德经》(亦称《老子》)一书。 (2)秦失(yì):人名,姓秦名失,老聃的朋友。 (3)三号(háo):三,指古代的概数,非指三声,号,哭而不哀为号。 三号,指大哭一阵。 (4)弟子:指老聃的弟子。 夫子:指老聃。 (5)其人:指老聃的弟子。 (6)向:刚才。 (7)彼:指老聃弟子中哭的人。 会:聚集。 (8)言:言说。 (9)遁:违背,违反。 倍:增加,添加。 (10)受:禀受。 (11)刑:过错,过失。 (12)适:有时。 来:指生。 去:指死。 (13)帝:天帝或自然。 县(xuán)解:悬解,道家对生死、得失等都持无所谓的态度。 (14)指:手。 薪:薪柴。 (15)火传:火种的流传。 (16)不知其尽:指不尽其性而言。 译文 老聃死去,秦失吊唁他,哭一阵就出来了。 老聃的弟子说:“你不是我们老师的朋友吗?”秦失说:“是的。” “那么这样吊唁,行吗?”秦失说:“行的。 以前我认为你们都是得道之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刚才我进去吊唁时,看见有年长的哭他,象哭自己的孩子; 有年轻的人哭他,象哭自己的父母。 你们聚集在这里,必定有不想说的话而说了,不想哭而哭了。 这是违反天性增加俗情的,忘记了天性的享受,古人称之为违反天性的过错。 有时出生,是你们老师的应时; 有时死去,是你们老师的顺乎自然。 应时而生而又顺乎自然而死,那么哀乐就不能进入身心,古人称这是自然的悬解。” 用手掰薪柴有穷尽,但火种流传却不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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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师

题解 《大宗师》以义名篇。 “大宗师”的“大”就是老子的“强为之名曰大”的“大”。 大在这里指道。 “宗”就是老子说的“为万物之宗”的“宗”,即是万物的主宰。 “师”是天地万物所效法。 所以,《大宗师》是庄子对老子道的思想的发挥,其主旨是讲道是世界万物的主宰,这是庄子的本体论。 由“知天之所为”到“而比于列星”。 在庄子看来,天人的关系是天人合一的,只有真人才能认识道。 道的性质是“有情有信,无为无形; 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 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存; 神鬼神帝,生天生帝; 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生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并讲了道的作用。 由“南伯子葵问乎女偊”到“天之小人也。” 主要讲真人的修养方法,死生是不液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应当忘掉死生变化而与自然合为一体,听从命运的安排。 从“意而子见许由”至篇未。 主要写真人当忘仁义,忘礼乐,坐忘。 就是要达到“离形去知,用于大道”的境地,最后还是“至极者命也”,任凭命运安排的定命论。 知天之所为(1),知人之所为者(2),至矣(3)。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4),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5),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6)是知之盛也(7)。 虽然,有患(8)。 夫知有所待而后当(9),其所待者,特未定也(10)。 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11)?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12)。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13),不雄成(14),不谋士(15)。 若然者(16),过而弗侮(17),当而不自得也(18)。 若然者,登高不栗(19),入水不濡(20),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21)。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22)。 其觉无忧,(23),其食不甘(24),其息深深(25)。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 屈服者,其嗌言若哇(26)。 其耆欲深者(27),其天机浅(28)。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29),不知恶死; 其出不(30),其入不距(31); 翛然而往(32),翛然而来而已矣(33)。 不忘其所始(34),不求其所终(35); 受而喜之(36),忘而复之(37)。 是之谓不以心捐道(38),不以人助天(39)。 是之谓真人。 若然者,其心志(40),其容寂(41),其颡頯(42); 凄然似秋(43),暖然似春(44),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45)。 故圣人之用兵也(46),亡国而不失人心(47); 利泽施乎万世(48),不为爱人(49)。 故乐通物(50),非圣人也(51); 有亲(52),非仁也; 天时(53),非贤也; 利害不通(54),非君子也; 行名失己(55),非士也; 亡身不真(56),非役人也(57)。 若狐不偕(58)、务光(59)、伯夷、叔齐(60)、箕子、肾余(61)、纪他(62)、申徒狄(63),是役人之役(64),适人之适(65),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66),若不足而不承(67); 与乎其觎而不坚也(68),张乎其虚而不华也(69); 邴邴乎其似喜乎(70)!崔乎其不得己乎(71)!滀乎进我色也(72),与乎止我德也(73); 厉乎其似世乎(74)!警乎其未可制也(75); 连乎其似好闭也(76),悗乎忘其言也(77)。 以刑为体(78),以礼为翼(79),以知为时(80),以德为循(81)。 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82); 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 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 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83)。 而真人以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84),其弗好之也一。 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 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 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注释 (1)知:知道,认识。 天:天然。 所为:有所作为,有所作用。 知天之所为:指的是本体。 (2)人之所为:人的作用。 (3)至矣:认识达到极点,天人合一了。 (4)天而生:顺着自然而生,即无为自然而生。 (5)以:用。 其:自己。 知:同智。 所知:所认识的。 (6)终其天年:享尽天生的寿命。 即《养生主》所说的“可以全生,可以尽年。” 不中道夭:不中途夭折。 (7)是:这,此。 知:认识。 盛:顶点,极点。 (8)有患:有祸患,有问题。 (9)所待:指认识的对象作为必备的条件。 当:得当。 (10)特:但,不过。 未定:不可确走。 (11)庸讵:何以。 天:自然。 人:人为。 (12)真人:达于道的人。 真知:达于道的认识,可谓真理。 (13)逆:逆料,预测,不逆寡:当事物没发展到一定程度,预兆甚小的时候,不去预测它就是智。 (14)雄成:自傲,自尊。 (15)谋:谋虑。 十:事的假借。 不谋士:不谋虑未来的事情。 (16)若然,如果这样。 (17)过而弗悔:有了过失不后悔。 (18)当而下自得,得当而不自觉得意。 (19)栗:恐惧,害怕。 (20)濡:沾湿。 (21)登假(gé):升到。 (22)寝不梦:睡觉不梦想。 (23)觉:醒。 忧:忧愁。 其觉无优:他醒了无忧无虑。 (24)甘:精美,肥美。 (25)深深:渊深静默的样子,息,呼吸。 (26)嗌言:咽在喉头中的话。 哇:呕吐。 嗌言若哇:要说话而又顿住的样子。 (27)嗜欲:嗜好欲望。 (28)天机:天然的本能,浅:浅薄。 (29)说:通悦。 (30)出:出生,(xīn):通欣,高兴。 (31)入:死亡,距:通拒。 抗拒。 其出不,其人不距:把生死看作是出入。 (32)翛(xiāo):无拘束很自由的样子,往:指死。 (33)来,指生。 (34)始:天命之始。 (35)终:天命之终。 (36)受:得,引申为生。 (37)忘:失。 复之:复归天道。 (38)是:此,这,心:指主观。 捐:弃。 (39)人:人的主观意志。 天:天道,下以人助天,不以人的意志求助而归夏天道。 (40)心志:神凝,思想安定。 (41)容:貌。 寂:静,不动,即<达生>中说的“望之似木鸡,其德全”。 (42)颡(sáng),额:頯(qiú又读kuí):颧骨,引申为质朴。 (43)凄然:严肃,冷情。 (44)暖,湿暖。 (45)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与夭地合其德,达到夭人合一,而没有定规不可测知。 (46)用兵:发动战争。 (47)亡国:灭亡别人的国家。 (48)利泽,有利的雨露。 (49)不为爱人:不为人有意喜爱。 (50)乐通物:愿意与万物相和。 (51)非圣人:不是圣人可以做到的。 (52)有亲:有偏爱。 非仁:不是仁。 有亲就有不亲,所以是非仁。 (53)天时:四时运行,非贤:不是贤人。 (54)利害不通:不把利害齐一。 (55)行名失己:追求名声而失去己任。 (56)亡身不真,不行谨身养亲之道。 (57)役人,卑贱的人。 (58)狐下偕:尧时人名,尧让帝位给他,他不接爱,投河而死。 (59)务光:夏时人名,好养性弹琴,汤要让帝位给他,他不接受,负石沉于房水,《外物》有“汤与务光天下,务光努之”的记载。 (60)伯夷、叔齐:殷代未年人,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死兄弟相让,因谏武王不从。 遂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最后饿死。 (61)箕子、青余:殷纣王的贤臣,因谏纣王而遭奴役。 (62)纪他,汤时人,劝说汤让位务光,务光负石沉水而死,恐怕汤让位于己,遂率弟子投寂水而死。 《外物》有“汤与务光天下,务光怒之。 纪他闻之,帅子弟而踆于■水,诸侯吊之。 三年,申徒狄用以蹻何。” (63)申徒狄:人名,汤时的贤人。 听务光负石沉水而死又听纪他入水而死,自己也沉于河中死去。 (64)役人之役:把别人的事当自己事去做。 (65)适:畅快,舒适。 适人之适:把别人的快乐当自己的快乐。 (66)状:感情,情态。 义:正义。 (67)承:承受。 (68)与:通举。 觚:棱角。 坚:重。 (69)张:宽宏大度。 华:浮华。 (70)邴:神情开朗的样子。 (71)崔:动,一作隺。 (72)滀(chù又读xū):颜色温和而有光泽。 (73)与:交接。 容与:不急迫。 止:归依。 德,德行。 (74)厉:同励,勤勉。 似世:同于世俗。 (75)謷(áo):高大的样子。 制:竭制。 (76)连:深沉。 闭:闭口不言。 非闲字误。 (77)悗(mèn):心不在焉。 (78)以刑为体,以刑罚为本体。 (79)翼:翅膀。 (80)知:周知。 时:时变。 (81)循:遵循,据。 (82)绰(chuò):宽绰。 (83)丘:山丘。 (84)一:合一。 下同。 译文认识了自然的本体,也认识了人的作用,这样的认识才算达到了最高境界。 认识自然的本体,是自然产生的。 认识人的作用是,用自己的知慧所认识的,去保养自己的知慧所不能认识的,使自己能享尽自然所赋予的寿命而不中途夭折,就是最高的知慧。 虽然如此,但是还有问题。 认识一定要有可反映的对象做为条件而后能断定是否正确。 而作为认识所反映的对象的条件则是变化不定的。 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自然本体不是人为呢?所说的人为不是自然本体呢?有了真人而后才能有真理性的认识。 什么叫做真人呢?古代的真人,不预测先兆,不妄自尊大,不谋虑未来,著是这样,有过而不懊悔,有功而不得意; 若是这样,登高不怕,下水不湿,入火不热。 只有认识能达到合于大道的人才可以这样。 古代的真人,睡时不梦想,醒时不忧虑。 饮食并不肥美,呼吸则是深沉静然。 真人的呼吸用脚跟,普通人的呼吸用喉咙。 被人屈服的人咽在喉头的话说不出来。 嗜好欲望深的人,他的天然本能就浅薄了。 古代的真人,不知道喜欢活,不知道厌恶死。 出生不高兴,人死不抗拒,自由自在地离开人间,自由自在地来到人间。 不忘天命之始,不求天年之终,欣喜地接受生,也把死看成回归到自然的道。 这就叫做不用人的心智弃道,不用人的意志助天。 这就叫做真人。 这样的人,心思安定,容貌寂静,面额无光; 冷清象秋天,温暖象春天,喜怒如同四时变化一样自然,和万物相处都适宜而不可测知他的规律。 圣人发动战争,灭亡了别人的国家而不失掉人心。 雨露滋润万物,不为人有意喜爱,由此可见,有心通达物情而引以为乐,就不是圣人; 有心亲近他人而自以为德,就不是仁人; 有心利用天时而自命为智,就不是贤人; 有心分别利害而不能通之于齐一,就不是君子; 有心以行为博得名誉而失掉自己的本性,就不是士子; 不行谨身养亲之道的人,不是卑役的人。 象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负石、纪他和申徒狄等人,都是为别人的操劳而操劳,为别人的安适而求适,而不是为自己的安适而求适的人。 古比的真人,他处世的情志正义而不结朋党; 好象不足而又不承受别人的帮助; 举上有棱角而不固执; 襟怀开阔而不浮华; 神情爽朗象似喜悦!一举一动象似不得已!内心深沉而面色可亲,德性不急迫而令人归依; 勤勉的行径犹如世欲作为!高大的形象好象不能控制; 深沉不语象似闭着嘴吧。 以刑罚为立体,以礼教为翅膀,以智慧为时变,以道德为因顺本性。 以刑罚的本体,杀人也是宽大。 以礼教为翅膀,才能畅行于社会; 以知慧为时变,是不得已应付于事务; 以道德为因顺本性,说的是有脚就可以登上山丘。 而真人认为他是勤于行走的人。 所以,他喜欢的是齐一,他不喜欢的也是齐一。 他以为相同的是一,他以为不相同的也是一。 他以为相同的与天同类,他以为不同的与人同类。 天与人是不能相互对立的。 这样的人就叫做真人。 死生,命也(1),其有夜旦之常(2),天也。 人之有所不得与(3),皆物之情也(4)。 彼特以天为父(5),而身犹爱之(6),而况其卓乎(7)!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8),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9)!泉涸(10),鱼相与处于陆,相响以湿(11),相濡以沫(12),不如相忘于江湖(13)。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14),不如两忘而化其道(15)。 夫大块载我以形(16),劳我以生(17),佚我以老(18),息我以死(19)。 故善吾生者(20)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于壑(21)藏山于泽(22)谓之固矣(23)。 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24),昧者不知也(25)。 (,)藏小大有宜(26)(,),犹有所遁(27)。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28),是恒物之大情也(29)。 特犯人之形(30),而犹喜之。 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31),其为乐可胜计邪(32)!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33)。 善夭善老(34),善始善终(35),人犹效之(36),又况万物之所系(37),而一化之所待乎(38)! 注释 (1)命:命定,必然。 (2)夜旦:黑夜白天。 常:恒常。 (3)天,自然,规律。 (4)情:常情,本性。 (5)彼:指人。 特:只是,以天为父,以天为生人的本恨。 (6)身:自身,之:指代天。 (7)卓:卓绝。 (8)愈,胜过。 (9)真:指道。 (10)涸(hé):水干。 (11)呴:吐气。 (12)濡(yú):沾湿。 沫:吐沫。 (13)相忘:互相忘掉。 (14)誉:赞誉,称颂。 非:反对,谴责。 (15)两忘:指忘掉誉和非。 化其道,同化于大道。 (16)大块:天然。 载:负载,形:形体。 (17)劳,操劳。 生:生命。 (18)佚:安逸,清闲。 (19)息:安息。 (20)善:好事。 (21)壑(hè):山谷。 (22)泽:沼泽,湖泊。 (23)固:牢固。 (24)负:背。 (25)昧:通寐,睡。 (26)宜:适宜,适当。 (27)遁:逃,亡失。 (28)藏天下于天下:把天下托付于天下。 (29)恒物,恒常的事物。 大情:本质。 (30)特,只。 犯,通范,模子。 (31)未始:未曾。 (32)为乐:得到的快乐,得到的乐趣。 (33)皆存:与道共存。 (34)夭:一作妖。 (35)始:生。 终:死。 (36)效:效法,效仿。 (37)系:从属,根源。 (38)一化,大化流行。 所待:一切变化所依赖的条件,指大道。 译文 死和生是命定的,它有如黑夜和白天的恒常变化,是自然规律。 这是不随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都是万物的本性。 人们以天作为生命之父,而终身爱慕它,何况那卓绝的道呢!人们唯独认为只有君主超过自己,而舍身为他效忠,何况是对待真君的道呢!泉水干了,好多鱼被困在陆地上,相互用嘴吐气,用吐沫相互沾湿,这就莫如在江湖中生活自由自在,相互忘掉。 与其赞誉唐尧而非难夏染,就不如把两者的是非都忘掉而同化于大道。 大自然给我形体,用生使我操劳,用老使我清闲,用死使我安息。 所以称善我生存的,也同样称善我的死亡。 把船藏在山谷里,把山藏在湖泊中,可以说是牢固了。 然而,夜半三更有力量的人却背它而走,睡觉的人还不知道哩。 把小的藏在大的里面很得当,然而也会丢失。 如果把天下藏到天下里就不能丢失了,这是万物所固有的本质。 只要就范人的形体就那么高兴。 其实人的形体,是千变万化而没有止境的,这也值得快乐那快乐的事情是不可胜数的了。 所以,圣人要邀游于物不能亡失的境地和道共存,既乐于少,又乐于老,既乐于生,又乐于死,人们还要效法它,何况是万物的本根,一切变化所依赖的道呢! 夫道,有情有信(1),无为无形(2); 可传而不可受(3),可得而不可见(4); 自本自根(5),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6); 神鬼神帝(7),生天生地; 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8),在六极:下而不为深(9),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稀韦氏得之(10),以挚天地(11); 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12); 维斗得之,终古不忒(13); 日月得之,终古不息(14); 堪坏得之(15)。 以袭昆仑(16); 冯夷得之(17),以游大川(18); 肩吾得之(19),以处大山(20); 黄帝得之(21),以登云天(22); 颛顼得之(23),以处玄宫(24); 禺强得之(25),立乎北极(26); 西王母得之(27),坐乎少广(28),莫知其始,莫知其终; 彭祖得之(29),上及有虞(30),下及五伯(31); 傅说得之(32),以相武丁(33),奄有天下(34),乘东维(35),骑箕尾(36),而比于列星。 注释 (1)有情:实在,有信:真确。 有情有信:指客观存在。 (2)无为:没有作为。 无形:没有形状。 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即《齐物论》中说的“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 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 有情而无形”。 (3)可传:可以心传。 受:通授。 (4)得:内心领悟。 (5)自本自恨:自己产生自己,自为自的根本。 (6)以:而。 固存:本来就存在。 (7)神鬼神帝:使鬼和上帝变成神灵。 (8)太极:最高的极限,派生万物的本源。 (9)六极:上下四方,即六合。 (10)挈(xǐ)韦氏:传说中的古代帝王。 (11)挈(qiè):提挈,提举,开辟。 (12)袭,合。 气母:指元气。 (13)维斗:北斗星。 忒(tè):差错。 (14)息:息止。 (15)堪坏(pēi):昆仑山神。 (16)袭:入。 (17)冯夷:人名,得水仙或野浴于河而死,成为河神。 亦称河伯。 (18)大川:大河。 (19)肩吾:泰山神。 (20)大山:大山即泰山。 (21)黄帝,传说中的帝王,轩辕氏。 (22)登云天:相传黄帝采首山之铜,铸鼎山之下,鼎成后,有龙垂于鼎迎帝,帝遂将群臣及后七十二人,白日驾云乘龙,登天而去。 (23)颛顼(zhūanxù):古代部落首领,号高阳,黄帝之孙,又称玄帝。 (24)玄宫:北方宫。 玄:为黑色,代表北方的染色。 (25)禺强:又叫禺京,水神名。 (26)北极:北方极地。 (27)西王母:居海涯的神人。 (28)少广:山名。 (29)彭祖:相传颖硕的玄孙,长寿八百岁。 (30)有虞,指舜。 (31)五伯(bà):齐桓、晋文、秦穆、楚庄、宋襄。 (32)傅说(yuè):人名,原为奴隶,后殷高宗任用为相。 (33)武丁:殷高宗。 (34)奄:才。 (35)东维:星宿名。 (36)箕尾:星名。 译文 道是客观存在的,又是无为无形的; 可以心传而不可以口授,可以领悟而不可以认识; 自己为本,自己为根。 没有天地之前; 从古以来就存在了; 使鬼帝变成了神灵,产生天地; 它在太极之上不算高,在六极之下不算低,生于天地之前不算久,长于上古之前不算老。 稀韦氏得到它,用它开辟天地; 伏戏氏得到它,用以合阴阳元气; 北斗得到它,就能永远不错星位; 太阳和月亮得到它,就能终始运行不息; 堪坏得到它,用以合于昆仑; 冯夷得到它,用来游历大河; 肩吾得到它,就能进住太山; 黄帝得到它,就能登上云天; 颌硕得到它,就能进住玄宫; 禺强得到它,能站立在北极; 西王母得到它,就能坐守少广山上,不知道它的开始,不知道它的终了; 彭祖得到它,上从有虞,往下活到五霸时代; 傅说得到它,用以辅佐武丁,才统治天下,他死后乘着东维星,骑着箕尾星,与众星并列在一起。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1):“子之年长矣(2),而色若孺子(3),何也?”曰:“吾闻道矣(4)。”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5)?”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6)。 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7),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 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8)!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 吾犹守而告之参日(9),而后能外天下(10);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11); 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12); 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13); 朝彻,而后能见独(14); 见独,而后能无古今(15); 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16)。 杀生者不死(17),生生者不生(18)。 其为物,无不将也(19),无不迎也(20); 无不毁也(21),无不成也(22)。 其名为撄宁(23),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24),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25),洛诵之孙闻之瞻明(26),瞻明闻之聂许(27),聂许闻之需役(28),需役闻之於讴(29),於讴闻之玄冥(30),玄冥闻之参寥(31),参寥闻之疑始(32)。” 注释 (1)南伯子葵:人名,即南伯子綦。 (2)子:你。 (3)孺子:小孩。 (4)闻道,学道。 (5)道可得学邪:道可以学吗。 (6)子非其人也:你不是学道的那种人。 (7)卜梁倚:人名,姓卜梁,名倚。 (8)庶几:也许可以。 (9)守:保持。 参:同三。 外:忘却。 “参日”断句,以下“七日”、“九日”皆同。 (10)外天下:置天下于度外。 (11)外物:把事物置之度外。 (12)外生:把性置之度外。 生,通性。 (13)朝:早晨。 彻:清沏,贯通。 (14)独:指大道。 见独:见常人所不见的大道,即洞见独立的道。 (15)无古今:没有古今的区别。 (16)不死不生:无所谓死,无所谓生,没有死生的区别。 (17)杀:灭,无。 杀生:灭绝生命。 (18)生生:产生生命,指道。 (19)将:到。 无不将:指用无不到。 (20)迎:迎接 (21)毁:毁坏。 (22)成:形成。 (23)撄:扰乱,宁,宁静,安定。 撄宁:虽扰乱而安定。 (24)副墨之子:书册。 (25)洛诵之孙:喻诵读。 (26)瞻明,谓见,感觉。 (27)聂许:谓闻。 (28)需:须,饮食之需要。 役:劳动。 闻之需役:指道不出于平常日用之间。 (29)於讴(wūōn):咏歌。 (30)玄冥:深远。 (31)参寥:空寂。 (32)疑始:象有始又象无始。 译文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的年岁已高,而面色却象小孩,为什么呢?”女偊说:“我得道了。” 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得吗?”女偊说:“不,不可以!你不是可以学道的人。 卜梁倚有圣人的天才而没有圣人的道,我虽有圣人的道而没有圣人的天才。 我准备用道教导他,也许可以使他能真的成为圣人吧!不是这样,用圣人的道告诉有圣人之才的人,也是容易的。 我仍然要守持以道来教导他三天,而后才能把天下置之度外; 已经把天下置之度外了,我又守持七天,而后才能把事物置之度外; 已经把事物置之度外了,我又守持九天,而后才能把生死置之度外; 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而后才能一旦贯通; 一旦贯通,而后才能体认绝对的大道; 能体认绝对的大道,而后才能理解时间是无限的; 时间是无限的,然后才能领悟不死不生的境界。 灭绝生命的东西没有死,产生生命的东西就没有生。 只要是物,没有用无不到的,没有迎而不接的; 没有毁坏的,也就没有成功。 这就叫做扰乱后的安定,扰乱后的安定,是扰乱而后的成功。” 南伯子葵曰:“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道理呢?”女偊说:“我从书册之子那里听到的,书册之子是从诵读的孙子那里听到的,诵读之孙又是从见解那里听到的,见解又是从心得那里听到的,心得又是从实行那里听到的,实行又是从咏歌那里听到的,咏歌又是从深远那里听到的,深远又是从空寂那里听到的,空寂又是从象有始或象无始那里听到的。” 子祀、子舆、子梨、子来四人相与语曰(1):“孰能以无为首(2),以生为脊(3),以死为尻(4),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5),吾与之友矣(6)。” 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7),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8),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9),将以予为此拘拘也(10)!曲倭发背(11),上有五管(12),颐隐于齐(13),肩高于顶(14),句赘指天(15)。” 阴阳之气有沴(16),其心闲而无事(17)。 跰..而鉴于井(18),曰:“嗟呼!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恶之乎(19)?”曰:“亡,予何恶(20)!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21),予因以求时夜(22); 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23),予因以求鸦炙(24); 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25),以神为马(26),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27)!且夫得者,时也(28),失者,顺也(29); 安时而处顺(30),哀乐不能入也(31)。 此古之所谓悬解也(32),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33)。 且夫物不胜天久矣(34),吾又何恶焉!”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35),其妻子环而位子(36)。 子梨往问之,曰:“叱!避!无但化(37)!”倚其户与之语曰(38):“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39),将奚以汝适(40)?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 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41); 彼近吾死而我不听(42),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怯我以老,息我以死。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今之大冶铸金,金诵跃曰:‘我且必为莫邪(43)!’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 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 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治,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44),蘧然觉(45)。 注释 (1)子祀、子舆、子梨、子来:皆人名。 或盲此人,或庄子虚拟人物。 (2)首:头,引申为始。 (3)脊:脊背,引申为中。 (4)尻(kāo),尾骨、引申为终。 (5)死生存亡之一体:从生到死再到生的往复为一体。 (6)之:他。 (7)逆:默契。 (8)俄而:不久,没多长时间。 (9)造物者:造化。 (10)拘拘:拳曲的身体。 也:同邪。 (11)曲偻:驼背。 发背:脊骨向上外露。 (12)五管,五脏的肮穴。 与《人间世》中的“五管在上”之意相同。 (13)颐:面颊。 齐:通脐,腹脐,肚脐。 (14)顶:头顶。 (15)句赘:项椎。 (16)沴(lì):由阴阳之气不调和而引起的灾害,引申为“相克”,“相害。” (17)闲:宽。 无事:若无其事。 (18)跰..(pianxiān):走路艰难不稳,一瘸一拐。 鉴:照。 (19)汝:你。 恶之:厌恶造化的形状。 (20)亡:无。 不是。 (21)浸假:逐渐地。 (22)时夜:司夜,报晓的公鸡。 (23)弹:打鸟的弹丸。 (24)鸮:似班鸠的一种鹏鸟,鸮炙:烤鸟肉。 (25)轮:车轮。 (26)神; 精神。 (27)更:变更。 更驾:再驾,改驾。 (28)得:指得到生命。 时:适时。 (29)失:失去生命,指死,顺:顺应自然变化。 (30)安时而处顺:安于时运而生而处于顺应自然而死。 (31)哀:悲哀。 乐:欢乐。 (32)悬解:彻底自然解脱。 (33)物:指外物。 结之:束缚。 (34)物; 万物。 (35)喘喘然:呼吸急促的样子。 (36)环:绕。 (37)怛(dá):惊动,化:指人将死。 无怛化:人将死亡而不要惊动他。 (38)倚,靠。 户,门户。 (39)奚:你,怎么。 (40)适:往。 (41)不翅:不仅,何止。 (42)近:使。 (43)莫邪:宝剑名。 传说春秋时期,干将、莫邪夫妇为楚王铸雄雌二剑,三年而成,故称雄剑为干将,雌剑为莫邪。 (44)成然:安闲。 寐:睡觉,引申为死。 (45)蘧(qú):惊喜自得的样子。 译文 子祀、子舆、子梨、子来四人互相议论,说:“谁能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梁,把死当作尾骨; 谁能认识死生存亡是一体,我们就可以同他交朋友。” 四人互相看着笑了笑,默契于心,就相互交为朋友。 不久,子舆得病,子祀去问候他,子舆说:“伟大呵!造物者,把我的身躯变成如此拳曲的样子!驼背而脊骨外露,五脏腧穴朝上,面颊隐藏在肚脐之下,双肩高出头顶,项椎指向天空。” 这是阴阳二气相克之害,可是他的心胸却十分开阔而若无其事,一瘸一拐地走到井边用井水当镜子照见自己,说:“哎呀!造物者把我的身躯变成如此拳曲不伸的样子!”子祀说:“你厌恶这种样子吗?”子舆说:“不!我怎么会厌恶呢?造物者逐渐把我的左臂变成鸡,我就用它司夜; 逐渐地造化我的右臂成为弹丸,我就用它打可以烤吃的小鹏鸟; 逐渐的造化我的尾骨成为车轮,就以精神为马,我就坐上它,我怎么还会变更驾使别的车子呢?况且,我得到生命适时,失去生命顺应自然变化.安于时运而生处于顺应自然而死,悲哀和欢乐的情绪就不会进入胸中了。 这就是古语所说的彻底地解脱了。 而不能自己解脱的人,是因为有外物的束缚。 况且,万物不能胜天很久了,我为什么要厌恶呢?”不久,子来病了,呼吸急促,将要死了,他的妻子围绕他哭泣。 子梨前往问候他,说:“去吧!走开!不要惊动将要死亡的人!”倚着门户对子来说:“伟大呀,造物者!它将把你变成什么呢?将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把你变成老鼠肝吗?还是要把你变成虫子的臂膀吗?”子来说:“儿子对父母,不管叫你去东西南北,只有唯命是从。 人对阴阳的自然,何止于儿子对父母; 它要我死而我不听,我就强悍不顺,它有什么罪过呢?大自然给我形体,用生使我操劳,用老使我安逸,用死使我安息。 因而把我生当成好事的,也就是把我死当成好事,现在有一个铁匠铸造一个金属器物,金属跳起来说:‘一定要把我铸成莫邪宝剑’,铁匠必定以为是不吉祥的金属。 现在一旦成了人的形状,就说:‘成人了!成人了!’造物者必定以为是不吉祥的人。 现在如果把天地当作大熔炉,把造化当作大铁匠,往哪里去不可呢!”子来既是安祥地睡去,又是自得地醒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1),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2),相为于无相为(3)?孰能登天游雾(4),挠挑无极(5); 相忘以生(6),无所终穷(7)?”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8),未葬。 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9)。 或编曲(10),或鼓琴(11),相和而歌曰(12):“嗟!来!桑户乎(13)!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14),而我犹为人猗(15)!” 子贡趋而进曰(16):“敢问临尸而歌(17)。 礼乎(18)?”二人相视而笑曰(19):“是恶知礼意(20)!”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21)?修行无有(22),而外其形骸(23),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24)。 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25)!而丘,游方之内者也(26)。 外内不相及(27),而丘使女往吊之(28),丘则陋矣(29)。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30),而游乎天地之一气(31)。 彼以生为附赘悬疣(32),以死为决■溃痈(33),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34),托于同体(35)!忘其肝胆(36),遗其耳目(37); 反覆终始,不知端倪(38); 芒然仿惶乎尘垢之外(39),逍遥乎无为之业。 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40),以观众人之耳目哉(41)!”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42)?”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43)。 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44)。”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45),人相造乎道。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 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46)。 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47)。”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佯于天(48),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 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注释 (1)子桑户、盂子反、子琴张:人名。 子桑户,即子桑伯子,也是《山木》中记载的子桑虖。 盂子反,名侧。 子琴张,即琴牢。 三人皆与孔子有关系。 相与友:相交为朋友,议论处朋友的道理。 (2)孰:谁。 相与于无相与:相交在不相交之中,即出之无心而自然而然。 (3)相为于无相为:相助在不相助之中。 为(weì):助。 (4)登天:指出阳。 游雾:指入阴。 登天游雾:指交友以阴阳为始终,精神游离于物外。 (5)挠挑:环挠,宛转。 无极:无有穷尽。 (6)相忘以生:三人相互忘却生命,无所谓生。 (7)无所终究:无所谓死。 (8)莫然有间:沉漠一会。 莫:同漠,寂漠无言。 间:间隙,一个时间。 (9)侍事:帮助办丧事。 (10)编曲:挽歌。 (11)鼓琴:弹琴。 (12)相和而歌:指孟子反、子张琴二人相和唱着。 (13)嗟:哎。 来!桑户:桑户来。 为桑户招魂。 (14)而:通尔,你。 反:通返。 反其真:指死亡返归自然。 (15)猗:犹兮。 (16)趋:急走。 (17)敢问:请问。 临尸:面临尸体,对着尸体。 (18)礼乎:合乎礼吗。 (19)二人,指孟子反和子琴张。 相视:相互看了看。 (20)是:这,指子贡的问话。 恶:怎能。 礼意:礼的真正意义。 (21)彼:他们,指孟子反、子琴张。 (22)修行无有:无有修行,指不讲道德修养。 (23)外其形骸,把外形身躯置之度外。 (24)无以命之:无法给予形容。 (25)游方之外:邀游于礼教世俗之外。 庄子的出世主义。 方:礼。 外:世外。 (26)游方之内:遨游于礼教世俗之内,孔子的入世主义。 (27)不相及:不相接近,不相干。 (28)吊之:吊唁他。 (29)陋:固陋。 (30)方且,正要。 与:犹从。 为人:成为这样的人,作偶解非是,与《应帝王》的“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意同。 (31)一气:指云雾,即自然之气。 (32)附赘:附着在身上的累赘。 悬疣:悬挂在身上的肉瘤。 (33)■(huàn)痈:疮毒。 (34)假:寄托。 (35)托:寄托。 (36)忘:遗忘,忘却。 (37)遗:忘。 (38)端倪:头绪。 (39)芒:通茫。 芒然:茫茫然。 尘垢:尘世,指现实世界。 (40)愦愦(kùi):烦杂,烦乱。 (41)观:被人看。 (42)何方之依:为什么不选择方内。 (43)戮民:遭到刑戮的人。 (44)方:方法,道理。 (45)造:成为。 (46)生:性。 (47)畸(jī)人:异人。 (48)侔:合,同,等同。 译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互相结为朋友,说:“谁能相交在不相交之中,相助于不相助之中,谁能登上天空而邀游于云雾,宛转没有穷尽;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三人互相看着而笑,默契于心,于是相互交为朋友。 沉默一会而子桑户死去,没埋葬。 孔子听到这件事,让子贡前去帮助办丧事。 一个人唱挽歌,一个人弹琴,二人相和唱着,说:“哎呀!桑户!来!哎呀!桑户!来!你已经返本归真了,而我们还是活着的人啊!” 子贡快步上前说:“请问你们对着尸体唱歌; 合乎礼仪吗?”二人相互观望而笑着说:“这样说怎么懂得札的真正意义呢?”子贡返回,把这件事告诉给孔子,说,“他们是什么人呢?不修德行,身置度外,面对死尸而唱歌,脸不变色,没法形容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呢?”孔子说:“他们是处于礼教世俗之外的人,而我是处于礼教世俗之内的人。 外内是不相通的。 我让你去吊唁他,我实在太固陋了!他们是正要同造物者结成为友的人,游于天地的元气之中。 他们把生命看作是累赘,把死亡看成是疮毒的溃破,象他们这人,又怎能懂得死生好坏的所在呢!寄托于特殊,又寄托于一般。 忘掉了肝胆,忘掉了耳目,死生循环,理不出个头绪。 茫茫然徘徊在尘世之外,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然无为的境地。 他们又怎能不厌其烦地遵守世欲的礼仪,以此让众人观看呢!” 子贡说:“那么,先生遵循什么道术呢?”孔子说:“我是受自然刑戮的人,虽然如此,我愿意和你共同得到道理。” 子贡说:“请问这种道术。” 孔子说:“成为鱼在于水,成为人在于道。 造于水的鱼,挖个池子养活,得到道术的人,就会无所事事而性情安定。 所以说:‘鱼相忘于江湖之中,人相忘于道术之中。’”子贡说:“请问异于平常的人是怎样的人呢?”孔子说:“异于平常的人是异于世俗而混同于自然的人。 所以说:‘大自然的小人,便是人间的君子; 人间的君了,却是大自然的小人。’” 颜回问仲尼曰(1):“孟孙才(2),其母死(3),哭泣无涕(4),中心不戚(5),居丧不哀(6)。 无是三者(7),以善处丧盖鲁国(8)。 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9)?回壹怪之(10)。”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11),进于知矣(12)。 唯简之而不得(13)夫已有所简矣。 盂孙氏不知所以生(14)不知所以死(15); 不知就先(16),不知就后(,)(17); 若化为物(18),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19)!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20),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21),有旦宅而无情死(22)。 孟孙氏特觉(23),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24)。 且也相与‘吾之’耳矣(25),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26)?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27),梦为鱼而没于渊(28)。 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29),献笑不及排(30),安排而去化(31),乃入于寥天一(32)。” 注释 (1)颜回:人名,孔子的得意弟子。 (2)孟孙才:人名,复姓盂孙,名才,鲁国人。 (3)其,他,指孟孙才。 (4)涕,泪水。 (5)中心:心中。 戚:忧伤。 (6)居丧:服丧事。 (7)无是:无不以此。 三者:指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 (8)以:以为。 善处丧:善于守丧。 盖鲁国:盖过鲁国。 (9)固:怎么。 (10)回:颜回自称。 壹:真是,实在。 (11)尽之:做得彻底。 (12)进于知:超过了懂得丧礼的人。 (13)简,简化。 之,指丧。 (14)生:活着。 (15)死:死亡。 (16)就:趋从,引申为追求。 先:指主。 (17)后:指死。 (18)若:如果,化:化生,变化。 (19)待:期待,等待。 (20)吾:我。 汝:你。 特:但。 (21)骇:惊。 形,形体,躯体。 骇形:指人死后形体发生的惊人变化。 (22)旦宅:惊恐,无情死:没有情感的损伤,刘师培据《淮南子·精神训》将“情死”改为“耗精”可供参考。 (23)特:独,犹为。 觉:清醒。 (24)是自其所以乃:是乃卧其所以。 这就是所以如此做的缘故。 (25)相与“吾之”:互相称说这是“我”。 (26)庸讵:何以,怎么。 吾:我。 朱桂曜在其《庄子内篇证补》中据文义在“吾之”后补“非吾”二字,只能参考。 (27)厉:通戾,至。 (28)没:沉没。 渊:深渊。 (29)造适:造成适意。 (30)献:发,排:安排。 (31)安排:自然安排。 去化:随行变化。 (32)寥:空寂,天:天道。 一:齐一。 译文 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才,他的母亲死了,哭泣没有眼泪,心中不忧伤,守丧不哀痛。 无此三种表现,以善于处理丧事而盖过鲁国,难道才有无其实而得其名吗?我觉得实在奇怪。” 孔子说:“孟孙氏已尽了居丧之礼,超过了懂得丧礼的人。 想简办它而不能办到,他已经有所简办了。 孟孙氏不知什么是生,也不知什么是死; 不知贪生,不知怕死; 如果已经化成为物,以期待他所不知道的变化而已!况且如今将要变化,怎能知道不变化呢?如今尚未变化,又怎能知道已经变化了呢?只拿我和你来说,对居丧的事恐怕都在梦幻之中还没有觉醒过来啊!孟孙氏认为死者形体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但却没有因此而使心智受到伤害,有惊恐而无情感的损伤。 盂孙氏尤为清醒,别人哭他也哭,这就是他所以这样做的缘故。 人们相互称说‘这是我’.怎么知道我所谓‘这是我’的所在呢!你梦做鸟在天空飞,梦做鱼在深水游。 不知道如今说话的人,他是醒着呢,他还是做梦呢?造成适意时来不及笑,发出笑声来不及安排。 听任自然的安排而随行变化,这就可以进入与空寂天道齐一的境界 意而子见许由(1)。 许由曰:“尧何以资汝(2)?”意而子曰:“尧谓我(3):‘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4)。’”许由曰:“而奚来为轵(5)?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6),而劓汝以是非矣(7),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徒之涂乎(8)?”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9)。” 许由曰:“不然。 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10),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11)。” 意而子曰:“大无庄之失其美(12),据梁之失其力(13),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14)。 庸诅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15),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16)?”许由曰:“噫!未可知也(17)。 我为汝言其大略(18)。 吾师乎(19)!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20),泽及万世而不为仁(21),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22)。 此所游已。” 注释 (1)意而子:人名,传说尧时的贤人。 (2)资,资助,引申为指教。 (3)谓:教导。 (4)躬服:身体力行,明言:明辨。 (5)而:你。 轵(zhǐ):语助词。 (6)黥(jīng):墨刑。 (7)劓(yì):鼻刑。 (8)遥荡,逍遥放荡。 恣睢(zisuī):任意胡为。 转徙:变迁。 涂:通途。 (9)藩,藩离,周围。 (10)与:参与,下同。 (11)黼黻(fǔfú):衣上绣的斧纹。 (12)无庄:古代美女名。 失,忘,下同。 (13)据梁:古代大力士,勇夫。 (14)炉捶:冶炼工具,指锻炼。 (15)息我黥:生长出被刺掉的皮肉。 补我劓:补回我被割掉的鼻子。 (16)乘成:载有完整的形体。 (17)未可知:指造物者是否象意而子所期待的那样未可知。 (18)大略:大概。 (19)吾师:指天道,即大宗师。 (20)■(jī),调和。 不为义:不算是义。 (21)泽及万世:恩泽万世。 (22)刻雕:雕刻。 巧:技巧。 译文 意而子去见许由。 许由说:“尧给你什么指教呢?”意而子说:“尧教导我:‘你必须身体力行仁义而明辨是非。’”许由说:“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尧既然象黥刑一样施以仁义,象劓刑一样施以是非,你怎么能邀游于逍遥放荡、任意胡为的变迁道路呢?”意而子说:“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遨游于这种境地。” 许由说:“不是这样,蒙蒙眼的人无法参与辨别眉目颜色的好坏,瞎子无法参与看到衣服上绣的斧形花纹。” 意而子说:“无庄忘掉了自己的美貌,据梁忘掉了自己的力气,黄帝忘掉了自己的智慧,都是在熔炉中捶炼而成的。 你怎么能知道造物者长我黥刑的皮肉,补我劓刑割去的鼻子,使我载有完整的形体跟随先生呢?”许由说:“唉!这是无法知道的。 我给你说说它的大概吧!我的大宗师呵!我的大宗师呵!调和万物却不以为义,恩泽于万代却不以为仁,生在上古却不算老,覆天载地雕刻万物的形状也不算巧,这就是大宗师所达到的游心境界。” 颜回曰:“回益矣(1)。” 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 曰:“可矣,犹未也(2)。” 它日复见(3),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以,犹未也。” 它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4)。” 仲尼瞅然曰(5):“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6),黜聪明(7),离形去知(8),同于大通(9),此谓坐忘。” 仲尼曰:“同则无好也(10),化则无常也(11),而果其贤乎(12)!丘也请从而后也。” 注释 (1)益:长进,进步。 (2)犹未:还不够。 (3)复:又。 (4)坐忘:无为无虑,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 庄子通过颜回与孔子的对话阐述了自己的“坐忘”观点、是对儒家的莫大讥刺。 这里完全说明了庄子的物我两忘的无恶死无乐生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超世主义的思想境界。 (5)蹴然:惊奇的样子。 (6)堕(huī):通隳,毁弃,废弃。 (7)黜(chù):废除。 (8)形,形休。 知:知识。 (9)同:和同。 大通,大道。 (10)好:偏好。 (11)常:执着不变。 (12)而:通尔,你,下同。 译文 颜回说:“我有长进了。” 孔子说:“你说的长进是什么呢?”颜回说:“我忘掉仁义了。” 孔子说:“还可以,还是不够。” 过些日子,颜回又一次见到孔子,说“我又有长进了。” 孔子说:“你说的长进是什么呢?”颜回说:“我忘掉礼乐了。” 孔子说:“还可以,还是不够。” 过些日子,颜回又一次见到孔子,说:“我有长进了。” 孔子说; “你说的长进是什么呢?”颜回说:“我坐忘了。” 孔子惊奇他说:“什么叫做坐忘?”颜回说:“毁弃肢体,废除聪明,离开身形,弃掉知识,和同大道,这就叫做坐忘。” 孔子说:“和同于大道就没以偏好,变化就没有执着不变,你果真是个贤人,我愿意步你的后尘了。” 子舆与子桑友(1),而霖雨十日(2)。 子舆曰:“子桑殆病矣(3)!”裹饭而往食之(4)。 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5)!”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6)。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7)。 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 然而至此极者(8),命也夫(9)!” 注释 (1)子桑:即子桑户。 (2)霖雨:连雨天。 (3)殆:大概,恐怕。 病:困乏,困难。 (4)裹:包。 食:通饲,给人饭吃。 (5)此四问是探求使自己贫困的原因由谁造成的。 (6)不任其声,声音衰弱。 趋举其诗:急促地念他的诗。 (7)弗:同不。 (8)极:绝境。 (9)命:命运。 译文 子舆和子桑户结为朋友,而一连下了十天大雨。 子舆说:“子桑户大概饿坏了吧!”于是包了饭前往子桑户住处给他吃。 到子桑户的门口,就听到子桑户好象唱歌,又好象在啼哭,弹着琴唱道:“父亲啊!母亲啊!天啊!人啊!”声音衰弱而又急促地念着自己的诗。 子舆进去,说:“你唱歌念诗,为什么这佯?”子桑户说:“我在思索使我达到如此地步而得不到答案。 难道父母让我贫困吗?天无偏私覆盖着,地无偏私负载着,难道天地的偏私让我贫困吗?探求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而得不到答案。 然而我达到这种绝境,是命运吧!”


马蹄

题解 《马蹄》以篇首二字名篇。 本篇宗旨与《骈拇》相近,重在发挥任性无为的政治理想。 先以马为喻,马在自然界饥食渴饮,奔跑跳跃,表现其真性,可是经过善于治马的伯乐之手,给马烙上印记,带上络头和嚼环,拘系在马厩里,用鞭子驱使它们服役,强迫马服从人的意志,从而破坏了马之真性。 陶工之治泥土,木工之治木料,为政者之治理天下,都是对所治对象自然本性的破坏。 善于治理天下者,应当无为而治,任天下人自行生息而不加干预。 “至德之世”就是人与社会,人与卤然浑然一体,无有区分,人们无知无欲,按自然天性自由自在地生活。 造出并推行仁义礼乐,破坏人的素朴本性,这是圣人的罪过。 只有把这些人为的伽索去掉,才能使人恢复本性,达到“至德之世”的理想社会。 庄子这种政治理想,包含对当时统治阶级残酷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的消极反抗和对自由美好生活的向往; 但其否定一切社会进步和文明成果,主张回到人兽不分的混沌时代,则是消极的,落后的。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龇草饮水(1),翘足而陆(2),此马之真性也。 虽有义台路寝(3),无所用之。 及至伯乐(4),曰:“我善治马(5)。” 烧之,剔之,刻之、雒之(6),连之以羁..(7),编之以皂栈(8),马之死者十二三矣; 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9),前有橛饰之患(10),而后有鞭策之威(11),而马之死者己过半矣。 陶者曰:“我善治埴(12),圆者中规(13),民方者中矩(14)。” 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15),直者应绳(16)。” 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17)。 注释 (1)龇:吃、啃。 (2)翘(qiáO):举起。 陆:跳跃。 翘足而陆,形容马儿欢蹦跳跃的神态。 (3)义台:即仪台,为君主贵族行礼仪的高台。 路寝:正寝,为古代君主接见臣下,处理政事的宫室。 君主有六处宫室,一为正寝,其余五处为燕寝,为休息宴乐之处。 义台、路寝对人来说是极为高贵壮丽之处,却不适于马性,对马毫无用处。 (4)伯乐:古之善相马者。 一说为春秋中期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马闻名于世。 或以为此人名孙阳,字伯乐。 一说为春秋未年晋国大夫邮无正,又名王良,字伯乐。 (5)治:管理、训练、驾驭之意。 (6)烧:用烧红的烙铁在马身上的一定部位烙成特殊印记,以便于识别。 剔:通剃,修剪鬃毛。 刻:修削马蹄角质,钉马掌。 雒:通络,用绳子套住马脖子,加以治服,一说雒同烙,指在马身上烙字,则与烧之相重,不取。 (7)羁..(jīZhī)羁为系住,..为绊住马腿。 羁..指拴马缰绳之类。 (8)皂栈:皂,马槽。 栈,编木筏铺地,让马站在上面,防止马受潮得病。 (9)驰骤:驱赶马快速奔跑。 整齐:使马行列整齐,行动一致。 (10)橛(júe):马嚼子,或称马勒,用作控驭支配马的行动:饰,马嚼子两头露出口外的部分称马镳,饰即指系在马镳上的小铃之类饰物。 (11)鞭策:马鞭,带皮条的称鞭,无皮条的马杖称策,一端装有铁刺,用以刺马。 (12)埴(zhí):黄而细密的粘土。 (13)规:校正圆形的工具,即圆规。 中规即符合圆规的标准。 (14)矩:测方形的工具,如木工用拐尺。 (15)钩:测曲度的工具。 (16)应绳:与拉直的墨线相应、相合。 (17)过:过失。 译文 马的四蹄可以践踏霜雪,皮毛可以抵御风寒,吃草喝水,随意举足跳跃,这就是马的真性。 虽然有行礼的高台、高贵的宫室,对马来说毫无用处。 及至出了伯乐,他说:“我善于管理马。” 于是给马烙上印记,修剪鬃毛,修削蹄子,带上络头,用缰绳把马拴住,按编次顺序送进槽头,经这一番折腾,马将死掉十分之二三。 随后又使马经受饥渴折磨,驱赶马快速奔跑,对马作步调整齐的训练,使马前有嚼勒拘系之忧,后有马鞭抽打之惧,这样一来,马将死掉大半了。 陶工说:“我善于整治细密的粘土,可使圆形的与圆规相合,方形的与矩尺相符。” 木工说:“我善于整治木料,可使弯曲的与曲尺相合,直的与墨绳相应。” 粘土与木料的本性难道要与规矩钩绳这些外在标准相合吗?然而,世世代代的人们都在称道伯乐善于管理马,陶工木工善于治理粘土和木料。 这也是治理天下的人所犯的过失啊。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 彼民有常性(1),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2)。 一而不党(3),命曰天放(4)。 故至德之世(5),其行填填(6),其视颠颠(7)。 当是时也,山无蹊隧(8),泽无舟梁(9); 万物群生,连属其乡(10); 禽兽成群,草木遂长(11)。 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12)。 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13)。 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14),恶乎知君子小人哉(15)!同乎无知(16),其德不离; 同乎无欲,是谓素朴(17);素朴而民性得矣。 及至圣人,蹩躠为仁(18),踶跂为义(19),而天下始疑矣(20); 澶漫为乐(21),摘僻为礼(22),而天下始分矣(23)。 故纯朴不残(24),孰为牺尊(25)!白玉不毁,孰为珪璋(26)!道德不废,安取仁义(27)!性情不离,安用礼乐(28)!五色不乱,孰为文采(29)!五声不乱,孰应六律(30)!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 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注释 (1)常性:恒常不变的天性。 (2)同德:德者,得也,民有恒常天性,顺此天性生活,所得亦同,如耕织而得衣食,即为同德。 (3)一而不党:浑一而无偏私。 人与万物浑然一体,泯灭尊卑贵贱,远近亲疏之别,自然无所偏私。 (4)命:同名,此作动词用,名之也。 天放:按天性放任自乐。 (5)至德之世:庄子追求的理想社会。 除本篇外,《胠箧》、《天地》、《盗跖》等篇都从不同角度描述了这种理想社会慨貌。 概言之,就是人与社会。 人与自然浑然一体,无知无欲,浑浑噩噩,按自然天性自由自在生活.摈弃仁义礼法和一切文明成果,从而止息一切纷争而返朴归真,回归自然。 (6)填填:稳重端庄的样子。 (7)颠颠:目光专注不游移,表现质朴而无机心的神态。 (8)蹊(xī):人行小路。 隧:一般指在山中或地下开凿的通道,此处指道路。 (9)泽:聚水之洼地,如湖泊、沼泽之类。 此泛指湖泊河流,梁:桥梁。 人们安守田园,自给自足,彼此不相交往。 如《老子》所说:“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也就用不着开辟道路,制造舟船桥梁了。 (10)连属其乡,连属即连接,乡为居处。 人与禽兽居处相连接,浑然杂处,无有分界。 (11)遂:顺也。 草木顺着本性滋长,不受伤害。 (12)系羁:用绳子牵引。 (13)攀援:即攀缘。 鸟鹊之巢多在树上,须缘树攀登上去,才得窥视。 人没有伤害禽兽之心,禽兽对人也不畏惧,彼此和谐共处。 (14)族:聚集,集合。 并:并列、并处,族与万物井:人群与万物井居,浑然一体,不加区分。 即《齐物论》所说“万物与我为一”之意。 (15)恶乎:疑问代词,哪里。 (16)同乎无知,与无知之物相同。 人与万物浑一,不加分别,没有主客体之分,也就不会有主体对客体的认识,不可能有知。 (17)素朴:素为未曾染色的白绢,朴为未曾加工的木料,用以比喻人与生俱来,未受后天污染的自然素质,自然本性。 (18)蹩鳖(biéxiè):形容拐腿险脚摇摇晃晃走路的样子,此比喻勉强力行的样子。 (19)踶跂(zhìqǐ):足尖点地,跷脚站立不安的样子,表现一种急迫企求的心情。 (20)疑:猜疑、迷惑。 由于圣人提出并起劲推行仁义,人的素朴本性被破坏,天下才产生种种猜疑、迷惑。 (21)澶(dàn)漫,原义是大..漫无边的样子,此处引申义为放纵娱乐,无有节制。 (22)摘僻:摘为选取,摘取; 僻或与僻通,分析也。 不断选取、分析,使礼之条文仪节日益烦琐。 (23)分:区别。 由于礼乐的推行,人与人之间尊卑贵贱,远近亲疏开始区分出来。 (24)纯朴:未加工的木料。 残:破开。 (25)牺尊,尊同樽。 古代用木料雕成的酒器,上面刻有牛头等图案。 孰为牺尊:谁能作成酒器。 (26)珪(guí)璋:皆为名贵的玉器。 为古代贵族参加朝聘、祭祀,丧葬等仪式时所持之礼器,珪司圭,为长条形,上尖下方,璋亦长条形,上斜尖下方。 (27)道德不废句,如果大道不废,仍然保持浑沌无名的世界,人与物浑然不分,哪里还用得着仁义呢。 (28)性情不离句:礼是规范人行为的,乐是调谐人情感的,如果人能持守自性,不使离失,自能按本性生活,也就自然合乎大道,哪里还用得着礼乐来加以规范和调谐呢。 (29)文采:用各种颜色调配而成之图案、花纹。 文采是将五种正色相混相间而成,没有对五色的混乱,也就不会有文采。 (30)五声不乱句:没有对五声的打乱重组,就不会有乐曲。 译文 我认为善于治理天下的人不是这样。 那些民众有他们恒常的天性,也就是纺织而得到衣服,耕种而得到粮食,这是他们共同之德; 人与万物浑一而无偏私,名为按天性放任自乐。 所以在至德之世,每个人走路稳重端庄,看东西目光专注不游移。 在那个时代,山间没有开凿大大小小的道路,湖泊河流之上也没有舟船和桥梁。 人与万物台群而生,住处相互连接,无有分界,禽兽成群结队,草木顺性滋长,因此,人可以牵引禽兽到处漫游,也可爬到树上窥视鸟鹊之巢。 在那至德之世,人与禽兽住在一起,人群与万物浑然不分,哪里知道什么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呢!人与无知之物一样,他的本性就不会离失; 人同无欲之物一样,即为他的自然素质; 自然素质不变即保持了人的本性。 等到出现圣人,用尽心力去推行仁,卖力去达到义,而天下从此开始产生种种猜疑迷惑; 放纵无节制的制作乐,选取分析出烦琐的礼仪条文,而天下由此开始产生尊卑贵贱种种区分,所以,天然的木料不被剖开,谁能作成牺尊之类酒器!白玉不被毁坏,谁能作成珪璋之类玉器!大道不被废弃,哪里用得着仁义呢!自然本性不离失,哪里用得着礼乐呢!五色不相混相间,谁能制出美丽的图案花纹!五声不打乱重组,谁能制出与六律相应的乐曲!毁坏天然木料用以造成器具,是工匠的罪过; 毁坏道德以推行仁义,这是圣人的罪过。 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1),怒则分背相踶(2),马知已此矣(3)。 夫加之以衡扼(4),齐之以月题(5),而马知介倪(6),..扼鸷曼(7),诡衔窃辔(8)。 故马之知而态至盗者(9),伯乐之罪也。 夫赫胥氏之时(10),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11)..,鼓腹而游(12),能以此矣(13)。 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14),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15),而民乃始踶跂好知(16),争归于利,不可止也。 此亦圣人之过也。 注释 (1)靡:摩也。 以脖颈交互摩蹭。 (2)分背相踶:踶(dì),踶也。 形容马发怒时,调转屁股用后蹄相踢。 (3)马知已此:已,止也。 马之所知止此而已。 (4)衡,车辕前端横木。 扼:同轭,缚于衡下,驾车时套在马颈部的人字形马具。 (5)齐:装饰。 月题:马额部一种圆月形装饰物,又称额镜,有保护马脑门的作用。 (6)介倪:犹睥睨,斜视貌。 形容马斜视御者不肯前行的样子。 (7)..(yīn):屈曲。 扼:同轭,人形马具。 ..扼:形容马屈曲头颈,抵抗马具的样子。 鸷(zhì),抵也、击也,曼:与幔通,车之幔帐、篷盖之类。 鸷曼:马发怒抵撞、碰击车子的篷盖。 (8)诡衔:狡猾地吐掉口勒。 窃辔:偷偷咬断缰绳。 (9)知:同智,智力、智慧。 而:同与,此句意为,使马之智力与神态达到象盗贼一般诡诈。 (10)赫胥氏:传说中的上古帝王。 (11)哺(bǔ),口中含的食物。 熙:同嬉,嬉戏,游戏。 (12)鼓腹:肚子吃得炮饱的。 含哺而熙,鼓腹而游:形容上古之民天真淳朴,与万物浑一没有欺诈和争夺,人人按其天性自由自在生活。 (13)以:通已,止也。 民之所能止此而已。 (14)屈折:形容行礼乐时屈身折体的样子。 匡:匡正,矫正。 形:举止,行为。 (15)县踶仁义:把仁义抬举得高高的,让人仰慕企盼。 县:同悬。 踶:踮起脚尖。 (16)踶跂,用心力的样子。 好知:崇尚智力。 译文 马生活在大地上,饿了吃草,渴了饮水,高兴了互相以脖颈相摩蹭,发怒了调过屁股以后蹄互相踢打,马之所知止此而已。 及至给它套上马具驾在辕前横木下,用月形饰物装饰其额部,这样一来,马就懂得斜视御者不肯前行,屈曲头颈抵抗马轭的限制,抵撞车子篷幔,狡猾吐掉口勒,偷偷脱掉缰绳,故而使马之智力与神态至于象盗贼一般诡诈的,是伯乐的罪过啊。 在上古帝王赫胥氏时代,人们在家不知作什么,出外不知往哪里去,口中含着食物馆戏,吃饱肚子就游玩,人们之所能止限于此而已。 等到出现圣人,教人屈身折体行礼乐,以匡正天下人的行为举止,把仁义抬举得高高的,让人仰慕企盼,以慰籍天下人之心,从而人们开始用尽心力于崇尚智力,争夺功利,一发而不可止息。 这也是圣人的过失啊。


天地

题解 《天地》以篇首二字名篇。 本篇与《天道》、《天运》为一组,主旨在发挥无为而治的政治理想。 篇幅较长,内容也较庞杂。 表述方式有议论、有对话、有寓言故事,丰富多彩,层出不穷,又能大体围绕中心。 一般分为十五段。 一段,提出天德是无为,远古之君顺应天德,无欲无为而万物自化。 为全文的总纲。 二段,无为应当“刳心”,清除有意的思虑、追求。 提出无为与社会生活结合的十个方面及要达到的最高目标。 三段,讲述“王德之人”,也就是与道合一的君主所表现出的神妙莫测和无穷功能。 四段为寓言故事,以黄帝丢失玄珠而象罔独能找到,寓意屏除智巧聪明,无心乃能得道。 五段,许由告知尧,聪明睿知,反映敏捷,有超人之才的啮缺,如果让他治理天下,会带来极大危险。 说明治是乱之先导,只有无为可以配天为君。 六段,华封人提出圣人因任自然,与天为一,超越有无,悠游无迹。 七段,伯成子高批评禹治天下,行赏罚,后世之乱从此开始,极言有为之害。 八段,描述宇奋生成的基本线索,认为人的形神德性来自虚无之天道,所以要返于虚无,达于玄德。 为无为而治提供哲理的液据。 九段,孔子与老聃对话,提出技艺智巧只能“劳形怵心”,“忘己”才能“入于天”。 十段,将闾葂与季彻对话,提出想通过有力政治达到,‘帝王之德”,如同螳臂当车一样不能胜任,而使自己处于危境。 圣人治天下在于灭去“贼心”,达到“独志”,一切皆出于自性。 十一段,通过汉阴丈人的言行和孔子的评论,否定一切物质文明和科技进步,认为机械会助长“机心”,破坏“全德”。 主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优游世俗生活的浑炖氏之道。 十二段,谆芒与苑风对话,通过介绍圣治、德人、神人,描述无为而治由低向高发展的不同情景。 十三段,门无鬼与赤张满稽对话,描述“至德之世”,“上如标枝,民如野鹿”,有仁、义、忠、信之实,而茫然不知的原初淳朴状态,十四段,讲述世人迷惑于有为之见,终生不觉悟。 无为之道不被理解,作者也只能放弃不加推究,任其自然吧。 最后一段,指出声色嗅味取舍,从外面和里面摧残人的自然本性,杨墨之徒不知,反以为得道愚蠢之极。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1); 万物虽多,其治一也(2); 人卒虽众,其主君也。 君原于德而成于天(3),故曰,玄古之君天下(4),无为也,天德而已矣(5)。 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6),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7),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8)。 故通于天地者,德也; 行于万物者,道也; 上治人者(9),事也; 能有所艺者(10),技也。 技兼于事,事兼于义(11),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 故曰,古之畜天下者(12),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工(13),渊静而百姓定(14)。 《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15),无心得而鬼神服。” 注释 (1)均:均等、相同之意。 其化均:天地广大,其按自性运动变化却是均等的。 (2)其治一也:治之义指循性自得,不靠外力强制,与一般意义的治不同。 意力万物虽然众多,但循性自得,自足其性这一性质是一样的。 (3)原:本也。 原于德:以德为本。 德即自性与道的合一,以德为本,对万物不加干预,则万物无不任性自足。 成千天:天即自然。 君无为,使民物自生自成,自足其性,则是成于天也。 (4)玄古; 远古。 指三皇以前行无为而治的至德之世。 (5)天德:自然之德。 (6)言:名称。 前篇《在宥》最后一段讲,道有天道和人道,天道是主。 人道是从,天道无为而尊,人道有为而累。 以天道来看待君,君就应当行无为而治,君无为也就名实相合而归于正。 (7)分:名分、职分。 君臣各有不同的名分和职责,二者各自循名责实,尽其职分而下相乱,则君臣之义分明。 (8)泛观:博观一切事物。 万物之应备:能博观万物,按物性加以裁制利用,则万物可供应用者无不齐备。 (9)上治人者:居上位统治人民的人。 (10)艺:技艺,指有某种专长、特长。 (11)兼:统属、支配之意。 技兼干事:完成一件事需多种有专长之人,这些人要服从统一筹划安排.在各个环节上为统一事业尽力,而不能各行其是,任意妄为,就是技兼于事。 事兼于义,行事要合义,受义支配。 (12)畜:养也,亦即治理、管理之意。 (13)万物化,万物循其本性,自行生化。 (14)渊静:与《在右》篇“渊默而雷声”之“渊默”义同,形容得道之君主深沉静默的仪态。 (15)《记》一种古代传记之书,具体所指无考。 一,指大道。 毕:完成。 译文 天地虽然广大,其按自性运动变化却是相同的; 万物虽然众多,其循性自得却是一样的; 民众虽然众多,其主宰者只有君主。 君主以德为本而顺天道无为而成功。 所以说,远古之君治理天下,行无为而治,顺应天道自然而已。 用道来看待名称,则天下君主行无为之道而归于正; 用道来观察名分,则君臣各按其名分尽职责,则君臣之义大明; 用道来观察才能,则天下之官!皆得其人而事治; 用道来博观万物,则物尽其用而供应齐备。 所以贯通天地的,是德; 通行于万物的,是道; 居上位统治人民的是使臣民治事台宜; 能力有所专精的,是技艺,技艺应当统属于事,行事要受义支配,义统属于德,德应合于道,道合于自然,所以古代统治天下的君主,自己没有私欲而使天下人富足,行无为而治,任万物循性自行生化,深沉静默而百姓安定。 《记》这本古书说:。 “通达大道则使万事成功,心无贪欲则鬼神敬服。” 夫子曰:“大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1)!君子不可以不刽心焉。 无为为之之谓天(3),无为言之之谓德(4),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5),行不崖异之谓宽(6),有万不同之谓富(7)。 故执德之谓纪(8),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9),不以物挫志之谓完(10)。 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了(11),沛乎其为万物逝也(12)。 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富贵(13); 不乐寿,不哀夭; 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14),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15)。 显则明,万物一府(13),死生同状。” 注释 (1)洋洋乎:广漠无涯的样子。 (2)刳(kū)心:刻为挖空之意,如割木为舟。 割心不是把心挖掉,而是把心智,也就是有意的思虑清除干净,保持心之虚静。 (3)无为力之:任物循性自化,不加外力干预。 (4)无为言之,即不言之言,用沉默无言显示物之真实本性,即是德。 (5)不同同之:能透过事物千差万别的外在形式看到它们本质的玄同齐一。 这就是大,大即道也。 (6)崖异:偏执怪异,不随俗。 宽:宽容。 (7)有万不同:拥有千差万别之物。 (8)执:持守,纪:纲纪,持守德性就是把握了道之纲纪。 (9)循:遵循,备:完备。 (10)挫,扰乱之意。 完:道德完美。 把外界之毁誉、荣辱、是非、得夫混同如一,一样看待,下因这些扰乱心志的宁静,就是道德完美。 (11)韬:包容蕴藏。 (12)沛乎:流动无滞碍,为:与。 逝:往,指万物运动变化之趋势、趋向。 (13)不利货财:不贪求货物钱财。 (14)拘:揽取。 私分:犹私有也。 (15)为己处显:自以为处在显要出众地位。 (16)万物一府:混同物我,万物齐一的一种意识境界。 译文 先生说:“道是覆盖和承载万物的,辽阔广大而无边际。 君子不可不虚静其心去效法它。 任物循性自化,不加外力干扰就是天,用静默无言以显示物性的本来状态就是德,对民物普施慈爱和恩惠就是仁,能透过事物千差万别的外在形式看到它们的玄同齐一就是大,行事不偏执怪异就是宽容,拥有千差万别之物就是富有。 所以说持守德性就是把握了纲纪,道德修养完成就是自立,遵循大道去作就能完备,不被外物扰乱心意的虚静就是道德完美。 君子明白上述十个方面,就是包容万事心量广大之人,自如无碍地与运动变化的万物合一。 如果能这样,就可任黄金藏在深山里,宝珠藏在深渊中,不贪求货物钱财,不喜保守富贵; 不因长寿而乐,不因夭折而哀,不因通达而觉得光荣,不因穷困而觉得耻辱; 不收取世上全部利益为己私有,不因作天下之王而自以为处在显赫地位。 不自以为显赫而彰明,万物与我齐一,死生本无两样。”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1),谬乎其清也(2)。 金石不得无以鸣。 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3)。 万物孰能定之(4)!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5),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6),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7)。 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8)。 存形穷生,立德明道(9),非王德者邪!荡荡乎(10)!忽然出,勃然动(11),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 视乎冥冥(12),听乎无声。 冥冥之中,独见晓焉(13),无声之中,独闻和焉(14)。 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15),神之又神而能精焉(16); 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17),时骋而要其宿(18),大小、长短、修远(19)。” 注释 (1)渊:幽深静默。 居,不动也。 (2)漻(liáo):清澈透明。 (3)考:敲击。 (4)万物孰能定之:此句意不甚明,据上下文推断,其意是说,金石由道秉赋鸣的性质,但何时得鸣还有赖于敲击,这敲击条件的出现谁能确定呢。 万物从道那里获得自性,而要自性显现出来也要不同条件,这些条件谁能确定呢,下面接着讲“王德之人”如何如何,可见是把“王德之人”作为使民物自性得以显现的条件。 (5)素逝:素为自然素质。 本性,逝为往也。 素逝即按自性运行。 耻通干事:以通达事务为耻辱。 (6)本原:指大道。 知:智慧。 神:神妙莫测。 (7)采:代也,引申为状害之意。 心志表现出来,形之于外,就有物来状害它。 为了保持心的本来面目,就得明道立德加以存养。 待德立道明之时,就能自行主宰而下被外物役使了。 (8)生非德下明:德是自性的完美表现,人为外物牵累,迷失自性而糊涂迷惆,必须立德才能排除外物牵累而明。 (9)存形穷生:保存身体,享尽天年。 立德明道:确立完美德行,明晓大道。 (10)荡荡:广大平易,此处是形容心志活动漫无边际,宽舒自如的状态。 (11)勃然:猝然,与忽然义近,勃然动,形容大德之人心志活动任性自然,即不受主观意识支配,也不受外物干扰。 出于无心而与大道冥合,所以万物与之相应而动,如影之随形。 (12)冥冥:幽深暗昧。 (13)独见晓:道体无形不可见,得道之人独能于幽深暗昧中见到光明之境界。 (14)和:和谐。 指得道者能于万籁俱寂中听到最和谐美妙之声音。 (15)能物,道体无形而万物由之而出并受其主宰。 (16)能精,道神妙莫侧,无方所形迹可循,却显示其精微奥妙功能。 (17)至无而供其求:道体绝对虚无而能供应万物之无限需求。 (18)时骋:时时运动变化而不止息,要其宿:变来变去还要复归其应止之处。 (19)修远:久远。 言道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并无定形,道是久远永存的,有人认为此六字是郭象注混入的,有人认为是援引《淮南子》,非《庄子》本文,可备参考。 译文 先生说:“道在静止时是幽深静默的,又是澄澈透明的。 金石得不到它就不能发声。 然而金石有声,不敲击则不鸣响。 万物都是如此,准能作出判定呢!那些具有王者德行的人,按照自性行事,以通达事务为耻辱,立身于大道,而其智慧通达神妙莫测。 所以他的德行广大无所不包。 他的心志表现出来,形之于外,就要受到外物状害。 所以形体没有道就不能生出,生而无德则是胡涂不明的。 保存身体,享尽天年,确立德行,明晓大道,这不就是具有王者之德的人么!大道看起来幽深暗昧,听起来没有声音。 得道之人独能干昏暗中见到光明境界,独能于无声中听万籁和谐之音。 所以道体深而又深万物从之而出,神妙莫测无方所形态,却能显示精妙功能; 所以它和万物相交接,绝对虚无,却能供应万物之需求,时时运动变化,最终复归于其所当止之处,它时大时小,可长可短,无有定体,它又是久远的。”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1),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2)。 使知索之而不得(3),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契诟索之而不得也(4)。 乃使象罔(5),象罔得之。 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注释 (1)赤水:虚拟的河流名。 (2)玄珠:玄色宝珠,比喻大道。 (3)知:虚拟人名,代表有智慧的人。 (4)离朱,又名离娄,古代传说中的明目者。 喫垢(chīgOù),虚拟人名,代表能言善辩者。 黄帝派有智慧的、聪明的、能言善辩的人去找回遗失之大道,都没有成功。 (5)象罔,虚扒之名,或作罔象。 恍惚迷离,若有若无,代表无心、无形、无声、无迹的浑沌。 译文 黄帝在赤水以北漫游,登上昆仑山而向南眺望,旋即返回,丢失了玄色宝珠。 派知去寻找没有找到,派离朱去寻找也未找到,派喫诟去寻找,还未找到。 就派象罔去找,象罔找到了。 黄帝说:“多么奇怪啊!象罔怎么就能找到呢?”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1)。 尧问于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2)?吾藉王倪以要之(3)。” 许由曰:“殆哉,权乎天下(4)!啮缺之为人,聪明睿知(5),给数以敏(6),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7).彼审乎禁过(8),而不知过之所由生。 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9),方且本身而异形(10),方且尊知而火驰(11),方且为绪使(12),方且为物絯(13),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14)。 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15),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16)。 治,乱之率也(17)。 它,北面之祸也(18),南面之贼也。” 注释 (1)许由见《逍遥游》注。 啮缺、王倪见《齐物论》注。 被衣即《应帝王》篇之蒲衣子。 这些人名有庄子虚拟的,有古代传说中的人物,人名多含有一定高义在。 (2)配天:与天德相配,任天子之位。 (3)藉:借助。 要:同邀,请。 借助王倪请啮缺出来作天子。 (4)殆:危。 权:同发,处高而危之意。 (5)睿知:知同智,圣明有智慧。 (6)给数以敏:给,敏捷。 数,快速。 形容人机智敏捷,应对迅速。 (7)以人受天:把人的聪明智慧强加于天,让天接受。 (8)审:详查,细究,禁过:阻止人犯过夫。 (9)乘人而无天:凭借心智人力去治理天下,无视天道无为,破坏物之自性。 (10)方且:方,将要。 且为语辞无义。 本身而异形:以身为本,而以外物为异,也就是作物我区分,对外物加以辨别。 (11)知:同智。 火驰:形容敏捷,迅速,象人势漫延一样快。 (12)绪使:绪为系之端,使为役使,比喻一切细枝未节,无不受其役使支配。 (13)絯(gāi):束缚。 (14)未始:未曾。 恒:恒久不变。 (15)有族:族为聚也,有族即是把聚集之民物分为类别。 有祖:能寻求万物之根源。 (16)众父:有为之君,其治理天下之道是有迹可寻的。 众父父:无为之君,与天道无为一体,对民物下加干预,任其循性自化。 啮缺只能做个有力之君,还不能与天道合一,做无为之君。 (17)率:自也、由也。 治为乱之源,一切动乱都是由治产生的。 (18)北面指臣,南面指君,意为作有力之君,推行治道,必给君臣带来灾祸。 译文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啮缺,啮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 尧问许由说:“啮缺可以和天德相配吗?我要借助王倪去邀请他做天子。” 许由说:“危险啊!那就会使天下岌岌可危了!”啮缺这个人,聪明有才智,机警敏捷,其天赋超过常人,他又把人的聪明才智加给夭。 他详细审查以阻止人犯过失,而又不懂得过失是从哪里发生的。 把他和天德相配吗?他将凭借心智人力去治天下,而无视天道无为。 他将要以自身为本而以外物为异,他将要尊崇才智并火速推广开来,他将使事物的一切细微未节都在其支配下,他将为外物所束缚,他将要环顾四周目不暇给地应接外物,他将要追求事事合宜,他将要随外物迁变而未曾有恒久之则。 他怎么能与天德相配而为天子呢?虽然如此,他能把万物分为类别,能寻求万物之根源,可以做一个有为之君,而不能做无为之君。 用心智去治理国家,动乱也就由之而生,推行有力之治道,必给君臣带来灾祸。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1):“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2)”尧曰:“辞(3)”“使圣人富。” 尧曰:“辞。” “使圣人多男子。” 尧曰:“辞。” 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 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4),富则多事,寿则多辱(5)。 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6),故辞。”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7)。 天生万民,必授之职。 多男于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鹤居而毅食(8),鸟行而无彰(9);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10); 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11); 千岁厌世,去而上仙(12); 乘彼白云,至于帝乡; 三患莫至(13),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14)。” 封人曰:“退已(15)。” 注释 (1)华:即华州,在今陕西省华县。 华封人,华地守卫封疆之官吏。 (2)祝:祝愿,祝福,寿:长寿。 (3)辞:推辞,不肯接受。 (4)多惧:男孩子多了,害怕无力扶养,使遭冻馁,是以多惧。 (5)富则多事:财富多了,要劳神费力去经营管理。 守护,所以多事。 寿则多辱:长寿则经历多,必多受困辱。 (6)养德:培养无为之德,多子、富盲。 长寿,会带来无穷的牵累和困辱,防碍修养无为之德。 (7)庄子认为:圣人指与无为道体合一之人,能透过千差万别的事物,看到其本性的齐一,所以下受外物有无。 得失、大小、长短等影响,保持自性的虚静。 尧尚处在分辨有无、多少之境界,故不够圣人。 因而,封人说了:以为尧是圣人,现在才知道他只是“君子”的话,君子指不为功名利禄所诱,能舍有趋无,追求大道之人,但卡达到有无混一物我两忘之境界。 (8)鹑(chún)居,象鹤钨那样没有固定居处。 ..(kòu),刚出蛋壳的幼鸟,..食:幼鸟不能独立觅食,靠父母喂养而生存。 鸦居..食:比喻得道之圣人,象鸟一样居无定所,靠大而食,一切顺乎自然,不用心沓,无所追求。 (9)彰:形迹,鸟飞行不留形迹,故称无彰。 (10)昌:昌盛。 (11)就闭:隐居遁世,独善其身。 (12)活了一千年,对世俗生活厌倦了,就升仙而去。 (13)三患:所指未明,有以为指前文所说多子、富有、长寿,有说指病、老、死,有说指水、火、风等,与下句“身常无泱”合起来分析,“三患”当与身体健康盲直接联系。 钟泰《庄子发微》以为指“寒暑、饥谒、疾病”,较为合理。 (14)请问,尧听了封人高论,深受启示,想进一步请教。 (15)退已:回去吧。 封人已将道理讲明,不须繁说,用心体会就是了,故令退而下再言。 译文 尧到华地巡视,华地守封疆之官说:“啊,圣人来了!请让我们为圣人祝福,祝愿圣人长寿。” 尧说:“不需要。” “祝愿圣人富有。” 尧说:“不需要。” “祝愿圣人多主儿子。” 尧说:“不需要。” 守封疆之官说:“长寿、富有、多生儿子,是人们都愿意得到的,唯独您不愿得到,这是为什么?”尧说:“多生儿子就会使人有更多畏惧,富有就会多事,长寿就会增加困辱。 这三项无助于培养无为之德行,所以不需要。” 守封疆之官说:“开始我以为您是位圣人,现在看不过是位君子而已。 上天生出万民,必定要授给职事。 多生儿子而授给他们职事,那样作还有什么可以畏惧呢!富有而使大家分享,那样还有什么事呢!作为圣人,象鸟一样居无定所,靠天而食,行动不留下形迹; 天下有道之世,就与万物一起昌盛; 天下昏乱无道之世,就遁世隐居修养德行; 活上千岁,对世俗生活厌倦了,就升仙而去; 乘上白云,到达天帝之处; 三种祸患不来,身体常久无灾殃; 那样还有什么困辱呢!” 尧治天下,伯成于高立为诸侯(1)。 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 禹往见之,则耕在野。 禹趋就下风(2),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 尧授舜,舜授予,而吾于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3),不罚而民畏。 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4)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 夫子阅行邪(5)?无落吾事(6)!”耕而不顾(7)。 倡倡乎(,) 注释 (1)伯成子高:人名,或力虚拟之得道者。 (2)趋就下风:从下风口快步走近,表恭敬。 (3)劝:勉励。 (4)且:却也。 不仁:不能相爱。 (5)阖:通盖,何不之台音。 (6)落:废也。 有防碍、耽搁之意。 (7)俋(yì)俋:专心致志的样子。 译文 尧治理天下时,伯成子高被立为诸侯。 尧传帝位给舜,舜传帝位给禹,伯成子高辞去诸侯职位而去耕作。 禹前去看他,他正在野外耕地。 禹从下风口快步走近他,恭敬站立问道:“昔日尧治理天下,您先生被立为诸侯。 尧传位给舜,舜传位给我,而您先生辞去诸侯职位去耕地,请间这是什么缘故呢?”子高回答说:“昔日尧治理天下,不用奖赏而民勉励向善,不用惩罚而民畏惧犯罪。 而今你奖赏惩罚并用而民却不能相爱,社会道德从此衰落,刑罚从此建立,后世之祸乱从这里开始了。 先生你何不走开呢?不要防碍我作事。” 专心致志于耕地而不再看禹。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1); 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2)。 物得以生,谓之德(3); 未形者有分(4),且然无间(5),谓之命; 留动而生物(6),物成生理,谓之形(7);形体保神(8),各有仪则(9),谓之性。 性修反德(10),德至同于初(11)。 同乃虚,虚乃大(12)。 合喙鸣(13)。 喙鸣合,与天地为合。 其合缗缗(14),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15)。 注释 (1)泰初有无:泰初即宇宙的最初状态。 泰同太。 有无,只有虚无,也就是说宇宙源于虚无,虚 无即是道。 无有无名:有指没有任何规定性的纯存在。 在宇宙源头连这种纯存在也没有,当然也不可能有任何名称。 (2)一:指混饨未分的有。 未形:这种混饨未分的一,还未呈现出任何形状。 一是由无形无名潜在世界向有形有名现实世界过渡的中间环节,它既无形无名又包藏万有,万物都由它发生出来。 (3)物得以生:万物得一而生,并由它获得自性,构成德性。 (4)未形者有分,没有呈现任何形状的混饨的一,包藏着矛盾对立的属性,并不是绝对地同一。 这种矛盾对立性质是推动一之分化,并在运动变化中生成万物的总根源。 (5)且然无间:而且没有间隙,浑然一体,周流无滞。 且,而且,然为语辞。 (6)留动而生物,动力运动变化,留动即运动变化暂时的静止,由此而生出物。 与《易传》所讲“阳动阴静”,“乾知太始,坤作成物”的道理相通。 (7)物成生理:理之本义为树木之纹理。 纹理标志不同树木之特殊性。 物生成后,也以各自不同的形态、功能、属性等相区别,这些即为物之生理。 (8)形体保神:形体保持、固守着精神。 亦即形体与精神合一之意。 (9)仪则:条理准则。 形神虽合一,但各有其条理准则,如形有美丑之分,神有愚智之别,形神又备有不同的功能作用。 (10)性修反德:自性经过修养,达于完美,则返于德。 德为自性的完美表现,与道同一。 (11)同于初:也就是尽性,返归于泰初状态。 (12)同乃虚:与泰初同一就是虚无,虚乃大:虚无包容一切,皮肩局限,所以是大。 (13)合喙(huì)鸣:鸟兽用嘴鸣叫,出于无心,故与自然相合。 人如无心,其言说亦如鸟鲁之鸣叫,便是与自然之天籁合鸣。 (14)缗(tín)缗,无心的样子。 (15)玄德,幽深玄远之德,即天德电。 大顺,无所不通。 译文 在宇宙最初只有虚无,没有存在物,没有名称; 混饨未分的一出现,只有这个整体的一而没有呈现任何形状。 万物得一而生,称之为德; 没有形状的混饨中包含有矛盾对立之区分,而且又浑然一体,没有间隙,称之为命,混一之体运动变化的暂时静止,就生成物,物生成而具有条理属性,称之为形; 形体与精神合一,又各有条理准则,称之为性。 自性经过修养而返于德,至于德的境界,就与泰初同一了。 同泰初同一就是虚无,虚无而无所不包就是大。 乌鲁众口相合而鸣。 这种无心之鸣叫与自然相合,这种相合是无心的,如同愚笨胡涂的样子,这就是幽深玄远之天德,与大道同一而无所不通。 夫子问于老聘曰(1); “有人治道若相放(2),可不可,然不然(3)。 辩者有言曰(4):‘离坚白,若县寓(5)。” 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6),劳形怵心者也(7)。 执留之狗成思(8),猿狙之便自山林来(9)。 丘,予告若(10),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11)。 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12),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13)。 其动,止也; 其死,生也(14); 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15)。 有治在人(16),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 忘己之人,是之谓人于天(17)。 注释 (1)夫子:指孔丘。 (2)放:放任,放达。 指思想认识不执滞,不是僵化静止地看待是非然否,而是将其看成是因时间条件变化而转化的。 (3)可不可,可以会转化为不可,然不然:对的会转化为不对。 (4)辩者:专门在名言概念上辨析的人,即战国时的名家学派。 (5)寓:即宇字,离坚白:战国时公孙龙提出的著名命题,认为一块坚硬白色石头,其坚与白两种属性不是共存于石,而是分离的。 在《坚白论》中作了系统辨析。 若县字:如同悬物于屋檐下。 县同悬,字,屋檐。 比喻坚白分离是明摆着的道理。 (6)胥易:胥为官府小吏,易为卜缸之官。 技系:为技艺拘系牵累。 (7)劳形怵心,疲劳形体,困扰心神。 (8)执留之狗成思,意为狗因有技能,为人所拘留作守夜、狩猎之用,使不得任性于旷野,而成愁思。 (9)便:动作灵便轻捷。 猴子因动作灵巧轻捷,彼人从山里捉来供玩赏。 (10)若:你。 (11)而:你。 不能闻、不能言:指超乎名言概念之外,不能感觉、思虑的道。 (12)有首有趾:从头到脚,指人的全身,无心无耳:大道超越名言概念,没有形质,人不能用感觉、思虑得到它,所以,有心有耳如同无心无耳一样不能认知大道。 世上有形体心知而不能认知大道者众多。 (13)有形者:有形体心知之人。 无形无状:指大道。 尽无:有形体心知而又能认知大道的人,完全没有。 (14)这句意思为:动转化为止,死转化为生。 (15)非其所以:并非有意而为,都是顺乎自然的结果。 有心为之,反而不得。 (16)有治在人:有心之治理,在于人为。 (17)入于天:与干道台一。 译文 孔子问老聃说:“有人从事于道好象很放达,认为可能转化成不可,对能转化成不对。 名家学派有人说:‘坚白相离,是明摆着的道理。’象这样的人可以称作圣人吗?”老聃说:“这样的人如同官府小吏卜缸之官被他们的技艺牵累,疲劳形体困扰心神一样。 狗因有技能为人所拘系,而成愁思,猴子因为动作灵便轻捷,被从山里捉来供人玩赏。 孔丘,我来讲给你,这些都是你所不能听到,你所不能言说的,凡有完全形体的人,无知无闻的为多,有形体心知而又能认知无形无状大道的人,完全没有,运动转化为静止,死亡转化为新生,废弃转化为兴起,这些都不是有意所为。 有心之治理在于人为,忘掉了物,忘掉了天,称之为忘掉自己。 忘掉自己的人,称之为与天道同一。 将闾葂见季彻曰(1):“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2)。’辞不获命(3),既已告矣,未知中否(4),请尝荐之(5)。 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6),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7),民孰敢不辑(8)!’”季彻局局然笑曰(9):“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10),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11)。 其观台多物(12),将往投迹者众(13)。” 将闾葂覤覤然惊曰(14):“葂也忙若干夫子之所言矣(15)。 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16)。” 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17),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18),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 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19)?同乎德而心居矣(20)!” 注释 (1)将闾葂,人名,姓将闾,名葂。 季彻,亦人名。 二人事迹皆无考。 (2)请受教:礼貌用语,情给予指教之意。 (3)辞:推辞。 不获命:未得到鲁公的允准。 (4)中否:正确与否。 (5)荐:进也,此为陈述之意。 (6)必服恭俭:一定要执持恭敬、节俭之道,服力执持、恭行之意。 (7)拔出:选拔录用。 公忠之属:公正尽心尽力之类人才,阿私:偏袒、庇护私情。 (8)辑:和也,睦也。 (9)局局然:笑声之状词,如格格之类。 (10)怒:奋起,举起。 当:与挡通,阻挡。 轶(yì):同辙,车轶即车辙,车轮辗过的痕迹。 (11)自为处危:自己使自己身处危境。 (12)观台:陈列物品供人观赏之看台。 (13)投迹:留下足迹,即前来观看之意。 (14)覤(xī)覤然:十分震惊的样子。 (15)位,同茫,茫然无知。 (16)风:作萌解,引申为端倪、缘由之意。 (17)摇荡民心:使民心振荡鼓舞。 (18)举:尽也,贼心:对外物分辨追求,拢害自性之心,独志:无己无待,绝对逍遥之心志,也就是与大道合一的自性、真我。 (19)溟涬:混沌迷蒙之状。 兄,尊敬崇尚义; 弟,谦让追随义。 此句意为,岂能尊崇尧舜之教民,而迷过乎乎追随其后啊。 (20)居:安定。 译文 将闾葂见季彻说:“鲁君对我说:‘请您给予指教。’我推辞未得准许,就已经告知他了,不知道讲得正确与否,请试着说给你听听。 我对鲁君说:‘一定要执持恭敬节俭之道,选拔录用公正尽心尽力之类人才,而不要偏袒私情,这样做民谁敢不和睦呢!’”季彻格格笑道:“如先生这样的话,用于达到帝王之德业,如同螳螂举臂阻挡车轮前进一样,必定是不能胜任的。 而且这样作,就是自己使自己身处危境。 看台上陈列的物品多,将要前往观看的人就多。” 将闾葂十分震惊他说:“我对先生所说的话茫然无知。 虽然如此,愿先生讲说其端倪,”季彻说:“大圣人的治理天下,使民心振荡鼓舞,使其完成教化,改变习怅尽灭其贼害自性之心,而使他们都进入无己无待绝对逍遥之心态,作到这些如循性自为,而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如果能这样,岂能尊崇尧舜之教民,而迷迷乎乎追随于其后呢?愿天下人有共同之德而心神安定啊!”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1),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2),凿隧而入井(3),抱瓮而出灌(4),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5)。 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5),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7):“奈何?”口:“凿木为机(8),后重前轻,挛水若抽(9),数如秩汤(10),其名为槔(11)。” 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12):“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13)。 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14)。 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15)。 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16)。 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子贡瞒然惭(17),俯而不对。 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 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18),淤于以盖众(19),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20)!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21)。” 子贡卑陬失色(22),顶硕然不自得(23),行三十里而后愈(24)。 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25)?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26)?”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27),不知复有夫人也(28)。 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29),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 今徒不然(30)。 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31)。 神全者,圣人之道也。 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32),謷乎淳备哉(33)!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 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34),非其心不为。 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35),警然不顾(36); 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37)。 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38)。” 反于鲁,以告孔于。 孔于曰:“彼假修浑饨氏之术者也(39)。 识其一,不识其二(40); 治其内而不治其外。 夫明白人素(41),无为复朴,体性抱神(42),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饨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注释 (1)反:同返。 汉阴,汉水南侧。 江河南面称阴,北面称阳。 (2)丈人:老者。 方将:正在,圃畦:圃为菜园,畦为菜园中用土埂分隔开的地块,为圃畦:当是在菜园中修理上埂。 (3)凿隧:开掘隧道进入井底。 (4)瓮:陶罐,用作汲水灌溉。 (5)搰(gǔ)搰:同汩汩,形容水从瓮中流出的响声。 (6)械:器械。 指桔槔一类提水器械。 浸:浇灌。 (7)仰:老者正在俯身抱瓮隍田,闻子贡语,故而仰身相望。 (8)凿木为机:修凿木料做成提水机械。 (9)挚(qiè)水:把井水从下面提上来,若抽:抽,引也。 就象把水引出来一样省力方便。 (10)数如跌汤:数,快速也。 袂汤,又作溢荡。 形容水涌流很快的样子。 (11)槔:桔棒,古代利用杠杆原理制作的提水机械。 此处是关于桔槔提水的最早记载。 此种提水法当今农村还有应用。 (12)忿然作色而笑,生气变了脸色,既而又笑了。 (13)机心,机巧变诈之心。 (14)纯白不备,纯洁质仆之心为机心所污染而不得完备。 (15)神生不定:精神生而不得安定。 (16)道之所不载:为道所屏弃不容也。 (17)瞒然:低头羞愧的神态。 (18)拟圣:比作圣人。 (19)於(wū)于:盛气凌人的样子,盖众:压倒众人,超出众人之上。 (20)神气:聪朗才智,堕汝形骸:毁弃你的形体,庶几:差不多,近似于。 (21)乏:空也,缺也。 此为耽误之意。 (22)卑贩(zōu); 局促不安的样子。 失色:变了脸色。 (23)颈(xū)顼然:失魂落魄的样子。 (24)愈:恢复正常。 (25)向:刚才。 (26)不自反:不能自行使神情恢复过来。 (27)天下一人:天下只有孔丘一个圣人。 (28)夫人:这样人,指汉阴丈人之类人。 (29)夫子:指孔子。 事求可:行事要求合理。 功求成:功业要求成功。 (30)徒,辈也,指汉阴丈人这类人。 (31)庄子认为:德来自于道,形来自于德,精神依托形体,形体健康,精神也随之完备专一。 (32)托生:生活在世上,之:往也。 (33)忙乎淳备:茫味深远不可测知而德行淳和完备。 (34)之:往也。 (35)得其所谓,得到与心志符合,与认识统一的称誉。 (36)警(ào)然:同傲然,高傲的样子。 (37)傥然:无心,不理会不在意的样子。 (38)风波之民:受世间毁誉所左右,不能执守全德之人,如同在风浪中摇晃一样。 (39)假修:寄托修习。 浑沌氏:见《应帝王》篇注。 (40)识其一,不识其二,只识浑一之大道,不知其他。 (41)明白入素:心地情明至于纯洁无暇。 (42)体性抱神:体悟自性,执守精神专一。 译文 子贡到楚国漫游,返回晋国时,经过汉水南岸,见到一位老者正在修理菜园畦埂,又通过开掘的隧道下到井底,抱着装满水的陶罐出来灌溉,水从罐中泅泅流出,用的力气很多而所见功效甚少,子贡说:“这里有一种机械,一天能浇灌一百畦,用力甚少而所见功效甚多,先生您不打算用吗?”灌园老人仰起身望着子贡说:“那机械怎么样呢?”子贡说:“修凿木料造成机械,前面轻后面重,用它把水从井下提上来,就象把水引出来一样方便省力,水涌流很快速,它的名字叫桔槔。 灌园老者听后生气变了脸色,既而又笑着说:“我从老师那里听说,有机械的人必定有机巧之事,有机巧之事必然有机诈之心。 机诈之心存在于胸中,则纯洁质朴之心就不完备; 纯洁质朴之心不完备,则精神生而不得安定; 精神生而不得安定的人,为大道所屏弃不容也。 你说的机械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以之为羞耻而不肯使用。” 子贡羞愧低头,躬身不能回答。 过了一会儿,灌园老者说:“你是作什么的呀?”回答说:“我是孔丘的弟了。” 灌园者者说:“你不就是那位以博学自比于圣人,盛气凌人以为压倒众徒,独自弹唱哀歌来向天下人博取好名声的人吗?你能即刻忘掉你的聪明才智,毁弃你的形体,你就差不多近于大道了。 你连自身都不能治理,你哪有闲暇去治理天下呀!你走吧,不要耽误我作事。” 子贡局促不安改变脸色,失魂落魄一样不自在,走了三十多里路之后才恢复正常。 他的弟子们问:“刚才那个人是作什么的?先生为什么见了他变容失色,整天不能使自己恢复常态?”子贡回答说:“开始我以为天下只有先生一位圣人,不知道还有这类人。 我听先生说,行事要求合理,事业要求成功。 用的力气少,所见功效多,就是圣人之道,而今这些人却不是这样。 执守大道的人德行完备,德行完备的人形体健全,形体健全的人精神完全专一。 精神完全专一,才是圣人之道,与民众一样生活在世界上,而不知要往那里去,茫昧深远而德行淳和完备啊!功利机巧必然为这种人从心里忘悼。 象这样的人,不合乎他的志向就不去,不合乎他心意就不作。 即使天下人都称誉他,而这些称誉又与他的心志相符合,也高做地不予理睬; 天下人都责备他,这些责备与他的心志不符合,他也不在意不理会,不去接受。 天下人对他的非难和称誉,对他不会增加和减少什么,这就是全德之人呐!我不过是受世间毁誉左右而摇摇晃晃的人。” 回到鲁国后,子贡把这些告诉孔子,孔子说:“他是寄托修习浑饨氏之道术的人也; 只知浑一之大道,不知有其他; 只知治理自身,不知治理外界。 这样人心地清明至于纯洁无暇,无为返朴,体悟自性而执守精神专一,以悠游于世俗生活之中,你对这样人本来就该表示惊异呀!而且浑沌氏的道术,我和你还不足以认识啊!” 谆芒将东之大壑(1),适遇苑风干东海之滨(2)。 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 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3),酌焉而不竭(4)。 吾将游焉。” 苑凤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5)?愿闻圣治。” 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6),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7),行言自为而天下化(8)。 手挠顾指(9),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愿闻德人。” 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 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 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10),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11)。 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12)。” “愿闻神人。” 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13),是谓照旷(14)。 致命尽情(15),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16)。” 注释 (1)谆芒:虚拟人名。 谆与淳通,芒作茫,此名字含有淳厚迷茫之意,寓指雾气。 大壑:大海,又说指东海。 (2)苑风:虚拟人名,寓指小风。 (3)注:流入,注入。 指百川不停地向大海灌注。 (4)酌:本义为用勺舀水,此指泄出海水。 (5)横目之民:指万民。 横同衡。 衡目,两目平生,指普通之民。 (6)拔举:选拔推举。 (7)毕见其情事,完全洞实事物之实情。 (8)行言自为:施行之事,教化之言,都出于民物之性,不是违性强加,不是强民从己,如同民物所自为。 (9)手挠:挥手,顾指:以目视人以指挥之。 (10)侣(chao)乎,悲哀怅惘的样子。 (11)槔乎,心不在焉,不在意的样子。 (12)容:仪表、神态。 (13)上神乘光:至上之神人用光来观照一切。 乘,用也。 与形俱亡:物来则照,物去则灭,归于虚无,如镜之照物。 形为物形。 (14)照旷:旷,空也。 观照空明。 (15)致命尽情:捐弃生命以穷尽物之情实。 (16)混冥:天地人物浑然一体,无有分别。 译文 谆芒将要去东方的大海,恰好在东海之滨碰见苑风。 苑风说:“你要往何处去?”回答说:“将要去大海。” 又问:“作什么去呢?”回答说:“大海这个东西,不停地向里面灌注也不会满溢,不停地宣泄包不会干涸。 我将要去那里漫游。” 苑风说:“先生无意去关怀天下之民吗?希望听先生讲圣人治世之道。” 谆芒说:“圣人治世之道吗?就是官员们实施政事没有不合时宜的,选拔举荐时不会漏掉有才能的人,完全明了事物之实情并按应当作的去作,一切行为之言论都如出自民物本性,故而天下之民自动归化,只需顾盼挥手示意,四方之民无不尽数而至,这就叫圣人治世之道。” “希望听您说说德人。” 谆芒说:“所谓德人,居处和行动都不思虑什么,心中不藏有是非美恶观念,四海之内都受利就喜悦,都满足就安宁。 悲哀惆怅的样子象婴儿失去母亲,心不在焉的样子象行人迷失道路。 财用有余而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饮食充裕不知是由哪里得到,这就是德人的仪态。” “希望听您说说神人。” 谆芒说:“至上之神人用光来观照一切,与万物共生灭,就是观照空明。 捐弃生命以穷尽物情,与天地共乐而万事随之销亡,万物复归本性,这就是天地人物浑然一体,无有分别的混冥。”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1),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2)!故离此患也(3),“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4)?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5)!有虞氏之药疡也(6),秃而施髢(7),病而求医。 孝子操药以修慈父(8),其包燋然(9)圣人羞之。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10),民如野鹿。 端正而不知以为义。 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11),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12)。 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注释 (1)门无鬼、赤张满稽:皆为庄子虚拟人名。 武王之师:周武王伐纣之军队。 (2)有虞氏:指舜,不及有虞氏:是说武王以武力相争,不及尧舜德化、禅让好。 (3)离:同罹,遭受也。 (4)天下均治:天下完全得到治理。 (5)意为又何用有虞氏来治理呢。 (6)药疡,疡为头疮。 医治头疮。 (7)髢(di):假发。 (8)修,借为羞,进也。 (9)燋(qiǎo)憔悴的样子。 意为忧亲之病至于樵悴,不如养亲使不病更好。 (10)标枝:树梢上的细枝,比喻地位虽高却不自以为高,听其自然而已。 (11)实:诚实不欺,循性而行。 (12)蠢动:虫类的蠕动,比喻任性而动,没有意识,没有目的,蠢动以相使,人们按自性无目的活动而彼此相互依存,为对方提供生存条件。 译文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观看周武王伐纣之军队,赤张满稽说:“不及虞舜禅让好啊,所以遭受这样祸患。” 门无鬼说:“天下完全治理后有虞舜之治呢?还是动乱而后有虞舜之治呢?”赤张满稽说,“天下完全治理是人们的愿望,又何须有虞氏再来恰理!有虞氏是在人患头疮才去治疗,秃了头才给戴假发,病重了才给找大夫。 孝子把药进献给生病的父亲眼用,脸色因优愁而憔悴,圣人以此为羞。 至德的时代,不崇尚贤才,不任用能者,君主如同树梢上的细枝,民众如山野中自由奔跑的野鹿,行为端正而不自知是义,彼此相爱而不自知是仁,诚实不欺而不自知为忠,言行得当而不自知是信,无目的任性而动又彼此相互依存,相互为用,而不自以为是赐予。 因此所行没有形迹,事迹没有留传下来。” 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1)。 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2);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 而未知此其必然邪(3)?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道谀之人也(4)。 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5)?谓己道人(6),则勃然作色; 谓己谀人,则佛然作色(7)。 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8),是终始本末不相坐(9)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10)而不自谓道谀; 与夫人之为徒(11),倔是非,而不自谓众人(12),愚之至也。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 知其惑者,非大惑也。 大惑者,终身不解; 大愚者,终身不灵(13)。 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14),惑者少也; 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 而今也以天下惑,于虽有祈向(15)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声不入于里耳(16),折杨皇华(17),则嗑然而笑(18)。 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19),至言不出(20),俗言胜也。 以二缶钟惑(21),而所适不得矣(22)。 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23)!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24)。 不推,谁其比忧(25)!厉之人夜半生其子(26),速取火而视之(27),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28)。 注释 (1)谀(yú):巴结、讨好,下诚实。 谄:谄媚。 盛:盛德,臣子之盛,臣子中品德最高的。 (2)不肖子:不象父亲那样贤德的儿子,或指不贤之子。 对父亲的言行,不分是非善恶,一律恭维顺从,不知正理所在,故为不贤。 (3)此指前面讲的不肖子、不肖臣。 (4)道谀:谄谀,谄媚逢迎之意。 (5)这句意思为:难道世俗一定比父更威严,比君更尊贵吗? (6)道人:谄媚于人。 (7)佛(fu)然、勃然:都是生气发怒的样子。 (8)合譬:汇集各种比喻来阐述事理,使人易于明白。 饰辞:修饰润色言辞,使人相信。 聚众:争取民众。 (9)坐:连坐治罪之意。 这句意思为:谄谀世浴,有滔人谀人之实,而无连坐谄人谀人之罪,是始终本末不一。 (10)垂衣裳:上服为衣,下服为裳。 垂示上衣下裳。 设采色:为服装加上色彩文饰。 动容貌:变动着仪态表情。 (11)夫人:那些世俗之人,徒,同类。 (12)不自谓众人:认为目己是出众的,与世俗之人不同。 (13)不解:不觉悟。 不灵:不知晓。 (14)适:往也。 致:达到。 (15)祈向:祈求向往。 (16)大声:高雅之音乐。 里耳:市井里巷下层人之耳。 (17)折杨、皇华:通俗乐曲名,在下层人中流行并受到欢迎: (18)嗑(xia)然:笑声。 (19)高言:异于世俗之言。 (20)至言:至道之言。 不出:不显也。 至道之言无形无名,幽深玄远,暗昧难知,故不显。 (21)以二缶(fòu)钟惑:郭松烹据《小尔雅》记载推断:“伍钟皆量器也,缶受四斛,钟受八斛。 ‘以二缶钟惑,,谓不辨缶钟二者所受多寡也,持以力量,茫然无所适从矣。” 此说似较有理。 又钟泰《庄子发微》认为:“缶钟皆乐器,引承上‘大声不入于里耳’二句言,钟为雅音,击为俗乐..缶二而钟一,击足以乱钟。” 以喻俗言之乱至言,亦言之有据,未知二说孰是。 (22)所适不得,那个是适合的,不能得到。 (23)庸:岂,怎么。 (24)释:放弃。 推:推究,迷惑已深,难于解说明白,不如放弃而不如推究。 (25)谁其比优,谁又与你一起优虑呢。 比,与。 (26)厉:丑陋。 (27)遽,急速。 (28)汲汲然:匆忙急迫的样子。 译文 孝子不奉承他的父亲,忠臣不馅媚他的君主,这是臣子中最高的品德,父亲所说的就认为对,所行的就认为善,这就是世俗所说的不肖之子; 君所说的就认为对,所行的就认为善,这就是世俗所说的不肖之臣。 然而不知这些难道是必然的吗?世俗之人说是对的,就认为对,说是善的就认为是善,就不称之为制媚之人。 难道说世俗之人就一定比父亲更威严,比君主更尊贵吗?如果阿人说你是谄媚之人,就一定会生气变了脸色; 说你是溜须巴结之人,就一定会发怒变脸。 然而你一辈子在谄媚人,一辈子在巴结人,你汇集譬喻修饰言词以聚集众人,有谄制媚之实,不连坐谄媚之罪,是始终本末不一也。 垂示上衣下裳,为服装加上色彩文饰,变换着表情神态,用来讨好逢迎世人,而下认为自己是谄媚; 与世俗之人为同类,彼此是非观念相通,而不认为自己是世俗之人,真是愚蠢至极了,知道自己的愚蠢,不是最大的愚蠢; 知道自己迷惑的,不是最大的迷惑。 最迷惑的人,一辈子不觉悟; 最愚蠢的人,终身尔知晓。 三个人同行而有一个人迷惑,所要去的目标还可以达到,迷惑的人少; 如有二个人迷惑,就会徒劳而达不到目的,迷惑的人多也。 而今天下人都在迷惑,我虽有祈求向往,也不可能达到,不也是可悲的么!高雅的音乐不入于市井里巷下层人之耳,折杨、皇华一类通俗乐曲,他们听了就会心而笑。 所以不同于世俗的言论不能留在众人之心中,至道之言不能显示于外,世俗之言胜过一切。 把二缶一钟放在一起奏乐,钟声就被扰乱,得不到最适合的乐声了。 而今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祈求向往,又怎么能达到呢!明知其不能达到还要强求,又是一大迷惑,所以不如放弃而不去推究。 不去推究,谁又与你一道优思呢!丑陋的人半夜里生个儿子,急速取灯火来照看,匆忙急迫,唯恐孩子象自己一样丑陋。 百年之木,破为栖尊(1),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2)。 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3),其于失性一也(4)。 蹈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5)。 且夫失性存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 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 三曰五臭薰鼻(6),困傻中颡(7); 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8);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9)。 此五者,皆生之害也(10)。 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11),非吾所谓得也。 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鴞之在于笼也(12),亦可以为得矣。 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13),皮弃鹬冠搢饬绅修以约其外(14),内支盈于柴栅(15),外重..缴(16),睆睆然在..缴之中而臼以为得(17),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18),亦可以为得矣。 注释 (1)破:剖电,牺尊:古代酒器用作祭祀。 上面刻有鸟鲁等图案,是祭器中最尊贵的人。 有木制和金属制,现今保存的皆为青铜制。 (2)断,断木,指截下不用丢弃沟中之断木。 (3)间:差别,指牺尊和丢弃沟中的断木相比较,二青在美丑上是有差别的。 (4)这句意思为:牺尊与弃木在丧失木之本性上是一样的。 (5)均:同也。 (6)五臭:五种气味,成玄英以为指膻、薰、香、腥、腐。 《礼记·月令》则指膻、焦、香、腥、朽。 (7)困惾(zōng)中颡(Sǎng):意为气味上逆,由鼻孔达于额头,伤害头脑。 惾,气味上逆也; 颗,额也。 (8)五味:酸、辛。 甘、苦、咸,浊:污染,厉爽:使口腔得病受伤而不能辨别滋味。 厉,病也; 爽,伤也。 (9)趣舍; 取舍也。 滑心,滑(gu),乱也。 因思虑得失取舍而扰乱本心。 使性飞扬:使本性轻浮躁动,不得执守。 (10)生; 即性也。 (11)离跂:跷起脚跟,比喻用力显示自己,以超出众人。 (12)困:为得失取舍所困扰。 鸠:班鸠。 鸮:属鸠类,其肉可以烤食,称鸮炙。 (13)柴其内:得失取舍之欲象柴草一样充塞于内,以滞碍扰乱本心。 (14)皮弁(bian):古冠名,用白鹿皮制成,为大臣上朝时佩戴。 鹬(YU)冠:鹬为翠鸟,羽毛很漂亮。 鹬冠用翠鸟羽毛装饰的帽子。 一般认为术士所戴。 搢(ji):插于带间。 笏(hu):手板。 古时大巨上朝时所持,有事记在上面以备忘,用玉、象牙和木制成。 绅:为大带。 (15)支盈:支撑充满。 柴栅(shan):用木柴编成之篱笆。 此句意为,内心为声色取舍所充塞,就象为篱笆阻隔一样不能相通。 (16)..(mo)绳索。 缴(jiǎo):缠绕。 (17)睆(huǎn)睆然:睁大眼睛。 (18)交臂:背缚双臂。 历指:古代刑罚,把手指用木棍夹起来。 囊槛:关养猛兽的笼子。 译文 百年之巨木,剖开作成牺尊,用青黄色彩加以文饰,截下不用的部分丢弃在沟里。 把牺尊和弃在沟中的断木相互比较,则两者之美丑是有差别的,然而在丧失本性这一点上则是一样的。 历与曾参、史鳅,他们在践行社会规范和道德规范方面是有差别的,然而在丧失人之自然本性上是相同的。 造成丧失本性的有五个方面:一是五色扰乱了你的眼睛,使眼睛不明:二是五声扰乱了你的耳,使耳不聪; 三是五种气味薰坏了鼻子,使气味上逆伤害头脑; 四是五种味道污染口腔,使口腔受伤得病; 五是因取舍得失扰乱本心,使自性轻浮躁动不能持守。 这五方面都是自性的祸害。 而杨朱、墨翟之流却在用力炫耀自己,以求超出众人,而自以得道,这不是我所说的得道。 得道者还在受困执,可以叫作得道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鸠鸟被关在笼子里。 也可以称为得道了。 况且取舍声色象柴草一样充塞于内,戴着鹿皮制作和装饰翠羽的帽子,腰间插着笏板,系着宽而长的大带,以这些约束于外。 内心为取舍声色充满,就象被篱笆阻隔一般不得通畅,外面又为绳索重重缠绕,在绳索缠绕中睁大眼睛,还自以为得了道,如果这也算是得道,则罪犯被反绑二臂,用木棍把手指夹起来,虎豹被关在笼子里,也可以算作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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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

题解 本篇取开头“刻意尚行”之“刻意”二字名篇,与篇中文意无关。 篇幅简短,文章连贯,主旨在阐述养神之道,涉及道德修养,理想人格,养生之道等方面。 提出抛弃有形迹之追求,抛弃喜怒悲欢,去掉智谋诈伪,使精神纯一不杂,成为恬淡寂寞,虚无无为,动与天行的得道真人。 全篇分三段。 第一段,批评山谷之士、平世之士、朝廷之士、江湖之士、道引之士之所为都是有形迹之追求,是片面的。 只有把这些全部遗忘,淡漠无心,才能获得它们的全部功效,而为集众美于一身的圣人之德。 第二段,讲述养神的方法,要以恬淡寂寞,虚无无为为根本。 要息心于平易无偏倚,动静随天,去知与故,超越死生,无好恶、喜怒、悲欢,不与物交,保持心神之纯一不杂。 第三段,讲精神与道合一,则能四达并流,无所不至,化育万物,与天帝同。 应保持其纯粹专一,持守而不使亏缺,才能不枯竭。 刻意尚行(1),离世异俗(2),高论怨诽(3),为亢而已矣(4)。 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5),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6)。 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7)。 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8),游居学者之所好也(9)。 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 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10),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11)。 就荧泽(12),处闲旷(13),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 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 吹呴呼吸(14),吐故纳新,熊经鸟申(15),为寿而已矣。 此道引之士(16),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17)。 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18),无不有也(19)。 澹然无极(20),而众美从之。 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注释 (1)刻意:克制意欲。 尚行:使行为高尚。 (2)离世异俗:与世俗相离相异,截然与众不同。 (3)怨诽:怨愤讥刺世之无道。 (4)亢(kàng):高。 (5)山谷之士:隐居深山穷谷之隐士。 非世,以世道为非。 (6)枯槁:身体被烧成焦枯状。 如鲍焦、介之推等人,为坚持一己之见,自命清高,隐居不出而被烧死。 赴渊:投水而死。 如申徒获,务光、卡随等,有关他们几人的记载,可参阅《让王》、《盗跖》等篇。 (7)修,修身。 (8)平世之上:与世道相安并处之人。 教诲之人:专门以讲学著述为业之人。 (9)游居学者:有到处游说,有定居讲学之人。 如孔子、子夏等。 (10)尊主强国:使君主尊显,使国家强大。 (11)致功并兼者,建立功业兼并他国之人。 (12)就菠(sǒu)泽:到湖泊沼泽之地去。 (13)处闲旷:居住在空旷无人之处。 (14)吹呴(xū):皆指吐气,深者为呴,浅者为吹,为练功调息呼吸的方法。 (15)熊经:经为悬吊起来,此指熊攀到树上,使身体悬空,鸟申:申同伸,伸展之意,鸟飞行时身体伸展。 此处指古人模仿动物编出的练功套路,如华陀之五禽戏之类。 (16)道引:为舒通气血,柔和肢体的系统功法。 原为古代强身怯病的养生之术,后为中医、气功所广泛应用,对增进人的健康很有价值. (17)彭祖:见《追遥游》注。 寿考:考,老。 老寿,长寿之意。 (18)无不忘:一切无心,不有意追求。 即忘记前面所说刻意尚行,修仁义,求功名,隐江海,习导引等。 (19)无不有:无心于上述五者,反而得五者之全,无一不有。 (20)澹(dàn)然:淡漠无心,不在意。 译文 克制意欲使行为高尚,超然特立于世俗之外,立论高峻而怨愤讥刺世之无道,为显示清高而已。 这是山林隐者,愤世疾俗之人,为坚持一己之见甘愿赴水火而死的人所喜好的,讲说仁义忠信,恭敬节俭,推辞礼让,为了修身而已。 这是与世道相安并处之人,专门从事教育者,有时到处游说,有时定居讲学之人所喜好的。 讲说建立大功业,得大名声,确立君臣礼仪,维护上下等级,不过是为推行治世之道而已。 这是在朝中为官之人,使君主尊显国家强大之人,为建立功业兼并他国的人所喜好的。 到湖泊沼泽之地去,居住在空旷无人之处,闲居垂钓,无为自在而已。 这是隐居江海之上,逃避社会之人,与世无争只求清闲者所喜好的。 调息呼吸,吐故纳新,模仿熊之悬吊鸟之伸展,为了长寿而已。 这是从事导引之术,养身之术,象彭祖一类长春的人所喜好的。 至于不用克制意欲就能使行为崇高,不用仁义而使身修,不追求功业名声而使天下得治,不用隐居江海之上而得闲暇,不用习导引之术而得长寿,将上面所说全部忘掉,而又能全部具备。 淡漠无心之极而一切美好的东西必从之而来。 这是天地之大道。 圣人之德性也。 故曰: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1)。 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2),平易则恬淡矣。 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3),其死也物化(4),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5)。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6),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 去知与故(7),循天之理。 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8)。 不思虑,不豫谋(9)。 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10)。 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11)。 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12); 喜怒者,道之过(13); 好恶者,德之失。 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 一而不变(14),静之至也; 无所于件(15),虚之至也; 不与物交,淡之至也(16); 无所于逆,粹之至也(17)。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18),劳则竭。 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 郁闭而不流(19),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20)。 故曰:纯粹而不杂,精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21)。 注释 (1)平:平易,不偏不倚。 质:实质本质。 (2)休休焉:据俞樾说,应作“圣人休焉,休则平易矣”。 休:作息心解。 (3)天行:任自然而运动。 (4)物化:物象之幻化。 (5)同波:动静无心,与阴阳变化一体,如同波浪之推进。 (6)感而后应:指圣人与天地阴阳变化合一,而相互感应,并不有意追求,一切任其自然,所以下会成为幸福之先导,也下去成为灾祸之发端。 (7)知:智谋机巧,故:后天习学之诈伪造作之类。 (8)浮:浮在水面的泡沫,休:休息。 极言把生死看得极轻微、极平常。 (9)豫谋,指物至而应,不预先谋划。 (10)信矣而下期:守信而不要求必定兑现,即不要求“言必信,行必果”,一切顺乎自然。 期,必。 (11)罢:同疲,疲劳。 (12)邪:邪妄、邪僻。 庄子认为,至德之人超越悲乐,如果陷进悲与乐的感情纠葛,必使德性流于邪僻。 (13)道之过:喜怒不忘,就不能顺天道而行,反而以天道为过错。 (14)一而不变:要持守道而永不改变。 一:指虚静无为之道。 (15)忤(wǔ):违逆抵触之意。 (16)不与物交。 不与外物相交接。 淡:淡漠无心。 (17)粹:纯一不杂。 (18)形:形体。 弊:疲困。 精:精神。 (19)郁闭:郁结闭塞。 水长久滞塞不流动,就要腐败发臭,变得混浊不清。 (20)天德之象:水通过流动保持清澈,天道通过运动而能永恒,故水有天德之象。 (21)养神:存养精神。 译文 所以说:恬淡寂寞,虚无无为,这是天地之平易和道德之本质。 所以说:圣人息心于此,息心则平易不偏倚,平易不偏则恬淡无心。 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侵入,邪气不能袭扰,故而其道德完美而精神不亏缺。 所以说:圣人生时顺自然而运行,死时随物象幻化。 静止时与阴同一德性,运动时与阳一体合流。 不会成为幸福之先异,也不会成为灾祸的开端,与天地阴阳相感而后应,为外物迫使而动,不得已而后兴起。 去掉智谋机巧诈伪造作,遵循天理而行。 所以没有天灾,没有外物牵累,没有人非难,没有鬼神责备。 生时如同泡沫,死时如同休息。 不思虑,也不预先谋划。 明亮而不耀眼,守信而不要求必定兑现。 睡觉时不作梦,醒来时没有忧愁,其精神纯一下杂,故不疲劳。 虚无恬淡,就与自然之德性相合。 所以说:悲痛与欢乐,会使德性流于邪僻; 不忘喜怒,会以道为过错; 陷入好恶,会丧失道德。 所以,心里没有忧愁与欢乐,是道德之最高境界; 持守虚静无为之道永不改变,是静之极致; 于外物无所抵触,是空虚之极致; 干外物无所违逆,是纯粹之极致。 所以说:身体辛劳而不休息则疲困,精神运用而不止则会使用过度,使用过度就要枯竭。 水之本性,不混入杂物则清澈,不去搅动则平静; 郁结闭塞而不流动,也不能清澈,水具有天德之象啊。 所以说:纯粹而不混杂,虚静专一而不改变,恬淡无为,运动与天道同步。 这就是存养精神之道啊。 夫有干越之剑者(1),押而藏之(2),不敢用也,宝之至也。 精神四达并流(3),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4),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5)。 纯素之道,唯神是守(6); 守而勿失,与神为一; 一之精通,合于天伦(7)。 野语有之曰(8):“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9)。” 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 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 能体纯素,谓之真人(10)。 注释 (1)干越,干为吴国,越即越国,为春秋时东南方两个强国。 因以铸剑闻名于世,故其剑为人所珍视。 (2)押(xiá):盛物的匣子。 (3)四达并流:形容精神四面八方通达并流无滞碍。 (4)极:极点、尽头。 际:交会,会台。 蟠(pán):遍及。 (5)同帝,同于天帝。 这句意思是说精神象天帝那样无形无象而又无所不在,成就化育万物之功。 (6)纯素:与纯粹义近,只是更强调素质、本性之纯一不杂。 庄子认为:要执守这纯一之道,唯在侍守精神,使精神专一,不为外物牵流,本性之道也就得以持守了。 (7)天伦:自然之理。 (8)野语:谚语。 (9)精:精神。 (10)体纯素:以纯素为体,真人:得道者,与至人,神人相近。 《大宗师》篇对真人有较详细描述,可参看。 译文 藏有吴国和越国所造宝剑的人,把它放在匣子里珍藏,不敢轻易使用,它是珍宝中至贵的,精神向四面八方通达交流无滞,无所不至其尽头,上与天交会,下遍及大地,生化哺育万物,没有形象可见,它的名字就叫同于天帝。 纯粹质朴之道,只有精神专一才能持守; 持守而不遗失,使与精神合为一体; 能精通这合一之道,就合乎自然之理。 谚语说:“多数人看重利,廉洁之士注重名声,贤人君子崇尚志向,圣人着重精神。” 所以,所谓素质,就是没有杂质混人; 所谓纯粹,就是不使其精神亏缺,能以纯素为体的人,就称为真人。


至乐

题解 本篇取第一句中“至乐”二字为篇名,“至乐”就是最高的快乐。 “至乐”的标准怎样?如何达到?便是本篇的中心议题。 涉及到苦乐观、生死观和万物生化等方面,是虚静无为思想在这些方面的具体运用。 全文可分为六段。 第一段全部为抽象议论,在表达方式上与后面各段明显不同。 认为世俗之人追求富贵寿善,身安厚味美服好声色,众人都趋向这样目标,以为是乐之所在,实际上这些东西都有害身的一面,根本够不上“至乐”。 只有无为任自然,效法天道,才是“至乐”。 并归结为“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第二、三、四段,都是讲生死问题。 好生恶死是通行的世俗观念,庄子则对此提出怀疑。 《齐物论》就讲,死何以不是从小丢失的孩子不知、回归的老家呢?这几段也发挥这一思想,提出生死是无穷转化的过程,追究其终极处,则是无生无死。 恍愧迷离中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有生命,也才有了人,人又由生而死,这是一种极平常的自然现象,如同四时昼夜的更替一样,何必为此而悲伤?这种生死观有一定合理性。 第五段,孔子对颜回去齐一事加以评论,并讲述鲁侯养海鸟的故事。 旨在说明“至乐”就是按物之自然本性去养它,应无为而顺其自然,不可以己之好恶强加于物,圣人治世亦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使一切顺心而幸福。 第六段,讲述万物是一个无穷生化过程。 提出物种中包含情微之本质,由于其所遭遇之环境条件不同,发生千变万化,而成千差万别之物。 最后最高是化成人,人又复归于物种之几。 其中讲述的内容与《列子·天瑞》篇所载基本相同,并为后代人所引用,而发生一定影响。 现在虽不能对这些具体论述作出完全科学的解释和评价,但可以看出,作者是对客观世界作了实际观察,并把观察到的现象联系起来,形成一种对自然界运动变化及其统一性的认识,这是深刻而有价值的思想。 其中主观臆测、神秘性的东西则应扬弃。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1)?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 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 所下者(3),贫贱夭恶也; 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 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4),其为形也亦愚哉(5)!夫富者,苦身疾作(6),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7)!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8),其为形也亦疏矣(9)!人之生也,与忧俱生。 寿者惛惛(10),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11)!烈士为天下见善矣(12),未足以活身(13)。 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 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14)。 故曰:“忠谏不听(15),蹲循勿争(16)。” 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17); 不争,名亦不成。 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18),径译然如将不得己(19),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20),亦未之不乐也。 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21)。” 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 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22)。 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23)。 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24),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 芒乎芴乎(25),而无从出乎(26)!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27),万物职职(28),皆从无为殖(29)。 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30)! 注释 (1)活身者:全生保身的方法。 (2)奚:何。 为:作为。 据:依据。 避:回避。 处:安处。 (3)下:卑贱。 (4)大忧以惧:大优和大惧。 以,和、同。 (5)为形:保养身体。 (6)苦身:使身体劳苦。 疾作:加速作事。 (7)外:追求外在之物以养身,结果反而害身。 (8)否(pǐ):恶。 与善为对。 (9)疏:疏忽。 (10)惛(hūn)惛:胡涂,神识不清。 (11)远:与养身健体相距大远。 (12)烈士:殉名而死者,如儒家所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辈。 (13)活身:使生命保持长久。 (14)活人:用自己之死,换取他人之活。 (15)忠谏:以忠诚之心去匡正谏阻。 (16)蹲循:如逡巡,退却之意。 (17)子胥:伍员,字子胥,吴国大将。 吴王夫差接受越王勾践求和请求,伍子青看清越国阴谋,苦谏夫差而下被听从,后被赐死。 (18)举群趣者:所有的人都奔往所乐之处。 举,皆、全。 趣,同趋。 (19)■(kēng)■然:坚定果敢的样子。 已:止。 (20)未之乐:未乐之。 世伯以为乐事,我并不以之为乐。 (21)至乐无乐,庄子认为,乐与忧共存,有乐则有优,如东与西相反而不可相无。 所以乐之极至为无乐,惟无乐才能无忧,而达于至乐之境。 至誉无誉:最完全的赞誉即是不赞誉。 如对烈士,赞誉其杀身成仁,就包含对自身的戕害,并不算完备。 而无誉则无所不包,故为至誉。 (22)无为可以定是非:按照庄子的一贯看法,是非是无从分辨和判定的。 如《齐物论》讲:“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是非并没有同一的客观标准,是随人所命的,既然如此,就不如“莫若以明”,任万物自行去区分。 这里讲无为定是非,也是“莫若以明”,任万物自定,以不定为定之意。 (23)唯无为几存:只有无为近似于至乐活身之道。 几,近似。 差不多。 (24)清:清虚。 天无心无力,自然清虚。 (25)芒芴(hū):同恍惚。 渺茫暗昧,无形无象,似有若无的一种状态。 (26)无从出:不知从何所出。 (27)象:形象。 (28)职职:繁多。 (29)殖:生殖。 (30)感叹世人不懂无为之真谛,让人效法天道无为。 译文 世上有没有至极之乐呢?有没有可以全生保身的方法呢?现在应当有何作为?以何为依据?回避什么?安处在哪里?趋就什么?舍弃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天下所最崇尚的,就是富有、尊贵、长寿、善名; 所最喜欢的,就是身体安逸、丰足的美味佳肴、漂亮的服饰、悦目的色彩、悦耳的音乐; 所卑贱的,就是贫穷、地位低下、夭折和坏名声; 所苦恼的,就是身得安逸,口不得丰厚的美味,身上穿不到美丽的服饰,眼睛看不到悦目的色彩,耳朵听不到悦耳的音乐。 如果不能得到这些,就大为忧惧,这样的养身方法岂不是大愚蠢了吗!富有的人,劳苦身体加速做事,多积财富而不能尽数享用,这是求养身于外呀!高贵的人,夜以继日,思虑分辩为善去恶,这对养身不是太疏远了么!人一生下来,就与忧愁同在。 长寿的人衰老得胡里胡涂,长处忧愁而不死去,何等苦恼啊!这与养生健体更离得远了!殉名之上为天下人称善,却不能使自身生命得以保存。 我不知道这种善确实是善呢,还是不善呢?如果认为是善,又不能使自身存活; 认为是不善,又使他人存活,所以说:“以忠诚之心去匡正谏止而不被听从,就退却而不强争。” 以前伍子胥因为强谏,而身遭残害; 然而不去谏争,他也不会成名。 这佯说来到底还有没有善呢?现今世俗之所为与所乐,我也不知那果真是乐呢,还是不乐呢?我观察世俗之所乐,所有人都争着奔向所乐,坚定果敢的样子好象没法停止似的,而他们都以为乐,我认为没有什么可乐,也没有什么不可乐。 果真有乐没有呢?我认为无为确实是可乐的,而世俗之人又认为是大苦。 所以说:“最高的快乐就是无忧无乐,最完美的赞誉就是不赞誉。” 天下之是非确实是不定的。 虽然这样,无力却可以定是非。 最高之快乐与存活自身,唯有无为差不多可以作到。 请尝试讲一下:天由于无为而能清虚,地由于无为而得宁静,故而天地两者无为相合,万物都化生出来。 恍惚暗昧,不知从何所出!暗昧恍惚,又没有一定形象!万物繁杂众多,都从无为生殖出来。 所以说:天地是无为,又是无不为的。 人谁能懂得无为之道而效法啊!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1)。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2),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 是其始死也(3),我独何能无概(4)!然察其始而本无生(5); 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6); 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 杂乎芒药之间(7),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 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8)。 人且惬然寝于巨室(9),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10),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注释 (1)箕踞(jījù):盘腿而坐,其形如簸箕,故而得名,古人是屈膝跪地,臀部坐在脚跟上,为标准坐态。 盘腿而坐是比较随便的坐式。 鼓盆:敲击瓦盆作歌唱之拍节。 (2)长子老身:为倒装句式,孩子长大,身体老迈。 (3)是,此,指庄子之妻。 始死,刚刚死的时候。 (4)概:借为慨,慨叹、哀伤之意。 (5)无生:未曾生。 庄子认为生死不过是物象幻化,本没有什么分别,生也是未曾生。 (6)形:形体。 (7)杂乎芒芴:一种恍惚迷离、亦真亦幻的神秘状态,是从无到有转化的中间环节,也是天地万物的起点。 (8)此句比喻死生如同四时运行一样自然。 (9)且:假如。 偃然:安息的样于。 巨室:比喻天地之间。 (10)噭(áo)噭然:哀哭声。 译文 庄子妻子死了,惠子来吊丧,庄子正盘膝而坐敲击瓦盆唱歌。 惠子说:“与妻子共居,孩子大了,她也老迈了,现在死了不哭也已足够,又敲击瓦盆唱歌,不是太过分了吗!”庄子说:“不是这样。 在她刚死的时候,我难道能不悲痛么!然而推究其最初本来是未曾有生命,不但未曾有生命,而且本来没有形体; 不但没有形体,而且本来无气。 在恍懈迷离状态中,变化而有了气,气变而有形体,形体变而有生命。 现在又由生而变成死,这就象那春秋冬夏四季交替运行一样。 假如有人安稳地睡在大房子里,而我在旁边哭泣不止,自以为这样做是不通达天命,所以停止哭祭。”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1),昆仑之虚(2),黄帝之所休。 俄而柳生其左时(3),其意蹶蹶然恶之(4)。 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5),予何恶!生者,假借也(6); 假之而生生者(7),尘垢也。 死生为昼夜。 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8),我又何恶焉!” 注释 (1)支离叔、滑介叔:皆虚拟人名。 支离表示忘形,滑介表示忘智。 冥伯之丘:喻音冥之境。 (2)昆仑之虚:遥远渺茫神秘的去处,凡人难于到达。 虚:同墟,土丘。 (3)俄而:不久、随即。 表示时间很短暂。 柳:通瘤。 (4)蹶(guì)蹶然:惊动的样子。 恶:厌恶。 (5)亡:同无,表否定。 (6)假借:人之生是借助二气五行,四肢百体合和而成。 如《大宗师》说:“假于异物,托于同体。” 故称假借。 (7)这句的意思是人体既是假借而生,人体之瘤则是假借而生者之所 (8)观化:观察造化之运行。 译文 支离叔和滑介叔观光冥伯之丘和昆仑之墟,这都是黄帝曾经休息之处。 随即在滑介叔左时上生出一个瘤子,他表现出惊惧不安好象很厌恶这个肿瘤。 支离叔说:“你厌恶它吗?”滑介叔说:“不,我为什么要厌恶它!人生不过是假借众物合成身体。 假借而生之身体又生出肿瘤,不过是尘垢罢了。 死生好比是昼夜交替。 而且我与你观察造化之运行,而化到我的身上,我又为什么要厌恶它!” 庄于之楚,见空髑髅(1),■然有形(2)。 撽以马捶(3),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4)?将子有亡国之事(5),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6)?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7)?”于是语卒,援髑髅(8),枕而卧。 夜半,髑髅见梦曰(9):..“子之谈者似辩士(10),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11),死则无此矣。 子欲闻死之说乎(12)?”庄子曰:“然。” 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13),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庄于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于形(14),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 (15),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蹩..曰(16):“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注释 (1)髑髅(dulou):骷髅,死人的头骨。 (2)■(xiā..o)然:尸骨干枯的样子。 有形:有似生人头颅之形状。 (3)撽(qiào):敲打旁击。 马捶:马鞭。 捶同棰。 (4)贪生:贪图享乐,纵欲无度。 矢理:背弃养生之理。 为此:成为这样,即死亡。 (5)将:抑或,表推测。 (6)遗:通贻,遗留,留下之意,这句话的意思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怕给父母,妻子留下耻辱。 而羞愧自杀。 (7)春秋故:年事已高。 享尽天年,本应如此。 春秋,年纪。 故,同固,本来。 (8)援:牵到,拉过来之意。 (9)见:现,显现。 (10)辨士:名辩之士。 善辩之人。 (11)累:牵累、负担。 (12)说:同悦,愉悦、快乐。 (13)从然:放纵自如的样子。 从,同纵。 以天地为春秋:与天地同寿同在,一样恒久。 (14)司命:主管人生死之神。 (15)反:通返,归还,知识:朋友。 (16)膑(pín):通颦,皱眉头。 蹙..(cùe):蹙为皱,额同额。 蹙..为愁苦的样子。 译文 庄子到楚国去,见到一颗死人头骨,干枯而有生人头颅形状。 庄于用马鞭子敲打着骷髅问道:“先生是由于贪图享乐,放纵情欲,丧失养生之理而成为这样的吗?或是遭遇亡国之事,为斧钺诛杀而至于此呢?或是你作了不善之事,怕给父母、妻子留下耻辱而自杀的呢?或是你因为挨饿受冻而成为这样呢?或是你年事已高本该如此呢?”就这样讲完,拉过骷髅,枕在头下睡去。 半夜时,骷髅显现在他的梦中,对他悦,“听您的言谈好象是位善辩之士,看你所说之事,都是活人的负担,死人则没有这些。 您愿意听听死人的快乐吗?”庄子说:“是的。” 骷髅说:“死人,没有君在上面,没有臣在下面,也没有一年四季的操劳之事,放纵自如与天地同在,虽然南面为王的乐趣,不能超过呵。” 庄子不相信,说:“我让主管生死之神复活你的形体,还给你骨肉肌肤,归还你父母、妻子、邻里和朋友,你愿意吗?”骷髅深深皱起眉头,现出愁苦的样子说:“我怎能舍弃南面为王的快乐而再次去受人间的劳苦呢?”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 子贡下席而问曰(1):“小子敢问(2),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 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3),绠短者不可以汲深(4)。’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5),夫不可损益。 吾恐回与齐侯言黄帝尧舜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6)。 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7)。 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8),鲁侯御而觞之于庙(9),奏九韶以为乐(10),具太牢以为膳(11)。 鸟乃眩视忧悲(12),不敢食一脔(13),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 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鸟也。 夫以鸟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14),浮之江湖,食之鳅鲜(15),随行列而止(16),委蛇而处(17)。 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饶侥为乎(18)!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19),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人,人卒闻之(20),相与还而观之(21)。 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 彼必相与异(22),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23)。 名止于实(24),义设于适(25),是之谓条达而福持(26)。” 注释 (1)下席:又称避席。 古人席地而坐,在问话时,为了表示敬意,离座站立,称下席。 (2)小子:弟子晚辈对师长父兄,自称小子。 敢问:请问。 (3)管子:管仲,春秋时期齐国入,曾相齐桓公40年,协助桓公创建霸业,是中国历史上著名政治家、思想家,褚(zhǔ):盛衣物的袋子。 怀:包藏。 (4)绠(gěng):汲水时,系吊桶的绳子,俗称井绳。 汲深,从深井中汲水。 (5)命有所成:命运各有所定,不可改变。 形有所适:形体各有适宜之处。 (6)重:增加。 (7)人惑则死:人惶惑于心,忧思不懈,则会悒郁而死。 (8)海鸟:当指爱居。 《国语·鲁语上》:“海鸟曰爱居,止于鲁东门外三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 据说此鸟抬头有八尺高、形似凤凰。 (9)御:迎接。 筋之:设酒宴招待。 觞,饮酒器具。 (10)九韶:舜时乐曲名,共有九章,故称九韶,韶乐被孔子称为尽善尽美之音乐。 (11)太牢:牛羊猪三牲皆备的最隆重的祭把规格,膳:饭食。 (12)眩视:头晕眼花。 (13)脔(luán):切成的肉块。 (14)坛陆:坛又作澶,水回流形成之沙洲。 坛陆当指水中荒岛沙洲之属。 (15)鳅:泥鳅之类。 鲦:白条鱼,生活在中上层水域的小型鱼类。 (16)行列:鸟飞行时所排的行列。 (17)委蛇(wēiyī):从容自如的佯子。 (18)奚:何。 ■(náO)■:吵杂喧闹。 (19)咸池:黄帝时乐曲名。 张:开设。 (20)人卒:人众。 (21)还:环绕、围绕。 (22)波:指鱼和人。 相与异:相互在生活环境,要求等方面各不相同。 (23)这句的意思是先古圣人依据人不同能力,使治不同事宜。 (24)名止于实:因实立名,名要限于与实相符。 (25)义设于适:义理设施要适宜于性。 (26)条达:条理通达。 福持:保持福德。 译文 颜渊东去齐国,孔子面有忧愁之色。 子贡离开席位问道:“学生请问老师,颜回东去齐国,先生面有忧色,这是为何呢?”孔子说:“你问的很好。 从前管子有句话,我认为讲得很好,他说:‘小袋子不可包藏大物件,短绳子不能汲出深井水。’之所以是这样,因为命运各有所定,形体各有所适宜,是不能增加和减少的,我恐怕颜回和齐侯讲说尧舜、黄帝之道,又加上燎人、神农之主张,齐侯听了将会内求于心而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就要产生惶惑,人惶惑于心忧思不解,就会悒郁而死。 况且。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从前有一只海鸟飞落在鲁国都城的郊外,鲁侯把它迎进太庙,用酒宴招待,演奏九韶之乐去娱乐它,设太牢之宴为膳食。 而鸟却头晕目眩忧愁悲苦,不敢吃一块肉,不敢饮一杯酒,三天就死了。 这是用养己的方式去养鸟,不是用养鸟的方式去养鸟。 用养鸟的方式养鸟,应该让它栖息在深林中,漫游在沙洲荒岛,浮沉于江湖水面,捕食泥鳅白绦等小鱼,随鸟群行列飞行与留止,从容自如地生活着。 鸟最厌恶听到人的声音,何以还要作这些喧闹吵杂之事啊!成池、九韶一类乐曲,演奏在广漠的旷野,鸟听了要飞去,兽听了要逃跑,鱼听了要潜入水底,人众听了,相互环绕观看。 鱼在水里而得生,人在水里就要死。 它们必定是相互各异的,故而它们的好恶也各异。 所以上古圣人依据人不同能力,使治不同事宜。 名只限于与实相符,义理之设要适宜于性,这就叫条理通达而又保持福德。” 列子行食于道从(1),见百岁骰髅(2),搐蓬而指之曰(3):“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4)。 若果养乎?予果欢乎(5)?”种有几(6),得水则为繼(7),得水土之际则为蛙..之衣(8),生于陵屯则为陵舄(9),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10),乌足之根为蛴螬(11),其叶为胡蝶。 胡蝶胥也(12),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13),其名为鹏掇(14)。 鸲掇于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15)。 乾余骨之沫为斯弥(16),斯弥为食醯(17)。 颐貉生乎食醯(18),黄辊生乎九猷(19),督芮生乎腐罐(20)。 羊奚比乎不笋(21),久竹生青宁(22)。 青宁生程(23),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24)。 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注释 (1)列子:见《逍遥游》注。 行食:出行途中造饭而食。 道从:道旁。 此段与《列子·天瑞》篇所载基本相同。 (2)百岁髑髅:形容骷髅年代很久。 (3)攓(qiān):同搴,拔取。 蓬:蒿草。 骷髅隐于草下,列子拔去蒿草,指而言之。 (4)予:列子自称。 汝:指髑髅,未尝死未尝生:从列子地位看骷髅是死,自己是生; 而从骷髅地位看,列子是死,自己是生。 实则生死是无穷转化过程,推至极处,本无生死。 所以从根本上说,死亦未曾死,生亦未曾生。 (5)若:你,指骷髅,养:俞樾认为“养”读为“恙”,作优解。 从上下句看,养与欢对,亦当为忧义。 予:列子自称。 (6)种:物种。 几:几微。 指物种包含的精微本质,潜存着运动变化的因由。 (7)繼:同继,水中断续如丝的低极生物。 (8)蛙..之衣:生长在水边,覆盖在水面上的水藻、浮萍之类。 因蛙蚌常隐蔽于其下,故名蛙嫔之衣。 ....(bìn),能产珍珠的蚌类。 衣,覆盖之物。 (9)陵屯:高爽之地。 陵舄(xì):车前草,一种生长在路边的野草,俗称车轱轳菜。 上面是说含有同等精徽本质的物种,因所遇条件不同而化生不同形态,有繼、有蛙..之衣、有陵舄等。 (10)郁栖,栖息于粪土之中。 乌足:草名。 (11)蛴螬(qícáo):俗称地蚕,金龟子幼虫,生在粪壤中,并非乌足恨所化。 (12)晋:须臾,形容时间甚短。 (13)脱:同蜕,蜕皮。 (14)鸲掇(qūduō):虫名,其状柔嫩,象刚刚脱皮的样子。 (15)乾余骨:鸟名,不知何鸟。 (16)斯弥:虫名,未详。 (17)食醯(xī):食醋。 (18)颐辂(lù):醋放久了,孳生出的一种小飞虫,称蠛蠓,与蚋相似。 故《荀子·劝学》篇有“醯酸而蚋聚焉”之说。 (19)黄轵(kuàng):虫名。 九猷:虫名。 (20)瞀芮(màoruì):蠓虫之类。 腐蠸(quán):《列子》张湛注以为:“瓜中黄甲虫也。” 成玄英疏以为萤火虫。 (21)羊奚:钟泰《庄子发微》:“羊奚疑即竹蓐,一名竹菰。 《本草》云:‘竹茸生枯竹根节上,似木耳而色赤,可作食用及药用。’此说较为可信。 比:并连。 不笋:不生笋之竹。 (22)久竹:老竹。 青宁:竹根虫。 (23)程:赤虫名。 又,殷敬顺《列子释文》引《尸子》:“程,中国谓之豹,越人谓之模。” 解程为豹,亦属推测。 (24)机:同几,即“种有几”之“几”。 万物由精微之本质化生出来,因环境条件不同而表现为干差万别,最后化而成人,人又复归于几。 译文 列子出行在道旁进餐,见到一具百年骷髅,他拔去蒿草指点着骷髅说:“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是未曾死,也未曾生。 你果真忧愁吗?我果真欢乐吗?”物种有精微的本质,得到水就成为断续如丝的繼,得水土交界处则成为覆盖水面的藻类和浮萍,生于高爽之地则为车前草,车前草栖息在粪壤上就成为乌足,乌足的根变成地蚕,叶变成蝴蝶。 蝴蝶很快又化而成虫,生活在灶下面,样子象蜕了皮似的,它的名字叫鸲掇。 鸲掇经过一千天变成鸟,它的名字叫乾余骨。 乾余骨的吐沫变为斯弥虫,斯弥虫造出食醋。 蛾檬从食醋中生出,黄轵虫从九酞虫生出,蠓虫从黄甲虫中生出,竹蓐与不生笋的老竹并连一起,老竹主出竹很虫,竹根虫生赤虫,赤虫生马,马生人,人又复归于物种之精微。 万物都由物种精微生出,又都返回于它。


田子方

题解 本篇取第一句的前三字“田子方”为篇名,是以人名为篇名,与篇义无关。 本篇宗旨与年篇和《至乐》、《达生》、《山木》等篇相近,重在阐述人生哲理,描述了几个理想人物形象,如东郭顺子、温伯雪子、减丈人、老聃等,供人效法。 同时较系统地阐述了死生相待,莫知所究的生死观,以及天地阴阳“两者交通成和而万物生焉”和天地万物统一等宇宙论问题,是对内篇中有关这类问题的明确表述。 全篇粗略划分为八段。 第一段,田子方与魏文候对话,描述保持人性纯真的东郭顺子神态,认为这样的至德君子是无法称颂的。 而那些可以称道的人,连同“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与其相比皆如土梗一般微不足道。 隐含批评儒家有为,颂杨道家无为之义。 第二段,通过温伯雪子之口,批评儒学“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为知未不知本。 而孔子见温伯雪子“目击而道存”,揭示道不可言,即在人的整体情态气象中,可使人一望便知。 第三段,通过孔子与颜渊对话,说明亦步亦趋的模仿只能得到道之迹,只有遗忘这些有形之迹,与天地变化合一,才是真正悟道。 第四段,通过老聃之口。 对口不能言,心不能知的道作了系统表述。 即天地阴阳“交通成和”而生万物,万物处于死生转化的无限过程,万物统一,得此则为至美至乐,则为至人之德,至人之德为本性自存,不假修为。 第五段,包括庄子见鲁哀公,百里奚爵禄不入心,宋元君发现真画师三个故事。 其共同点是强调纯真的重要,衣冠、爵禄、礼节都是外在形式,是靠不住的,抛开形式才能发现真心。 第六段,通过文王与臧丈人的故事,描述一个推行无为而治,而又功成身退的理想人物。 第七段,伯昏无人评论列御寇之射箭是有为之射,不是无为之射。 至人“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才是射之极致。 第八段,包括肩吾与孙叔敖对话,凡君论存亡两段故事。 通过孙叔敖对爵禄得失不喜不忧,凡君视存亡为一,说明得道者忘记得失、贵贱、存亡,才能获得精神上的绝对自由。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1),数称谿工(2)。 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2); 称道数当(4),故无择称之。” 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 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5)。” 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6),缘而葆真(7),清而容物(8)。 物无道,正容以悟之(9),使人之意也消(10),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11),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 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12),口钳而不欲言(13)。 吾所学者直土梗耳(14),夫魏真为我累耳!” 注释 (1)田子方:姓田字子方,名无择,魏文侯之师,魏之贤者。 魂文侯:名斯,战国初年魏国君主。 (2)数,多次。 谿工:人名,魏之贤者。 (3)里人,同乡之人。 (4)称道:讲说大道。 数当:常常恰当,合乎道理。 (5)东郭顺子:魏之得道真人。 东郭为其住地,以往地为号; 顺为其名,顺子是尊称。 (6)真,真诚。 天虚:心象大一样空虚。 (7)缘:顺,随顺物性。 葆真:保持真性不失。 (8)清而容物:心性高洁而又能客人容物。 (9)物无道:人与事不合于道。 正容,端正己之仪态,悟之:使人自悟其失而改之,不加辞色。 (10)意:惑乱背道之心。 (11)傥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12)形解:身体松弛懒散。 (13)钳:钳住,口钳:曰象被钳住一样,懒于开口讲话。 (14)直:只是、仅仅是。 土梗:甲土木做成的偶象,没有生命之物。 译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旁边,多次称赞谿工这个人。 文侯说:“谿工是先生的老师吗?”子方说:“不是,只是我的同乡。 讲说大道常常恰当在理,所以我称赞他。” 文侯说:“那么先生没有老师吗?”子方说:“有”。 又问:“先生的老师是谁呢?”子方说:“是东郭顺子。” 文侯说:“可是,先生为什么没有称赞过呢?”子方说:“他为人真诚,具有人的体貌和天一样空虚之心,随顺物性而保持真性,心性高洁又能容人容物。 人与事不合正道,他端正己之仪态使自悟其过而改之。 我哪里配得上去称赞他呀!”子方出去后,文侯表现出若有所失的神态,整天不言语。 召呼立在面前之臣对他说:“太深远玄妙了,真是一位德行完备的君子!起先我认为仁义的行为,圣智的言论是至高无上的。 我听到子方讲述其老师的情况,我身体松散不愿动,口象被钳住一样不愿说话,对照我所学的东西,只是没有生命的土偶而已!魏国真成了我的累赘啊!” 温伯雪子适齐(1),舍于鲁。 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 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2),吾不欲见也。” 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 温伯雪子曰:“往也薪见我(3),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4)。” 出而见客,入而叹。 明日见客,又入而叹。 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人而叹,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 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5),从容一若龙,一若虎(6),其谏我也似子(7),其道我也似父(8),是以叹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 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9),目击而道存矣(10),亦不可以容声矣。” 注释 (1)温伯雪子:人名,楚国之得道者,或为庄子虚拟之人名。 (2)陋:浅陋。 (3)蕲(qí):通祈,请求。 (4)振,启发,或作救解,救己之失。 (5)这句意思是:见客时行札无不合乎规矩。 (6)苦龙若虎:形容动作仪态蕴含不可抵御的威武气势。 (7)似子:如同儿子对待父亲,形容宣言规劝时态度之恭顺。 (8)道,同导,引导、指导。 (9)若:如。 夫人:此人、这个人。 (10)目击而道存,用眼睛一看而知大道存之于身,无须言说。 译文 温们雪子往齐国去,途中寄宿于鲁国。 鲁国有个人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不可以。 我听说中原的君子,明于礼义而浅于知人心,我不想见他。” 到齐国后,返回时又住宿鲁国,那个人又请相见。 温伯雪子说:“往日请求见我,今天又请求见我,此人必定有启示于我。” 出去见客,回来就慨叹一番,明天又见客,回来又慨叹不已。 他的仆人问,“每次见此客人,必定入而慨叹,为何呢?”回答说:“我本来已告诉过你:中原之人明于知礼义而浅于知人心,刚刚见我的这个人,出入进退一一合乎礼仪,动作举止蕴含龙虎般不可抵御之气势。 他对我直言规劝象儿子对待父亲般恭顺,他对我指导又象父亲对儿子般严厉,所以我才慨叹。” 孔子见到温伯雪子一句话也不说,子路问:“先生想见温伯雪子很久了,见了面却不说话,为何呀?”孔子说:“象这样人,用眼睛一看而知大道存之于身,也不容再用语言了。”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1),夫子奔逸绝尘(2),而回膛若乎后矣(3)!”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 夫子言,亦言也; 夫子趋,亦趋也; 夫子辩,亦辩也; 夫子驰,亦驰也; 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 及奔逸绝尘而回膛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4),无器而民滔平前(5),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6),万物莫不比方(7),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8)。 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9)。 吾一受其成形(10),而不化以待尽(11)。 效物而动,日夜无隙(12),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13),知命不能规乎其前(14),丘以是日祖(15)。 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16),可不哀与?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17)。 彼已尽矣(18),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19)。 吾服,女也甚忘(20); 女服,吾也亦甚忘。 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21)。” 注释 (1)趋,小步疾行。 驰:跑。 (2)奔逸:快跑。 绝尘:跑得极快,好象脚掌与土地分隔开一样。 (3)瞠(chēng):瞪大眼睛看。 (4)比:私意亲近,周,周遍相亲。 (5)器:权势利禄。 滔:聚。 (6)极:尽头。 (7)比方:言人顺从太阳的方向动作。 比,顺也从; 方,方向。 (8)是:此,指日。 亡:无。 这句意思是,日出则操作,日人无事可作而休息。 (9)这句是说,万物待造化二往来而有生死之转化,如人随日之出没而作息。 (10)受其成形,秉爱天赋之形体。 (11)不化,不会化作他物。 待尽:等待穷尽其天年。 (12)无隙:变化日新不息,没有间隙。 (13)薰然:形容气自动聚合之状。 (14)知命:知命之人。 规:测度。 (15)日徂(cù):日日与变化俱往。 徂,往。 (16)交一臂而失之:比喻机会极好却当面错过,好象碰一下臂就分开了。 (17)殆:仅、只。 。 女始著乎吾所以著也,前著作着眼,后著作显著。 (18)彼:指显著有形迹之类,如举动言辩。 (19)唐肆:空的集市,唐,空,肆,集市。 (20)服; 习,甚忘,全都遗忘。 (21)不忘者:指与化俱往,日日更新之道。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先生急走我也急走,先生跑我也跑,先生快速奔跑,脚掌好象离开地面一般,而我只能瞪大眼睛在后面看了。” 孔子说:“颜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颜回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是说先生怎样讲我也跟着怎样说; 先生急走我也急走,是说先生辩析事理我也跟着辩析事理; 先生跑我也跑,是说先生讲说大道我也跟着讲说大道; 及至先生好象脚掌离开地面般迅跑,而我瞪大眼睛在后面看,是说先生不用言说而为人信服,不私意亲近而周遍亲附,没有官爵利禄而人们聚集于前,却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此而已。” 孔子说:“噢!不可不明察呀!悲哀没大过心死,而身死还在其次。 太阳从东方出来而入于西天尽头,万物莫不顺从太阳的方向而动作,凡有眼有脚的,必待日出而后有所作为。 日出则操作,日入无事可作则休息。 万物亦是这样,待造化之往来而有生有死。 我一秉受天赋之形休,就不会转化为他物而等待着穷尽天年。 随着外物而运动,日夜不停息,而不知终极之处。 和气自动聚合成形体,知命的人也不能测度将来的命运。 我只是天天与变化俱往。 我终身与你在一起,这极好机会却当面错过而不能使你了解这个道理,可不悲哀吗?你只是着眼于我显著的方面,而那些显著有形迹的东西已经过去了,你还着意追寻以为实有,这就如同在空虚市场上寻求马一样不可能。 我之所习,你要把它全部遗忘; 你之所习,我也把它全部遗忘。 虽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忧!虽然忘记了过去的我,我还有永存的不被忘记的东西在。” 孔子见老聘,老聃新沐(1),方将被发而干(2),■然似非人(3)。 孔子便而待之(4),少焉见,曰:“丘也眩与(5)?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6),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 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7)。” 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8),口辟焉而不能言(9)。 尝为汝议乎其将(10)至阴肃肃(11),至阳赫赫(12); 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13); 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14),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15)。 消息满虚(16),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 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 非是也,且孰为之宗(17)!”孔子曰:“请问游是(18)。” 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19)。 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20)。” 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21),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22),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23)。 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24)。 得其所一而同焉(25),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26),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27)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28)!弃隶者若弃泥涂(29)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 且万化而不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30)!为道者解乎此(31)。”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32),古之君子,孰能脱焉(33)?”老聃曰:“不然。 夫水之于构也(34),无为而才自然矣(35); 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36)。 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37)!微夫子之发吾覆也(38),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注释 (1)沐:洗头。 (2)方将:正在。 被发:披散开头发。 于:使之干燥。 (3)恕(zhé)然:木然不动,形体僵直的样子。 蛰,假借为蛰,蛰伏不动。 (4)便:借为屏,屏蔽之意,指孔子见老耿新休后之神态,觉得直接去不妥,蔽于隐处等待。 (5)眩:眼花。 (6)掘:同倔,独立的样子。 (7)物之初:物初生之浑饨空虚之境,即指大道。 (8)困:困惑。 (9)口辟:口开而不能台,大道是不可知不可言的。 能心知、言说之道亦非其真。 (10)将:粗略,大略,庄子认为,道不可言,又不得不借助语言表述,语言所表述之道,只是大略而已,并非道之大全。 (11)至阴:阴之极致,代表地之凝缩、精萃。 肃肃:阴冷之气。 (12)至阳:阳之极致,代表天之精革。 赫赫:炎热之气。 (13)这句的意思是:阴冷之气出自于地,而其根在于; 炎热之气出自天,而根在于地。 其中包含天地阴阳相反相生,物极必反思想。 (14)交通成和:天地阴阳二气相互交通,胜负屈伸,..缊相荡,和合而生成万物。 (15)或:谁,指自然天道。 纪:纲纪。 (16)消息:消为消亡,息为生息。 指大地万物不断消亡和生息的无穷过程。 满虚:即盈虚,指盈满空虚的对应转化过程,与消息义同。 (17)是:指自然、天道。 宗:主。 (18)游是:是即老耿所说“物之初”,指空虚之道。 孔子问游心于此之义。 (19)至美至乐:即是无美元乐,与道玄同之境界。 (20)方:道。 指达于至美至乐境界之道。 (21)疾:担忧、害怕,易:改变、改换。 莅(sǒu):水草丛生之沼泽。 (22)小变:小的改变,指生活地点迁移之类。 大常:基本生存条件,如水草之类。 (23)胸次:胸中。 (24)所一:万物共同生息之所。 (25)同:混同。 与万构混同合一。 (26)支:同肢。 尘垢,比喻无用之废物。 (27)滑(gǔ):乱。 (28)介:际、分际。 (29)隶者:指隶同于已之物,如官爵奉禄、财产之类。 泥涂:泥土,比喻轻贱之物。 (30)孰:何。 患心:忧心,使心忧。 (31)为道者:得道之人。 (32)假:借助。 至言:至道之言。 (33)脱:免。 如老聃这样德配天地之圣人,还要借助至言修养心性,古之君子更不能兔于修养。 (34)汋(yuè):水澄澈透明。 (35)才自然:素质自然如此,未加修为。 (36)物不能离:圣人之德即天道无为,是不靠修习而自成的,此亦天地万物所遵循,故物不能离。 (37)醯(xI)鸡:醋变质生出的小飞虫,为蠓之类。 用以比喻极端渺小。 (38)微:没有。 发吾覆:揭开我之蒙蔽。 译文 孔子去见老聃,老聃刚洗完发,正在披散头发晾干,木然而立不象一个活人。 孔子蔽于隐处等待,过一会儿人见,说:“是我眼花呢?还是真的呢?刚才先生身体独立不动象槁木,象遗弃万物离开众人而独立自存的样子。” 老聃说:“我在神游物初生之浑沌虚无之境。” 孔子说:“这是何意呢?”老聃说:“心困惑于它而不能知,口对它开而不合不能言说。 尝试为你议论一下它的大略:地之极致为阴冷之气,天之极致力炎热之气,阴冷之气恨于天,炎热之气本于地。 两者相互交通和合而生成万物,谁为这一切的纲纪而又不见它的形体。 消亡又生息,盈满又空虚,一暗一明,日日改变,月月转化,每日有所作为而不见其功效。 生有所萌发之处,死有所归往之地,始终相反没有边际,而不知其穷尽。 没有它,谁来作主宰啊!”孔子说:“请问神游大道之情形。” 老聃说:“能得神游于此为至美至乐。 能得至美而游于至乐,就叫作至人。” 孔子说:“请问达于至美至乐之道。” 老聃说:“食草的兽类,不担忧更换沼泽地; 水生的虫类,不担忧改换水。 实行小的变化而未失去基本的生活条件,喜怒哀乐之情就不会进入心里。 至于天下,是万物共同生息之所。 得到共同的生息之气而能混同为一,则四肢百体就将成为废物,而死生终始也将如昼夜之更迭,不能混乱,何况得失祸福之所分际啊!遗弃隶属于己之物如同抛弃泥土,这是知晓身贵于隶属之物。 知自身之贵又不失与变化俱往。 而且千变万化是未曾有终极的,又何必为此心忧!得道之人会理解此理的。 ?”孔子说:“先生之德与天地匹配,而还借助至道之言以修养心性。 古之君子谁又能免于修养呢!”老聃说:“不是这样,水之于澄澈,是无为而才质自然如此的; 至人之于德行,不须修养而成,万物不能离开它。 就象天自然就高,地自然就厚,日月自然就明亮,何用修养啊!”孔子出来,把这些告诉颜回,说:“我对于道之认识,就如同醋瓮中的飞虫般渺小!没有先生揭开我之蒙蔽,我就不知道天地大全之理啊!” 庄子见鲁哀公(1),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2)。” 庄子曰:“鲁少儒。” 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3),何渭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寇圆冠者知天时,履句屡者知地形(4),缓佩块者事至而断(5)。 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6); 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 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 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 可谓多乎?”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7),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8)。 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9),故足以动人。 宋元君将画图(10),众史皆至,受揖而立(11),舐笔和墨,在外者半(12)。 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13),受揖不立,因之舍(14)。 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羸(15)。 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注释 (1)鲁哀公为春秋末期人,庄子为战国中期人,二人相距一百多年,不可能相见。 此为寓言,非实录。 (2)先生方:指庄子道家方术。 (3)举:全。 (4)履,作动词,穿。 句:音矩,方形。 屦(jǜ),葛、麻制成之单底鞋。 泛指鞋子。 地形,地理。 (5)缓:用五彩丝编成的带子,用以系诀,佩玦(jué):环状带有缺口的玉饰品,殃与决同音,寓有能决断之义。 (6)为其服:穿戴同样服饰。 (7)百里奚:春秋时秦国大夫。 原为虞国大夫,晋灭虞后被俘,作为陪嫁之臣送往秦国。 后又出走楚国,为楚所执。 后被秦穆公用五张羊皮赎回,称五羖大夫,为秦穆公所重用,与蹇叔、由余等贤臣协助秦穆公建立霸业。 不入心:不放在心上。 (8)饭牛:养牛。 与之政:委以国政。 (9)有虞氏:虞舜。 舜一心只想尽孝,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虽然他的父亲和弟弟想方设法谋害他,想把他烧死在屋顶,压死在井底,他都不忌恨。 (10)宋元君:即宋元公,名佐,春秋末期末君。 画图:画国中山川大地之图画。 (11)史:指画师。 受揖而立:受君命拜揖而立。 (12)舐(shì)笔:用唾润笔。 欲,以舌舔物。 在外者半:指画师甚多,屋里已满,外面还有一半。 (13)儃(tǎn)儃:舒缓闲适的样子。 趋:小步疾行。 (14)之舍,向馆舍走去。 (15)解衣:脱掉上衣,般礴:盘腿而坐。 赢:裸,赤着上身。 译文 庄子拜见鲁哀公,哀公说:“鲁国多懦学之上,很少有从事先生之道术的。” 庄子说:“鲁国儒学之士很少。” 哀公说:“全鲁国的人都穿儒者服装,怎么说少呢?”庄子说:“我听说,儒者中戴圆帽的通晓天时,穿方形鞋子的懂得地理,佩戴五彩丝带穿系玉块的,事至而能决断。 君子怀有其道术的,未必穿戴那样的服饰; 穿戴那样服饰的,未必真有道术。 公一定以为不是这样,何不号令于国中说:“‘不懂此种道术而穿戴此种服饰的,要处以死罪!’”于是哀公发布这样命令,五天以后鲁国没有敢穿儒服的人。 唯独有一位男子,身穿儒服立在哀公门外。 哀公即刻召见他以国事相问,干转万变发问也不能难住他。 庄子说:“以鲁国之大只有一个儒者,可以说多吗?” 百里奚不把官爵奉禄放在心上,所以养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记了他出身低贱,而委之以国事。 虞舜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所以能感动他人。 宋元君要画画,众位画师都来了,受君命拜揖而立,润笔调墨准备着,门外面还有一大半。 有一位后到的画师,舒缓闲适不慌不忙地走着,受命拜揖后也不在那站着,而往馆舍走去。 元公派人去看,见他脱掉上衣赤着上身盘腿而坐。 元公说:“可以了,这位就是真正画师。” 文王观于臧(1),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2); 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3)。 文玉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 欲终而释之(4),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5)。 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6):“昔者寡人梦见良人(7),黑色而t(8),乘驳马而偏朱蹄(9),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10),庶几乎民有廖乎(11)!”诸大夫蹴然曰(12):“先君王也(13)。” 文王曰:“然则卜之。” 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14),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 典法无更,偏令无出(15)。 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16),长官者不成德(17),斔斜不敢入于四竟(18)。 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19); 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20); 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 文王于是焉以为大师(21),北面而问曰(22):“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23),泛然而辞(24),朝令而夜遁(25)终身无闻。 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26)?又何以梦为乎(27)?”仲:“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28),而又何论刺焉(29)!彼直以循斯须也(30)。” 尼曰(,) 注释 (1)文王:周文王。 臧:地名,在渭水边。 观:巡察。 此段寓言采取姜尚事迹,又按作者意图加以改写。 (2)钓莫钓:身子在钓鱼,心不在钓鱼上面。 或言钓钩上不放鱼饵,意不在得鱼。 寓力无为之义。 (3)非持其钓:并非以持竿钓鱼为事。 有钓者:别有所钓,不在鱼也。 常钓:经常是这样钓法,寓持守无为之常道。 (4)释之:舍弃不举用。 (5)无天:失去荫庇、保护之意。 文王把那个人看得德高如天,让他掌政,就会使百娃得到荫庇,保护。 (6)旦:早晨。 属:集合。 (7)昔者:夜里。 良人:善人,君子。 (8)t(rán):同髯,两颊上的长须。 (9)驳马:杂色的马。 偏朱蹄:一蹄赤色。 (10)号:号令、命令。 寓。 托付。 臧丈人:臧地之老者,即文土所遇之垂钓者。 (11)庶儿:差不多,大概。 民与瘳(chōu):民可以解除病痛了。 廖,病愈。 (12)蹴(cù)然:惊惧不安的样子。 (13)先君王:指文王的父亲季伍,季历生时面黑而两颊多须,喜乘杂色马。 经文王一说,众人皆以为先王托梦。 这样举用臧丈人,即渭水边的垂钓人,就是祖宗之意,不可违背。 (14)无它: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不必占卜。 (15)偏令无出:行无为而治,一篇政令也未发出。 偏,通篇。 (16)列士:各种各样的士,如文士,武士等。 坏植散群:植为培植朋党之植,植又作主解,指朋党之核心人物,文士、武士都依附于他,形成私人势力,与国家作对,坏植散群即是使结党营私之群体都解散,国家更统一。 (17)不成德:不建立个人之功德。 (18)斔(yù):又作庾,量器单位,六斛四斗为庾。 斛(hǘ):量器单位十斗为斛。 竟:同境。 这句是说,各诸侯国所用量器标准不一,如果任各国商人带不同量器入境,就会造成混乱和欺骗,故必使其不敢入境。 (19)尚同:境内无私党,皆上同一于君主。 (20)同务:同以国事为务。 (21)大师:尊敬的老师。 (22)北面而向,古代君主坐北面南,臣立在君对面,现在文王站南面北。 是对臧丈人的尊重。 (23)昧然:犹默然,沉默不语。 (24)泛然; 淡漠无心的样子。 (25)朝令夜遁:早上还接受文王指令,晚上就逃走了。 (26)犹未:还未足以取信。 (27)伺以梦为:何必要假托于梦呢。 (28)尽之:做得很完善。 (29)刺:讥刺。 (30)斯须:顷刻之间。 循斯惭:在短暂时间内顺应众心罢了。 译文 周文王去臧地巡视,看见一位钓鱼的老者,身在钓鱼,心不在钓鱼上。 他并非以持竿钓鱼为事,而是别有所钓,他经常就是这样钓法。 文王想举用他,把国事交他治理,又担心大臣和父兄辈族人不肯相安; 想最后舍弃此人,又不忍心让百姓们得不到善人的庇荫。 于是就在清晨集合他的大夫们说:“昨天夜里我梦见一位好人,面黑两颊长满长须,骑的杂色马有一只蹄子是赤色,命令我说:‘托付你的国事给臧地老者,差不多民就可以解除病痛了!’”诸位大夫惊惧不安他说:“这是先君王季历啊!”文王说:“让我们占卜一下吧。” 诸位大夫说:“先君之命令,王无可怀疑,又何必占卜。” 于是就迎接臧地老者,授给国事。 这个人掌政,以往典章法令没有更改,一篇新政令也未发出。 三年之后,文王巡视国内,则见各种文士武士结成的私党都散掉了,官长们也不建立个人功德,标准不一的量器也不敢进入国境之内。 文士武士们的私党散掉,则上同于君主; 官长不建立个人功德,则能同以国事为务; 标准不一的量器不入境,则诸侯们也就没有二心了。 文王于是把臧丈人当作者师,北面而立请教说:“这佯的政事可以推行于天下吗?”臧丈人默然不回答,淡漠无心地告辞而去,早晨还接受文王指令,晚上就逃走了,终身没有消息。 颜渊问孔子说:“文王还不足以取信于人吗?何必要假托于梦呢?”孔子说:“别作声,你不要说了!文王已经作得很完美了,你又何必议论讥刺呢!他只是在短暂时刻顺应众人罢了。” 列御寇为泊昏无人射(1),引之盈贯(2),措杯水其时上(3),发之,适矢复沓(4),方矢复寓(5)。 当是时,犹象人423也(6)。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7)。 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切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切之渊,背逡巡(8),足二分垂在外(9),揖列御寇而进之(10)。 御寇伏地,汗流至踵(11)。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12),挥斥八极(13),神气不变。 今汝怵然有询目之志(14),尔于中也殆矣夫(15)!”。 注释 (1)列御寇:即列子。 见《逍遥游》注和《列御寇》诸篇,伯昏无人:虚拟之人名,又见《德充符》篇。 (2)引之:拉弓弦。 盈贯:弓拉满,箭头已靠近弓背。 (3)措:放置。 (4)适矢复沓(tà):言箭射出后,又有第二只搭于弦上。 适,往; 沓,合。 (5)方矢复寓:刚刚发射一矢,复有一矢寄于弦上。 言其一只接一只,连续发射。 寓,寄。 (6)象人:木雕泥塑之人,形容其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纹丝不动的样子。 (7)射之射:有心于射的射法。 无射之射:无心之射的射法。 (8)背逡巡:背对深渊却退。 逡巡,却退。 (9)垂:悬空。 后退至悬崖深渊边,脚下有三分之二悬空于石崖之外,惊险至极。 (10)揖:揖请。 进:让。 这句是说,让列御寇退到相同位置表演射箭。 (11)踵:脚跟。 这句意思是吓得冷汗流到脚跟,可见惊骇之极。 (12)窥、潜:皆为探测之意。 黄泉:地下之泉水。 比喻地底极深暗处。 (13)挥斥:纵放自如。 八极:八方。 (14)怵然:惊惧的样子。 恂目:心惊目眩。 志:意。 (15)中:心,即精神。 殆:疲困。 译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把弓拉得满满的,放一杯水在左肘上,发射出去,箭射出后又有一只扣在弦上,刚刚射出又一只寄在弦上,连续不停。 在那个时候,他就象一个木偶一般纹丝不动。 伯昏无人说:“这是有心于射的射法,不是无心之射的射法。 尝试和你登上高山,踏着险石,对着百仞深渊,你能射吗?”于是伯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脚踏险石,背对着百们深渊向后却退,直到脚下有三分之二悬空在石外,在那里揖请列御寇退至相同位置表演射箭。 列御寇惊惧得伏在地上,冷汗流到脚跟。 伯昏无人说:“作为至人,上可探测青天,下可潜察黄泉,纵放自如于四面八方,而神情没有变化。 现在你有惊恐目眩之意,你于精神已经疲困了!”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1):“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2),三去之而无忧色(3)。 吾始也疑子(4),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5),于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6),其去不可止也。 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7),而无忧色而已矣。 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8)?其在彼邪?亡乎我; 在我邪?亡乎彼(9)。 方将踌躇(10),方将四顾(11),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12),美人不得滥(13),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14)。 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15),入乎渊泉而不濡(16),处卑细而不惫(17),充满天地,即以与人己愈有(18)。” 楚王与凡君坐(19),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20)。 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 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21)。 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注释 (1)肩吾:隐者之名,见《逍遥游》、《大宗师》篇,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令尹,曾在哪之战中,辅助楚庄王大胜晋军,还组织兴建一些水利工程,是楚国著名政治家。 《左传》、《史记》等书有记载。 (2)令尹:楚国最高的军事行政长官,相当于中原各国的执政和后来的宰相。 荣华:昌盛显达之意。 (3)三去之:三次被免职。 (4)疑子:对孙叔敖是否真能作到毁誉不动,宠辱莫惊有所怀疑。 (5)鼻间:指呼吸,庄子认为,人的情绪变化可从鼻孔呼吸粗细均匀通畅与否窥测端倪。 栩(xǔ)栩然,轻松欢畅的样子。 (6)却:推动、推辞。 (7)得夫非我:官职奉禄荣华富贵之得失,皆为身外之物。 非我所有,故不喜不忧,不以得失为意。 (8)其:指荣华显贵,彼:指令尹。 这句的意思是:不知荣华显贵是在令尹,还是在自身。 (9)亡:无。 这句是说,如果荣华显贵在令尹,则于我无涉。 如在我,则与令尹无涉。 (10)方将:正在。 踌躇:住足沉思的样子。 (11)四顾:瞻顾四方之事,以求做好职分内之事,无暇其他。 (12)不得说:不能说服他。 言其信念坚定,不为言辞所动。 (13)美人:美色。 不得滥:不能使之淫乱。 言其清心寡欲,不为声色所移。 (14)伏戏:即伏栖氏。 此二句是说,强暴不能使之屈服,帝王也不能笼络亲近。 (15)介:通界,界限,障碍。 (16)濡(rú):沾湿。 (17)卑细,贫贱。 惫:疲困。 (18)既:尽,此句语出《老子》:“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意思是与人可以扩充德行,充实自性,故言愈有。 (19)凡:国名,周公之后。 《春秋》隐公七年:“王使凡伯来聘。” 说明当时凡国尚存,后来被灭。 其故址在今河南辉县西南。 凡亡后,凡君流亡至楚,作寓公。 (20)三:三次或屡次之意。 这句意思是楚上左右之臣见王与亡国之君共坐,以为不妥,多次提请王注意。 (21)不足以存仔,不足以现实之存在为存。 言存亡以道不以国,国亡而道存,未尝亡也; 国存而道亡,未尝存也。 译文 肩吾问孙叔敖说:“您三次作令尹而不昌盛显达,三次被免职也没有忧愁之色。 我开始时对此怀疑,现在见您呼吸轻松欢畅,您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呢?”孙叔敖说:“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我认为它既然来了就无法推辞,它去了也无法阻止,我认为官职奉禄之得失非我所有,失去了而无忧愁之色而已。 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况巨不知荣华显贵是在于令尹呢,还是在我自身?如果是在于令尹,则于我无涉; 如果在我自身,则于令尹无涉。 那时我正在驻足沉思,顾及四面八方之事,哪有工夫顾及到个人的富贵和贫贱哪!”孔子听后说:“古时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说服他,美色不能使之淫乱,强盗不能强制他,伏牺、黄帝这样的帝王也不能宠络亲近他。 死生也算得上大事了,也不能使自己有所改变,何况是官爵奉禄之得失呢!象这样的人,他的精神历经大山而无障碍,入于深渊而不沾湿,处于贫贱而下疲困,充满大地之间,尽数给予别人而自己更富有。” 楚王和凡国之君共坐,过一会儿,楚王左右之臣多次来讲凡国已经灭亡了。 凡国之君说:“凡国灭亡,不足以丧失我之存在。 而凡国之灭亡既不足以丧失我之存,而楚国之存在也不足以存在为存。 由此看来,则凡国未曾灭亡而楚国未曾存在。”


徐无鬼

题解 《徐无鬼》以人名篇。 徐无鬼,人名,魏国的隐士。 本篇既是以人名篇,又是以篇首三字名篇,此种名篇的方法在先秦著作中多有之,如《论语》的《子罕》篇就是以篇首的“子罕言利与命与人”名篇的,《孟子》的《万章》篇也是以篇首的“万章问日”而名篇的。 全篇的主旨写的是庄子无为的观点。 在“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黄帝将见大院子具茨之山”、“管仲有病”、“仲尼之楚”、“子綦有八子”和“以目视目”诸段中,庄子阐述了无为的观点,宣扬了因任自然的无为政治主张。 在“徐无鬼见武侯”、“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庄子日:‘射者非前期而中’”、“啮缺问许由”、“有暖絑者”诸段中,庄子批判了有为的思想和有为的政治。 在“吴王浮于江”、“南伯子綦隐几而坐”段落中庄子指出了有为与无为的关系以及达到无为的途径。 有的人认为“庄子送葬”写庄子对惠施的怀念,与前后文不相连属,似游离部分,这种看法实乃有误。 因为,庄子与惠施辩论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有用无用、有为无为的问题,所以庄子怀念惠施,为失去一位主张有为的辩论对象而感叹是自然的。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1),武侯劳之曰(2):“先生病矣(3)!苦于山林之劳(4),故乃肯见于寡人(5)。” 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6),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耆欲(7),长好恶(8),则性命之情病矣(9); 君将黜耆欲(10),掔好恶(11),则耳目病矣(12)。 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13)!”武侯超然不对(14)。 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15),吾相狗也(16)。 下之质(17),执饱而止(18),是狸德也(19); 中之质,若视日(20); 上之质,若亡其一(21)。 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22),曲者中钩(23),方者中矩(24),圆者中规(25),是国马也(26),而未若天下马也(27)。 天下马有成材(28),若恤若失(29),若丧其一(30)。 若是者(31),超轶绝尘(32),不知其所(33)。” 武候大悦而笑(34)。 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吾君乎(35)?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板》、《六韬》(36)。 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37),而吾君未尝启齿(38)。 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39)?”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 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40)?去国数日(41),见其所知而喜(42); 去国旬月(43),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 及期年也(44)”,见似入者而喜矣(45); 不亦去入滋久(46),思人滋深乎(47)?夫逃虚空者(48),藜藋柱乎鼪鼬之径(49),踉位其空(50),闻入足音跫然而喜矣(51),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者乎(52)!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 注释 (1)徐无鬼:人名,姓徐名无鬼,缗山人,战国时魏国的隐士。 因:通过。 女(rǔ)商:魏国大臣,姓女,名商。 春秋时期晋大夫女叔齐之后。 魏武侯:名击,魏文侯的儿子。 (2)劳:慰劳。 下文“劳于君”,“劳于我”之劳,与此同义。 (3)病困:贫困。 (4)劳:劬劳,劳苦。 (5)寡人:古代国君的自称。 (6)君:指国君,魏武侯。 (7)盈:满足。 耆欲:爱好和欲望。 耆,同嗜。 (8)长(zhǎng):增长,增加。 好恶:爱憎。 (9)性命之情:性命的实质。 病:伤害,损害。 (10)黜(chù):减损,废弃。 (11)掔(qiān):通牵,引申为除去。 (12)病:困苦。 (13)有何:有什么。 (14)超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超,通怊。 (15)尝:尝试。 语君:告诉君主。 (16)相(xiàng):观察相貌。 (17)质:材,材质,质地。 (18)执饱而止:捕兽得饱则止。 执,捕。 (19)狸:山猫。 德:德性。 (20)视日:看得高望得远。 (21)亡:指亡失。 一:指身体。 (22)直者中(zhòng)绳:直的如中绳墨。 (23)曲者中钩:曲的如中钩那样弯曲。 (24)方青中矩:指马跑得方的符合矩。 (25)圆者中规:指马跑得圆的符合圆规。 (26)国马:全国之冠的好马。 (27)天下马:天下之冠的好马。 (28)成材:成用之才性。 (29)若恤:若有优思的意思。 恤,忧。 (30)若丧其一:情性静寂专一。 (31)是:这。 (32)超轶(yì):超越。 绝尘,不知其所止。 (33)不知其所:不知去向。 (34)说(yuè):通悦。 (35)何以:以什么。 (36)从:通纵。 《金板》、《六韬》:兵书名称。 (37)数(shǔ):计算。 (38)启齿:微笑。 (39)说,通悦。 (40)流人,流放的人。 (41)去:离。 去国:离开本国。 (42)知:见过面的人。 (43)旬:一旬十日。 (44)期(jī)年:周年。 (45)似人:似自己国家的人。 (46)滋:益,越。 (47)思人:思念敌人。 (48)逃虚空者,逃到无人之地的人。 (49)藜藋:(lídiào)灰菜。 住:塞。 鼪鼬(shēngyòu):黄鼠狼。 径:往来。 (50)踉:踉跄。 空:空地。 (51)足音:走路的声音。 跫(qióng),脚步声。 亲戚:父母。 (52)謦欬(qīngkài):咳嗽,喉中出声音。 译文 徐无鬼由女商介绍见魏武侯,武侯慰劳他说:“先生贫困了!你苦恼山林的劳苦所以才肯来见我。” 徐无鬼说:“我则是慰劳你的,你有什么来慰劳我呢?你要是满足嗜欲,增长好恶,那么性命的实质就要受损伤了; 你要废弃嗜欲,除去好恶耳目就要受困苦了。 我要慰劳你,你有什么要慰劳我的呢?”武侯若有所失而不回答。 过不一会儿,徐无鬼说:“我试告诉你,我的相狗术。 下等狗的才质,只是捕兽得食而止的,这是山猫的德性; 中等才质的狗,眼睛看得高望得远,上等的才质好象忘掉自己的身体。 我的观狗术,又不如我的观马术。 我观察马,直的地方与绳墨相符合,弯曲的地方与钩相符合,方的地方与矩相符合,圆的地方与规相符合,这就是国家最好的马,然而还赶不上天下最好的马。 天下的好马有天生成用才性,走起路来象有忧思,又象丧其一偶,象这样的,超越绝尘,不知所止,不知去向。” 武侯很高兴地笑了。 徐无鬼出来。 女商说:“先生究竟怎样使我的君主这么高兴呢?我所以取悦我君主的,横说用《诗》、《书》、《礼》、《乐》,纵说用《金板》、《六韬》兵书。 行事而大有功效的,不什其数,可我的君主过去没有开口微笑过。 现在先生用什么对我君主说教,使我的君主如此高兴呢?”徐无鬼说:“我特意将相狗马之术告诉了他,”女商说:“就是这样吗?”说:“你没听过在越国的流放的人吗?离开祖国不几天,看到所认识的人就高兴,离开祖国十天一个月,看见曾见过的人就喜欢; 至于离开祖国一年的人,只要见到象似自己国家的人就高兴; 不就是离开人越久,思念人也就越深吗?流落到空地的人,灰菜塞满黄鼠狼往来的途径,踉踉跄跄居住在空野,听到人的走路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又何况是兄弟父母的说笑声在他的旁边呢!很久了,没有人以真诚的语言在我君主的身旁谈笑了啊!”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1),厌葱韭(2),以宾寡人,久矣(3)。 夫今老邪(4)?其欲干酒肉之味邪(5)?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6)?”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7)。” 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 武侯曰:“何谓邪?”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8),登高不可以为长(9),居下不可以为短(10)。 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11)。 夫神者,好和而恶好(12)。 夫奸,病也,故劳之(13)。 唯君所病之(14),何也?”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 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15)?”徐无鬼曰:“不可”。 爱民,害民之始也(16); 为义僵兵,造兵之本也。 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17)。 凡成美(18),恶器也。 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19)!形固造形(20),成固有伐(21),变固外战(22)。 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23),无徒骥于锱坛之宫(24),无藏逆于得(25),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 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26),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27)。 夫民死已脱矣(28),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注释 (1)芧(xù)栗:橡子。 《齐物论》有“狙公赋芧”。 《山木》芧作杼。 (2)厌:通餍,饱食。 (3)宾寡人:摈弃我,不做官。 宾,通摈,弃。 (4)夫今老邪:犹其今老邪。 “夫”属下读,旧注以“久矣夫”为句实误。 (5)干:求。 (6)社稷之福:这句是说如果徐无鬼能出来做官,参与国政,一定对国家有利,而是国家的幸福。 (7)将来劳君:要来慰劳君主。 (8)天地之养也一:天地养育万物是一视同仁的。 (9)登高:指住在上。 (10)居下:指住在下。 (11)不自许:不自得。 (12)和:平和,指和于德。 奸:乱,指与道相悖。 (13)劳:劳其形。 (14)所:所以。 病之:病在这里。 (15)偃乓:放下兵器,停止战争。 (16)害民之始:指将古代战争说成是爱民,实际就成了害民的开始。 (17)殆:危险。 (18)成美:指建立爱民为义的好名声。 (19)几且:近乎。 伪:虚伪不实。 (20)形固造形:前形指仁义的形迹,后形指造成作伪的形态。 固,必 (21)成固有伐:成指造成的形迹。 有伐,夸耀。 (22)变:变乱。 外战:公开战争。 (23)丽谯:高楼。 (24)徒骥:步骑兵。 锱坛:祭坛。 (25)无藏:不要私藏。 逆:矛盾。 得:通德。 (26)私:私利。 (27)撄:扰乱。 (28)脱:免除。 译文 徐无鬼去见魏武侯,魏武侯说:“先生身居深山老林,吃橡子,食葱韭,你摈弃我已很长时间了。 你现在老了吗?是想求得酒肉的滋味呢?还是为我的国家造福呢?”徐无鬼说:“无鬼出身贫穷低贱,不曾敢想享用你的酒肉,是来慰劳你的。” 武侯说:“怎么?你怎样来慰劳我?”徐无鬼说:“慰劳你的精神和形体。” 武侯说:“什么意思?”徐无鬼说“天地的养育之功是一视同仁的,身居高位不可自以为长,身居低位不可自以为短。 你独自力万乘的君主,奴役一国的人民,用以奉养耳目鼻口的私欲,而心神不能自得。 心神喜好和德而厌恶悖道。 悖道是一种毛病,所以来慰劳你。 只有你犯这种毛病,为什么呢?”武侯说:“想见先生很久了。 我想爱民,为了义而停止用兵,可以吗?”除无鬼说:“不可以。 爱民,是害民的开始,为了义而停止用兵,是制造战争的祸根。 你从这里去做,就会危险而不会成功。 凡是成就美名的,就是作恶的工具,你虽然要行仁义,但接近作伪啊?仁义的形迹必定要造成作伪的形态,成功了必定要自夸,有变乱必定有公开的战争。 你一定不要将盛大的军队象鹤群一样排列在高楼之间,不要集合步骑兵于辎坛的宫内,不要隐藏矛盾去妄取,不要用巧诈去胜人,不要以阴谋去胜人。 那种杀害别人的士兵和民众,夺取养育别人的土地,用来奉养我们的私欲和满足我们的心神需要的战争,不知有什么好处?不知胜利在什么地方?你不如停止战争,修养胸中的诚心,来顺应天地的自然情意,而不搅扰他物。 人民这样却能免除死亡,你哪里还用得着讲什么停止战争呢!”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1),方明为御(2),昌寓骏乘(3),张若、謵朋前马(4),昆阍、滑稽后车(5)。 至于襄城之野(6),七圣皆迷(7),无所问涂(8)。 适遇牧马童子(9),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10)?”曰:“然”。 “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 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11),又知大隗之所存。 请问为天下。” 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12),予适有瞀病(13),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14),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 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 予又奚事焉!”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15),虽然,请问为天下。” 小童辞(16)。 黄帝又问。 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17),称天师而退(18)。 注释 (1)大隗(tàiwěi):指喻大道,一说神名或人名。 具茨:山名。 又名大隗山,在今河南密县东。 (2)方明:虚设人名,指明白的人。 御:驾车,赶车。 (3)昌寓:虚设人名,指盛美的人。 骏乘:坐在车后面的陪乘者。 (4)张若:虚设人名,指张大的人。 謵朋:诸本作謵明,《释文》作■朋,指知识广博的人。 (5)昆阍:虚设人名,指守混同的人。 昆,同阁守,滑稽:虚设人名,指言辞雄辩不穷的人。 后车:指在车后相从。 (6)襄城:今河南襄城县。 野:远郊为野。 (7)七圣:指前述六人加黄帝为七圣。 迷:迷途不知返。 (8)涂:路。 (9)适:时逢,恰巧。 (10)若:你。 (11)徒:只 (12)六合之内:指人世之间。 (13)督(māo):眼花,目眩。 (14)痊:病愈。 (15)诚:诚然,当然。 (16)辞:推辞不答。 (17)稽(qǐ)首:叩头点地。 (18)天师:天道的老师。 退:退回,反还。 译文 黄帝要到具茨山去见大隗,方明驾车,昌■陪乘,张若、謵朋在马前向导,昆阍、滑稽在车后随从。 到了襄城的远郊,七人都迷失方向,没有地方去问路。 恰好遇到一个牧马的小孩,向他问路,说:“你知道具茨山吗?”回答说:“知道”。 又问“你知道大隗的住处吗?”回答说:“知道”。 黄帝说:“怪呀,小孩!不只知道具茨山,还知道大隗的住处。 请问治理天下”。 小孩说:“治理天下,也就是如此而已,又何必去多事呢!我小的时候自己游于人世之间,我正好得了目眩病,有位长者教导我说:‘你坐上时日的车子而游于襄城的远郊。’现在我病好一点,我又游于尘世以外的境地,治理天下,也是如此而已,又何必去多事呢!”黄帝说:“治理天下诚然不是你的事情。 虽然这样,还要请问怎样治理天下。” 小孩不回答,黄帝又问。 小孩说:“治理天下,和放牧马群有什么不同呢?也不过是除去那些害群之马罢了。” 黄帝再三拜谢叩头点地,称小孩为天师而返回。 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1),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2),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3),皆囿于物者也(4)。 招世之士兴朝(5),中民之士荣官(6),筋力之士矜难(7),勇敢之士奋患(8),兵革之士乐战(9),枯槁之士宿名(10),法律之士广治(11),礼教之士敬容(12),仁义之士贵际(13)。 农夫无草菜之事则不比(14),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15)。 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16),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17)。 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18)。 势物之徒乐变(19)。 遭时有所用(20),不能无为也(21),此皆顺比于岁(22),不物于易者也(23)。 驰其形性(24),潜之万物(25),终身不反(26),悲夫! 注释 (1)知士:指搞智谋的人。 变:变换。 (2)辩士:善于言谈的人。 序:条理。 (3)察士:善于洞察的人。 凌谇:凌辱,责骂。 (4)囿:局限。 (5)招(qiāo):通翘,翘秀,出类拔革。 兴朝:振兴朝政。 (6)中:中等人。 荣官:营一官职,非以官显荣。 荣,通营。 (7)筋力:身体强壮有力。 矜:自夸,自豪。 难:困难。 (8)奋患:奋力除患。 (9)兵革:使兵器穿战袍。 (10)枯槁之士:隐士。 宿名:守名。 (11)法律:善于法律的入。 广治:以治术自广。 (12)敬容:注重仪表。 (13)贵际:重视交际。 (14)草莱:开垦田地。 比:亲和。 (15)市井:以井为市。 (16)旦暮之业:指一日之业。 暮,通莫。 劝:勉。 (17)百工,指各种手工业,器械之巧:能尽其巧。 壮:气壮。 (18)尤:异,出众。 (19)势物:权利,贪利。 (20)遭时有所用:不埋没长处。 (21)不能无为:舍不得短处,不能无所作为。 (22)比:从。 (23)物:外物控制。 易:变化,变易。 (24)形性:身心。 (25)潜:犹没。 之:于。 (26)反:通返,返回本性。 译文 善用智谋的人没有思虑的变换就不高兴,善辩论的人没有言谈的条理就不高兴,善于苛求的人没有凌辱责骂之辞就不高兴,这些人都是为外物所局限的人。 出类拔萃的人振兴朝政,中等的人只想营一官职,身强力壮的人以解难自豪,勇敢的人奋起除患。 武装在身的人乐于征战,隐于山林的人喜好恃守名誉,讲求法律的人希望推广法治,讲求礼乐的人注重仪表,施用仁义的人注重交际。 农民没有开垦田地的事就不能安居乐业,商人没有经商的事也不能安居乐业。 庶人有朝夕的事业就会自勉,百工有器械的技巧就会气壮。 钱财不能积聚而贪图的人就会忧虑,权势不大却贪图虚名的人就会悲哀。 迷于权势财物的人喜欢变乱,这些人遇到有所用时是不能无所作为的。 这些人都是顺时投机,为一种事物束缚而不能变易。 无限地使用他的形体和心性,沉没在万物之中,终身执迷不悟,真可悲啊!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1),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2),可乎?”惠子曰:“可。” 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3),而各是其所是(4),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 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5),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6)?或者若鲁遽者邪(7)?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8),’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 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 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9),相镇以声(10),而未始吾非也(11),则奚若矣(12)?”庄子曰:“齐人蹢子于宋者(13),其命阍也不以完(14),其求钘钟也以束缚(15),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16),有遗类矣(17)!夫楚人寄而蹢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 注释 (1)前期,预定目标。 (2)辉:人名,即后羿,也作夷羿,是著名的射手。 (3)公是:共同认可的是非标准。 (4)各是其所是:各人肯定自己所认为是对的。 (5)秉:公孙龙的字。 (6)孰:谁。 (7)鲁遽:人名,周初人。 (8)爨:烧。 (9)相拂:相互指责。 相互反驳。 拂,违戾。 (10)镇:压。 (11)吾非,非吾,非难我。 (12)奚若,怎么样,如何。 (13)蹢(zhí),通摘,投,放。 一说通谪,责。 子:儿子。 宋:宋国。 (14)命:命令,任命。 阁:看守大门的人。 不以完:不使他完其管钥。 (15)钟:乐器。 (16)唐子:失亡之子,丢掉的儿子。 域:借为阈,门限之内。 (17)遗类:遗失伦类,违反二般的道理。 (18)寄:寄居。 (19)岑(cén):岸。 译文 庄子说:“射箭的人不按预定的目标而射中,把他称为善射,天下的人就都是后羿了,可以这样说吗?”惠施说:“可以。” 庄子说:“天下没有共同认可的标准,而各自以为自己的正确,天下的人就都是尧了,可以这样说吗?”惠施说:“可以。” 庄子说:“那么儒、墨、杨、公孙龙四家,和先生为五家,究竟谁正确呢?或者象鲁遽那样吗?他的弟子说:‘我学到了先生的道理,我能冬天烧鼎而夏天造冰。’鲁遽说:‘这是用阳气召阳气,用阴气召阴气,不是我所说的道理。 我把我的道理给你看看。’于是给他们调试瑟弦,置一把在堂上,置一把在室内,弹奏宫宫音动,弹奏角角音也动,音律相同。 如要改调一弦,五音不合,弹奏它,二十五根琴弦都动,在声调上没有差别,只是以音为主而已。 你们都象这样吗?”惠施说:“现在儒、墨、杨、公孙龙,正在和我辩论,用言语相互指责,用声音相互压制,而未必是我的错误,怎么能和他们相象呢?”庄子说:“齐国人把他的儿子放在宋国,让他象残废者一样守大门,他有个钘钟乐器却包起来,齐人寻找亡失的小孩却不出门限之内,这与各家争论有所类似!楚国有个寄居而守大门的人,在半夜无人的时候与船夫争斗,船还没有靠岸而足以造成怨仇了。”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1),使匠石斫之(2)。 匠石运斤成风(3),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4)。 宋元君闻之(5),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 虽然,臣之质死久矣(6)。’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注释 (1)郢:楚国的国都。 郢人,是位尼水匠人。 垩(è):白灰。 漫:涂。 (2)匠石:人名,木匠。 祈(zhuó):砍。 (3)斤:斧。 (4)失容:失色。 (5)宋元君:宋国的国君。 (6)质,质对,对象。 译文 庄子给亲朋送葬,经过惠施的坟墓,回头对随从的人说:“郢人在他的鼻尖上涂象苍绳翅膀那样大小的白土子,让匠石把白点砍掉。 匠石运斧如成风,声声作响地砍它,砍尽了白土子而没伤鼻子,郢人站立面不改色。 宋元君听到此事,召匠石说:‘试试为我砍一次看看。’匠石说:‘我以前砍过,但是,我砍的对象已经死很久了。’自从先生死了后,我没有对手了,我没有辩论的对象了!” 管仲有病(1),桓公问之(2),曰:“仲父之病病矣(3),可不讳云,至于大病(4),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5)?”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6)。” 曰:“不可。 其为人洁廉善士也(7),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8),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 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9),下且逆乎民(10)。 其得罪于君也,将不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11)。 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12)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13)。 以德分人谓之圣(14),以财分人谓之贤(15)临人(16),未有得人者也; 以贤下人(17),未有不得人者也。 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 勿已,则隰朋可。” 。 以贤(,) 注释 (1)管仲:春秋时期齐国桓公的佐相,著名的政治家,法家学派的先驱者,著有《管子》一书。 (2)桓公:齐桓公,名小白。 (3)仲父:桓公对管仲的尊称。 病病:病重。 (4)讳:忌讳。 有的版本作谓。 云:说。 (5)恶(wū):怎么,何。 属(zhù):同嘱,托付,嘱托。 国:指国政。 (6)鲍叔牙:齐国的大夫。 (7)洁廉:清白廉洁。 (8)不己若:不若己,不如自己。 不比之,不亲近他。 (9)钩:拘束。 (10)逆乎民:违逆民意。 (11)隰(xí)朋:人名,齐国的公族大夫。 (12)上忘:对上相忘不计较。 下畔,对下友善不逆民意。 (13)愧:惭愧。 哀:怜爱。 (14)以德分人; 把美德分给别人。 (15)以财分人:把才能分给别人。 (16)以贤临人:以贤自居对待别人。 (17)以贤下人:以贤能干居人下。 译文 管仲有病时,桓公问他说:“仲父的病很重了,可以不避讳的说,达到病危,那么我把国政托付给谁才可以呢?”管仲说:“你要给谁。” 桓公说:“鲍叔牙。” 管仲说:“不可以。 他为人洁白清廉,是位善良之士; 他对不如自己的人不亲近; 并且一听到别人的过错,就终身不忘。 让他治理国政,对上要拘束君主,对下要讳逆民意。 他获罪于国君,将不会有多长时间了!”桓公说:“那么谁可以呢?”回答说:“不得已,隰朋可以。 他的为人,对上相忘不计较而对下友善不叛离,他自愧不如黄帝,而怜爱不如自己的人。 把美德分给别人称为圣人,把才能分给别人叫做贤人。 以贤自居对待别人,没有能得人心的; 以贤能干居人下,没有不得人心的。 他于国政有不亲自过问之处,他对家事有不亲自过问之时。 不得已,那末隰朋可以。” 吴王浮于江(1),登乎狙之山(2)。 众狙见之,恂然弃而走(3),逃于深蓁(4)。 有一狙焉,委蛇攫■(5),见巧乎王(6)。 王射之,敏给博捷矢(7)。 王相者趋射之(8),狙执死(9)。 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10):“之狙也,伐其巧(11)、恃其便以敖予(12),以至此殛也(13)。 戒之哉!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14)?”颜不疑归而师董梧(15),以锄其色(16),去乐辞显(17),三年而国人称之(18)。 注释 (1)吴王:吴国的君主。 浮,泛舟。 (2)狙(jū):猕猴。 《齐物论》有狙公赋茅的故事。 (3)恂(xún):恐惧、害怕。 弃:弃地。 走:跑,逃跑。 (4)蓁:通榛。 (5)委蛇(yí),同委佗,庄重而又从容自得的样子。 一说作曲行解亦通。 攫|(juézǎo):攀搏抓取。 (6)见:通现。 (7)敏给:敏捷。 博捷:接取。 矢:箭头。 (8)相(xiàng)者:随从打猎的人。 (9)执死:抱树而死。 一作既死。 (10)颜不疑:人名。 (11)伐:夸,矜。 (12)恃:依靠。 便,轻便。 敖:通做。 予:我。 (13)殛(jǐ):死。 (14)汝:你。 色骄:骄做的态度。 人:指别人。 (15)董梧,人名,吴国的贤人,一说吴国的有道之士。 (16)锄:锄草一样。 一本作助,通锄,除去。 (17)去乐:去掉享乐。 作抛弃声乐解误。 辞显:辞谢显贵。 (18)称:称赞。 译文 吴王泛舟于江上,登上猕猴山。 群猴看见他,恐惧地弃地跑掉,逃到榛材丛中。 有一只猴子,从容自得地攀搏抓取,向吴王显示灵巧。 吴王射它,敏捷地接取箭头。 吴王命令随从者上前一齐射它,猕猴中箭抱树而死。 吴王回头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猕猴,夸它的灵巧依靠它的灵便来傲视我,以至于这样死去!要引以为戎啊!唉!不要用你的骄傲的态度对待别人啊!”颜不疑回去而拜董梧为师,除去做色,去享乐就贫苦辞显贵甘淡漠,三年而国人都称赞他。 南伯子綦隐几而坐(1),仰天而嘘(2)。 颜成子入见(3),曰:“夫子,物之尤也(4)。 形固可使若槁骸(5),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6),而齐国之众三贺之(7)。 我必先之(8),彼故知之; 我必卖之,彼故胄之(9)。 若我而不有之,彼恶乎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10),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 注释 (1)南伯子綦:人名,《齐物论》作南郭子綦。 隐:靠,几:几案。 (2)嘘:吐气。 (3)颜成子:人名,《齐物论》作颜成子游。 (4)物之尤:人物之中出类拔萃的人。 尤,恃出。 (5)形:形体,身体。 槁骸:枯骨。 《齐物论》作槁木。 (6)田禾:齐太公和。 睹:看。 (7)贺之:祝贺他。 (8)我必先之:我的名声必先于他。 (9)鬻(yù):卖。 (10)悲:悲伤,哀怜。 译文 南伯子綦靠几案坐着,仰天吐气,颜成子进来见到说:“先生,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形体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枯骨,心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死灰一样吗?”南伯子綦说:“我曾隐居在山洞里。 正在这个时候,齐国的国君田禾一来看我,而齐国的民众就再三祝贺他,我的名声一定先于他,所以他知道我; 我一定卖了我的名声,所以,他才把我的名声贩卖出去。 如果我没有名声,他怎么会知道我?如果我不贩卖名声,他怎么能贩卖我的名声呢?唉!我悲伤人的自我丧失,我又悲伤那些悲伤别人的人。 我又悲伤那悲伤的悲伤,然后我就天天远离大道了。” 仲尼之楚(1)楚王觞之(2)孙叔敖执爵而立(3)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4):“古之人乎!于此言(,)已。” 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5),未之尝言,于此乎言之。 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6),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郧人投兵(7),丘愿有喙三尺(8)”彼之谓不道之道(9),此之谓不言之辩(10),故德总乎道之一(11)。 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12),至矣。 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 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13),名若儒墨而凶矣(14)。 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 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 是故生无爵,死无益(15),实不聚(16),名不立(17),此之谓大人(18)。 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矣(19),莫若天地; 然奚求焉(20)而大备矣。 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 反已而不穷,循(,)古而不摩(21),大人之诚。 注释 (1)之:去,往。 (2)觞:酒器。 作动词用作敬酒。 (3)孙叔敖:人名,据《左传》记载,他是楚庄王相,此时孔子尚未出生,此处是庄子的寓言。 (4)市甫宜僚:即熊宜僚,居市南,故称市南宜僚,亦号市南子,是楚国的勇士。 (5)不言之言,不说话的言论。 (6)弄丸:玩弄丸铃,玩弄弹丸。 两家之难:指楚白公胜要作乱,想杀令尹子西,去请勇士市南宜僚,宜僚不答应,使者用剑威胁他,他仍然玩弄弹丸既不害怕,也不从命,于是白公胜欲作乱未成,此为弄丸解两家之难。 (7)甘寝:安寝。 秉:执。 羽:羽毛扇,郢:楚国的都城。 郢人:指楚人。 投兵,投弃兵器,不用兵器,不打仗。 (8)丘愿有喙三尺:孔子自己愿意有三尺长的嘴不能说话。 喙,鸟嘴。 鸟喙长不能鸣叫。 (9)彼:指孙叔敖和市南宜僚。 (10)此:指孔子。 (11)总:归根结底。 一:齐一。 (12)休:停止,休止。 (13)举:辩举,并举。 (14)名,名声。 凶:危险。 (15)谥:谥号。 帝王死后送的号。 (16)实:实质。 (17)名:概念。 (18)大人:指圣人。 (19)大备:体现了大。 (20)奚:何。 (21)摩:摩灭。 译文 孔子去楚国,楚王请他喝酒,孙叔敖拿着酒器而站立,市南宜僚洒酒而祭祀,说:“古代的人啊!在这里说说罢。” 孔子说:“我也听到过不说的言论了。 未曾说过的话,在这里说说它。 市南宜僚玩弄弹丸,而解决了两家的危难; 孙叔敖安寝摇扇而卧,而使楚人停止用兵。 我希望有三尺长的嘴不说话。” 他们所说的是不言之道,孔子所说的是不言之辩,故而归根到底是德与道的齐一,而言语停止在知的就是所不知的地方,就是极点了。 道的同一,德不能同; 知道所不能知道的,善辩的人也不能尽举。 名声象儒墨,那就危险了。 所以大海不制止河水东流,才能大到极点。 圣人并不包容天地,恩泽到天下,而不知他的姓氏名谁,所以,他活时无爵位,死后无谥号,实利不集聚,名声不建立,这就是大人。 狗不因为善于叫唤便是好的,人不因为会说教便是贤人,何况成就大名的人呢!大名,不足以成为大名,何况成德呢!最大而完备的,莫如天地,然而没有什么追求的,它却最大而完备了。 知道大而完备的,是无所追求,无所丧失,无所舍弃,不用外物改变自己。 返回自己的本性而不穷尽,因循常道行事而不摩灭,这就是大人的至诚无息。 子綦有八子(1),陈诸前(2),召九方梱曰(3):“为我相吾子,熟为祥?”九方歅曰:“梱也为祥(4)。” 子綦翟然喜(5),曰:“奚若(6)?”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 子綦索然(7),出涕,曰:“吾子何以至于是极也!”九方歅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8),而况于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位,是御福也(9)。 子则样矣,父则不祥。” 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10),而牂生于奥(11); 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12),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子游者,游于天地。 吾与之邀乐于天(13),吾与之邀食于地。 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 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14); 吾与之一委蛇(15),而不与之为事所宜。 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 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 吾是以位也。” 无几何,而使捆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16),不若刚之则易,于是乎别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17),然身食肉而终。 注释 (1)子綦:即南伯子綦。 这里是承上文南郭子綦说的。 (2)陈:排列站着,列队站着。 (3)九方歅(yīn):人名,伯乐的弟子,善于相面。 《淮南子》作九方埋或九方皋。 (4)梱:人名,子綦的儿子名梱。 (5)瞿然:惊喜的样子,兴奋的样子。 (6)奚:你,怎么。 奚若:何如,为何。 (7)索然:空尽的样子,承前文瞿然而来,惊喜空尽。 解作黯然亦通。 (8)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9)御:抵制,拒绝。 (10)牧:放牧,畜牧。 (11)牂(zāng):母羊。 奥:屋的西南角。 (12)田:狩猎,突(yāo):屋的东南角。 (13)邀:同激,要求。 下同。 (14)相撄:相搅扰。 (15)委蛇:随顺。 (16)鬻:卖。 (17)渠公之街:街名。 译文 子綦有八个儿子,列队在面前,邀请九方歅说:“给我儿子相面,谁有祥运?”九方歅说:“梱有祥运。” 子綦惊喜的说:“何以如此呢?”九方歅说:“梱将会和国君同饮食,以至于终身。” 子綦喜色空尽,流出眼泪,说:“我的儿子为什么达到这种程度呢?”九方歅曰:“和国君同饮食,恩泽到三族,何况父母呢!现在先生听到此事便哭泣,这是抵制福分。 儿子有祥运了,父亲却没有祥运。” 子綦说:“歅!你怎么知道,梱真有祥运吗?只是酒肉到口鼻而已,你怎么知道他的由来呢?我没有放牧而西南屋角却生出羊,没有狩猎而东南屋角却生出鹌鹑,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与他邀游的,是游于天地。 我要求与他同乐于天,我要求与他同求食于地; 我不和他追求事业,我不和他同谋共虑,不和他标新立异。 我和他顺着天地的实情,而不使他和外物相搅扰; 我和他顺随自然,而不和他选择事情合适再去做。 现在,却没有世俗的报偿!凡是有奇怪征兆的,一定有奇怪的行为,危险啊!这不是我和儿子的罪过,是天给他的。 我因此才哭泣的。” 没有多久,捆被派到燕国去,强盗在途中捉到他,手足齐全拿去卖他很难,不如砍断了脚去卖容易,于是把他的脚砍掉后卖到齐国,正好被渠公任为门正,而吃肉终身。 啮缺遇许由(1),曰:“子将奚之(2)?”曰:“将逃尧。” 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3),吾恐其为天下笑。 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4)!夫民,不难聚也; 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5)。 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6),利仁义者众。 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7)。 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也,譬之犹一覕也(8)。 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注释 (1)啮(niè)缺:庄子假拟人名。 《齐物论》有“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天地》有:“啮缺之师王倪。” 许由:人名。 尧时贤人。 《大宗师》有“意而子见许由。” 《天地》有“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 《让王》有“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 (2)子:你。 奚:什么地方。 之:去。 (3)畜畜然:心爱勤劳的样子。 (4)与:通欤。 (5)恶(wù):厌恶。 (6)捐:舍弃。 (7)禽贪:禽兽那样贪婪的人。 器:工具。 (8)覕(piē):借为邲,宰割。 一说借为鳖,作暂见解。 译文 啮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许由说:“要逃避尧的让位。” 啮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心爱勤劳地为仁,我恐怕他被天下人所讥笑。 后世将要人和人相食!民众,不难聚集; 爱他们便亲近,有利给他们就来到,奖励他们就劝勉,致使他们厌恶就离散。 爱和利都出于仁义,舍弃仁义的少,取利于仁义的多。 仁义的行动,只要没有诚意,就会成为禽兽一样贪婪的工具。 这是以一个人的独断专行来取利天下,就犹如宰割一样。 尧只知道贤人有利于天下,而不知道他也会有害于天下,只有在贤人以外的人才能了解这事情!” 有暖姝者(1),有儒需者(2),有卷娄者(3)。 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4),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 濡需者,豕虱是也(5),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6),奎蹏曲隈(7),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8),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9),而已与豕俱焦也(10)。 此以域进(11),此以域退,此其所谓儒需者也。 卷娄者,舜也。 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膻也(12)。 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13)。 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14),曰冀得其来之泽。 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15),不比则不利也。 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场和以顺天下(16),此谓真人。 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 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 若然者,其平也绳(17),其变也循(18)。 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 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 得之也死,失之也生。 药也。 其实堇也,桔梗也,鸡■也(19),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20),何可胜言! 注释 (1)暖姝(shū):自美自得的样子。 (2)濡需:苟且偷安。 (3)卷娄:犹拘挛,腰弯背曲,劳形自苦所致。 (4)说,通悦。 (5)豕虱:猪身上的虱子。 (6)择:选择。 鬣:(liè):猪领上的长毛。 广宫:大宫殿。 大囿:大园子。 (7)奎:两腿之间。 蹏(tí):同蹄。 曲限(weī):猪身上皱折的深曲处。 (8)屠者:屠夫,杀猪的人。 (9)鼓:摇动。 操,拿起。 (10)焦:烧焦。 (11)域:界域,境域。 (12)膻(sbān):羊肉气味。 (13)邓:地名。 虚:通墟。 而:则。 有:又。 (14)童土:荒地。 (15)不比:无不结党营私。 (16)炀和:温和。 (17)绳:直。 (18)循:随顺。 (19)鸡■,鸡头草。 (20)帝:指主药。 译文 有自美自得的,有苟且偷安的,有劳形自苦的。 所谓自美自得的人,只学一位老师的言论,就非常自美自得而私自喜悦,自以为满足了,而不知道空虚无物,所以叫做自美自得的人。 苟且偷安的人,象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稀疏毛长之处自以为广阔的宫殿和大的园圃,腿蹄皱折深处,乳间股脚的地方,自以为是安全居室有利住所,不知道屠夫一旦挥臂摆开柴草操持烟火,而自己和猪一起烧焦。 这就是随境域而进,这就是随境域而退,这就是那种叫做苟且偷安的人。 大劳形自苦的人是舜。 羊肉不羡慕蚂蚁,蚂蚁羡慕羊肉,因为羊肉味是膻的。 舜有膻味的行为,百姓就喜欢他,所以三次迁都到邓的废墟而有十几万家。 尧听说舜的贤能,推举他治理荒漠的土地,说是希望得到他来后的恩泽。 舜治理这块荒漠的土地,年龄大了,耳目衰退了,而得不到回家休息,这就叫做形劳自苦的人。 因此神人厌恶众人到来,众人到来就无不结党营私,无不结党营私就是不利的。 所以没有过分的亲近,没有过分的疏远,抱持德性去温人心以顺从天下,这就叫做真人。 去掉象蚂蚁那样羡慕羊肉的一点智慧,象鱼那样忘掉江湖的自得其适,去掉象羊那样的有意之行。 用眼睛看眼睛能看见的,用耳朵听耳朵能听到的,用心灵领悟心灵能领悟的。 象这样,他的心既平静又直率,他的行为既变化也因顺。 古代的真人,以自然之道对待人事,不以人事之道对待自然。 古代的真人。 得到它就生,失掉它就死; 得到它就死,失掉它就生。 药物,其实不过就是乌头、桔梗、鸡头草、猪苓根等,这些药物随时做为主药,怎么可以说尽呢! 句践也以甲循三千栖于会稽(1),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2),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3)。 故曰:鸱目有所适(4),鹤胫有所节(5),解之也悲。 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 日之过,河也有损焉; 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 故水之守土也审(6),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 故目之于明也殆(7),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 祸之长也兹革(8),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 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9),不知问是也。 故足之于地也践(10),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11)人之于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 知大一(12),知大阴(13),知大目(14),知大均(15),知大方(16),知大信(17),知大定(18),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 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 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 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 颌滑有实(19),古今不代(20),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搉乎(21)!阅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


外物

题解 《外物》以篇首二字名篇。 这种名篇之法也是先秦古籍中常见的。 如《商君书》的《靳令》篇则取“靳令则治不留”的篇首二字名篇。 《管子》的《禁藏》篇篇名亦取“禁藏于胸胁之内”篇首的“禁藏”二字。 “外物”是指外在的事物。 全篇的宗旨在于写庄子要达到“得意忘言”的境界。 在“外物不可必”段中,庄子阐明了外在的事物是没有一定准则的,人事、自然和人心都充满杀机,只有顺乎自然大道才可以生存。 在“庄周家贫”、“任公子为大钩巨缁”、“儒以诗发家”、“老莱子之弟子出取薪遇仲尼”诸段中,庄子主张一切顺应自然之道而抛弃礼乐的外物之累。 在“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和“惠子谓庄子曰”段落中,庄子集中他说明了无用之用的问题,认为有用之知不仅是有限的而且是有害的,无用之知不仅是无限的而且是最大的用。 在“庄子曰”、“目彻为明”段落中.说明庄子的处世方法是“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以及“心有天游”的顺应自然的思想。 在“德谥乎名”、“静然不以补病”等最后几个小段中,进一步阐述了“得意忘言”的忘人忘我而因顺自然的道理。 外物不可必(1),故龙逢诛(2),比干戮(3),箕子狂(4),恶来死(5),桀纣亡(6)。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7),苌弘死于蜀(8),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9)。 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 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10)。 木与木相摩则然(11),金与火相守则流。 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絯(12),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13),乃焚大槐(14)。 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15),螴蜳不得成(16)心若悬于天地之间(17)慰暋沉屯(18)利害相摩,生火甚多(19),众人焚和(20),(,)月固不胜火(21),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22)。 注释 (1)不可必:不能有必然的标准。 (2)龙逢:关龙逢,夏代的贤臣。 《人间世》有“桀杀关龙逢”。 《胠箧》有“龙逢斩”句。 (3)比干:殷纣王的叔父,因忠谏而被挖心。 《人间世》有“纣杀王子比干”。 《胠箧》有“比干剖”。 (4)箕子:殷纣王的庶叔,曾劝谏纣王,纣王不从,箕子因而佯狂。 (5)恶来:人名,殷纣王的媚臣。 (6)桀:夏代的最后一个君主,名履癸,是个暴君,后为商汤所灭。 纣:殷纣王,是商朗的最后一个君主,亦是暴君,被周武王打败而自焚。 (7)伍员:人名,即伍子胥,吴王夫差的大夫,后因劝谏夫差拒赵求和,停止伐齐,被夫差赐剑 自刎。 把其尸体扔在江中。 《胠箧》、《至乐》等篇均有记载。 (8)苌弘:人名,周景王、周敬王时刘文公的大夫。 刘氏与晋范氏世婚,晋卿内讧时,苌弘帮助范氏,晋卿赵鞅因此事讨周。 周敬王二十八年,周人杀苌弘。 纯属屈死。 蜀:为当时周的一个地方,非指四川。 (9)碧:青绿色的玉百。 三年血化碧:经过三年血变成了玉石,指苌弘的精诚。 (10)孝已:殷高宗的儿子,受后母虐待,忧苦而死。 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 (11)然:通燃。 (12)絯(hài):通骇,惊动。 (13)水中有火:指雨中有电。 (14)焚:焚烧。 大槐:大树。 (15)甚:过分。 忧:忧伤。 两陷:陷于阴阳,指人心陷于阴阳。 (16)螴(cbōng):不安。 蜳(qióng):亦作茕,忧虑。 螴蜳:如虫的不安宁。 (17)悬:一古作县。 (18)慰(yu):通邵。 暋(min):闷。 沈:沉。 屯(chu):难。 (19)生火甚多:指心火甚多。 (20)众人焚和:众人焚烧心中的和气。 (21)月:人心的清明。 (22)僓(tui):通隤,败坏。 道尽:天性丧失,中途夭折,不能尽天年。 译文 外在的事物不能有必然的标准,所以关龙逢被斩,比干被杀,箕子佯狂,恶来身死,桀纣灭亡。 君主没有不希望他的臣子尽忠的,而尽忠未必能取信,所以伍子胥尸体漂流江上,苌弘屈死于蜀地,他的血保藏三年而化为碧玉。 父母没有不希望子女尽孝的,而孝顺未必就是爱,所以孝已忧苦而曾参悲伤。 木与木相摩擦则燃烧,金与火相炼守则溶化。 阴阳交错而行,则天地惊动,于是雷霆发作,雨中带电,殛焚大树。 有人过分忧虑陷入阴阳而无所逃辟,蠢蠢不安而无所成,心象悬在天地之间,忧郁沉闷,利害相摩擦,内心焦灼甚多,众人焚烧了和气。 心静不能战胜心火,于是精神败坏而道不能享尽天年。 庄周家贫。 故往贷粟于监河侯(1)。 监河侯曰:“诺。 我将得邑金(2),将贷于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3):“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4)。 周顾视车辙中(5),有鲋鱼焉(6)。 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7)。 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8),激西江之水而迎子(9),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10),我无所处。 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11),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12)!” 注释 (1)贷:借贷。 粟:谷子,亦粮食的通称。 监河侯:监理河道的官。 (2)邑金:一邑祖赋的收入。 (3)忿然:不高兴的样子。 作色:变色。 (4)中道:道中。 (5)顾视:回头看。 (6)鲋鱼:鲫鱼。 (7)波臣:波荡之臣,波荡冲来而失水的水族臣仆。 (8)且:将要。 (9)激:引。 西江:指蜀江。 (10)常与:恒常共处,指水。 (11)乃,竟。 (12)曾:乃,就。 索:寻找。 枯鱼之肆:干鱼市场。 译文 庄周家庭贫穷,所以向监河侯借粮。 监河侯说:“行。 等我得到一邑租赋金,借你三百金,可以吗?”庄周不高兴的样子脸色一沉说:“我昨天来时,在中途有喊叫我的,我回头向车辙中一看,有条鲫鱼,我问它说:‘鲫鱼呀!你在这里做什么?’回答说:“我是东海波荡冲来而失水的水族仆臣,你难道不能用升斗的水来救活我吗?’我说:‘行。 等我游历吴越说服两国的国王,请他们把西江的水引来迎接你,可以吗?’鲫鱼不高兴地改变脸色说:‘我失去与我常处的水,我没有容身的处所,我得到:升斗的水就可活命,你竟这样说,就不如早点到干鱼市场去找我!’”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1),五十犗以为饵(2),蹲乎会稽(3))(,)(3)投竿东海,旦旦而钓(4),期年不得鱼(5)。 已而大鱼食之(6),牵巨钩錎(7,没而下鹜(8),扬而奋鬐(9),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10),惮赫千里(11)。 任公了得若鱼,离而腊之(12),自制河以东(13),苍梧已北(14),莫不厌若鱼者(15)。 已而后世轮才讽说之徒(16),皆惊而相告也。 夫揭竿累(17),趣灌渎(18),守鲵鲋(19),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悬令(20),其于大达亦远矣(21),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22),其不可与经世亦远矣(23)。 注释 (1)任公子:任国的公子,缁:黑绳。 (2)犗(jiè),阉牛。 (3)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省中部。 (4)旦旦:天天。 (5)期(ji)年:一周年。 (6)已而:不久。 以后。 (7)錎通陷,陷没。 (8)鹜(wù):奔驰,乱驰,一本作惊。 (9)鬐(qi):鱼脊、腹之鱼鳍。 (10)侔(móu):齐。 (11)惮(da):通但,震撼。 (12)离:剖开。 (13)制河:浙江。 (14)苍梧:山名。 在今广西省。 (15)厌,通餍,饱食。 (16)辁才:小才,才浅。 辁,无辐的车轮,讽说:诵说,传说。 (17)揭:举。 累:细绳。 (18)趣(qu):通趋。 灌渎:灌溉的沟渠。 (19)鲵鲋:小鱼。 (20)小说:闲言碎语,即小言詹詹。 悬令:国家悬挂的功令。 (21)大达:显达。 (22)风俗:传闻。 (23)经世:治理社会。 译文 任国的公子做个黑绳的大鱼钩,用五十头阉牛做鱼饵,在会稽山上蹲着,投鱼竿于东海,天天去钓鱼,一年也钓不到鱼。 不久大鱼食饵,牵动大钩深陷水中,没而向下奔驰,上翻而奋鳍,白色波涛如山,海水震荡不已,声音等齐鬼神,震撼显赫千里。 任公子钓到这条鱼,剖开而做腊干,从浙江以东,苍梧以北,没有不饱食这条鱼的,后世那些小才传说的人们,都惊讶而奔走相告,要是举着细绳的小鱼竿,到灌溉的小水沟,垂钓小鱼,那要想钓到大鱼就困难了,粉饰闲言碎语以求悬赏功令的高名,那就和大智明达也相距太远了,所以没有听到过任氏的传闻的人,离开善于治理社会的目标也相差太远了。 儒以诗礼发冢(1)。 大儒胪传曰(2):“东方作矣(3),事之何若(4)?”小儒曰(5):“未解裙襦(6),口中有珠。 《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肢(7)。 生不布施(8),死何含珠为!’”“接其鬓(9),压其■(10),儒以金椎控其颐(11),徐别其颊(12),无伤口中珠!” 注释 (1)儒:指盗墓的儒士。 发:发掘,冢:古墓。 (2)大儒:盗墓的大儒士。 胪(lú)传:按礼的规定有秩序的向下传话。 胪,从上向下传话。 (3)东方作矣:天要亮了。 (4)事:指盗墓的事。 (5)小儒:盗墓的随从者。 (6)裙襦,指衣裙。 (7)陵肢(bei),山坡。 (8)布施:施舍,把财物送给别人。 (9)接:接引,拖曳。 鬓:鬓角,鬓发。 (10)压:按。 (11):通哕,面颊的下部,腮。 懿颐:面颊。 (12)徐:慢。 别(biè):别开,撬开。 译文 儒士用诗礼盗墓。 大儒士传话说:“东方亮了,事办得怎样了?”小儒士说:“衣裙还没有脱下来,口中含有珍珠。 古诗中有一首说:‘青青的麦苗,生在山坡上。 活时不接济别人,死后何必含珍珠!’”“拖住他的鬓发,按住他的下巴,你用铁锤敲他的面颊,慢慢地别开他的两腮,不要损伤口中的珍珠!”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1),遇仲尼,反以告(2),曰:“有人于彼(3),修上而趋下(4),未倭而后耳(5),视若营四海(6),不知其谁氏之子。” 老莱子曰:“是丘也。 召而来。” 仲尼至。 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7),斯为君子矣。” 仲尼揖而退,蹩然改容而问曰(8):“业可得进乎(9)?”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骛万世之患(10),抑固篓邪(11),亡其略弗及邪(12)?惠以欢为(13),骛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14)相引以名,相结以隐(15)。 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 反无非伤也(16),动无非邪也(17)。 圣人踌躇以兴事(18),以每成功。 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19)!” 注释 (1)老莱子:人名。 楚国的贤人、隐者。 与老聃分别为两个人。 出薪:打柴。 (2)反:通返。 (3)彼:那里。 (4)修上:上身长。 趋下:下肢短。 (5)未偻:背微曲。 后耳:耳朵后贴。 (6)视:目光。 营:充满,四海:指高远,天下。 (7)汝:你。 躬矜:矜持的态度。 容知:智者的容貌。 知:通智。 (8)蹙(cù)然,局促不安的样子。 (9)业:学业。 (10)骛:通做,轻视。 (11)抑:抑或,还是。 窭(jù):陋,不足。 (12)亡其:亦作妾其,还是,或是,略:谋略。 (13)惠以欢为:以欢为惠,以媚悦为施惠。 (14)中民:中人,中等人。 (15)隐:私。 (16)反:反己,违反本性。 (17)动,用世。 (18)踌躇:不得已而为之。 (19)载:从事,有意从事。 译文 老莱子的学生出去打柴,遇见孔子,回来告诉说:“那里有个人,上身长下肢短,背微曲而耳朵向后,目光如充满天下,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老莱子说:“这是孔丘。 召唤他来。” 孔子来了。 老莱子说:“丘,除去你矜持的态度和你的智者的容貌,就可以成为君子了。” 孔子揖让而退,局促不安的变色而问道:“我的学业可以得到长进吗?”老莱子说:“不忍受一世的伤害而轻视了万世的祸患,还是固陋呢,或是谋略不及呢?以媚悦施惠于人,而是轻视终身的耻辱,只是中人所达到的地步!以名声相招引,以隐私相结纳。 与其赞誉尧而非议桀,不如把两者都忘掉而停止那种赞誉。 违反自己的本性无非是损伤,扰动用世的心灵无非是邪念。 圣人不得已而兴起事业,所以往往成功。 为什么你总是有意地骄矜于自己的行为呢!”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1),曰:“予自宰路之渊(2),予为情江使河伯之所(3),渔者余且得予(4)。” 元君觉,使人占之(5),曰:“此神龟也。” 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 君曰:”令余且会朝。” 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 君曰:“献若之龟。” 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 乃刳龟(6),七十二钻而无遗策(7)。 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8),而不能避余且之”网; 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9),不能避剖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 鱼不畏网而畏鹞鹈鹕(10).去小知而大知明,玄善而自善矣。 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11),与能言者处也。” 注释 (1)宋元君:宋国国君宋元公,名佐。 《田子方》有“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 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下立,因之舍。 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赢。 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被(pī):通披。 阿门:偏门。 (2)予:我,自:从。 宰路:渊名。 (3)为(wēi):做。 清江,与浊江对比而言,一说扬子江。 河伯:河神,即《大宗师》中说的“冯夷得之以游大川”的河神,也是《秋水》中“河伯始旋其目,望洋向若而叹”的河神。 (4)渔者:打鱼的人。 余且:打鱼人的人名。 (5)占:占梦。 (6)刳(kū):剖空。 (7)钻:占卜。 (8)见:通现。 (9)知:通智,下同。 (10)鹈鹕(tthti):捕鱼的鸟。 (11)石:匠名,即匠师。 译文 宋元君半夜梦见一个披散头发的人在偏门窥视,说:“我来自宰路的深渊,我做清江的使者到河神那里,被打鱼人余且捉到了我。” 宋元君醒来,使人占梦,说:“这是神龟。” 宋元君说:“打鱼的有余且这个人吗?”左右说:“有。” 宋元君说:“令余且来朝见。” 第二天,余且来朝,宋元君说:“捕鱼得到了什么?”回答说:“我的网得到一个白龟,周圆五尺。” 宋元君说:“献上你的龟。” 龟送到,宋元君要想杀了它,又想养活它,心里犹豫,叫人占卜,说:“杀龟来卜卦吉。” 于是剖空龟占卜,钻七十二孔而没有不应验的。 孔子说:“神龟能托梦于宋元君,而不能逃避余且的鱼网; 智能钻七十二孔而无不应验,不能逃避割肠的祸患。 如此看来,智能也有穷困的时候,神也有不灵的地方。 虽然有最高的智慧,也要上万人谋划它。 鱼不怕网而怕鹈鹕。 除掉小知而大知明,去掉善而自善了。 婴儿生来没有匠师而能说话,这是与会说话的人在一起的缘故。” 惠子谓庄子曰(1):“子言无用。” 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2)。 夫地非不广且大也(3),人之所用容足耳。 然则厕足而垫之(4),致黄泉(5),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 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注释 (1)惠子:惠施,宋人,庄子朋友,名家代表人物。 《庄子》中多处有与庄子的辩论。 (2)始:才。 (3)夫地:一本作天地。 (4)厕:通侧。 (5)致:到。 黄泉:本为地下水,又为人死葬地,或阴间。 译文 惠施对庄子说:“你的言论无用处。” 庄子说:“知道无用才能和他谈论有用。 大地并非不广大,人所用的只是立足之地。 然而把立足之侧的地方挖下去,挖到黄泉,人立足之地还有用吗?”惠施说:“无用。” 庄子说:“那么无用的用处也就明显了。” 庄子曰:“人有能游(1),且得不游乎(2)?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3),决绝之行(4),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5)!覆坠而不反(6),火驰而不顾(7),虽相与为君臣(8),时也(9),易世而无以相贱(10)。 故曰至人不留行焉(11)。 夫尊古而卑今(12),学者之流也(13)。 且以稀韦氏之流观今之世(14),夫孰能不波(15)?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16),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17),承意不彼(18)。 目彻为明(19),耳彻为聪,鼻彻为颤(20),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21)。 凡道不欲壅(22),奎则哽(23),哽而不止则跈(24),跈则众害生。 物之有知者恃息(25),其不殷(26),非天之罪。 天之穿之(27),日夜无降(28),人则顾塞其窦(29)。 胞有重阆(30),心有天游(31)。 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32); 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33)。 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 德溢乎名,名益乎暴,谋稽乎誸(34),知出乎争,柴生乎守(35),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鎒于是乎始修(36),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 注释 (1)能游:能优游自乐。 (2)不能游:不能自得自适。 (3)流遁:流亡逃遁。 (4)决绝:弃绝尘世。 (5)至知:真智。 厚德:大德。 任:以天下为己任。 (6)覆坠:陷落,沉溺。 (7)火驰,火急,火速。 顾:返顾。 (8)虽:虽然。 相与为君臣:相互换置君臣的位置。 (9)时:一时间。 (10)易世,世代更替,相贱:相互轻残。 (11)至人:得道的人,境界至高无上的人。 不留行:游行而不停留,随世变而行。 (12)尊古而卑今:尊崇古代而鄙视当今,指不知世代变化的人。 (13)学者:指当时儒墨学派的学者等。 (14)狶韦氏:三皇以前的帝号。 《大宗师》肩:“狶韦氏得之,以挛夭地。” (15)波:偏波。 (16)游于世:与世俗同游。 僻:偏僻。 (17)彼:指学者,狶韦氏。 彼教不学:他们作为教者不知学。 (18)承意不彼:学者承受教者的意见而不敢违背他们。 (19)彻,通,贯通,透彻。 下同。 (20)颤(shan):通膻。 (21)知:这句中二个“知”均通智。 (22)壅:壅阻,阻塞。 (23)哽,哽咽,哽塞。 (24)跈(jiAn):通掺,违背。 (25)息:天地自然的气息。 (26)其:若,假使。 殷:中,正。 (27)穿,通。 (28)无降:无减。 (29)顾:回看。 窦:孔穴。 (30)胞(bao):胎胞。 重(chang):多。 阆(lang):空、旷。 (31)天游:游天,游于自然。 (32)妇:儿媳。 姑:婆婆。 勃谿:争吵而责骂。 (33)六凿:六孔,实指耳、目、口、鼻、身、意。 作喜、怒、哀、乐、爱、恶六情解实误,相攘:相争夺。 (34)誸(xian):急。 (35)柴(zhal):通寨,防守的篱障。 (36)铫鎒,除草的农具。 译文 庄子说:“人若能优游自乐,哪有得不到自得自适的呢?人如果不能优游自乐,哪能得道自得自适呢?人流亡逃遁的心志,弃世绝尘的行为,唉,那都不是真智大德以天下为己任的人!陷落而不返,火急而不顾,虽然相互易置君臣的位置,只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世代更替而不能因此相互轻贱。 所以说,得道的人是能随世而行不固执的人。 尊崇古代而鄙视当今是学者之流的短见。 况且用狶韦氏的观点观察当今时代,谁能不偏波呢?唯有得道的人才能游心于世而不偏僻,顺乎人情而不丧失自己的本性。 他们作为教者不知学,学者承受教者的意见不敢违背他们。 眼力通彻为明,耳朵通彻为聪,鼻子通彻为膻,口舌通彻为甘,心灵通彻为智,智慧通彻为德。 凡是通道不能阻塞,阻塞就哽咽,哽咽而不止就违背,违背就产生众害。 有知觉的物类靠天然气息,如果气息不中和,不是天的过失。 天然气息贯通孔窍,日夜不减,却是人为反而阻塞了自己的孔窍。 胎胞里都有许多空隙,心灵当游于自然。 居室没有空地,婆媳相处就会争吵而责骂; 心灵不游于自然,则六孔穴必然相互凌夺。 大林丘山之所以善于留住游人,也是因为人们心神非常舒畅。 德行过度因为好名,名声过度在于残暴,计谋在于急迫,机智出于争端,闭塞生于保守,官事取决于众人适宜。 春雨及时,草木奋生,整治农具锄草剪枝,而后草木又生长到过半,却不知道它是什么缘故。 静然可以补病(1),眦■可以沐老(2),宁可以止遽(3)。 虽然,若是(4),劳者之务也(5),非佚者之所(6),未尝过而问焉。 圣人之所以■天下(7),神人未尝过而问焉; 贤人所以械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 君子所以喊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 小人所以合时(8),君子未尝过而问焉。 演门有亲死者(9),以善毁爵为官师(10),其党人毁而死者半(11)。 尧与许由天下(12),许由逃之; 汤与务光(13),务光怒之,纪他闻之(14),帅弟子而踆于窾水(15),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16)。 垄者所以在鱼(17),得鱼而忘垄(18); 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19); 言者所以在意(20),得意而忘言。 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21)!” 注释 (1)静然:人静,心静的样子,一本然作默。 (2)眦(zl):眼角。 ■:通搣,按摩,作闭目养神解实误。 沐:原本作休,唐写本和成《疏》作沐,沐浴,引申为防止。 (3)宁:安宁,安定。 遽,剧变。 (4)若是:指以上三者。 (5)劳者:劳神劳形,务:从事。 (6)佚者:佚通逸,安闲的人,所:所为。 (7)■(xie):通骇,惊骇,震动。 (8)合时:顺应时令。 (9)演门:宋城门名。 (10)毁:哀毁。 爵:封爵。 官师:官长。 (11)党人:是党中的人,五百家为党。 (12)许由:上古的贤入、隐士,尧的老师,尧曾让位于许由,许由不受而逃隐为农,《逍遥游》、 《让王》、《徐无鬼》、《盗跖》中均有记载。 (13)务光:夏朝的贤人,汤伐桀得胜后把帝位让给务光,务光不接受,自沉于庐水。 (14)纪他:人名,夏朝贤人。 他听说汤让王于务光,务光怒而不受之后,带领弟于隐居于窾水。 (15)帅:带领。 踆(cun):通遁,隐。 窾水,地名。 (16)申徒狄:夏朝贤人。 他听说务光、纪他的事,也投河而死。 作殷人解实误。 踣(bo):仆倒。 (17)荃:诸本多作筌,捕鱼工具。 (18)忘:遗忘。 下同。 (19)蹄:捕兔的网。 (20)言:语言。 意:思想意识。 (21)安:怎么,哪里。 译文 入静可以补养疾病,按摩可以防止衰老,安定可以平息剧变。 虽然这样,劳碌的人还要去做,而心里安闲的人不去过问。 圣人之所以惊震天下,而神人却不去过问; 贤人所以惊震天下,而圣人不去过问; 君子所以惊震国家,贤人不去过问; 人小所以顺应时令,君子不去过问。 演门有双亲死了的人,以善于哀毁而封显官师,他的邻里人也学哀毁而死的过半。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逃避; 汤把天下让给务光,务光发怒而投水而死; 纪他听到这些事,带着弟子到窾水隐居,诸侯都去安慰他,过了三年,申徒狄因仰慕纪他而投河。 竹笼是用来捕鱼的,捕到鱼就遗忘了竹笼; 兔网是用来捕兔的,捕到兔就遗忘了兔网; 语言是用来表达思想意识的,掌握了思想意识就忘了语言。 我到哪里去寻找遗忘语言的人来和他交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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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跖

题解 《盗跖》以人名篇。 “盗跖”指名叫跖的大盗。 本篇的主旨在于揭露和批判儒家的道德规范和俗儒追求荣华富贵的观念,宣扬顺从自然本性的道家思想。 有人认为本篇是膺品,非庄子作,此种看法不可轻信。 在“孔子与柳下季为友”至“孔子再拜趋走”的几段中,庄子通过盗跖之日揭露孔子的言行,批判孔子的仁义说,讥斥儒家是“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人,说孔子的言行是“诈巧虚伪”。 在“子张问于满苟得”和“无足问于知和曰”的段落中,庄子又通过盗跖之口揭露了社会的黑暗,批判儒家伦理道德的实质是贵贱无等,长幼无序,造成了天下之至害。 并用先王之治的乱伦之例驳斥了宣扬圣土之治的一些观点,这对儒墨的尊先王的思想都是严厉地批判。 从中可以看出儒墨显学之争,也可以看出庄子作为道家与儒墨学派思想观点的不同。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1),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2)。 盗跖从卒九千人(3),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4),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5),万民苦之。 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于(6); 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 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 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不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 丘请为先生往说之(7)。” 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8),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9),意如飘风(10),强足以拒敌(11),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 孔子不听,颜回为驭(12),子贡为右(13),往见盗跖。 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14),脍人肝而餔之(15)。 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16),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 谒者人通。 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垦,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17),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18),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 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浦之膳(19)!’”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 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 孔子趋而进(20),避席反走(21),再拜盗跃。 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瞑目(22),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23),此上德也; 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 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 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24),齿如齐贝(25),音中黄钟(26),而名曰盗历,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 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27),罢兵休卒,收养昆弟(28),共祭先祖。 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29)。 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 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30),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 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 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 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 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31),故命之曰知生之民。 神农之世,卧则居居(32),起则于于(33),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糜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 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34),流血百里。 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 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奠大于子。 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35),而使从之。 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范于卫东门之上(36),是子教之不至也。 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 子教子路范,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 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 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37),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羡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 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 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 鲍焦饰行非世(38),抱木而死; 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 介子推至忠也(39),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40); 尾生与女于期于梁下(41),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42),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 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 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 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 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 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 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 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骇骇之驰过隙也。 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 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43),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44),目茫然无见,色若死灰,据拭低头,不能出气。 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 柳下季曰:“今者阀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45)?”孔于仰天而叹曰:“然。” 柳下季曰:“历得无逆女意若前乎?”孔子曰:“然。 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46),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注释 (1)柳下季:人名,姓展,名获,字禽,鲁国的大夫,封地于柳下而称柳下季,溢号惠,亦称柳下惠。 (2)盗跖(zhí):春秋未年的人民起义领袖。 (3)从卒:随从起义的人。 (4)穴:做动词,凿穿。 枢,一作枢,做动词,破。 (5)保:通堡,小城。 人保,进入小城守备。 (6)诏:诏示,教导。 (7)说(shuì)之:说服他。 (8)辩:善于雄辩。 (9)涌泉,水向上冒。 (10)意如飘风:意境象暴风一样难以侧度。 飘风,暴风。 (11)拒:一本作距,抗拒。 拒敌:用语言与盗跖对抗。 (12)驭,同御,驾驭,驾车,赶车。 (13)右:古代乘车在车右的人,即骖右。 (14)大山:大山,即泰山。 (15)脍:细切。 餔(bǔ):食,吃。 (16)谒者:官名,掌管传达使命,亦泛指传达和通报的奴仆。 (17)冠枝木之冠:前冠为戴,后冠为帽子。 枝木:形容帽子上的装饰品象树枝一样。 (18)反:通返。 本:本真,本性。 (19)益:增加。 膳:饭食,膳食。 (20)趋:速行,急走。 (21)避席,离开席位,指站起来。 反走:退着走,表恭敬。 (22)瞋(chēn)目:瞪大眼睛,怒目而视。 (23)说:通悦。 (24)激:鲜明,激丹:鲜红的丹砂。 (25)齐贝:排列的贝珠。 (26)中(zhòng):合,符合,黄钟:十二律中的首律,引申为宏亮。 (27)更始。 除旧布新,变更,变化一新。 (28)昆弟:指兄和弟,包括近、远房的弟兄。 (29)恒民:一本作顺民,常人。 (30)畜,养,对待。 (31)炀(yàng):焚烧,烧火。 (32)居居:安静的样子。 (33)于于:行动舒缓自得的样子。 (34)蚩尤:人名,古代部落首长,涿鹿:地名。 在今河北省涿县境内。 (35)甘辞:一作甘言,甜言蜜语。 (36)菹(zū):剁成肉酱。 (37)偏桔:亦作半枯,偏瘫,半身不遂。 (38)鲍焦:人名,周朝的隐者。 饰行:粉饰行为。 非世:对社会不满。 (39)介子推(chuí):人名。 《左传》作介之椎。 又作介推。 晋国贵族,曾随晋文公流亡国外,因回国后赏赐中无名而隐居绵山。 (40)燔死:烧死。 (41)尾生:人名。 一作微生,《战国策》作尾生高。 (42)磔(zhé):分尸,裂体。 流猪:飘流于江河的死猪。 (43)狂狂,狂妄无度,形容诈巧。 汲汲:心情急切,形容虚伪。 (44)辔:驾驭牲口为缰绳。 (45)微:无。 得微:莫非。 (46)疾走:急跑,料(liáo):通撩,挑弄。 译文 孔子和柳下季结成朋友,柳下季的弟弟,名字叫盗跖。 盗跖随从的士卒有九千人,横行天下,侵袭诸侯,穿室破户,赶走人家的牛马,掳夺人家的妇女,贪得无厌忘却亲友,不顾忌父母兄弟,不祭把祖先; 所到过的地方,大国严守城池,小国坚守城堡,亿万民众都感到痛苦。 孔子对柳下季说:“做父亲的一定教导儿子,做兄长的一定教育弟弟。 如果做父亲的不能教导儿子,做兄长的不能教育弟弟,就没有人看重父子兄弟的亲属关系了。 现在,先生是当世的才智之士,而弟弟却是盗跖,成为天下的祸害,你不能教育他,我私下为你感到羞愧!我请你允许我为你前去进行说服他。” 柳下季说:“先生说:‘做父亲的一定能教导儿子,做兄长的一定能教育弟弟。’如果儿子不听从父亲的教导,弟弟不受兄长的教育,虽然现在有先生的辩才,又能把他怎样呢?况且,跖的为人,心境象涌泉一样不可抑制,意境象暴风一样不可测度,强悍足以使之对抗,雄辩足以掩饰过错,顺从他的心意就高兴,违逆他的心意就发怒,轻易地用语言污辱别人,先生一定不要前去。” 孔子不听柳下季的劝说,让颜回驾车,子贡陪乘,去会见盗跖。 盗跖正在大山的阳面休整士卒,切碎人肝而食之。 孔子下车走上前,看见传命官,说:“鲁国人孔丘,听说将军高尚正义,敬请传令官传达。” 传令官入内通报。 盗跖听到此事,大怒,眼象明星,怒发冲冠,说:“这个人是不是鲁国的巧伪人孔丘?替我告诉他:‘你做花言造巧语,虚妄地称道文王、武王,头戴装饰象树枝般的贵冠,腰缠死牛胁的皮带,余辞缨论,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专生是非,用以迷惑天下的君主,使天下的书生,不务正业,装作孝弟,而侥幸得到封侯富贵。 你的罪恶严重,快滚回去吧!不然,我要用你的肝当作午餐。” 孔子再一次通报说:“我幸运地得到柳下季的介绍,希望到帐幕下拜见。” 传令宫又通报。 盗跖说:“让他到前面来!”孔子快步而进,避开席位退步快跑,再拜盗跖。 盗跖大怒,叉开两脚,握剑瞪眼,声如母虎,说:“孔丘,你往前来!你要说的,顺着我的意思就活,违逆我的心思就死!”孔子说:“我听说,凡天下的人有三种美德:生就而身躯魁梧,容貌美好无双,不分老幼贵贱,见到都喜欢他,这是上德。 智慧能包容天地,才能足以辨别各种事物,这是中德。 勇猛、强悍、果敢,聚众率兵,这是下德。 凡是人具有这一种德的,就足以南面称帝了。 现在,将军兼有这三种德行,身高八尺二寸,面目有光泽,嘴唇犹如鲜红的丹砂,牙齿象排列的贝珠,声音宏亮,而名字叫盗腑。 我孔丘私下替将军感到羞耻不可取。 将军有意听我的意见,我请求向南出使吴国和越国,向北出使齐国和鲁国,向东出使宋国和卫国,向西出使晋国和楚国。 给将军建造周围数百里的大城,设立数十万户的采邑,尊奉将军为诸侯,和天下的诸侯共同除旧布新。 停战休兵,收养众弟兄,共祭祖先。 这是圣人才士的行为,也是天下人的愿望。” 盗跖大怒说:“孔丘,你往前来!凡是可以用利禄来规劝的,可以用语言来谏正的,都可以把他们叫做愚陋的平民。 现在,身体高大,面目美好,人人见到都喜欢,这是我父母所遗留的德性。 孔丘你虽然不赞美我,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况且,我听说:‘好当面赞美人的人,也是好背后毁谤人的人。’ 现在孔丘你告诉我有大城民众,是想要用利禄规劝我,而言养我当顺民,怎么可以长久呢!城再大,也没有比天下更大的了。 尧、舜虽然有天下,但子孙没有立锥的地方; 商汤和周武王立为天子,而后代灭绝; 不正是他们贪大利的缘故吗?况且,我还听说:‘古代禽兽多而人少,于是人民都住在树巢中以躲避禽兽,白天捡橡栗充饥,夜晚栖于树上,所以命名叫他们是有巢氏的民众。 古代人不知穿衣服,夏天积蓄薪材,冬天就用来烧火取暖,所以命名叫他们是只知生存的民众。 神农时代,躺下时安静,起来时舒缓,人只知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野兽共同相处,耕地吃饭,织布穿衣,没有相害的心,这是道德的极盛时代。 然而黄帝不能达到这种德,与量尤交战于啄鹿的郊野,流血百里。 尧、舜做天子,设群臣,商汤流放他的君主,周武王杀殷纣。 自此以后,以强大欺陵弱小,以势众侵暴寡少。 商汤、周武王以来,都是害人之徒。’现在你修习周文王、武王治国之道,掌握天下的舆论,用来教化后代,宽大的衣裳,浅薄的腰带,矫揉的言论,虚伪的行为,用以迷惑天下的君主,而想要求取富贵,强盗之中再也没有比你更大的了。 天下人为什么不把你叫做盗丘,而把我叫做盗跖呢?你以甜言蜜语说服子路,而使他跟随你。 让子路摘掉他的高冠,解掉他的长剑,而受你教育,天下人都说:‘孔丘能制止强暴禁止非礼行为。’其最终结果,子路想要杀死卫的国君,而事情没有成功,在卫国的东城门之上身躯破剁成肉酱,这是你教育的不成功。 你不是自称才士圣人吗?然而一再被赶出鲁国,在卫国被铲平足迹,在齐国穷途末路,在陈国和蔡国之间被围困,天下没有容身之处。 你教育子路身躯被剁成肉酱,这样的祸患,对上无法保护自己身体,对下无法做人。 你的道哪里有什么可贵的呢?世上所推崇的,没有超过黄帝的,黄帝尚且不能全备德行,而战于涿鹿郊野,流血百里。 尧不慈爱,舜不孝顺,禹半身偏瘫,汤流放他的君主,武王讨伐纣王,文王被囚禁在麦里。 这六个人,都是世上所推崇的。 仔细地讨论这些事,都是用利禄迷失其本真而强迫违反其性情,他们的行为乃是特别可耻的。 世上所说的贤士:伯夷、叔齐。 伯夷、叔齐辞去孤竹国的君主地位,而饿死在首阳山上,尸骨得不到埋葬:鲍焦行为矫饰非议当世,抱着树木而死; 申徒狄谏正国君而不听,背着石头投河自尽,为鱼鳖所食; 介子推是最忠贞的,自己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晋文公吃,文公回国后却背弃他,子推一怒之下而离开,抱着树而被烧死; 尾生和女子相约在桥下,女子没来,河水来到,也不离开,抱着桥柱而死。 这六个人,与分尸的狗、飘流的死猪和持瓢乞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重于名而轻于死,不惦念本真保养寿命的人。 世上所说的忠臣,莫如王子比干、伍子肯。 伍子胥被杀死尸沉入江中,比干被挖心而死,这两个人,是世上所谓的忠臣,然而最终遭到天下人的耻笑。 从上述来看,伍子胥,比干,都是不足推崇的。 孔丘你用来说服我的,如果告诉我鬼的事情,则我不知道; 如果告诉我人事,不过如此而已,都是我所听过的,现在我告诉你人的性情:眼睛要看颜色,耳朵要听声音,嘴巴要品味道,志气要得到满足。 人生上寿一百岁,中寿八十岁,下寿六十岁,除了疾病、死丧、忧患,其中张嘴而笑的,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而已。 天地无穷尽,人死有时限,持有时限的生命,而寄托于无穷尽的天地之间,迅速得和骏马奔驰过缝隙一样。 不能悦其意志,保养寿命的人,都不是通达道理的人。 孔丘你所说的话,都是我所抛弃的,赶快回去,不要再说了!你的道理,狂妄无度,心情急切,是诈巧虚伪的事情,不可以保全真性,还有什么可以值得讨论的呢!”孔子再次叩拜,急忙跑出门外,上车,缰绳三次脱手,眼睛茫然不见,面色如同死灰,按着车轼低头,不能喘出气来。 回到鲁国东门之外,正好遇见柳下季。 柳下季说:“近日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你,车马有出发的样子,莫非去见跖了吗?”孔子仰天而叹说:“是的。” 柳下季说:“跖是不是象我从前所说的违背了你的意愿呢?”孔子说:“是的。 我此举是没病而自己针灸,急跑挑弄虎头,编织虎须,几乎不能免于虎口啊!”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1):“盍不为行(2)?无行则不信(3),无信则不任(4),不任则不利。 故观之名(5),计之利,而义真是也(6)。 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7),多信者显(8)。 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 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 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9)!”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 今谓臧聚曰(10):‘汝行如桀、纣。’则有作色(11),有不服之心者(12),小人所贱也。 仲尼、墨翟(13),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14),称不足者,士诚贵也(15)。 故势为天于,未必贵也; 穷为匹夫,未必贱也。 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16),大盗者为诸侯。 诸侯之门,义士存焉。 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17),而管仲为臣(18); 田成子常杀君窃国(19),而孔子受币(20)。 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悻战于胸中也(21),不亦拂乎(22)!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23)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24),贵贱无义,长幼无序。 五纪六位(25),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26),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適(27),周公杀兄(28),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29),墨子兼爱(30),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31),我正为利。 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32)。 吾日与子讼于无约(33),曰:‘小人殉财(34),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35); 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36)。’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 无为君子,从天之理。 若在若直(37),相而天极(38)。 面观四方(39),与时消息。 若是若非,执而圆机(40); 独成而意(41),与道徘徊。 无转而行(42),无成而义(43),将失而所为(44)。 无赴而富(45),无殉而成(46),将弃而天(47),比干剖心,子胥抉眼(48),忠之祸也; 直躬证父(49),尾生溺死,信之患也; 鲍子立干(50),申子不自埋(51),廉之害也; 孔子不见母(52),匡子不见父(53),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54),止其言(55),必其行,故眼其殃,离其患也(56)。” 注释 (1)子张:人名,姓■孙,名师,字子张,陈人。 满苟得:人名。 (2)盍:通易,何不。 为行:进行品行修养。 (3)无行:没有品行。 不信:不被信用,不取信。 (4)不任:不被任用。 (5)观:观察,考虑。 (6)真:真实。 (7)富:富有。 (8)显:显贵,显达。 (9)抱:一作拂,保持。 (10)臧:奴仆。 聚:更夫。 (11)怍(zuO)色:一本作色,愤怒变色。 (12)者:也。 (13)墨翟(dl):人名,墨家的创始人。 (14)变容易色:形容不安的样子。 (15)士:指士大夫。 贵:尊重,推崇。 (16)拘:被拘囚。 (17)桓公:指齐桓公,小白:齐桓公名。 杀兄:杀掉他的哥哥子纠。 人嫂:将嫂嫂纳为妻子。 (18)管仲:人右,齐桓公的国佰。 (19)田成子常:人名,春秋时齐国大夫田常即陈恒,古田、陈同音。 成子系谥号。 田成子杀了简公篡位。 窃国:窃取国君的地位。 (20)孔子受币:孔子接受陈恒钱币。 据《论语》记载,陈恒弑齐简公,孔子沐浴请讨,而无受 市的记载。 受币之事只《庄子》独载。 (21)言行之情悖:言论和行为相反。 (22)拂:乱。 (23)成者为首:成功者居上。 (24)疏戚:疏亲,亲疏。 伦:沦次。 (25)五纪:即五伦,把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 六位:指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 (26)流:流放。 母弟:舜一奶同胞的弟弟,名象。 (27)王季为遭:周太王传位给第四子历当作嫡子。 通通嫡。 季:古代四排行伯、仲、叔、季,季力最小。 伯为嫡,季非嫡。 周太王把王位传给季历,而泰伯、仲雍二子逃到吴国去。 (28)周公杀兄:周公因管叔叛乱而杀之,管叔是周公的哥哥。 (29)伪辞:巧辞。 (30)兼爱:墨子爱无差等的主张。 (31)名:功名。 (32)监:本作鉴,明,察。 (33)日:昔日,异日。 讼,争论,断是非。 无约:假托人名,意指无拘束。 (34)殉:死,牺牲,追求名利而不顾其身。 (35)异:不同。 (36)所为:本所当为。 (37)枉:曲, (38)相:视,而:你。 夭极:天则,自然规律。 (39)面观:面向。 四方:东西南北。 (40)圆机:天体圆而运行不息。 圆:圆转。 机:枢机。 (41)独成:独自顺遂。 意:主意,意愿。 (42)无:毋。 下三“无”字同。 转,通专。 (43)成:一成不变。 (44)失:失去,失掉。 所为:所实践的自然之道,即本能。 (45)赴:奔赴,追求。 (46)成:成功。 指利。 (47)将弃而天,将舍弃你的天性。 (48)抉眼,剜出眼睛。 (49)直躬:人名,证父:证实父亲偷羊。 事见《论语·子路》。 (50)鲍子:即鲍焦。 立于:站立枯死。 (51)恃子:即申徒狄,自埋:自投于河而死。 有本作自理,理为埋之误。 (52)孔子不见母:孔子不去见母亲。 (53)匡子:匡章,齐人。 不见父:不去看父亲,《盂子·离娄》有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遏也。 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 (54)以为:认为。 (55)正:端正。 (56)服其殃:受其祸。 离:通罹。 罹其患:遭其害。 译文 子张问满苟得说:“为什么不修养品行?没有品行就不会取信于人,不能取信于人就不能被任用,不被任用就得不到利禄。 所以观察名,计较利,而义才是真实的。 如果抛弃名利,反心自问,那么士大夫的作为行事,不可以一天不实行仁义!”满苟得说:“不知羞耻的人富有,多讲信誉的人显贵。 名利大的人,几乎都是无耻又善言信的人。 所以观察名,计较利,而信才是真实的。 如果抛弃名利,反心自问,那么士大夫的作为行事,只好保持其天性了。” 子张说:“过去桀、纣尊贵到做了天子,富有到占据天下。 现在对奴仆和更夫说:‘你们的行为象桀、纣。’他们就会愤怒变色,就会产生不服的心理,因为小人也轻贱桀纣。 孔丘、墨翟,穷困得成为一般人,这时要对宰相说:‘你的行为象孔丘、墨翟。’他就会改容变色,自称赶不上,士大夫真是可贵。 所以,权势为天子,未必可贵; 穷困为一般人,未必低贱。 贵贱的区别在于品行的好坏。” 满苟得说,“小偷被囚禁,大盗却成为诸侯,只要在诸侯那里,就有了仁义。 从前齐桓公小白杀了哥哥纳嫂嫂为妻,而管仲却做他的臣子; 田常杀掉君主窃取国家政权,而孔子却接受他的钱币。 言谈认为下贱的,而行动却去做这种下贱的事情。 这样言论和行动在心中矛盾,岂不是很乱吗!所以《书》说,‘谁好谁坏,成功的居上,不成功的居下。’”子张说:“你不修养品行,将会亲疏没有伦常,贵贱没有准则,长幼没有等次,五伦六位,将如何区别呢?”满苟得说:“尧杀掉大儿子,舜流放亲弟弟,亲疏有伦常吗?汤放逐桀,武王杀纣有标准吗?王季代替嫡位,周公杀掉哥哥,长幼有序吗?儒者的虚伪言辞,墨子的兼爱,五伦六位还有区别吗?况且你正在求名,我正在求利。 其实名利,既不顺于理,又不明于道。 我过去和你在无约面前争论,说:‘小人力财而死,君子为名而死,他们之所以改变自己的真情,变更自己的本性则不相同; 乃至于抛弃自己的所应当做的而殉难自己所不应当做的却是相同的。’所以说:‘不要做小人,要反求于自然; 不要做君子,要顺从自然的规律。 是曲是直,看其自然规律。’面向四方,随时变化,是是是非,保持你的圆转枢机。 独自顺遂你的意愿,与道周旋。 不要专执你的行为,不要成就你的仁义,这将会失掉你的本能,不要追求你的富贵,不要用殉难换取你的成功,这样将会舍弃你的天性。 比干被剖心,伍子肴遗嘱挖眼,这是忠的祸患; 直躬证实父亲偷羊,尾生被水淹死,这是守信用的祸患; 鲍焦站立枯死,申徒狄投河自杀,这是清廉的祸患; 孔子见不到母亲,匡子见不到父亲,这是义的过失。 这些事情从上代传下来,下代还要传下来,以此为士大夫,端正言论,必定实行,所以才遭到它的灾殃,受到它的祸患。” 无足问于知和曰(1):“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2)。 彼富则人归之(3),归则下之(4),下则贵之。 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 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5),故推正不忘邪(6)?”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已同时而生(7),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8); 是专无主正(9),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 与俗化世(10),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 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11),恬愉之安(12),不监于体(13); 怵惕之恐(14),欣欢之喜,不监于心; 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15),至人之所不得逮(16),贤人之所不能及(17),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18),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19),因人之德以为贤良(20),非享国而严若君父(21)。 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22)。 夫欲恶避就(23),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 天下虽非我(24),孰能辞之(25)!”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26),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 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27); 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28)。 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29)。 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 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30)。 计其患,虑其反(31),以为害于性(32),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 尧、舜为帝而雍(33),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 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34),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已。 此皆就其利,辞其害(35)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无足曰:“必持其名(36)绝甘(37),约养以持生(38),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39)。” 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甚者也。 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笛之声(40),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41),以感其意(42),遗忘其业..(43),可谓乱矣; 该溺于冯气(44),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 贪财而取慰(45),贪权而取竭(46),静居则溺(47),体泽则冯(48),可谓疾矣; 为欲富就利(49),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 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50),满心戚醮(51),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 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52),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 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53)。 故观之名则不见(54),求之利则不得(55),综意绝体而争此(56),不亦惑乎!”。 注释 (1)无足:假托人名,不知足的人。 知和,假托人名,知道适于清廉的人。 (2)人卒:人们,人众。 兴(xing):兴趣,喜好。 (3)归:归附。 (4)下:甘为人下。 (5)意:通抑。 (6)忘:借为妄。 邪(xié):不正当。 (7)此人:这种人,指兴名就利的人。 (8)绝俗过世:超越世俗的时代。 (9)专:专一。 主,主见。 正:取正。 (10)与俗:同俗。 化世:世化 (11)惨怛(dá):痛楚,悲痛。 (12)恬(iian):安静。 愉:和悦,喜悦。 (13)监:视、青。 (14)优惕,戒惧,惊慌。 (15)势:勇势。 (16)逮:及。 (17)不能及:不能赶上,比不上。 (18)侠,通挟,挟持。 (19)秉:把握,知:通智。 (20)因:用。 (21)享国:掌握政权。 严:尊严。 君父:君主。 (22)象:模仿。 (23)恶,厌恶。 避:回避。 就:就近。 (24)非我:不独有我,不独我。 (25)孰:谁。 之:代声色、滋味、权势。 (26)度:节度,分寸。 (27)四处:指声、色、味、权。 (28)弃天下:放弃帝位。 廉:清廉。 (29)反监之度:反过来察看有度无度。 (30)戏人:戏弄人,侮人。 (31)反:反面。 (32)性:本性。 (33)雍:和。 (34)善卷:人名。 帝:帝位。 (35)害,有害于本性。 (36)名:名声。 (37)苦体:身受劳苦。 绝甘:拒绝美味。 (38)约养:节约营养。 (39)厄:危险。 (40)管籥(yùe):乐器。 (41)嗛(qiè):通慊,满足,快意。 刍豢:食草的牛羊为刍,食谷的狗猪为豢。 此处泛指牛羊狗猪的肉食品。 醒(lao):醇酒。 醴:带滓的甜酒。 (42)感:撼的借字,动摇。 意:心意。 (43)业:事业。 (44)侅(gai):噎住。 溺:便溺。 冯气:盛气,气满。 (45)取:带来。 慰:通蔚,病。 (46)竭:精神疲竭。 (47)溺,沉溺。 (48)泽:肥,一说污垢。 冯,满。 (49)就利:求利。 (50)眼膺:谨记在心,衷心信服。 (51)戚醮(jiAO):优伤焦急。 (52)内:在家。 周,周备,楼疏:楼窗。 (53)单:通直,独,但。 一说冈殚,尽。 反:通返。 故:事。 (54)观:观察。 名:名声。 (55)利:利禄。 (56)纷意:缠绕意志,苦劳心思。 绝体:残形伤生,牺牲身体。 一本无绝字。 译文 无足问知和说:“众人没有不兴名求利的。 他富有别人就依附他,依附他就于心居他之下,居下就对他尊敬。 有人居下就显出尊贵的人,是长寿、体安、快乐之道。 现在,难道你没有这种想法吗?是智慧不足呢?还是认识到而力不从心呢?还是故意推行正道而不妄为呢?”知和说:“现在有这样一种人,自以为和自己同时代生,同乡而处,就认为是个超过世俗的人。 这是一种内心无主见取正,不能观察古今时间的差别和是非的区别。 与世俗同化,离开自重,抛弃自尊,做自己兴名就利的事情。 这样论到延长生命、安适身体、愉悦心意之道,不是大远了吗?悲痛的疾病,安静的喜悦,不视其形体; 惊慌的恐惧,欣欢的喜悦,不视其内心。 只知道去做而不知道为什么去做,所以地位贵到天子,富有占据天下,却不能免除祸患。” 无足说:“富有对于人,无所不利。 穷尽完美和究尽权势,至人不能得到,圣人也不能达到。 挟持别人勇敢和力量来增加威势,拿别人的智谋来增强观察问题的能力,用别人的品德当作贤良,不享有国土而威严如君主。 况且声色、滋味、权势对于人,心不等学习就爱好它,身体不等模仿就感到安适。 欲求、厌恶、避害、就利,本来不用老师教导,这是人的本性。 天下人虽然非难我,准能失掉这些呢!”知和说:“有智慧的人做事,行动以百姓为基础,不违背民众为原则,因此知足而不相争,无所作为,所以不贪求。 不知足,所以才贪求它,争夺声、色、味、权,而自己却不认为是贪求。 有剩余,所以有辞让,抛弃占据的天下之财而自己也不认为是清廉。 清廉和贪求的实质,并不是受迫于外物,反过来要察看网心是否有度。 权势达到天子,而不拿权贵作为资本,骄做对待别人; 财富占有天下,而不拿财富戏弄人。 计算其祸患,考虑其反面,认为有害于本性,所以推辞而不接受,并不是要以此追求名誉。 尧、舜做帝王而和睦,并不是在天下推行仁政,而是不以追求美而损害性; 善卷、许由可得帝位而不接受,并不是虚伪地对待辞让,而是不以政事损害自己。 这些都是趋利避害,而天下人称赞他们是贤人,就是说他们虽然有趋利避害的思想,他们并不是以兴名沽誉为目的。” 无足说:“一定要保持其名声,身受苦累拒绝美味,节约营养以维持生命,就是象久病危险而不死的人。” 知和说:“平均是福,多余是害,凡物没有不这样的,而财富更是如此。 现在的富人,耳朵要听钟鼓管籥的声音,嘴巴要尝牛羊狗猪甜酒的滋味,以感受他的情意,遗忘他的事业,可以说是昏乱了。 沉溺盛气之中,好象负重走向上坡,可以说是劳苦了; 贪财而带来敝病,贪权而带来竭尽精神,居静则沉溺,体肥则骄满,可以说有疾病了。 为了求富趋利,所以积累财富高过墙也不知足,并且骄满而不舍,可以说是耻辱了; 积累财富而无用,衷心信服而不知舍弃,满心忧伤着急,追求增多而不知止,可以说是忧虑了; 在家里就疑虑盗贼来窃取财物,在外面就畏俱寇盗的伤害,在家周备楼窗严防,在外不敢单独行动,可以说是畏惧了; 这六种,是天下的最大祸害,大家都遗忘掉而不知明察,等到祸患来到,想尽心思竭尽财产,只求象过去过一天好日子,也达不到了。 所以,想看那种名声看不到,想求得利禄得不着,缠绕意志牺牲身体去争夺名利,不也是迷惑吗!”


列御寇

题解 《列御寇》以人名篇。 列御寇,郑人,道家学派的先驱者,人称列子,主张贵虚。 全篇的主旨在于宣扬不可炫智于外而应养神于心,达到“天而不入”顺从自然,达到无用之用的境界。 在“列御寇之齐”段中,庄子通过列子说明要达到自忘、忘我“虚而邀游”的思想境界。 在“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段中,肯定了朱评漫的天而不人的无用之用的观点,否定了郑人缓的人而不天的自以为是的思想。 在“宋人有曹商者”段中,否定了曹商的追势得利的观点和孔于的“使民离实学伪”的观点,而肯定只有真人才能达到“负乎内外之刑”。 在“孔子日”段中,指出了处世的方法就是因顺自然,而不要着眼于人事。 这是一种虚无主义的处世哲学。 上述几方面思想观点是有内在联系的,并非象有人说的:各节间极其散乱意义不相关连。 列御寇之齐(1),中道而反(2),遇伯昏音人(3)。 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4)?”曰:“吾惊焉(5)。” 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浆(6),而五浆先馈(7)。” 伯昏瞀人曰:“若是(8),则汝何为惊已(9)?”曰:“夫内诚不解(10),形谍成光(11),以外镇人心(12),使人轻乎贵老(13),而■其所患(14)。 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15),多余之赢(16),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17)!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18),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19),吾是以惊。” 伯昏督人曰:“善哉观乎(20)!女处己(21),人将保女矣(22)!”无几何而往(23),则户外之屡满矣(24)。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民敦杖蹩之乎颐(26),立有间(27),不言而出。 宾者以告列子(28),民列子提履,跳而走(29),暨乎门(30),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31)?”曰:“己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 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32)!必且有感(33),摇而本才(34),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35),彼所小言(36),尽人毒也(37)。 莫觉莫悟(38),何相孰也(39)!巧者劳而知者优,无能者无所求(40),饱食而敖游(41),泛若不系之舟(42),虚而敖游者也(43)。” 注释 (1)列御寇:人名,亦作圄寇、圉寇,人称列子。 郑国人,列子贵虚,为先秦道家学派的先驱,之:往,去。 齐:齐国。 (2)中道:中途。 反:通返,返回。 (3)伯昏音人:人名,楚国的贤人,隐者。 《德充符》作伯鲁无人,《日子云》作伯昏无人,《列子·黄帝篇》作伯昏督人。 (4)方,刚,才。 作道术、方向、事,借为妨解实误。 从上句“中道而反”和下句“吾惊焉”来看,解为为什么刚去就反回来为当。 (5)惊:惊异。 (6)浆:米汤,指卖米汤的店铺。 十浆,十家浆铺。 (7)五浆:五家浆铺。 馈:馈赠,赠给。 (8)若是:如此,这样。 (9)己:通矣。 (10)内诚:内心真诚。 不解:有症结没有融化。 (11)形谍:指没有融化的症结从外表上流露出来。 谍,同深,泄。 (12)镇:镇服。 (13)馈,指爵位高。 老,指年老。 (14)■(jī):招致。 (15)特,只是。 (16)赢:赢利,赚钱。 (17)万乘之主:古代皇帝。 (18)劳:操劳。 知:通智。 (19)彼:指国君。 效,责效。 (20)观:观察。 (21)己:旧读己实误,当为已,语助词,作止解。 (22)保,归附,依附。 (23)无几何:没多久,不几天。 (24)屦(jù),麻葛鞋。 (25)北面:面北。 (26)敦:作顿。 敦杖:以杖顿地。 蹙之乎颐:拄他的面夹。 蹙,迫。 (27)立有间:站一会。 (28)宾(bīn):同傧,傧相,接引客人的人员。 (29)跌(xiǎn):光着脚。 (30)暨,及,乎,于。 (31)曾:乃,发药,比喻治病救人的言论。 (32)而:通尔,你,用:因。 豫:通偷,愉快。 (33)必且:必将。 (34)摇:动,摇动。 而:你。 才:一作性。 (35)告(gù):上告下。 莫汝告:莫告汝。 (36)小言:项碎的言论,作甜言蜜语解亦通。 (37)尽入毒:尽是害人的东西。 (38)莫,不。 (39)孰:古熟字,成。 (40)无能:无所能而能,指无为而得道。 (41)敖游:这游,不受外物的束缚,自由自在地游荡于虚无的境界。 (42)汛:飘流不定,漫无目的。 (43)虚:内心空虚无目的,指无应无不应。 译文 列御寇去齐国,中途返回来,遇到伯昏督人。 伯昏瞀人说:“为什么刚去就返回来呢?”列御寇说:“我很惊异。” 伯昏瞀人说:“为什么惊异?”列御寇说:“吾曾在十家浆铺饮浆,而有五家先馈赠。” 伯昏音人说:“如此,你为什么惊异?”列御寇说:“内心真诚而有症结不化,由外表流露出来形成光采,以此镇服人心,使人轻视权贵和老人,从而招致祸患。 卖浆人只是做些饮食买卖,残余的赢利,得的利润甚少,所得权势也轻微,还要如此,何况是万乘之军的君主呢?身躯操劳于国事而智慧耗尽干政事,他将委任我以政事而要我达成功效,因此我感到惊异。” 伯昏瞀人说:“观察的很好呀!你在家等着吧,人们会归附你了!”没过几天又到列子住处,门外的鞋摆满了。 伯昏瞀人面北站着,手杖顿地拄着面夹,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了。 接待宾客的人告诉列子,列子提着鞋,光着脚走出来,到门口,说:“先生既然来了,却不说点药石之言吗?”回答说:“算了吧,我本来告诉你说人们要归附你,果然归附你了。 不是你能使人归附你,而是你不能使人归附你,你何必因为这种事感到愉快而显出与众不同呢!一定要使人们感动,就会动摇你的本性,又是无所谓的事。 与你一起交游的人又不告诉你,他们所说的项碎的言论,都是害人的。 不相互提高觉悟,又怎能相互成熟呢!技巧的人操劳而智慧的人忧虑,无所能而能的人无所追求,吃饱饭的人而不受外物拘束地邀游,飘飘然象没有拴住的船只,内心空虚而邀游。” 郑人缓也(1),呻吟裘氏之地(2),抵三年而缓为儒(3),河润九里(4),泽及三族(5),使其弟墨(6)。 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7)。 十年而缓自杀。 其父梦之曰(8):“使而子为墨者予也(9)。 阖胡尝视其良(10),既为秋柏之实矣(11)?”夫造物者之报人也(12),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13)。 彼故使彼(14)。 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15),以贱其亲(16)。 齐人之井饮者相摔也(17)。 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18)。’有德者以不知也(19),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20)。 圣人安其所安(21),不安其所不安(22); 众人安其所不安(23),不安其所安。 注释 (1)缓:郑国一个人的名字。 (2)呻吟,微弱的诵读声。 裘氏:郑地名。 (3)抵(zhī):适,正好。 为儒:学儒而成为儒。 (4)河:河水。 润:滋润,灌溉,九:多数,概数,非指八、九之九。 (5)泽:恩泽。 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6)墨:学墨家的学说。 (7)翟(dí):本为墨子名,此以墨子名做缓之弟弟名字。 有双关的意思。 (8)之:代缓。 之曰:指缓托梦说。 (9)而,你。 予:我,指绶自己。 (10)阖胡:何不。 尝:试。 其:缓目宿。 良:(làng):一作壤,坟墓。 (11)秋:借作揪。 楸柏:皆为良材。 实:指学术的成就。 (12)报:报答,对待,给予。 (13)天:天性,自然本性。 (14)彼:他,指缓弟。 彼:指成墨者的事。 (15)夫人:指缓。 异于人:不同于别人。 (16)贱其亲:指责他的父亲,贱侮他的父亲。 (17)齐人:齐国的民众。 井饮,喝井水。 相捽(zu6):抓着头发互相殴打。 (18)自是,自以为是。 旧注将“自是”断下句,非是。 (19)不知:不知自以为是,即不知有德。 (20)遁夭之刑:违背自然的刑罚。 (21)安其所安:安于自然无为。 (22)不安其所不安:不安于人为。 (23)众人:一般人,普通人。 译文 郑国有一个名叫缓的人,在裘氏的地方读书。 正好三年便成为儒者,象河水一样滋润九里,恩泽三族,又让他的弟弟学墨。 兄弟二人以儒墨观点相互辩论,他父亲帮助翟。 十年后缓气愤自杀了。 给他父亲托梦说:“让你儿子成为墨者的是我。 为什么你不来看看我的坟墓,我已经变成揪柏结成果实了。 造物者给予人的,不是给予人力而是给予人的天然本性。 翟的夭性使他成为墨者。 缓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而贱侮他父亲,就象齐民凿井以为造泉而相互殴打一样。 所以说,‘现在社会上的人都象缓那样自以为是。’有德的人不认为有德,何况是有道的人呢!古时候认为象缓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是违背自然刑罚的人。 圣人安于自然天性,不安于人为自是; 一般人安他所不安的人为自是,不安于他所当安的自然天性。 庄子曰:“知道易(1),勿言难(2)。 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3); 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 古之人天而不人(4)。” 朱评曼学屠龙于支离益(5),单干金之家(6),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7)。 圣人以必不必(8)故无兵(9); 众人以不必必之(10),故多兵; 顺于兵(11),故行有求(12)。 兵,恃之则亡(13)。 小夫之知(14),不离苞直竿犊(15)。 敝精神乎蹇浅(16),而欲兼济道物(17),太一形虚(18)。 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19)。 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20),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21)。 水流乎无形(22),发泄乎太清(23)。 悲哉乎汝为(24),知在毫毛(25),而不知大宁(26)! 注释 (1)知:认识。 (2)勿言难:默不作声而成之者困难。 (3)之:向,往。 之天:合于自然。 (4)古之人:古时的至人、真人、圣人。 天:天道自然。 不人:不合人为。 (5)朱泙(pēng)漫:人名。 支离益:人名,复姓支离,名益。 屠龙:喻为道。 (6)单:借为殚,尽。 家,指家产。 (7)技:技术。 巧:技巧。 (8)必不必:必可用而不用。 (9)兵:争。 无兵:无事。 (10)不必必之:不必可用而必用它。 (11)顺:顺从,曲从。 (12)行,行为。 求:贪求。 (13)恃:依靠。 亡:亡失,不得,作丧亡、灭亡解实误。 (14)小夫:指匹夫,一般世俗之人,知:同智 (15)苞直:债赠人鱼肉用茅苇叶包着。 竿:通简。 竿犊:简犊,古书。 (16)敝:消耗。 蹇浅:浅陋,短浅。 (17)兼:兼而有之。 济:成。 兼济道物:成道又成物。 (18)太一形虚:指取形和虚而一贯,大一,一贯。 (19)太初:指道的本体。 (20)归:复,回。 无始:万物还没产生的时代。 (21)甘冥:甜睡,冥,通瞑,眠,无何有之乡:指虚无的境界,《逍遥游》有“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 (22)水流:以水比喻道。 水流乎无形:指水流是无所不到的。 (23)太清:太虚清静无为的自然之道。 (24)汝:指列子。 旧注将“汝为”断在下句实误。 (25)知:通智。 毫毛:指小事。 (26)大宁:大的宁静的境界。 译文 庄子说:“认识道容易,默不作声而成道困难,认识道而默不作声,才合于自然; 认识道而说出来,这是合于人为。 古时候的至人合于天道自然而下合于人道人为。” 朱泙漫跟支离益学屠龙,花尽了千金的家产,三年学成技术却无处使用这种技巧。 圣人以必可用而不去用,所以没有争端; 一般人以不必用而必去用它,所以引起许多纷争; 顺从于争端,所以行为有贪求。 面对纷争,依靠它就会什么也得不到。 世人的智慧,离不开苞直简犊,把精神消耗短浅的小事上,而想成道又成物,一贯形虚。 象这样,会为宇宙所迷惑,为形体劳累而不知道的本体。 那种至人,把精神归属于万物没产生之前,而甜睡于虚无的境地。 水流于无形,发泄于太虚清静的自然。 可悲啊列子所为,把智慧放在毫毛的小事上,而不知道大的宁静的境界。 宋人有曹商者(1),为宋王使秦(2)。 其往也,得车数乘; 王说之(3),益车百乘(4)。 反于宋(5),见庄子曰:“夫处穷阎厄巷(6),困窘织屡(7),槁项黄诚者(8),商之所短也(9); 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10),商之所长也(11)。”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12),舐痔者得车五乘(13),所治愈下得车愈多(14)。 子岂治其痔邪(15),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16)!” 注释 (1)曹商:人名。 (2)宋王:宋君偃。 (3)说:通悦。 (4)益:增加。 (5)反:通返。 (6)穷间:贫穷僻里。 厄巷:狭巷。 (7)困窘,贫苦。 织屡,织鞋,做鞋。 (8)槁项:干枯的脖子。 馘(xù):脸。 (9)短:短处。 (10)一:一旦。 悟:使..觉悟。 (11)长:长处。 (12)痈:多个脓头的毒疮。 痤(cuó):痤疮,粉刺。 一说疽。 (13)舐(shì):舔,痔,痔疮。 (14)下:卑下。 (15)岂:难道。 (16)子:你。 行:走。 译文 来国有个叫曹商的,为宋君偃出使秦国。 刚去时,获得几辆车子。 秦王喜欢他,增加车子百辆。 返回宋国,见到庄子,说:“住在穷里狭巷,贫苦地靠织鞋而生,搞得面黄肌瘦,这是我所短缺的; 一旦使万乘之君主觉悟而使随从的车子增加到百乘,这是我的长处。” 庄子说:“秦王有病召请医生,破除痈疽溃散痤疮的可以得车一辆,舔痔疮的可以得车五辆,所医治的愈卑下得的车愈多。 你难道治疗他的痔疮了吗?为什么你得到的车这么多呢?你走吧!” 鲁哀公乎问颜阖曰(1):“吾以仲尼为贞(2),国其有疹乎(3)?”曰:“殆哉权乎仲尼(4)!方且饰羽而画(5),从事华辞(6),以支为旨(7),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8)受乎心(9)宰乎神(10)夫何足以上民(11)!彼宜女与予颐与(12),误而可矣(13)!(,)今使民离实(,)学伪(14),非(,)所以视民也(15)。 为后世虑,不若休之(16)。 难治也(17)!”施于人而不忘(18),非天布也(19),商贾不齿(20),虽以事齿之(21),神者弗齿(22)。 为外刑者(23),金与木也(24); 为内刑者(25),动与过也(26)。 宵人之离外刑者(27),金木讯之(28); 离内刑者,阴阳食之(29)。 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注释 (1)鲁哀公:春秋未年鲁国国君。 见《德充符》、《让王》。 颜阖:鲁国的贤人,见《人间世》、《达生》、《让王》诸篇。 (2)贞干:古代筑墙的工具。 立两端的为帧,坚两侧的为干。 此处喻以孔于为辅相的意思。 贞,同桢。 (3)瘳乎:可治吗。 瘳(chōu),病愈。 (4)殆:危险。 权:通岌,危。 (5)羽:羽毛。 饰羽而画:用画装饰有文彩的羽毛。 (6)华辞:浮华的言词,花言巧语。 (7)支词:辞有枝叶。 旨:美。 以枝为旨:形容言辞下当。 (8)忍性:矫饰性情,视:通示。 视民:指示民众,知:通智。 信:信实,诚。 (9)受乎心:受心指使。 (10)宰乎神:以精神为主宰。 (11)上民:居民之上。 (12)彼:指仲尼。 宜:犹乃,女:指鲁哀公。 于:颜阂自称。 (13)而:犹则。 (14)实,信,性。 伪:华辞,忍性,即指礼。 (15)非:不是。 视民:教育民众。 (16)休:止。 (17)治:不可以治。 (18)施于人:施于民。 (19)天布:天行布施。 (20)商贾(gǔ):买卖人,商人。 不齿:不愿相提并论。 (21)事:事务。 (22)神:思想。 弗:同不。 (23)外刑:体外的刑罚。 (24)金与木:金属与木制的刑具。 (25)内刑:内心的刑罚。 (26)动:妄动。 过,过分。 (27)宵:通小。 离:通罹,遭受。 (28)讯:刑讯,拷问,问罪。 (29)食:通蚀,剥蚀,腐蚀,蚕食。 译文 鲁哀公问颜阎说:“我要把仲尼做为辅相,国家可以得治吗?”颜阖说:“危险啊!危险!仲尼喜欢文过饰非,办事花言巧语,以枝叶代替旨美,矫饰性情以夸示民众而不智不诚。 受心指使,以精神为主宰,怎能在民上呢!他如果适合你和我的养生,就是错了也是可以的!现在让民众离开朴实而学虚伪,不足以教育民众。 为后世考虑,不如停止这件事。 不可以让他治理国家!”施恩于民众而不忘其功,不是天然的布施,商人是人们不愿相提并论的,虽然因事务不得不与他们打交道,但思想上仍不愿与他们相提并论。 体外刑罚的工具是金属与木制品,内心刑罚的工具则是轻举妄动所引起的过失。 小人遭到体外的刑罚,用金木刑具拷问他; 遭受内心的刑罚,则是用阴阳之气来蚕食他,能够免于外内刑罚的,只有真人才能做到。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1),难于知天(2)。 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3),人者厚貌深情(4)。 故有貌愿而益(5),有长若不肖(6),有慎懁而达(7)。 有坚而漫(8),有缓而飦(9)。 故其就义若渴者(10),其去义若热(11)。 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12),近使之而观其敬(13),烦使之而观其能(14),卒然问焉而观其知(15),急与之期而观其信(16),委之以财而观其仁(17),告之以危而观其节(18),醉之以酒而观其则(19),杂之以处而观其色(20)。 九征至(21)。 不肖人得矣(22)。” 注释 (1)险:阴险,险恶。 (2)知:认识,了解。 天:自然界及其规律。 (3)天:自然界,旦暮,早晚。 期:限定的时间。 (4)厚貌深情:貌虽忠厚而其情深藏难测。 (5)愿:谨愿,指谦虚谨慎,端庄老实。 益:通溢,骄溢自满。 (6)长(cháng):善,指有良好的才智,一说指优良的品德。 不肖:指没才智。 (7)慎:一作顺,温顺,柔顺。 懁(xuān):性急,急躁。 达:通达。 (8)坚:坚强。 缦:濡缓,涣散,软弱。 (9)缓:和缓。 釬(hàn):通悍,急。 (10)就义:趋义,追求正义。 若渴:如饥似渴,甚急。 (11)去义:逃避正义,抛弃正义。 若热:如逃避热火一样快。 (12)远使之:派到远处去做事。 观:考察。 忠:忠贞,不二。 (13)近使之:派在身边做事。 敬:恭敬不怠。 (14)烦:烦杂,复杂。 能:治乱的能力,不乱。 (15)卒(cù):通猝,突然。 知:通智,此处指清醒与否。 (16)急:急迫,紧迫,期:约。 信:信用,指不背信弃义。 (17)委,委托。 财:钱财。 仁:仁德,不贪。 (18)危:危急,危险。 节:节操。 (19)则:一作侧,仪则,规则,规矩,指不失。 (20)杂:混杂。 色:面色不慌。 (21)征:征验,检验。 至:做到。 (22)不肖人:指内外终始不如一的人。 得:得到。 译文 孔子说:“人心比山川险恶,比知天困难; 天还有春夏秋冬早晚时间的限定,人却容貌敦厚而性情深沉。 所以有的外貌谨慎而思想骄溢,有的外表善长而内心愚蠢,有的外貌温顺而内心暴躁,有的外表坚强而内心濡缓,有的外表和缓而内心急躁。 所以他就义如饥渴,弃义又如避热。 所以君子让他到远处做事考验他的忠诚,让他在近处做事考验他的恭敬,给他烦杂的任务考验他的能力,向他突然提出问题考验他的心智,把钱财委托他考验他的清廉,告诉他危险考验他的节操。 让他酒醉看他的仪则,混杂相处而看他的面色。 九种征验做到,不肖的人就可看得出来了。” 正考父一命而伛(1),再命而偻(2),三命而俯(3),循墙而走(4),孰敢不轨(5)!如而夫者(6),一命而吕钜(7),再命而于车上舞(8),三命而名诸父(9),孰协唐、许(10)!贼莫大乎德有心(11)而心有睫(12),及其有睫也,而内视(13),内视而败矣(14)。 凶德有五(15),中首(16)。 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其所不为者也(17)。 穷有八极(18),达有三必(19),形有六府(20)。 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21)。 缘循(22),偃佒(23),困畏不若人(24)。 三者,俱通达(25)。 知慧外通(26),勇动多怨(27),仁义多责(28)。 达生之情者傀(29),达于知者肖(30),达大命者随(31),达如命者遭(32)。 德为(,) 注释 (1)正考父:孔子的七世祖,宋国的大夫,曾连事戴、武、宣三公。 命:任命,委任。 一命,指任命为士。 伛(yǔ):曲背。 (2)再命:指任命为大夫。 偻(lǒu):弯腰。 (3)三命,指任命为卿。 俯:俯首,身子近地。 (4)循墙而走:顺着墙跟走路,不敢走正路。 (5)孰:谁。 轨:犹法。 不轨:不效法。 (6)而夫:你们这种人,指当时在位的人,贬辞。 (7)吕:通膂,脊骨。 矩:通巨,强大。 吕矩:脊骨强大,指不能曲背弯腰,引伸为高傲自大。 (8)于车上舞:指骄傲到极点而忘形,得意而忘形。 (9)名:呼,叫。 诸父:伯父、叔父,名诸父:直接叫伯父、叔父的名字,指无礼傲慢到极点。 (10)协:同,比。 唐:唐尧。 许:许由。 (11)贼:害。 德:得。 解道德之德非是。 有心:私心。 (12)睫:睫毛。 心有睫:心有睫毛遮盖。 (13)内视:主观意识。 (14)败:失败。 (15)凶德:凶指祸害,德指得。 凶德有五:指耳、眼、鼻、舌、心。 (16)中德:指心。 (17)毗(bǐ):皆,说人坏话,引申为责难。 (18)穷,穷困。 八极:指下文的“美、髯、长、大、壮、丽、勇、敢。 (19)达:通达顺利。 三必:指下文的缘循、偃侠、困畏的必要条件。 (20)形:通刑,即内刑、外刑的刑,危害。 府:集聚处。 形有六府:集聚六种危害的地方。 指下文的“知慧、处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 据《庄子浅注》援《阙误》引刘得一本补有“六者所以相刑也”七字可证刑即刑,解形为形体实误,解六府为六脏亦误。 (21)穷:穷困。 即是穷有八极的穷。 (22)缘循:因循,顺着。 (23)偃佒:同偃仰,即俯仰从人,随俗应付。 作偃蹇解非是。 (24)困畏:懦弱。 (25)通达:畅通无阻。 (26)知:通智。 外通:通外,通于外物。 (27)勇动,勇猛妄动,多怨:多结怨恨。 (28)仁义:行仁施义。 多责:多责求。 (29)傀(guī):傀伟,不平凡。 (30)肖:小,眇小。 (31)大命:天命。 随:随顺自然。 (32)小命:人命。 遭:遭遇。 译文 正考父一命力士时曲背,再命为大夫时弯腰,三命为卿时俯身,顺着墙跟走路,谁敢不效法!要是你们这种人,一命力士就会自高自大,再命为大夫就会在车上跳舞,三命为卿就会叫他叔伯父的名字,谁能与唐尧、许由相比呢!祸害莫过于私心求得,而心有睫毛遮盖,到了心有睫毛遮盖,而产生了主观成见,有了主观成见就导致败坏了。 凶恶得之有五种,内心私欲为首。 什么叫做中德?所谓中德,就是自以为是,而责难自己所认为不是的。 穷困有八个极端,通达有三项必要条件,刑有六种集聚点。 美姿、长须、身高、形大、体壮、艳丽、勇猛、果敢,这八种都超过别人,便因此而穷困。 因循自然,随俗应付,懦弱谦下,这三项都可畅通无阻。 智慧表露通于外物,勇猛妄动多结怨恨,行仁施义多遭责难,通达生命实情的心胸傀伟,通达智慧的就心地眇小; 通达天命的顺随自然,通达人命的委于遭遇。 人有见宋王者(1),锡车十乘(2),以其十乘骄稚庄子(3)。 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4),其子没于渊(5),得干金之珠(6)。 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7)!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8)。 子能得珠者(9),必遭其睡也(10)。 使骊龙而寤(11),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12),非直九重之渊也(13); 宋王之猛(14),非直骊龙也。 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 使宋王而寤,子为■粉夫(15)!”或聘于庄子(16),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17)?衣以文绣(18),食以刍叔(19)。 及其牵而入于大庙(20),虽欲为孤犊(21),其可得乎!” 注释 (1)宋王:指宋剔成或宋君偃。 因庄子学术活动时期正当宋剔成或宋君偃执政时期。 成《疏》指宋襄王非是。 (2)锡:赐。 (3)稚:骄。 (4)纬:编。 萧:获蒿。 恃纬萧而食者:靠获蒿编织畚蒉为生的人。 (5)没(mò):沉没,潜入水中。 (6)千金:价值千金。 珠:珍珠。 (7)锻:锤破。 之:代珠。 (8)重(ch6ng):层。 骊龙:黑龙。 颔(hàn):下巴。 (9)子:你。 (10)遭:遇。 (11)使,假使。 寝,醒。 (12)宋国之深:宋国危机的深重。 (13)非直:不但,不止。 (14)猛:凶猛。 (15)■(jī):粉:粉身碎骨。 (16)或:有人,指楚成王使使厚币聘庄子为相。 (17)牺牛:祭祀用的纯色牛。 (18)衣以文绣:穿的衣服绣以花纹。 (19)食:喂养。 刍:草。 叔:大豆。 (20)大:通大。 大庙:帝王的祖庙。 (21)孤犊:无人豢养的牛犊。 译文 有个人拜见宋王,恩赐十辆车子,他用这十辆车子向庄子夸耀。 庄子说:“河边有个家庭贫困靠获蒿编织畚蒉为生的人,他的儿子潜入深渊,得到价值千金的珍珠。 他的父亲对他的儿子说:‘拿石头来锤破它!这值干金的珍珠,一定在九重深渊驱龙的颔下,你能得到珍珠,定遇到龙在睡觉。 假使龙醒着,你还能得到什么呢!’现在宋国危机的深重,不止于九重的深渊; 宋王的凶猛,不止于骊龙; 你能得到车子,一定遇到他在睡觉。 假使宋王醒着,你就要粉身碎骨了!”楚国有人来聘请庄子。 庄子回答使者说:“你见过祭祀的牛吗?披着纹彩锦绣,喂着饲草大豆,等到把它牵入太庙去,要想做只无人豢养的牛犊,怎能办得到呢!” 庄子将死(1),弟子欲厚葬之(2)!。 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3),以日月为连壁(4),星辰为珠玑(5),万物为赍送(6)。 吾葬具岂不备邪(7)?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8)。” 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9),夺彼与此(10),何其偏也(11)!”以不平平(12),其平也不平; 以不征征(13),其征也不征。 明者唯为之使(14),神者征之(15)。 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16),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17),其功外也(18),不亦悲乎! 注释 (1)将死:将要死去。 有人据此征《庄子》书非庄子著,非是。 (2)弟子:弟子们。 欲:打算。 (3)吾:我。 以:用。 (4)连璧:两块并连起来的玉璧。 (5)珠玑:珍珠。 珠,圆的为珠。 玑,珠不圆的为玑。 (6)赍(jì):通齋,一作济。 送葬品。 (7)备:齐备。 (8)吾,我们。 恐,恐怕。 乌:乌鸦。 鸢(yuān),老鹰。 (9)蝼蚁:蝼蛄和蚂蚁。 (10)彼:指乌鸦和老鹰。 此:指蝼蛄和蚂蚁。 (11)偏:偏心,私心。 (12)平:公平。 (13)征:征验,引申为可信。 (14)明:聪明,之:它,指天道。 (15)神:神人。 (16)不胜:不及。 (17)所见,偏见。 入于人:溺于人事。 (18)功,功劳。 译文 庄子将要死时,弟子们打算为他厚葬。 庄子说:“我把天地当作棺椁,把太阳和月亮当作连壁,把星星当作珍珠,把万物当作陪葬品。 我的丧葬用品还有什么不齐备的呢?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弟子们说:“我们害怕乌鸦和老鹰吃掉你呀!”庄子说:“天葬让乌鸦和老鹰吃,土葬让蝼蛄和蚂蚁吃,从乌鸦老鹰那里夺过来给蝼蛄蚂蚁,为什么这样偏心呢!”用不公平来公平,这种公平不能公平:用不征验来征验,这种征验不能征验。 自认聪明的人唯有被人支使,神人可以验证。 聪明人不及神人很久了,而愚蠢的人还依靠他的偏见溺于人事,他的功劳建筑于外物,不也是可悲吗!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
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 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 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羣生,為之奈何?” 黃帝登上天子之位,其後第十九年,一統天下。 聽聞北方有一座神山,名為空同山,山上有一神人名廣成子。 於是前去拜訪。 見到廣成子,黃帝説到:我聽説先生您通達至道,請問至道的精髓到底是什麼。 如果你能告訴我,我就能利用至道的精髓,這樣就可以促使五穀生長,養育人民。 我還想用至道的精髓,調和陰陽,讓萬物茁壯成長,要達成這個目的,我該怎麼做呢? 黃帝,“三皇五帝”之一。 他在炎帝之後,統一了中國各部落。 他推算曆法;教導百姓播種五穀;興文字;作干支,制樂器,創醫學。 是中華文明的人文始祖。 所以我們世世代代稱自己為炎黃子孫。
廣成子曰 :“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
自而治天下, 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語至道!” 廣成子説:你所想問的,是世間萬物的本質,是道;可是你想用來管理的,是事物最不重要的細枝末節。 自從你治理天下以來,雲氣還沒有積聚在一起,天就開始下雨;草木還沒有枯黃,樹葉就已經凋零;日月之光被蒙上了陰影,不再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你呀,把天下治理得如此混亂不堪。 你這個人,只會花言巧語取信於人,實際上心胸狹窄,見識淺陋,你哪有資格配我給你講至高無上的大道呀? 會不會以為莊子在故弄玄虛?老子他説“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 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道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傳授,德性到一定境界,修為到一定程度,才有理解道的可能。 所以古語説“醫不叩門,道不輕傳,卦不妄送,易不空出。” 《黃帝內經》中也有類似的話:“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謂得道。” 道不是知識,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理解和學習。 道是天下萬物的本質和根源,不是術,更不是治理天下的工具。 黃帝抱着把道作為治理天下的工具來學習道,就是本末倒置,難怪受到廣成子的鄙夷和批評。
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閒居三月,復往邀之。
廣成子南首而卧,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 黃帝失望而歸,回去之後,放下治理天下的大事,修建了一處獨居的齋戒小屋,睡在用白茅草鋪就的席子上,獨自住了三個月。 再次前往空同山,請教廣成子。 廣成子頭朝南躺着,黃帝從下面膝蓋跪地,跪走到廣成子跟前,再次俯身叩拜,以頭觸地,然後問道:“聞知您先生通達至道,請問如何修身才能活得長久?” 修身是治理天下的根本。 《大學》裏説“從天子以至於庶人,天下皆以修身為本”。 無論道家還是儒家,要想治理天下,都要回歸自身,從修身做起。 修身的功夫在儒家來説就是“格物致知,正心誠意”,就是“慎獨”。 在道家來説就是“少私寡慾”,就是“致虛極,守靜篤”,就是“滌除玄覽”,就是後世所説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 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 必靜必清,無勞女形,無搖女精,乃可以長生。 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女神將守形,形乃長生。 慎女內,閉女外,多知為敗。 我為女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女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 天地有官,陰陽有藏。 慎守女身,物將自壯。 我守其一以處其和。 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常衰。” 廣成子聽到黃帝這麼説,頓時坐了起來。 點頭説到:你問得好!來吧,我給你説説至高無上的大道。 至道的精髓,幽遠不明,深不可測;至道的極限,昏暗不清,一片混沌。 不要用眼睛看,不要用耳朵聽,只要聚氣凝神,持守寧靜,行為和身體自然會隨之端正。 一定要保持內心寧靜,這樣心底就能清澈無私,對外不勞碌你的形體,對內不擾亂你的精神,就可以長生。 不為眼睛所看到的矇蔽,不為耳朵所聽到的左右,不為內心的思慮所支配,這樣你的精神就會守護着身體,形體就可以長生。 保持內在心神的寧靜,閉塞耳目,不要使紛擾的外物擾亂心神,不追求智巧,絕聖棄智,否則必然敗壞形神。 來,讓我幫助你直達於最光明的境地,回到至陽的根源;再幫你直達於深遠闇昧之門,回到至陰的本源。 如此,天地各司其職,陽陰各居其所,你只要謹慎持守你自身,萬物各自健壯成長。 你看我,執守着純一的大道,心神合一,與萬物和諧共生,所以才能修養身心達到一千二百年之久,你看我的形體,至今不曾衰老。 道的存在狀態: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 大道的精髓,廣大悠遠,但又昏暗不明,老子他説“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意思就是大道像一道光,瞬間可以感知到它的存在,仔細看,又昏暗不明,無法看清。 大道的邊際,昏昏默默,就是説大道混沌為一,看不到邊際,它無處不在,無所不至,是永恆的存在。 人的狀態:“塞其兑,閉其門”,關閉慾念之門,突破感官的侷限,突破認知的侷限,突破生命長短的侷限,排除一切外在的干擾,“致虛極,守靜篤”,不被外在的東西所分神,不勞累身體和精神,達到極度的寧靜,凝聚精神,以內在的精神把握永恆和無限,無分別和偏見,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則能實現與道為一,與萬物共生。 廣成子的一千二百歲並非只是生理年齡,而是指突破生死侷限,以永恆的精神來感知和體悟無窮的大道。 回到萬物的本源:道作用於萬物,萬物負陰抱陽,衝氣為和。 陰陽交合,強大的生命力讓萬物蓬勃生長,生生不息。 所以人只有和道為一,和萬物共生,天下必定生機勃勃。 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 黃帝聽了廣成子這一席話,不由茅塞頓開,再次俯身叩拜,以頭觸地,他由衷得讚歎到:廣成子你這個人,已經做到天人合一了。 廣成子曰:“來!餘語女: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有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有極。 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 ;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 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 故餘將去女,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 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 當我緡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廣成子打斷了黃帝的讚美,繼續説到:來吧,我説給你。 那至道是無窮盡的,而人們卻以為是有終點的;那至道是深不可測的,而人們都認為它是有限的。 能得到至道精髓的人,必然上可為天下之皇,下可為天下之王;若是喪失了這至高無上的大道,活着只能看見日月的浮光掠影,死後也只不過是一堆泥土。 萬物都生於土地,而又復歸於土,所以我要離開你,脱離這種有限的生命,進入無窮無盡的永恆大道(時間的永恆性),逍遙於無限廣邈的曠野(空間的無限性),我和日月同光,和天地一樣恆久。 向着我而來的,渾然不知。 背離我而去的,默然無語,人都要死,而我卻遺世獨立! 道永恆存在,道深不可測。 心有多大,時間的跨度就有多大,空間的覆蓋就有多廣。 一個站在外太空看人類的人和一個眼裏只有自己的人格局和境界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人不僅要突破感官、自我認知的侷限,也要突破時間和空間的侷限,站在無限的時間和空間的緯度,這樣才能把握永恆不變的世界的本質,把握道的精髓。 https://kk-news.cc/zh-hk/news-astrology/206ab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