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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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臺序劇
○經理劇作家丑角
〔經理〕
你們二位仁兄,常常在艱難困苦中給我幫忙。
說吧,關于我們在德國的營業,你們究竟抱有多大希望?
我極愿使得觀眾舒暢,尤其因為他們不僅獨享而且共享。
廠棚高張,座場停當,人人都期待著一番歡樂景象。
他們揚眉高坐,神氣洋洋,巴不得出現新鮮花樣。
我知道怎樣滿足觀眾的愿望,可是從沒有過現在這樣慌張:觀眾雖然沒有看慣杰作,卻飽讀過無數戲曲文章。
咱們怎樣才做到一切都新鮮別致,既意義深長,也使人歡暢?
但愿觀眾川流不息,向著劇場涌來,不斷使出渾身氣力,爭把這通往天國的窄門沖開。
在白天四點鐘以前,就你推我擠,朝著票房競跑,有如饑荒年份在面包鋪門口搶購面包,為了一張戲票幾乎命也不要。
要在這復雜的觀眾中產生如此奇效,只有劇作家,我的朋友,今天著手來搞!
哦,別向我提起那雜沓的人群,我見了他們,靈感就要逃遁。
別讓我碰著那動蕩的人潮,以免它強把我向旋渦卷進。
還是引導我去幽靜的仙都,那兒只有詩人才暢享歡娛;那兒有愛情和友誼,用神手把我們心中的幸福創造和培育。
唉!凡是從我的內心涌出,凡是在我唇間低吟,有時或許失敗,有時或許完成,都被那剎那間的暴力吞并。
往往經過許多歲月,才出現完整的作品。
浮光只徒眩耀一時,真品才能傳諸后世。
〔丑角〕
什么后世不后世,我真不愛聽!
要是我大談其后世,還有誰來叫現代開心?
人們需要開心,而且也應當開心。
劇場中有我這個好伙計,想來總算不錯。
一個人會得愉快地自我表白,群眾發脾氣就不會使他難過;為了更能扣動觀眾的心弦,希望圍成一個大大的圓圈。
快快使出勇氣,作出榜樣,想入非非,加上各種合唱,比如什么理性、悟性、感性和熱情,可要當心,非帶有滑稽趣味不行!
〔經理〕
尤其是場面要多多益善!
人們是來欣賞,人們最愛觀看。
情節要復雜紛繁,使得觀眾眼花繚亂,你們便會四處揚名,為大眾所吹捧和喜歡。
你們只有讓觀眾盡量飽看,每個人終會挑選出一點半點。
多多拿出東西,總會對人有益;人人跨出劇場,都是樂不可支。
凡是一部劇作,不妨多寫幾出!
這樣的雜燴,想你必然會做;容易端上臺面,何必枉費心思。
你縱然做得十全十美又頂啥用?
觀眾終究會給你零扯碎撕!
你不覺得,這樣的手藝多么惡劣,對于真正的藝術家太不合適!
我看出,那些漂亮的先生們粗制濫造,已成了你們的最高準則。
〔經理〕
我毫不在乎這樣的責備:固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過,要知道劈軟木不用重斧。
看清楚你在為誰寫劇!
有的是來消飽脹,有的是來尋開心,而最壞的還有一些人,他們讀厭了時事新聞。
三三兩兩好比是來赴化裝舞會,只被好奇心逼得健步如飛;女士們盡量地梳妝打扮,儼然在免費參加表演。
你高坐在詩壇上作何夢想?
難道觀眾滿場真的使你歡暢?
請你把他們仔細端詳!
半數是冷淡,半數是粗野,看完戲后,有人想去打牌,有人想在妓女懷中放蕩過夜。
你這可憐的傻瓜何苦多事,何必為這種目的而苦壞了溫雅的繆司?
我勸你還是多拿東西出來,越多越好,這樣你決不會迷失目標。
只須把人們弄得糊里糊涂,很難望使他們心滿意足——
高明以為如何?是歡欣還是痛苦?
去吧,去找另外一個奴仆!
天賦詩人以人權,這權利至高無比,怎能為你把它褻瀆!
他用什么去感動人心?
他憑什么去征服一切?
難道不是出自胸中的和音,把世界向內心回攝?
大自然繅著永恒的長絲,始終如一地在紡錘上運轉,萬匯參差不齊,討厭地互相震撼:是誰生動地分出勻稱的序列,而使它具有旋律?
是誰號召萬物而渾成一體,發出奇妙的宮徵?
是誰使狂飆怒號?
是誰使晚霞成綺?
是誰將繽紛的春花
向情侶聯步的道上散布?
是誰把平常的綠葉
編織榮冠以表功績?
是誰穩立奧林巴斯而聚集神祗?
這都是人的能力,在詩人心中得到啟示。
〔丑角〕
那就多多賣勁,來把戲劇業務經營,正象那戀愛冒險的情景:偶爾邂逅便一見鍾情,戀戀不舍,漸被情絲纏緊;幸福茁生,互相勾引,歡樂未去,痛苦來臨,一剎那間,小說完成。
讓咱們也來編這樣的戲文!
材料就向這豐富的人生中去找尋!
人人都如此生活,大多數都沒有看清,等你一經著手,頓覺意趣橫生,在繽紛的彩色中看來不甚分明,錯誤百出而雜有真理的火星:美酒就是這樣釀成,讓人人都來開懷暢飲。
于是青年的菁華結伴光臨,從你的劇中把啟示傾聽,多情種子都從你的作品
吸取憂郁的養份。
這個感動,那個奮興,各自看出心中的隱情。
他們立即悲啼,立即歡笑,崇拜那慷慨激昂,醉心于迷離幻影;凡已定型的人,對什么都不高興,一個正在成長的人,常懷著感激的心情。
那末,也請把我正在成長的時代
給我還來,那時有種種詩歌的泉源
不斷噴涌新醅,有迷濛的煙霧遮著我眼前的世界,有未開的蓓蕾令人把奇跡期待,那時我采擷群花,姹紫嫣紅開遍了山谷。
那時我毫無所有卻又十分充足;有對夢幻的嗜好,有對真理的追尋。
讓我放浪形骸,給我深刻的幸福和酸辛,還有恨的力量,愛的權能,都還給我吧,我的青春!
〔丑角〕
好朋友,青春你固然需要,如果你在會戰中和敵人短兵相交,或者有絕代多嬌,把你的脖子緊緊擁抱,或者賽跑決勝的花冠
從難以到達的目的向你遙遙相招,或者在劇烈的旋轉舞后,你還要宴飲通宵。
可是你如今彈奏熟調,豪情雅趣仍然很高,向著自己既定的目標,不妨漫步逍遙,這是你老先生的責任難逃,我們對你的敬意并不減少。
常言說,年老不再稚氣,咱們倒還是天真的孩子。
〔經理〕
話已說得夠多,且看行動如何!
彼此枉費辭令,何不干點有益的事情。
侈談情緒有何用?
情緒無補遲疑人。
你既然以詩人自稱,就應該對詩歌發號施令!
我們需要什么你知情:我們想把烈酒痛飲,這只有趕快釀造才行!
今日不著手,明日完不成,不可等閑虛擲了好光陰;決心要把握可能,好比大膽抓緊頭發根,絲毫也別松勁,自然會水到渠成。
你們知道,在德國舞臺上,每人都可以試驗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今天別為我節省
道具和背景!
指揮大小天光,調遣普天星辰;水、火、巖壁樣樣不缺,還得有走獸飛禽。
要在這狹小的舞臺上,歷遍宇宙乾坤,以從容不迫的速度,從天堂通過人間而入幽冥。
○天上序幕
天帝。天上群仙。靡非斯陀匪勒斯隨后。三位大天使帶頭前來。
〔拉斐爾〕
太陽運行度,依舊唱和競賽的歌聲,以雷霆的步伐,完成預定的行程。
陽光激勵天使,神秘不可名狀;巍巍造化之功,和開辟那天一樣輝煌。
〔加普列〕
壯麗的大地
不可思議地神速旋轉;極樂光明的白晝,與陰森恐怖的黑夜輪換;大海洪濤噴沫,傍著千尋巖底飛濺,而巖石和大海
永隨天體的迅轉而回旋。
〔米歇爾〕
狂飆競相怒號,從海洋到大陸,從大陸到海洋,遍四周連鎖般地咆哮猖狂,發出無堅不摧的音響。
在雷霆襲擊之前,掣動毀滅性的電光。
可是主啊!你的使徒們
都把你每日的潛移默化贊揚。
〔三天使〕
天光激勵天使,神秘不可名狀;巍巍造化之功,和開辟那天一樣輝煌。
靡非斯陀匪勒斯
哦,主啊,今天又蒙光降,并承你垂詢了世間的情況,平常你也高興見我,所以我也雜在侍從當中特來拜望。
高雅的言詞,請恕我不會講,雖然會遭到群仙的訕謗;我的胡謅定會使你發笑,如果你還沒有把笑遺忘。
關于太陽和宇宙,我無話可講;我只看見世人受苦難當。
這世界的小神還是老樣,和開辟那天一樣荒唐。
本來他可以生活得較為稱心,如果你沒有給以天光的虛影;他把這據為己用而稱作理性,結果只落得比畜牲還要畜牲。
請恕我直言奉擾,我看他很象個長腳知了,不住地飛,又不住地跳,一頭鉆進草堆里去唱老調;如果一直藏在草堆里倒也還好!
他偏愛把鼻子向垃圾當中胡攪。
〔天帝〕
你此外對我就無話可告?
只為了常來發泄牢騷?
難道你覺得世上的東西永遠也不好?
不,主啊!我看人世間非常悲慘。
世人的痛苦使我哀憐,連我也不忍把窮苦的人兒踏踐。
〔天帝〕
你可認識浮士德?
是那位博士?
〔天帝〕
我的仆人!
不錯!這傻瓜為你服務的方式特別兩樣,塵世的飲食他不愛沾嘗。
他野心勃勃,老是馳騖遠方,也一半明白到自己的狂妄;他要索取天上最美麗的星辰,又要求地上極端的放浪,不管是在人間或天上,總不能滿足他深深激動的心腸。
〔天帝〕
他雖然這時為我服務還昏昏沉沉,我不久將使他神智清醒。
園丁瞧見樹芽青青,就知道有花果點綴來春。
憑什么打賭?你會失去這個男仆,假如你慨然允許,我將一步步地把他引上我的魔路!
〔天帝〕
只要他還活在世上,我對你不加禁阻,人在努力追求時總是難免迷誤。
我感謝你的恩典;從來我就不高興和死人糾纏,我最愛的是臉龐兒飽滿又新鮮。
對于死尸我總是避而不見;就和貓兒不弄死鼠一般。
〔天帝〕
好吧,這也隨你自便!
你盡可以使他的精神脫離本源,只要你將他把握得住,不妨把他引上你的魔路,可是你終究會慚愧地服罪認輸:一個善人即使在黑暗的沖動中
也一定會意識到坦坦正途。
好啦!時間要不了多久。
我對于這場賭賽毫不擔憂。
等到我達到目標的時候,請允許我把凱歌高奏。
我將使他樂于以塵土為糧,和我的姨母,那著名的蛇一般模樣。
〔天帝〕
那時候你也可以自由出現,我從未把你的同類憎嫌。
在一切否定的精靈當中,我覺得小丑最少麻煩。
人的活動太容易馳緩,動輒貪求絕對的晏安;因此我才愿意給人添加這個伙伴,他要作為魔鬼來刺激和推動人努力向前——
可是你們這些真正的神子啊,應欣賞這生動而豐富的美!
那生生不息的造化,將把你們納入愛的幸福范圍。
世間事盡管是波譎云詭,要牢牢地綰以持續的思維!
天界閉,大天使等分散。
獨白
我有時歡喜來和這位老人會面,但要提防別和他把關系鬧翻。
偉大的主宰啊,他真不忝,居然和我惡魔親切交談。
第一部 夜
哥特式的陜隘居室,穹窿屋頂,浮士德不安地坐在書案旁的靠椅上。
唉!我到而今已把哲學,醫學和法律,可惜還有神學,都徹底地發奮攻讀。
到頭來還是個可憐的愚人!
不見得比從前聰明進步;夸稱什么碩士,更叫什么博士,差不多已經有了十年,我牽著學生們的鼻子
橫沖直闖地團團轉——
其實看來,我并不知道什么事情!
這簡直叫我心內如焚,我雖然比一切紈绔子弟,博士、碩士、文人和僧侶較為聰敏;沒有猶豫和疑惑使我苦悶,我對地獄和魔鬼也不心驚——
然而因此我的一切歡娛都被剝奪干凈,別妄想有什么真知灼見,別妄想有什么可以教人,使人們幡然改邪歸正。
我既無財產和金錢,又無塵世盛名和威權;就是狗也不愿意這樣茍延殘喘!
所以我才把魔術鉆研,看是不是通過神力和神口,將一些神秘揭穿;使我不用再流酸汗,把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對人瞎談;使我對于統一宇宙的核心
有所分辨
使我能觀察一切活力和種原,不再憑口舌賣弄虛玄。
哦,團的月光,但愿你瞧見我的痛苦是最后一遍,我多少次中宵不寐,坐候你在這書案前。
幽郁的朋友,然后我見你照臨著斷簡殘篇!
唉!我但愿能在你的清輝中
漫步山巔,伴著精靈在山隈飛舞,憑藉幽光在草地上盤旋。
滌除一切知識的濁霧濃煙,沐浴在你的清露中而身心康健!
唉!我還要在這監牢里坐待?
可咒詛的幽暗墻穴,連可愛的天光透過有色玻璃
也暗無光彩!
更有這重重疊疊的書堆,塵封蟲蠹已敗壞,一直高齊到屋頂,用煙熏的舊紙遮蓋;周圍瓶罐滿排,充斥著器械,還有祖傳的家具堵塞內外——
這便是你的世界!這也算是一個世界!
你還要問,為什么你的心
在胸中憂悶無比?
為什么一種無名的苦痛
窒息你一切生機?
上天創造生動的自然,原是讓人在其中棲息,你反舍此就彼,而甘受煙熏霉腐與人骸獸骨寸步不離。
起來!快逃吧!逃往遼闊的境地!
難道這種神秘的書籍,諾斯塔大牟士的親筆,還不夠作你的伴侶?
認識星辰的運行,接受自然的啟示,那時你心靈的力量豁然貫通,好比精靈與精靈對語。
憑這枯燥的官能,解不透神圣的符記!
飄浮在我身旁的精靈喲,回答吧,如果你們已把我的話兒聽取1
揭開書卷,看到大宇宙的符記。
哈哈!這一瞬間歡愉涌來,使我茅塞頓開!
我感到年輕而神圣的生命幸福
重新流遍我的五官百骸。
寫這靈符的莫不是位神靈?
它鎮定了我內心的沸騰,用快樂充沛了我可憐的方寸,又憑著神秘的本能,使我周圍的自然力量顯呈。
我莫非是神?我的心境如此光明!
我從清晰的筆劃中間,看見活動不息的大自然展示在我心靈之前。
現在我才領悟出先哲的名言:“靈界并未關閉;只是你的官能阻塞,心靈已死!
后生們,快快奮起,不倦地在旭光中將塵懷蕩滌!'
觀察符記
萬物交織一體渾同,此物活動和生活在彼物當中!
天力上升下降,互相傳送金桶!
將錫福芬香之翼鼓動,從天上直透地下,萬籟和鳴響徹太空!
洋洋大觀!唉!不過是一場幻景!
我從何處把握你,無限的自然?
從何處得你哺乳?你一切生命之源,天地之根,我焦渴的胸懷所追奔——
你澎涌,你浸潤,而我的渴慕竟自枉然?
憤然改翻篇頁,目視地靈的符箓
這道符箓給我以多么不同的感應!
地靈啊,你對我更覺親近;我已覺得力量大增,仿佛飲新酒而振奮。
我有勇氣到世界上去闖蕩,把人間的苦樂一概承當。
不怕和風暴搏斗,便是破斧沉舟也不慌張。
有云層簇起頭上——
月光已經隱藏——
室內熄滅了燈光——
煙霧噴涌!
紅光圍繞頭頂掣動——
從穹窿的屋頂,刮來透體的寒風!
至誠召請的神靈,我覺得你在我周圍飛行,請你顯圣!
哈!我的心竟這般震蕩不寧!
這種新的感覺
把我的一切官能都已攪昏!
我全心全意向你輸誠!
急急現形!那怕犧牲我的性命!
握卷神秘地念出地靈符咒,淡紅光焰一閃,地靈在火焰中出現。
〔地靈〕
誰在召喚我?
掉過頭去
面目多么可憎!
〔地靈〕
你大力把我吸引,老在我的境界上糾纏不清,可是如今——
唉!你真使我惡心!
〔地靈〕
你苦苦地祈求見我,要傾聽我的聲音,瞻仰我的容顏;我聽從你強烈的心靈呼喚,慨然出現!你這超人卻嚇得膽戰心寒!
心靈的呼聲何在?
哪兒是那創造和吞吐宇宙的胸懷,涌起沖天的歡快,與我們神靈一氣沆瀣?
你在哪兒,浮士德?
你的聲音曾竭力刺入我的耳間,難道你現在被我的氣息環繞,就筋酥骨軟,蜷縮得和可憐蟲一般?
火焰的化身,我難道對你退避?
我就是浮士德,和你相似!
〔地靈〕
在生命的浪潮中,在行動的風暴里,上漲復下落,倏來又忽去!
生生和死死,永恒的潮汐,經緯的交織,火熱的生機:我轉動呼嘯的時辰機杼,給神性編織生動之衣。
你這位在寥廓世界中周游不息的神祇,我覺得自己和你多么相近!
〔地靈〕
你相似的是你理解的神,而不是我!
驚倒
不是你?
又是誰?
我這神的肖像!
連像你都不配!
叩門聲
唉,該死!我聽出——這是我的助手——
我最美的幸福將掃地無余!
這幻像豐富的須臾,不得不擾亂于潛行而來的枯燥人物!
瓦格納著睡衣睡帽,執燈在手,浮士德怫然背過身去。
對不起!我聽您在朗吟不止;一定讀的是一部希臘悲劇?
這種藝術我也想學會一些,因為它在今天的影響十分普及。
我時常聽人贊許,說是戲子能夠指導牧師。
對呀,如果牧師是個戲子,有時倒也會落到這步田地。
唉!如果一個人長年埋首書齋,逢年過節才偶爾出外,只從望遠鏡里遙觀世界,又怎能通過說服把世界領導起來?
如果你感覺不出,不是從心靈深處迸出強烈的樂趣,去打動一切聽眾的肺腑,那你就會一無所獲。
你就只好坐下來東粘西補,用殘羹剩撰把雜燴煮,再從你那快要熄滅的灰堆上,吹起微弱的火焰幾股!
或許使得小孩和猢猻嘆服,如果這和你的興趣相符——
凡是不出自你的內心,你就絕不能和別人心心相印。
只有演說才使得雄辯家高人一頭;我分明覺得,我還大大地落后。
你盡管去尋求雄辯的利益!
可千萬別頭戴鈴鐺充當傻子!
只要你有悟性和正確的意義,縱無技巧也能表達情思;要說的就直說出來,何必要咬文嚼字?
哪怕你說得天花亂墜,給人們抹粉涂脂,也不過如秋風吹掃敗葉,聽來枯燥無味!
天呀,藝術長存,而我們的生命短促。
我努力于批評的研究,常給自己的頭腦和胸懷擔憂。
那追溯本源的方法
多么不易探求!
大約達不到半途,可憐蟲就一命歸幽!
難道說,羊皮古書
是喝了一口便永遠止渴的圣泉?
醍醐若不從你自己的心中涌現,你便不會自得悠然。
請原諒我!沉浸在各時代的精神中去,這是巨大的快樂;看看先哲想過些什么,而我們終于邁進了許多。
哦,不錯,邁進到星辰那樣遠!
我的朋友,過去時代對于我們
是七重封印的書簡。
你說的時代精神,其實只是學者們本身的精神,時代在其中得到反映。
所以常常有不幸發生!
世人一見你們便立即逃遁:一箱臭垃圾,一庫破爛品,充其量也不過是一部封建王侯的興亡戲文,說些冠冕堂皇的訓世格言,恰合傀儡登場的口吻!
但是這個世界!人心和精神!
每人都想認識幾分。
得啦,你須得把所謂認識弄清!
誰可以對認識直言無隱?
歷來有所認識的少數幾人,都太愚蠢而不會明哲保身,向庸眾公開他們的觀察和感情,如果不是受磔刑,就是被焚身——
朋友,我得告罪,夜色已深,我們這次談話必須暫停。
我寧愿永遠清醒,洗耳恭聽你的高論。
不過明天是復活節的頭一個良辰,請允許我再來討教提問。
我從事研究十分熱心;知道的東西固然不少,但愿知道一切事情。
〔退場〕
獨留
一切希望都不會從他腦中消失,那里面老是粘牢無謂的東西。
貪婪的雙手不斷向寶藏挖掘,找到了蚯蚓也會樂不可支!
神靈叢集把我環繞,怎容得這樣的人聲在此喧囂?
但是呀!這回我得感謝你,你這世人當中最可憐的一位同胞!
承你把我從絕望中救了,它幾乎把我的官能毀掉。
哦,那個形象是多么龐大崇高,比起來我覺得自己是個僬僥。
我是神明的肖像,自以為已很接近永恒真理的鏡子,在天光和清澄中自得其趣,解脫了塵世的凡軀;我覺得自己比二級天使更優,夸說自由的力量已通過大自然的脈管流走,自己也能創造,而神的生活也可享受。
哪知道狂妄招尤!
當頭棒喝,一句話有如雷吼。
我不妄想和你匹儔!
我曾有力量把你召來,卻無力量將你阻留。
在那幸福的剎那,我覺得自己既偉大而又渺小;你把我殘酷地推回到
渺茫的人類命運之中來了。
何去何從?向誰請教?
難道我得聽憑那種沖動引導?
唉!我們的行為,也如我們的煩惱,同樣把我們生命的進程阻撓。
精神上縱然接受到美玉良金,總不斷有雜質羼進;如果我們達成這個世上的好事,于是更好的便叫作幻想和詐欺。
那賦給我們以生命的美妙感情,就凍結在塵世的擾攘里。
如果幻想在平時以勇敢的飛翔,滿懷希望地直到永恒的境界,但等到幸福在時代的旋渦中相繼破滅,它就滿足于窄小的天地,憂愁立即潛伏在心底,引起了種種隱痛無比。
它不安地動蕩,擾亂寧靜和歡娛,還常常戴上新的面具:可以現形為家庭、妻室和兒女,可以現形為水、火、匕首和毒劑;你會對未必發生的災難戰栗,也不得不為決不失去的東西而哭泣。
我不象神!這使我感受至深!
我象蟲蟻在塵土中鉆營,以塵土為糧而茍延生命,遭到行人的踐踏即葬身埃塵。
數百架破書砌成的高墻,使我局促其間,還能不塵垢遍體?
還有這上千種零碎破爛,在蠹魚世界中還不把我的精神壓制?
難道我在這兒能尋到我缺少的東西?
難道我要讀破萬卷書,才懂得世上人到處都有苦吃,只偶然有個把幸運的寵兒?——
空洞的骷髏,你為什么對我冷笑?
你的頭腦大約也和我的不差多少,曾經迷惘地尋找光明而陷入模糊的困境,快活地追求真理而悲慘地迷誤終身。
你們這些器械自然在對我譏刺,有筒有環,有輪有齒,我站在門邊,你們應該充當鑰匙,你們的觸須雖然卷曲,卻未將門閂拔起。
大自然在這光天化日,也神秘地不肯讓人把面紗撕去,凡是它不愿向你的精神啟示的東西,你不能用杠桿和螺旋強取。
你這舊式家具,我并不使用你,因為我的父親需要過你,所以才把你放在此地。
你這舊式的滑車,只要桌上的殘燈猶燃,你將被煙塵熏染,我早該把這點零碎東西耗完,以免拖累得直冒酸汗!
凡是你受自祖傳的遺產,只有努力運用才能據為己有!
無用的物件是種沉重的贅瘤,只有即時創造的東西才得心應手。
我的目光為什么老盯著那個地方?
難道那只瓶兒對我的眼睛有磁石的力量?
為什么我突然心胸開朗,仿佛在黑暗的森林中照進月光?
我贊美你這唯一的小瓶!
虔誠地把你取下來,敬佩你身上有人的機智和技能。
你是溫和的催眠藥的總稱,你是一切殺人妙力的神品,請把你的慈悲顯示給主人!
我一見你,苦痛就減輕,我拿著你,躁心就寧靜,精神的怒潮漸漸消沉。
我被引到汪洋的海濱,鏡一般的海水在我腳下閃爍晶瑩,新的一天把我向新的岸邊誘引。
一輛火焰的車輦向我面前飛馳!
我覺得自己準備就緒,在新的途程上穿過太虛,前往自由自在的新的境地。
這是崇高的生存!這是神人的狂喜!
難道方才還是微蟲的你,也配享受這些?
是呀,盡量堅定意志,把大地上的和惠陽光背離!
大膽地把那門戶開啟,人人在門前都想辟易!
現在正是時機,就用行動來證實:堂堂男子不亞于巍巍神祇。
別在那幽暗洞穴之前戰栗,幻想只是折磨自己,快向那條通路毅然前趨,盡管全地獄的火焰在那窄口施威;撒手一笑便踏上征途,哪怕是冒危險墜入虛無。
現在下來吧,晶瑩潔凈的酒杯!
從那盛你的陳舊匣內,我已多年把你忘懷!
你曾在先人的宴會上放射光彩,每逢輪流傳杯,連嚴肅的客人也撫掌稱快。
我回憶起多少次青春夜飲,飲者無不欣賞杯上的精致花紋,每個人都即席吟詠,吟成后即引滿一樽。
我如今不把你傳遞別人,也不在你的藝術上逞我的機敏。
這兒有種醴酒效力如神,它是棕色的液體向你口內注傾。
它是我親手挑選和釀成,讓我最后一次開懷暢飲,當作節日的崇高敬禮獻給清晨!
舉杯欲飲。傳來鐘聲與合唱。
天使們合唱
基督已經再生!
把歡樂賜給世人,解除不幸的糾纏,解除隱藏和遺傳的缺陷,全體同沐圣恩。
是什么低沉的謳吟,是什么瑯瑯的音韻,突然間把酒杯掙脫了我的嘴唇?
是你們沉沉的鐘聲,已在宣告復活節開始的時辰?
是你們悠悠的合唱,曾在幽壙四周出自天使的嘴唇,又在唱安慰的歌兒來締結新盟?
女子們合唱
我們用了香膏
將他涂抹,我們是他的信徒,已經使他安臥;我們用清潔的布帶,將他好好纏裹,唉,可是我們在這兒
再也尋找基督不著!
天使們合唱
基督已經再生!
賜福給仁愛的人,經歷顛連困苦,不忘濟世救人,全體同沐圣恩。
宏亮而婉轉的天聲,為何來塵垢中將我找尋?
你們盡可去繚繞那些溫柔的人們。
我雖然聽過福音,無奈缺乏信心;奇跡本是信仰的最愛的兒孫。
那喜訊傳來的境界,我卻不敢舉步探尋;這可是幼年聽慣了的聲音,現在又喚回來我的生命。
往時在安息日的莊嚴寂靜中,有天恩向我降臨;那時響亮的鐘聲意味雋永,祈禱是和熱情的享受不分;有種不可思議的美妙憧憬,驅使我去到原野和森林,千行熱淚從我眼中流迸,我感到一個世界為我新生。
這歌聲宣布了青春時代的游樂,宣告了春祭日的自由幸福;回憶往事喚起兒童時的感情,制止我走嚴重的最后一步。
哦,繼續唱吧,甜美的圣歌!
涕泗滂沱,這世界上又有了我!
弟子們合唱
被埋葬者
已經升天,永生崇高者
遐舉莊嚴;他在化育之中,與創造之樂相近;唉,可憐我們
仍在塵世上愁苦生存。
他不顧弟子們的渴慕,竟把我們舍棄,哦,主啊,我們為你的幸福而悲啼!
天使們合唱
基督已經復活,從腐朽的塵寰當中;你們皆大歡喜,解脫羈絆重重!
以行為贊美主,以愛呈奉主,博愛而廣施,旅行以傳道,宣揚極樂天恩,主與你們親近,主和你們共存!
城門前
各種各樣散步的人走出來。
幾個手工藝徒
為什么往那邊去?
另外幾個
我們上獵人酒店。
首批的幾個
但是我們要到磨房去兜一轉。
一個手工藝徒
我建議你們去河濱旅館。
第二個
別過去那兒的路并不平坦。
第二批的幾個
你怎么打算?
第三個
我和別人一塊兒去玩玩。
第四個
咱們上城堡村坊去吧,那兒一定有最漂亮的姑娘,頂呱呱的啤酒,就是鬧起事來也可以大打出手。
第五個
你這家伙實在過份荒唐,難道你那肉皮第三次又在發癢?
我不愿去,我討厭那個地方。
〔侍女〕
不行,不行!我要回城里去。
別的一個
咱們在白楊樹邊準會和他碰到。
第一個侍女
即使碰到他,我也并不高興;他只會和你同行,在舞場上也只和你跳舞盤桓。
你的快樂與我何干!
別的一個
今天他決不是單獨一個人,他說,那個卷發青年也一同來臨。
〔學生〕
那些活潑的娘兒們走得真抖擻!
老兄,來吧,咱們得緊跟在她們背后。
一袋辣口的烤煙,一杯烈性的啤酒,再加上一位巧打扮的美多嬌,這就合我的胃口。
市民姑娘
瞧那些標致的少年!
真是一點也不怕羞:他們盡可以交際上流閨秀,偏去追那些粗笨的丫頭!
〔第二個學生〕向第一個
別這么慌張!后面又來了一雙,她們穿戴得十分漂亮,其中一位是我的鄰居女郎,我把她朝思暮想。
她們雖然緩步安祥,最后終會把咱們碰上。
第一個
老兄,得啦!我不慣忸怩作態。
快趕!咱們別失去到口的野味。
禮拜六拿掃帚的手,禮拜日最能將你撫愛。
〔市民〕
不,我不喜歡這位新任市長!
他做官以后一天比一天猖狂。
究竟他為本市做了哪樁?
難道這情形不是每下愈況?
要咱們比從前更加馴良,要咱們比從前付出更多的款項。
〔乞丐〕唱
仁慈的老爺,美麗的夫人,你們裝飾齊整,臉頰紅潤,請可憐我這般光景,瞧吧,救救我的窮困!
別讓我在這兒白白地乞憐!
只有肯施舍的人才能快活。
人人慶祝的今天,我也希望得到一點兒收獲。
別的市民
在禮拜天和過節的日子閑聊,我認為最好莫過于談點戰爭和戰爭的喧囂,現今在后邊遙遠的土耳其,各國的人民正打得不可開交。
咱們站在窗口,喝干啤酒一卮,看各色船只沿河飛駛;到傍晚我高高興興地走回家去,祝福太平和太平盛世。
第三個市民
高鄰,不錯,我也和你的態度一般:讓他們把腦袋劈成兩爿,不管一切都搞得稀爛,只要咱們的家鄉依舊平安。
〔老嫗〕向市民姑娘
哦,這美麗的小娘子,打扮得多俊俏!
誰見了你們能不傾倒?——
只是別太驕傲,這樣已夠好了!
你們希望的事情,我準能給你們辦到。
市民姑娘
阿嘉特,走吧!我十分當心,別和這樣的巫婆公開同行;她雖然在圣安德盧之夜,使我親眼看見了未來的愛人。
別的一個
她也在品球中指點他給我看過,和好些軍人一起而顯得英氣勃勃;我四下張望,到處尋找,可是始終沒有把他碰著。
士兵數人
墻堞巍巍
的城堡,性情高傲
的女郎,都是我占領的對象!
攻打雖費功夫,卻有隆重的犒賞!
讓征集的喇叭
盡量鳴響,無論是赴歡會,還是赴戰場。
這是生活!
這是沖鋒打仗!
城堡和女郎
都得投降。
攻打雖費功夫,卻有隆重的犒賞!
所以士兵們
奮勇前往。
浮士德與瓦格納
和煦而使人蘇醒的春光
使河水和溪流解凍,欣欣向榮的氣象點綴得山谷青蔥;老邁衰弱的殘冬
已向荒山野嶺匿跡潛蹤。
可是它在逃亡當中,還從那兒把冰粒化為無力的陣雨播送,一陣陣灑向綠野芳叢。
但陽光不容許冰雪放縱,到處鼓舞著造化施工,把萬物粉飾得異彩重重;可是城區中還缺少鮮花供奉,它就代以盛裝的女綠男紅。
試從這高處轉身,再向城市一瞬!
從那黑洞洞的城門,涌出來喧囂雜沓的人群。
人人都樂意在今日游春。
他們慶祝基督的復活良辰,因為他們自己也獲得新生。
他們來自陋室低房,來自工商行幫,來自壓榨人的屋頂山墻,來自肩摩踵接的小街陋巷,來自陰氣森森的黑暗教堂,大家都來接近這晴暖的陽光。
快瞧呀!熙熙攘攘的人群,分散在園圃郊坰,還有前后縱橫的河津,讓那些快樂的船兒浮泳,直到最后一只小艇,滿載得快要傾覆時才離去水濱。
就是從遙遠的山間小徑,也有耀眼的服飾繽紛。
我已聽到村落的喧豗,這兒是人民的真正世界,男女老幼都高呼稱快:這兒我是人,我可以當之無愧!
博士先生,同你一起散步,真感到光榮而受益不少;不過我一個人卻不會到此游遨,因為我敵視一切粗暴。
什么提琴,叫喊,九柱戲,我聽來都不堪入耳;他們鬧得來好象著了魔,還把這叫做歡樂,叫作唱歌。
農民們聚集在菩提
樹下跳舞和唱歌。
牧人打扮來跳舞,彩衣,飄帶和花冠,渾身裝飾真好看。
菩提樹邊人擠滿,一起跳舞象瘋癲。
提琴調兒是這般。
牧人動作太慌忙,他的肘兒向外張,不覺碰著一姑娘;年青妮子回頭嚷:“冒失鬼,真莽撞!'
“不許那樣太放蕩!'
輪舞迅速開了場,左旋右轉人成雙,男衫女裙齊飛飏。
臉上泛紅心頭燙,手挽手兒喘息忙——
女腰靠在男肘上。
“別對我做殷勤樣!
世上多少負心郎,都叫女人上了當!'
他卻獻媚不肯放,樹下遙遙聲喧嚷:人聲琴聲鬧揚揚。
〔老農〕
博士先生,承您賞光,您這滿腹文章的學者,今天居然不嫌鄙陋,來到這人眾雜沓的地方。
請您務必滿飲一觴,這當中盛滿新醅的佳釀!
我竭誠奉獻,高聲慶祝:這酒不但給您解渴,而且為您延年益壽,多少滴酒就增加您多少歲數。
我領受這杯提神的佳釀,表示謝意,并祝你們諸位健康。
農民們圍聚攏來。
〔老農〕
您在這快樂的日子光臨,對我們真是不勝榮幸;想起從前受難的日子,您為我們煞費苦心!
站在這兒的好些活人,多虧令尊妙手回春,最后從高熱中搶救了性命,制止住瘟疫流行。
那時您還是位青年郎君,到每個病家去診視病癥;當時把許多尸骸搬運,您卻平安不受病侵;經過了許多艱苦的考驗,上天保佑您這位救星。
〔眾人〕
祝這位曾共患難的先生健康,希望他還能長遠地治病救人!
敬禮天上的神明,他教導我們治病而普渡眾生。
他同瓦格納走開
哦,偉大的人物,人們對你這般尊敬,你究竟是何種心情!
哦,真幸福呀,誰能憑自己的才能,享受這份光榮!
做長輩的把你介紹給兒孫,人人都擠上前來不住探問,提琴中止,跳舞暫停。
你一走過,他們便雁行靜等,揮舞帽子表示歡迎,有人差點兒就要跪拜,好象是圣體來到的情形。
再走幾步就到達上邊的磐石;咱們走累了可以在石上休息片時。
我常常獨坐在石上沉思,用祈禱和齋戒來苦我自己。
希望無窮,信仰堅實,我流著眼淚,搓手,嘆息,懇求天帝
徹底驅除瘟疫。
現在群眾的贊美在我聽來好似諷刺。
哦,你倘使能夠體察我的內心,就知道我們父子
對這種光榮多么不值!
我父親是個隱居君子,對大自然和圣境的研究煞費心思,他的態度非常誠懇,他的方法卻十分別致;他結交一些煉金術士,自己躲進黑暗的丹廚,按照無數的丹方,把古怪的東西融匯一爐。
他使紅獅,大膽的求愛者,在溫水中匹配百合仙子,再用明火鍛煉,把兩者從這一寢室逼入另一寢室。
后來五色繽紛,年青女王出現在玻璃杯里;丹藥便告成功,病人相繼死亡,從來無人過問:有誰獲得健康?
我們就用這種殺人的丹方,在山谷間不斷來往,這比瘟疫流毒還要猖狂。
我親自施舍過毒藥的人就有幾千,他們漸漸凋謝枯干,我卻遇見
今天人們反把厚顏無恥的兇手稱贊!
先生何必為此煩惱!
本是別人傳授你的醫道,既然盡心負責地行醫,這樣誠實的人難道還不夠好?
你年青時尊敬令尊,自然樂意向他領教;你成年后又增進學識,將來令郎必定達到更高的目標。
哦,還能希望從錯誤大海中浮起的人,真是幸運!
用非其所知,知非其所用——
不過咱們別讓無端的愁緒,把眼前的良辰美景葬送!
你瞧,那些綠蔭圍繞的茅屋,閃爍著斜陽的晚紅。
落日西沉,白晝告終,烏飛兔走,又促進新的生命流通。
哦,可惜我沒有雙翅凌空,不斷飛去把太陽追從!
要有,我將在永恒的斜暉中間,瞧見平靜的世界在我腳下顯現,萬谷凝翠,千山欲燃,銀澗滾滾,流向金川。
深山大壑縱然兇險,也不足以把我的壯游阻攔;陽光照暖了港灣,大海在驚異的眼前開展。
太陽女神似乎一去不返;然而新的沖動蘇醒,我要趕去啜飲她那永恒的光源。
白晝在前,黑夜在后,青天在頭上,波濤在下邊。
一場美麗的夢,可是太陽已經去遠。
唉!肉體的翅膀
畢竟不易和精神的翅膀作伴。
可是人人的天性都一般,他的感情總是不斷地向上和向前:有如云雀沒入蒼冥,把清脆的歌聲弄囀;有如鷹隼展翼奮飛,在高松頂上盤旋;有如白鶴飛越湖海和平原,向故鄉回轉。
我也常有胡思亂想的時候,卻不曾這樣好高騖遠。
原野和森林容易看厭,鳥兒的羽翼我不垂涎。
精神的快樂來自另一方面,這就是逐冊逐頁地攻讀簡篇!
于是寒冷的冬天也美好堪羨,幸福的生機把四肢百骸溫暖,啊!要是你翻讀貴重的羊皮寶卷,那末,整個天宇都下降到你的身邊。
哦,你只懂得一種沖動,永不會把另一種認清!
在我的心中啊,盤據著兩種精神,這一個想和那一個離分!
一個沉溺在強烈的愛欲當中,以固執的官能貼緊凡塵;一個則強要脫離塵世,飛向崇高的先人的靈境。
哦,如果空中真有精靈,上天入地縱橫飛行,就請從祥云瑞靄中降臨,引我向那新鮮而絢爛的生命!
不錯,但愿有魔衣一領,載我到奇邦異國去遠征!
它將是我的無上珍品,那些珠璣黼黻對我不值一文。
妖魔遍布在云霧中間,你千萬別把它們召喚,它們從四方八面
給人帶來千萬種危險。
北方惡魔,利齒
它刺你時舌尖如箭;東方厲鬼,干癟怪狀,它飽食你的六腑五臟;南方旱魃,遣自沙漠,重重烈火,燒你頭顱;西方水精,初若解渴,田園人畜,繼遭淹沒。
它們喜愛諦聽,樂禍幸災,貌似柔順,毒如蛇虺。
它們裝作是天上派遣,說謊時故作天使一樣低聲——
咱們走吧!天色已經黃昏,大氣寒冷,霧幕下沉!
人到晚間才珍視家庭——
你還站在那兒驚望則甚?
在昏暗中還有什么襲擊你的心神?
你可看見有只黑犬在田間逡巡?
早已看見,我覺得不值一提。
請你仔細觀看!你認為它是什么東西?
一條卷毛狗,道道地地,它不住嗅探主人的蹤跡。
你可注意它在畫著螺旋,漸漸逼近我們的身邊?
如果我沒有看走了眼,它背后一路上卷起了熊熊的火焰。
我實在只看見一條黑色的卷毛犬;也許你的視覺有些錯亂。
據我看來,它在畫輕微的魔圈,套著我們的雙腳以結未來的姻緣。
我看它疑懼不安地環繞我們跳蹦,因為它失去主子而碰見兩位陌生人。
圈子縮小,它已逼近!
你看!這是條狗,不是什么妖怪!
它吠著,遲疑,匍匐,而且把尾巴搖擺,一切都是狗的常態。
來吧!來跟我們一塊兒!
這是卷毛狗類的滑稽蠢材。
你若站著,它就等待;你對它招呼,它就撲上身來,你丟了東西它會找回,而且跳下水去,只要你的手杖一麾。
你或許說得不錯,我發現不出妖形魔態,一切都是訓練出來。
狗若經過良好的訓練,也會博得高人的喜歡。
是呀,它完全值得先生愛憐,在學生當中要算出色的一員。
他們走入城門。
書齋
浮士德與靡非斯陀匪勒司
有人敲門?進來!是誰又來找我麻煩?
是我。
浮士德
進來!
你得說三遍。
好吧,進來!
這樣你才叫我喜歡!
我希望,咱們能夠親善!
為了給你排遣愁煩,我選擇了高貴的紳士打扮。
紅衣上繡著金線,結實的緞大衣罩在外邊,帽子上插有雄雞毛一片,身佩著寶劍又長又尖。
我簡單明了地向你奉勸,請你也穿戴同樣的衣冠,這樣你就解脫了羈絆,自由自在地去把生活體驗一番。
我無論穿上什么衣服,總覺得這狹隘的塵世生活十分苦悶。
要放浪游戲,年紀未免太老,要心如死灰,年紀未免太青。
世界還能給我什么保證?
你要安貧守份,守份安貧!
這是永恒的歌聲,向每人的耳里傳進,在我們整個一生,時時刻刻都嘶嚷不停。
我早晨驀然驚醒,禁不住泣下沾襟,白白度過一日的時光,不讓我實現任何希望,連每種歡樂的預感
也被頑固的批評損傷,而且用千百種丑惡的人生現實,阻礙我活潑心胸的創造興致。
到了黑夜降臨,我們不得不憂心忡忡地就寢;這時我還是不得安寧,常常被噩夢相侵。
我內在的神明,能夠深深地刺激我的方寸;那君臨我一切力量的神明,卻不能將外界事物移動毫分。
所以我覺得生存是種累贅,寧愿死而不愿生。
可是死也決不是很受歡迎的來賓。
哦,祝福那在勝利光輝中的人,頭戴血染的桂冠而戕生,祝福那狂舞以后的人,倒在彼姝的懷里而殞命!
唉,但愿自己也在崇高的神靈力量之前,欣然地喪魄離魂!
但是那天夜里有位某君,并沒將棕色的液汁傾飲!
你似乎是專愛刺探別人的私隱。
我雖然不是全能,卻也知道許多事情。
那時從那可怕的紊亂中,有種聽慣了的甜蜜聲音將我吸引,用快樂時代的余韻,誘發我殘余的童稚感情,所以我詛咒那一切,用甘餌與騙術來束縛人的靈魂,再逞蠱惑和諂媚的技能,把它禁制在可悲的肉身!
我首先詛咒那高傲的意見,精神用以把自己包纏!
我詛咒那五光十色的虛幻,它緊逼著我們的感官!
我詛咒身前顯赫,身后名傳,它們在夢中把我們欺騙!
我詛咒妻子、奴仆和田產,供我們私有而獻媚承歡!
我詛咒財寶金錢,它引誘我們從事各利冒險,又使我們躺在逍遙的褥墊,耽于晏安!
我詛咒葡萄美酒!
我詛咒崇高愛戀!
詛咒希望!詛咒信念,尤其詛咒萬事以忍耐為先!
〔精靈們合唱〕隱形
可哀!可哀!
美麗的世界,被你用強力的拳頭
將它打壞;世界已在傾圯,已在崩潰!
一位半神把它摧毀!
我們把這些碎片
運進虛無,我們為這失去的美
而嘆息。
世人中的
〔健兒〕
把它重建得
更加壯麗,建設在你們的胸懷!
再以明朗的心神,重新把人生的歷程
安排,聽新的歌聲
響徹九垓!
這些小小的東西,是我手下的人馬。
聽吧,他們勸你去尋取歡樂和事業,是多么老成練達!
他們想把你
從寂寞中引誘出來,走進廣大的世界,寂寞使你的官能和血液凍結不解。
請你停止以煩惱為兒戲,它像禿鷹一樣啄食你的生機!
縱然是最下層的社會,也讓你感到人和人在一起。
但是我并無意思,要把你推入下流里去。
我不是什么偉人;但你若和我聯合一起,共同去經歷人生,我就樂于應允,立即對你俯首聽命。
我做你的伙伴,只要你喜歡,就做仆人,奴才,我也甘愿!
我要滿足你什么條件?
要談這個,以后還有時間。
不行!不行!惡魔是利己主義者,對別人有益的事體,白白幫忙他決不干。
你還是先說明條件!
無條件的仆人會給家里帶來危險。
在這兒我甘愿做你的仆人,聽憑指使,一刻也不停;可是我們在那邊相見。
你就得給我做同樣的事情。
什么那邊不那邊,我并不放在心上;你先得把這個世界打破,另一個世界才會產生。
我的歡樂是從這個地上涌迸,我的煩惱是被這顆太陽照臨;等到我一旦和它們離分,就不管變成什么情形。
我也不愿再聽,將來人們是相愛還是相憎;將來在那種境界,是否還有上下和君臣。
你盡可以本著此意大膽嘗試。
同我聯合吧!你將在這兒天里,有趣地看到我施展妙技;我給你看看從來無人看過的東西。
浮士德
你這可憐的魔鬼還想拿出什么來迷人?
從事崇高努力的人的精神,豈是你們魔類所能領悟?
你是不是有不能果腹的食物?
或是流動不停、
像水銀般在手內散失的赤金?
或是永遠贏不到手的賭博?
或是彼女娉婷,她在我的懷里已在向別人眉目傳情?
或是顯赫聲名,轉眼間消逝如星隕?
給我看天天更換新綠的樹木,給我看未摘先腐的果品!
這類要求嚇我不倒,我可以供獻這樣的珍寶。
可是,好朋友,時間即將來到,讓我們安然地樂享佳肴。
只要我一旦躺在逍遙榻上偷安,那我的一切便已算完!
你可以用種種巧語花言,使我欣然自滿,你可以用享受將我欺騙——
那就是我最后的一天!
我敢和你打賭這點!
擊掌吧!
擊掌就擊掌!
假如我對某一瞬間說:請停留一下,你真美呀!
那你盡可以將我枷鎖!
我甘愿把自己銷毀!
那時我的喪鐘響了,你的服務便一筆勾銷;時鐘停止,指針落掉,我在世的時間便算完了。
咱們好好記著!不要忘記。
你對此有充分的權利;我不是輕率冒失。
我若停滯,就成為奴隸,也不問是你的還是誰的。
在今天慶祝博士的宴會上,我立即把仆人的職務履行。
不過,無論如何我有一點奉懇,請給我幾行字跡作證。
你這鄙吝漢子還要求證明?
豈不知大丈夫一諾千金?
你還不放心,我一言既出,便當終身履行?
世界潮流豈不是在迅速變遷,還要我困守我的諾言?
可是這種虛妄深入人心,誰能擺脫它的拘禁?
我羨慕胸懷信義的人,他決不后悔,無論有什么犧牲!
可是一張羊皮紙簽名蓋印,世人見了便嚇得膽戰心驚。
話句在筆下已經死去,只有封臘和皮紙行使職能——
你這惡魔究竟向我要求哪樣?
是金屬,石頭,羊皮或紙張?
要我使用尖筆、鑿刀、鵝毛管?
你自由選擇吧,我準定照辦。
你何必馬上激動感情,發出這長篇大論?
其實只要一張紙片就行,你在上面用一滴鮮血簽名。
只要你十分高興,不妨搞搞這無聊的事情。
血是一種非常神妙的液體。
你別擔心,我不會把盟約毀棄!
我和你約定的事情。
我將全力以赴。
我以前把自己過分吹噓,其實我不過屬于你的等級。
偉大的地靈將我蔑視,大自然已經對我封閉。
思想線索已經斷裂,我久已厭惡一切知識。
讓我在感觀世界的深處沉浸,好平息我燃燒般的熱情!
在不可透視的魔術掩護之下。
即將有種種奇跡發生!
我要投入時代的激流!
我要追逐事變的旋轉!
讓苦痛與歡樂,失敗與成功,盡量互相輪換;只有自強不息,才算得個堂堂男子漢。
我不給你規定標準和目的,你盡可以隨心所欲,到處攫取,逃跑時也可以順手牽羊,撈點自己心愛的東西。
盡量順機應變,切不可退縮遲疑。
你聽著,值不得再把快樂提起。
我要委身于最痛苦的享受,委身于陶醉沉迷,委身于戀愛的憎恨,委身于爽心的厭棄。
我的胸中已解脫了對知識的渴望,將來再不把任何苦痛斥出門墻,凡是賦與整個人類的一切,我都要在我內心中體味參詳,我的精神抓著至高和至深的東西不放,將全人類的苦樂堆積在我心上,于是小我便擴展成全人類的大我,最后我也和全人類一起消亡。
哦,相信我吧,這堅硬的食物我已啃了好幾千年,從搖籃直到蓋棺,沒有人能消化這發酵的面團!
你還是聽我的忠言,這全體是專為神而創造的物件!
他把自己置身在永恒的光明,卻把我們投入幽深的黑暗,而適用于你們人的只是晝夜的轉換。
不過我自己心甘情愿!
你甘愿也行!
只有一件使我擔心,光陰如過客,藝術自長存。
你最好是不恥下問,去結識一位詩人,讓他把思想馳騁,在你光榮的頭頂,堆砌上一切高貴的特征:獅一般勇猛,鹿一般輕捷,意大利的熱情,北歐人的堅忍。
聽他把秘訣對你親傳,要大度而兼陰險,放縱熱情的青春本能,一步步去誘導兒女癡情。
連我自己也想認識這樣一位先生,而稱他是小宇宙的主人。
我竭盡一切智能
把人類的榮冠爭奪,倘若不行,我還成了什么?
你是什么,到頭來還是什么。
即使你穿上幾尺高的靴子,即使你戴的假發卷起千百層縐波,你是什么,永遠還是什么。
我也感到,只是徒然,把人類精神的瑰寶蒐集在身邊,等到我最后坐下來的時候,仍無新的力量從內心涌現;我沒有增高絲毫,而對無垠的存在未曾接近半點。
我的好好先生,閣下觀看事物,和世人的看法一般無二;人生及時行樂耳,趁生命的歡娛尚未逝去。
廢話少說!你的腳和你的手,你的屁股和你的頭,這當然是你的所有;但我把別的一切享受得宜,難道就不等于是我的東西?
如果我能夠付出六匹馬的價錢,它們的力量難道不歸我有?
我好像長了二十四條腿,馳騁得多么威風抖擻。
所以振作精神,把一切顧慮拋開,同我一直進入這個世界!
聽我說吧,愛好幻想的人
好比是受魔法禁錮的畜牲,在不毛的荒地上團團打轉,卻看不見四周有牧草青青。
那末,咱們怎么著手?
咱們干脆一走了事。
這兒是怎樣的一座囚牢?
生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徒使自己和青年都感到厭煩,不如讓鄰居大肚先生前來照管!
你何苦打無穗的稻草自受熬煎?
就是你最拿手的本領,也不便向后生隨口輕傳——
我立刻聽出有個寶貝走在回廊上邊!
我可不能和他見面。
這可憐的孩子等了半天,不好讓他失望而返。
把你的小帽給我戴,大衣給我穿!
這化裝一定很合我的身段,現在讓我來隨機應變!
我只消花費一刻鐘的時間:請你這時作好旅行的裝扮!
浮士德退場
穿上浮士德的長袍
盡量蔑視理性和學識,蔑視人間最高的能力,盡量在幻術和魔法中
讓虛誑的精神加強自己,我就這樣絕對地掌握住你!
命運賦給了他一種精神,這精神不斷向前猛進,它那過急的努力,跳越過塵世的歡欣。
我把他拖進狂放的生活,經歷些吃喝玩樂
他將發呆,拘泥,驚惶失措,再把飲食在他那貪饞的唇邊揚播,引起他不知饜足的欲火;他將哀求充饑解渴,即使不委身于惡魔,也必徹底墮落!
學生一人登場
〔學生〕
我來到本地不久,專誠拜望先生,別人提起大名,無不肅然起敬。
我很喜歡你這樣彬彬有禮!
其實你見到的人也和世人無異。
別的地方你是否曾去尋覓?
〔學生〕
懇請先生收我為弟子!
我來是懷著滿腹誠意,人還年輕,錢也可以;家母本不愿我遠離;可是我想在外邊學點有益的東西。
你來到此地正是相宜。
〔學生〕
老實說,我已經打算離開此地:在這高墻大屋當中,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愜意。
這簡直是局促的天地,看不見草青和樹綠,呆坐在課堂的椅子上,我的耳目和思想都已昏迷。
這叫作習慣成自然。
比如嬰兒吃娘奶,開始也不情愿,可是不久它就吃得很歡。
你對于知識之奶,也會一天比一天的貪饞。
〔學生〕
我很喜歡把知識的脖子抱牢,請你指教,如何才能達到?
暫且別談許多,你先說說,究竟選擇哪個系科?
〔學生〕
我愿成為一個飽學的書生,下知地理,上曉天文,既探討自然,也研究學問。
你算是找到正確的途徑;但是決不可分散心神。
〔學生〕
我用整個身心來求學問;不過在暑假中的節日良辰,也想有一點兒自由,尋一點兒開心。
善用時間,光陰如白駒過隙!
但程序能教你如何把時間獲得。
親愛的朋友,所以我奉勸你,先聽邏輯講義。
這樣你的精神就受到訓練,好比統進西班牙的長靴一般。
你會循著思維的軌道,更加謹慎地亦步亦趨,不至于橫沖直撞,迷失南北東西。
譬如平常隨意飲食,本來一氣可以吃完,但是你受慣了邏輯的訓練,就得出第一!第二!第三!
其實思想的工廠
和織工的巧妙一般,用腳一踩便千絲動轉,梭兒不停地來回穿,在眼不見中溝通經緯線,一拍就使千絲萬縷相接連。
哲學家走進課室,向你證明這個道理:假使第一如是,第二如是,則第三第四也就如是;假使第一第二不如是,則第三第四永遠不如是。
各地學生都把這稱頌,但沒有人成為織工。
誰想認識和描述生動事物,首先便把精神驅逐,結果手里只得到部份東西,可惜失去了精神的聯系!
化學名之為“自然處理”。
這是自我解嘲而莫明其妙。
〔學生〕
我還不能完全領悟先生的教導。
不久你就會得更好的體會,如果你學會把一切還原
和適當的分類。
〔學生〕
我覺得神智昏眩,好像水車在腦里旋轉。
其次,比諸其它科目,你要對玄學多下工夫!
凡不適合于人的頭腦的事物,玄學也能叫你深刻領悟;不管它能否鉆進腦子,都使用上一個堂皇的術語,但在這最初的半年,先要安排好聽講的程序!
每天五個小時的課程,鐘響上堂,不得遲誤!
事先準備周到,把章節搞得爛熟,這樣你以后就更加清楚,先生是照本宣科,不增加一字一句;不過你要用功筆記,仿佛神靈在對你口授!
〔學生〕
先生用不著再說一次!
我明白筆記多么有益;因為白紙上寫著黑字,就可以放心地帶回家去。
可是你得選個學系!
〔學生〕
我不高興研究法律。
你不高興倒也不足為奇,這門學問我頗知道一些。
法律和權利
像遺傳病一樣世代承襲;從前代遺傳到后代,從此地漸次推廣到彼地。
善行變成苦痛,有理變成無理;倒楣的是你們后生小子!
至于我們的天賦權利,可惜從來沒有人問起。
〔學生〕
我聽你說后對它更加生厭,能得到高明指點是何等福緣!
現在我倒想把神學鉆研。
我不愿把你引入歧途。
關于這門科學,很難避開邪路,其中隱藏著許多毒素,容易和藥物魚目混珠。
在這兒你也得專守一隅,發誓要信奉老師的言語。
總而言之——把言語當作典模!
你便通過安全的門戶,進入妥當的廟宇。
〔學生〕
可是語言總得有點意義。
很好!不過也用不著過份拘泥;往往在沒有意義的地方,恰好需要言語。
用言語可以爭論不休,用言語可以組成體系,憑言語可以深信不疑,每句話不許扣掉一分一厘。
〔學生〕
對不起,我問了許多,把您麻煩,但是我還得請教一番。
關于醫學方面,能否不吝九鼎一言?
三年未免過短,天呀,醫學的范圍實在太寬。
倘使高明略加指點,以后就可以繼續索探。
自語
枯燥的腔調我已經厭煩,還是使用魔鬼的語言。
醫學的精神容易心領;你把大小宇宙都研究分明,歸根到底
這是聽天由命。
你用不著為學問東奔西馳,每人都只學習他能夠學到的東西;只要你不把機會坐失,就算是個上等名醫。
你的身體倒還結實,膽量想也略有一些,只要你敢于自信,別人也就信你。
對待婦女要特別留意!
女人總愛叫苦喊痛,病狀有千科百種,而治療的法兒是從一點著手。
只要你做得相當莊重,她們就會入你的牢籠。
首先,用學位使得她們相信,認為你的醫道超過別人;其次,為了表示歡迎,撫摸別人許多年才敢碰的各個部分,還要把脈搏按清,眼光要熱烈而又機靈,大膽撫摸苗條的腰身,看腰帶兒纏得多緊。
〔學生〕
這個不用擔心!
常言道:“福至則心靈。”
灰色啊,親愛的朋友,是一切的理論,而生活的金樹長青。
〔學生〕
我向您發誓,我好像做了一場夢!
我好不好下次再來打擾,敬請高明透徹啟蒙。
凡是我所能的,愿盡愚衷。
〔學生〕
我不能空手回轉,我得向先生遞上紀念冊子,請垂愛親筆留言!
十分高興。
題字交還。
〔學生〕念出
爾等將如神,能知善與惡。
恭敬掩卷,告別而退。
盡管按照這句古老格言去追隨我那蛇姨,等到你有一天如神時就后悔莫及!
浮士德出場
現在咱們上哪兒去?
隨你高興!
咱們先看小世界,再看大世界。
你免費上完這門課程,將多么受益,多么歡快!
但是,瞧我這部長長的胡須,不配再有輕松愉快的生活方式。
這次嘗試不會成功;我對這世界是太不相宜。
在別人面前我感到渺小,常常弄得進退失據。
好朋友,船到橋下自然過;只要你相信自己,便懂得如何生活。
咱們怎樣從家里出去?
你在哪兒有車輛、仆人和馬匹?
咱們只消把這件大衣展開,它就會把咱們向空中運載。
你這次邁開勇敢的步伐,切不可把大件行李攜帶。
我準備一點兒發火的氣體,它使我們飄然離開大地。
咱們一身輕便就飛得迅疾——
恭賀你的新生活一切如意!
萊比錫城的奧爾巴赫地下酒店
快樂的大學生們聚歡
怎么沒有人喝酒?也沒有人發笑?
我來指點你們扮個鬼臉瞧瞧!
你們平常都極肯燃燒,今天一個個卻像霉濕的稻草。
這只怪你自己;你沒帶來什么把戲,既不闖禍,也不放屁。
倒杯葡萄酒在布蘭德爾頭上
我把兩樣都給你!
你這雙倍的瘟豬!
是你要這個,我才遵命照做1
誰要吵架,就趕出門去!
咱們開懷喝酒,叫喊,輪流唱歌1
來!呵啦,呵!
不得了,我真難過!
快拿棉花塞子來,這家伙要震破我的耳朵!
要唱得圓屋頂起了回響,才覺得低音的威力很強。
說話上算,叫大驚小怪的人滾蛋!
啊!嗒啦,啦啦,噠!
啊!嗒啦,啦啦,噠!
嗓子都已經校準。
〔唱〕
親愛的神圣羅馬帝國,怎么才不會離析分崩?
呸!陳腔濫調!政治歌曲
不堪入耳!你們得每天早上感謝上帝,使你們不必為羅馬帝國操勞心思!
我不是宰相,也不是皇帝,至少我認為這是很大的恩賜。
不過咱們也不可沒有首長:我們打算選個教皇。
你們知道哪種資格當行,可以把人捧到天上。
〔唱〕
飛去吧,夜鶯夫人,請千萬遍向我的愛人問訊!
什么向愛人問訊!這話兒我真不愿聽!
向愛人問訊和接吻!你要阻止我可不行!
〔唱〕
開門吧!夜靜已更深。
開門吧!情郎正清醒。
關門吧!天色快黎明。
唱吧,唱吧,盡情把她稱贊和頌揚!
我這時已經笑不可仰。
她使我上了當,對你也會照樣,最好是贈她一個土地菩薩作情郎!
帶她到十字街頭去放蕩;或者一匹從布落坑回來的老山羊,跑去向她咩咩問好倒不妨!
可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子漢,去配那賤貨實在太冤枉。
向她問候,我才不干,扔塊石子去把窗戶給她打穿!
拍桌
注意!注意!諸位靜聽!
你們承認我是達理通情!
這兒坐著一些癡情種子,我得按照他們的身份,今晚臨別給點最好的饋贈。
請聽!一首歌兒最新流行!
大伙兒合唱疊句,必須使勁!
〔唱〕
老鼠窩藏在地窖,奶油脂肪作食料,肚兒吃得肥又壯,路德博士一個樣。
廚娘給它毒藥吞,世上從此不安寧,
〔合唱〕歡叫
來回蹦,四處跳,到處污水都喝夠了,滿屋亂抓又亂咬,終究治不好心煩躁;跳上跳下干拚命,這可憐的畜生活不成,
〔合唱〕
它跑來跑去心發慌,青天白日進廚房,倒在灶旁干抽搐,可憐就要斷呼吸。
放毒女人笑盈盈:“哈哈!它在發出絕命聲,
〔合唱〕
無聊的孩子多開心!
給可憐的老鼠毒藥吞,我看真是大本領!
老鼠似乎很承你照應?
他便便大肚義禿頂!
被惡運壓得不敢哼;他看見老鼠腹彭亨,恰好是他的活寫真。
浮士德與靡非斯陀登場
我首先得帶你來見識
這兒的快活團體,讓你看看,生活可以過得多么容易。
這些人天天都在過節日。
風趣不多,卻非常適意,每人跳著圓舞,好比小貓含著尾巴游戲。
只要店老板還肯賒酒食,他們就不喊頭痛,而是無憂無慮,皆大歡喜。
這兩位是剛從遠方來的,請看他們那付古怪樣兒;到此多半沒有一小時。
不錯,你說得真有理!我要稱贊萊比錫!
它是個小巴黎,培養的市民多闊氣。
你瞧來的這兩位陌生人是什么身份?
讓我去探問!只消用滿滿的酒一樽,就像拔掉孩子的牙齒一樣,容易從他們的鼻孔中將蟲兒勾引。
我看他們好像出自名門,顯得那么驕傲而不平。
我敢打賭,他們準是跑江湖的人!
也許是真。
留心,待我去盤問他們!
向浮士德
孩子們縱然被惡魔抓住衣領,也肯定對惡魔認識不清。
〔浮士德〕
各位先生,我們致敬!
我們回敬,多謝盛情!
從旁看靡非斯陀,低語
這家伙怎么只有一只腳在跛行?
我們好不好向諸位高攀?
雖然得不到好酒把盞,卻可以坐下來一塊兒清談。
你這人好像是嬌養成習慣。
你們大概從利拍赫動身很晚?
多半還同漢斯先生共進了晚餐?
今天我們和他錯過;上次倒和他談了一番。
他很關心他的表兄表弟,叫我們向諸位一一問安。
向傅樂世鞠躬
低語
你嘗到辣子了,他識破機關!
一個狡猾的無賴漢!
喏,別忙,我一定叫他上當!
如果我沒有弄錯,方才不是聽到有熟練的聲音在合唱?
這兒唱歌可真漂亮,一定從圓屋頂激起回響!
你好像對音樂是個內行?
哦,不敢當!才力薄弱,但是興趣極強。
讓我們領教一曲!
只要諸位高興,多來幾曲也無妨。
但要一首嶄新的歌!
我們剛從西班牙回來,那兒真是酒和歌的安樂窩。
〔唱〕
從前有位國王爺,養著一只大跳蚤——
聽吧!一只跳蚤!你們是不是已經神會心領?
在我看來,一只跳蚤算得是個漂亮的來賓。
唱
從前有位國王爺,養著一只大跳蚤,國王百般疼愛它,當作是親生寶寶。
國王爺召喚裁縫,裁縫師應命來到:“替王子量裁衣裳,連褲子一并裁好!'
別忘記向裁縫叮嚀,尺寸要量得極準,要是他愛護腦袋,褲子上就別搞出縐紋!
天鵝絨衣和緞袍,跳蚤現在穿上身,衣襟上面垂飄帶,十字勛章亮晶晶,而且立即作大臣,國王頒賜大寶星。
他的兄弟姊妹們,也作大官列朝廷。
朝廷紳士和淑女,都被跳蚤所苦惱,王后妃嬪和宮娥,受它刺來受它咬,而且不敢掐傷它,身上發癢也不搔。
若有跳蚤咬咱們,立即掐死不輕饒。
〔合唱〕歡叫
若有跳蚤咬咱們,立即掐死不輕饒。
妙啊!妙啊!高興極了!
應當這樣對付任何跳蚤!
要尖起手爪,好生捉牢!
自由萬歲!葡萄酒萬歲!
我也愿意為自由干一大樽,只要你們的酒味兒稍醇。
這些話我們不愿再聽!
我只怕店主人口出怨聲!
不然我倒可以從我的酒窖,取出美酒款待嘉賓。
盡管取來吧!有我擔承。
請你搞個大杯,我們就會將你贊美。
但是樣品太少可不對!
因為要我細品酒味,我就得要求喝個滿嘴。
低語
我覺得他們是來自萊茵。
拿個鉆子來!
拿來做啥?
莫非你把酒桶已經擺在大門口?
屋后放著店老板的一套行頭。
執鉆在手,向傅樂世
說吧,你想嘗哪種美酒?
你這是什么主意?難道說,應有盡有?
我讓每個人有選擇的自由。
向傅樂世
哈哈!你已經在舐舌頭!
好吧!既然讓我挑選,我就選萊茵的葡萄酒:在酒類中我覺得國產最優。
在傅樂世坐的桌邊鉆穴
取點蠟泥來,立即做成塞子封口!
哈哈!這是在變戲法,耍花頭。
向布蘭德爾
你呢?
布蘭德爾
我要喝上等的香檳,新鮮的泡沫要向外直噴!
靡非斯陀鉆穴,一人制蠟九封口。
我們不能老是排外,呱呱叫的貨色常是舶來。
真正的德國人都討厭法國仔,可是法國美酒他卻非常心愛。
這時靡非斯陀走近其座位
老實說吧,酸酒我不愿要,請給我一杯甜密的香醪!
鉆穴
那末,陀卡立即向你涌倒。
不行,先生,請把我仔細認清!
我看臺端在戲弄我們。
豈敢!豈敢!怠慢你們這樣的貴賓,未免過于大膽。
快說!干脆一點!
我可以用哪種酒來奉獻?
什么都行!別再東問西問!
酒穴均鉆好加塞
做出種種奇怪姿態
葡萄藤上結葡萄,山羊頭上長羊角!
酒是液汁藤是木,木桌也有酒流出。
請把自然看深透!
要相信,奇跡出現在眼前!
現在請諸位拔塞飲酒!
全體拔開塞子,酒醴各隨所欲地流入杯中。
哦,多好的泉水向著我們流!
但要當心,別漏出一滴酒!
他們反復傾飲
〔全體〕唱
咱們喝得它媽的真開心,好比五百頭老母豬一群!
瞧這自由的人民玩得多高興!
〔浮士德〕
我巴不得離開他們。
請留心等等,他們就要大發獸性。
不小心傾酒下地,化成火焰
快救!著火了!快救!地獄在燃燒!
向火光念咒
安靜吧,和氣的原素!
向眾人
這一回不過是一滴凈罪之火。
什么?等一等!我就要叫你不好過!
你顯然是有眼不識泰山。
這回饒你是初犯,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我看不如讓他乖乖地滾蛋。
怎么,先生,你居然肆無忌憚,敢在這兒當眾行騙?
別胡言亂語,你這陳年的酒壇!
掃帚桿桿!
你還敢出言把我們冒犯?
你等著!奉敬你的拳頭會如雨點一般!
阿特邁爾拔一酒塞,火焰對著他射出。
我燒得疼!我燒得疼!
魔術騙人!
打!這家伙可以格殺勿論!
他們抽出刀子向靡非斯陀沖去。
做出壯嚴的姿態
虛幻的語言和形象,改變位置和主張!
顛倒上下和四方!
他們站著發愣,瞪目互視。
我在哪兒?這地方多么美麗!
是葡萄園!我難道還看不明白?
一串串的葡萄唾手可得!
在這兒綠葉下邊,快瞧,多肥的葡萄!快瞧!多壯的枝蔓!
捉牢西貝爾的鼻子,余
人也互相捉鼻,舉刀。
如前
誤會一場!眼障除掉!
你們要記取魔鬼開的玩笑。
偕浮士德消逝。眾人各自放手。
怎么回事?
從何說起?
這是不是你的鼻子?
向西貝爾
你的也在我手里!
我挨了一下,全身在疼!
端把椅子來,我實在站立不穩!
不行,快對我說,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那家伙在哪兒?
我若找著他,決不讓他活著回去!
我親眼見他走出店門——
騎在酒桶上飛行——
我的腳卻重有千鈞。
回顧酒桌
天呀!不知道酒還噴不噴?
一切都是欺騙,玄虛和幻景。
我卻覺得喝的是道地的萊茵。
但那些葡萄怎么沒有了蹤影?
請答應我一聲:從今后別再把奇跡相信!
巫廚
矮灶上安置巨釜,釜下生火,釜中蒸氣上升,現出種種幻影。一只長尾母猿坐釜旁攪拌以防其溢出。公猿偕小猿等坐灶旁取暖。四壁與屋頂,滿飾女巫種種希奇古怪的家用器具。
浮士德與靡非斯陀匪勒司
瘋狂的魔法違反我的本性,你居然向我保證,在一塌糊涂的混亂中我會恢復安寧?
我還得對一個老婦人不恥下問?
她那種骯臟的藥汁
真會減輕我三十歲的年齡?
哎呀,如果你只有這么高明!
我的希望就消失得一干二凈。
難道說,大自然與高貴的精神,就沒有把某種靈藥發明?
我的朋友,你又在自作聰明!
倒也有自然的方法使你年青;不過印在別的書本,而且那一章卻奇妙萬分。
請你明言吧!
好吧,這方法不費金錢,不要醫生,也不弄虛玄:你立即走到田間,動手挖土和耕田,把你的肉體和精神
都限制在狹小的圈圈,吃單純的菜飯,與牛馬同甘共苦而不傷體面,親自收割又親自肥田!
這就是最好的方法,我相信,你就活到八十歲也很壯健!
這種情況我全不習慣,我的雙手不會使用鋤鏟;狹隘的生活不夠我周旋。
那么,只好來請教女巫。
何必定要找這老婦?
難道你炮制那種湯藥比她還不如?
這玩意兒非常浪費光陰!
我有這些時間,千道魔橋都可造成。
這不光需要技術和學問,工作時尤其要有耐心。
只有靜心的人終年守定;到了火候,發酵才強烈而精純。
而且其中的一切配料
都非凡品!
惡魔只是教導她制造,自己卻制造不成。
瞥見眾猿
你瞧,多么靈巧的東西!
那是男仆,這是婢女!
向眾猿
女主人好像不在家里?
〔眾猿〕
她去赴宴,是從煙囪
穿到外邊!
她平常出門要玩多久才回轉?
〔眾猿〕
等到我們腳爪烘暖的時間。
向浮士德
你覺得這些乖巧的動物怎樣?
這是我有生以來沒有見過的怪像!
不對,象這樣的問答,正是我最心愛的對話。
向眾猿
喂,該死的木偶,快對我講,你們在粥里攪的什么名堂?
〔眾猿〕
我們在煮布施乞丐的稀粥。
你們一定招徠廣大的主顧。
〔公猿〕走近身來向靡非斯陀諂笑
哦,快擲擲骰子,使我發點財喜,讓我只贏不輸!
我的境況拮據,如果我有錢時,也會聰明一些。
如果猴子也能中彩,它將是多么幸福!
這時小猿等玩弄一巨球,滾地而過。
〔公猿〕
這是世界;或降或升,滾動不停;立即破碎,發玻璃聲!
中心空空,處處閃灼,大放光明:我是活著!
可愛兒曹,切莫走近!
否則你便丟命!
它是陶土制成,只剩碎片紛紛。
這籮篩管啥用處?
〔公猿〕取下籮篩
倘使你是個賊子,我立即把你認識清楚。
他跑到母猿面前,讓她透視。
透過籮篩去看!
你若認識賊子,難道不好說出名字?
走近火旁
還有這罐子呢?
公猿和母猿合唱
好一個蠢物!
不識得罐子,也不識得鐵釜!
無禮的畜牲!
〔公猿〕
拿著這拂塵,坐在這矮凳!
強按靡非斯陀坐。
在這段時間中,立在一面鏡前,時而走近,時而離開。
我瞧見了什么?好一幅天仙的圖畫,呈現在這魔鏡當中!
愛神啊,假我以最快的羽翼,帶我到那閻苑珠宮!
唉,我若是不停在這兒,我若是大膽前去,只要能一見她煙籠霧罩的芳姿!
這是女性的最美寫真!
難道實際上真會有這樣的美人?
瞧她那玉體橫陳,不是薈萃著一切天界的精英?
塵世上哪能有這般風韻?
自然啰,造物主經過了六天的辛勞,最后連自己也不覺叫好,當然是一種得意的創造。
這回你盡可以飽享眼福!
我就去給你尋個這樣的寶物,誰能夠作新郎娶她回家,那才是莫大的幸福!
浮士德頻頻注視鏡中。靡非斯陀在椅
上伸腰,手弄拂塵,仍與眾猿對話。
我坐在這兒儼如國王登殿,王笏在手,只還缺少王冠。
〔眾猿〕
這時做出種種奇怪動作,雜亂無章,給靡非斯陀捧王冠來,大聲狂叫。
喂,請你費神,用血和汗
把王冠粘穩!
笨拙地捧冠亂走,破成二半,拿著向四周跳躍。
事情已經發生!
我們口說而目睹,耳聞而嘆詠——
對鏡
啊!我簡直要發狂!
指點眾猿
連我的腦袋也開始動蕩。
〔公猿〕
如果狂得好,如果動得巧,這就是思想!
如前
現在我五內如焚!
咱們趕快離此遠遁!
仍如前狀
喏喏,至少我得承認,它們是誠懇的詩人。
母猿疏忽職守,釜開始沸溢,發出一股巨大
火焰,向煙囪冒出。女巫由火焰中驚呼下降。
〔女巫〕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遭瘟的死豬!天殺的畜牲!
疏忽了藥釜,燒焦了主人!
千刀萬剮的畜牲!
瞥見浮士德與靡非斯陀
這是什么?
你們是誰?
來此做甚?
誰偷進來?
叫這火焰
燒你骨骸!
以杓入釜,向浮、靡、眾猿撒火。眾猿啜泣。
倒執拂塵,擊打杯壺壇罐,打爛打爛!
流出稀飯!
打破瓶罐!
笑笑玩玩,你這腐尸,合你板眼。
女巫忿怒驚駭而退。
認得我么?你這骷髏!妖精!
認不認識祖師和主人?
有誰為難,我就給點教訓,把你和猴精打得四碎五零!
你膽敢對這紅褂兒也不尊敬?
我帽上的雞翎你還認識不清?
難道是我蒙著了面孔?
還得自報姓名?
〔女巫〕
啊,主人,恕我冒犯!
我可沒有把你的馬腳瞧見。
那對烏鴉為何不在您的身邊?
這次姑且饒你初犯;因為我們互不見面
已有很長的時間。
那裝點全世界的文化,也在向魔鬼身上擴展:北歐的幻像已不再出現在眼前;你看我身上還有角、尾和爪?
至于腳,我的確不能缺少,不過在人前露出總是不好;所以我也和好些青年一樣,多年來就用假腿在跑。
〔女巫〕跳舞
我簡直樂得一塌糊涂,又在這兒見到撒旦老祖!
老婆子,不準你對我使用這個稱呼!
〔女巫〕
什么原故?這對您有何抵觸?
這名字早已寫上了寓言書,但是人們絲毫也沒有進步;去了一惡,而萬惡依然如故。
你叫我一聲男爵大人,就百事順遂;我是個騎士和別的騎士不殊。
你別對我高貴的血統犯嘀咕,你瞧我佩的徽章可不含糊!
做出一種猥褻的手勢。
〔女巫〕狂笑
哈哈!這正是您的式樣!
您依舊和從前一般,是個流氓!
向浮士德
我的朋友,把這點牢記在心:這是和魔女交際的調門!
〔女巫〕
二位先生,你們有啥吩咐,就請說來。
請將那有名的靈藥奉贈一杯!
但是貨色必須最陳:因為年久藥力才能倍增。
〔女巫〕
非常愿意!這兒我有一瓶,我自己也有時啜飲,而且一點兒也不難聞;我情愿奉敬你們一樽。
不過這個人如果沒有作好準備就飲,你很知道,那他就活不了一個時辰。
這是一位好友,應該使他健康;快把你廚中的精品奉上。
畫起你的法圈,念起你的咒語,再滿滿地敬他一觴!
女巫作出種種奇怪姿態,在地上畫圈,陳列各色異物在圈中;玻杯爨釜開始鳴響,如奏音樂。末后取出巨書一冊,命眾猿進入圈中,或趨候案前,或秉持炬火。女巫手招浮士德近前。
向靡非斯陀
不行,你說,這有什么意義?
狂妄的行為,荒唐的把戲,最無聊的詐欺,我都見過,實在討厭無比。
唉!調侃得好!這只是做來取笑;你千萬別那么冬烘頭腦!
她做醫生不得不玩點花招,好使靈藥對你生效。
強使浮士德進入圈中
女巫裝腔作態,開始大聲念書。
你得領悟!
由一作十,二任其去,隨即得三,你則富足。
將四失去!
由五與六——
女巫如是說——
而得七與八,如此完成了:而九即是一,而十是零號。
這是女巫的九九表!
我覺得這婆子在發燒,胡言亂語。
還有許多沒有念完,我知道全書都是如此這般;我曾為此費了一些時間,因為一種完全矛盾的奇文,對于賢愚都一樣詭秘譎變。
朋友,藝術都是既陳舊而又新鮮,這是歷史皆然,由三而一,由一而三,不把真理而把謬誤向世界宣傳。
這樣繼續說教,亂語胡言;誰愿去和傻子糾纏?
凡人往往只聽到幾句語言,就以為有什么思想包含在里面。
〔女巫〕續念
知識的威力,隱藏在全世!
人不加思索,才能獲得之,得之如受饋,毫不費心思。
她向我們多么無聊地瞎講?
真叫我煞費思量。
我仿佛聽著十萬個傻瓜
在齊聲合唱
夠啦,夠啦,了不起的女仙!
拿你的藥水過來,快把杯子斟得滿滿!
這飲料對我的朋友毫不為難:他擁有許多頭銜,習慣于酒到杯干。
女巫作出種種法式,注藥汁于杯中,舉杯
到浮士德唇邊,發出一股輕微的火焰。
快喝下去!切莫遲延!
它立刻使你心神舒展。
你和魔鬼親密無間,難道還怕什么火焰?
女巫解除法圈。浮士德出來。
現在趕快出去!不好休息。
〔女巫〕
但愿這飲料使你適意!
向女巫
我有什么可以為你效勞,可在瓦布吉司之夜相告。
〔女巫〕
這兒有一首歌!如果你有時唱唱,就會感到特殊的靈效。
向浮士德
快來聽我將你指導:你必須出身大汗,讓這藥力內外走交。
接著我指點你把高貴的逸樂愛好,不久你就感到心癢難搔,愛神在你身上不住地激動和跳躍。
快讓我再瞧瞧那面明鏡!
那鏡中人影真是傾國傾城!
不行!不行!婦女中的典型,就要活生生地在你面前現身。
只要這種藥汁已經下肚,你就會把任何女子看作海倫。
市街
浮士德與靡非斯陀匪勒司
怎么樣,可有進展?是否很快就能如愿?
妙不可言!你可算得是熱火朝天!
不久葛麗卿便歸你獨擅!
你今晚可在鄰婦瑪爾特家中和她見面:那婆娘是天生的撮合山,擅長牽線和占卜的手段!
這就對頭!
但別人對咱們也有要求。
服務理應得到報酬。
咱們只消具張有效的證明,證明她亡夫的遺骸
埋葬在巴都亞圣境。
好極了!咱們先得作一次旅行!
“神圣的單純”!何必那樣費心;隨便寫個證據,毋需調查訪問!
你別無良法,這計劃就成了畫餅。
啊!圣人,你又恢復了本來面目!
難道你一生當中,破題兒第一次
才制造虛偽證據?
你不曾大力把定義作出,證明神、世界及活動其中的事物,證明人的思想和情愫?
這難道不算是厚顏無恥,大膽露骨?
你得坦白直說,你對那些知識,難道比對施韋德蘭的死知道得更多!
你始終是個欺騙和詭辯的人。
對呀,但愿我所知不深!
難道你明天不會一本正經,去欺騙那可憐的葛麗卿,發出一切海誓山盟?
然而我是出自真心。
實在動聽!
還有永恒的真誠和愛情,還有超逾一切的本能——
這難道也是言出于心?
別再糾纏不清,我自然是實意真心。
我心中有種感情和苦悶,卻尋不出一個適當的名稱,于是我以全部精神向宇宙馳騁,把一切最高的辭藻搜尋,我胸中情焰騰騰,而把這稱為無限,永恒,永恒,難道這可與魔鬼的欺騙相提并論?
我反正不會弄差!
聽吧!把這點記下——
請你別再使我饒舌:誰想占上風而一味喊喳,那就只好由他去吧。
來吧,我已討厭那些廢話,你說得不差,因為我實在放她不下!
散步
浮士德沉思地來回漫步。
靡非斯陀匪勒司向他走來。
可鄙的愛情!背運的魔鬼!
我真想知道有什么比這更加倒楣!
什么犯著你?使你這樣光火!
這樣的面孔我生平從未見過!
倘使我自己不是一個魔鬼,我情愿立即讓魔鬼捉去!
有什么擾亂你的頭腦?
你鬧得像瘋人一樣不可開交!
你想想吧!咱們為葛麗卿弄來的飾物。
竟然被一個牧師攫取!
她母親一見那些東西,心中立即感到恐懼:老媽兒有種靈敏的嗅覺,常常在祈禱書中嗅來嗅去,又能嗅出每種家具,辨別它是神圣或褻瀆。
她在首飾上也明白探出,認為這上面是多兇少吉。
她說:“孩子,不義之財
迷人的靈魂,耗人的血液。
不如獻給圣母,我們還可以仰沾天露!'
葛麗卿撇著嘴想:送來的馬兒不論好壞,一個人贈得這么慷慨,決不是沒有信仰的無賴!
母親請來了一位教士,教士還沒有把話聽完,一見寶物便滿心歡喜。
他說:“這種想法真是不錯!
誰能克制,才能收獲。
教堂的胃口很強,雖然吃遍了十方,從不曾因過量而患食傷;信女們功德無量,能消化不義之財的只有教堂。”
這是世人的普通習慣;猶太人和國王也都會干。
他隨即吞沒了手鐲、項鏈和戒指,好像當這是一文不值的東西,甚至連謝謝都不說一句,如同笑納一盤胡桃栗子,只答應上天保佑她們——
她們得到了莫大的啟迪。
葛麗卿呢?
她坐臥不寧,不知道要怎樣作,該怎樣作才行,她日夜思念著首飾,更思念贈送首飾給她的人。
愛人兒的苦惱使我心疼。
快弄一付新的首飾給她!
前次的東西不算太奢。
好呀!這一切對于你這闊老都不在話下!
快去按照我的心意辦理,你要勾搭上她的女鄰居!
加油呀,魔鬼,別再遲疑,趕快弄來一付新的首飾!
是,仁慈的主人,我一定遵命!
浮士德退場
這樣一個癡戀的瘟生,只要使得愛人兒開心,不惜爆炸掉日月星辰。
鄰婦家
鄰婦瑪爾特一人
上帝寬恕我的夫君,他對我昧了良心!
一個勁兒向天涯投奔,丟下我獨抱孤衾。
我對他是千般和順,天曉得,我對他是萬般愛憐。
哎呀!也許他已經身亡!
我要有張死亡證才把心放!
瑪嘉麗特走來
瑪爾特太太!
葛麗卿,有什么事?
我差點兒跪下去!
在我的衣櫥里,我又發現了一個紫檀匣兒,匣內盡是珍貴的東西,而且大大地多過前次。
你決不可告訴你媽媽;她立地又會拿去懺悔。
哦,快向這兒瞧!哦,快向這兒看!
替瑪嘉麗特裝飾
哦,你真是個幸福的姑娘!
可惜我既不敢帶它上街坊,也不敢帶它進教堂。
你可以常到我家來,悄悄地把首飾穿戴:有個把小時來回對著鏡臺,咱們會覺得十分愉快;等到有了節日,或者遇著機會,就可以慢慢地向外公開:先把項鏈掛,再把耳環戴——
你娘不會注意,就注意也有話可推。
兩個匣兒究竟是誰送來!
事情未免顯得有些奇怪!
叩門聲
哎呀,不得了!也許是我媽媽到來!
從簾內窺視
是一位陌生的先生——請進來!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場
我冒昧地徑自走來,要請太太小姐多多擔待。
在瑪嘉麗特面前恭敬鞠躬而退。
我是特來拜訪瑪爾特·施韋德蘭夫人!
我就是,請問先生有什么事情!
向瑪爾特低語
我面見夫人,已很榮幸,你現在座有貴賓。
請恕我冒昧,下午再來訪問。
高聲
哎呀,孩子,有趣得很!
這位先生把你當作一位千金小姐。
我是個荊布釵裙;天呀,這位先生把我看得過份:這珠寶首飾都不是我的物品。
哦,不光是裝飾本身;您有高雅的品貌,而且目光炯炯!
我可以呆在這兒,真是高興萬分!
先生有什么貴干?就請說明——
我本想有愉快的消息可以奉聞!
希望您聽了以后別對我怨恨:您的丈夫死了,叫我向您問訊。
死了嗎?我的心肝!好不痛心!
我的丈夫死了!唉,我也不想活命!
啊!親愛的太太,別過份悲傷!
還是聽我講他的悲慘情況!
我寧愿一輩子也不要郎;以免死別時痛斷肝腸。
樂極生悲,悲極也必生樂。
請把他臨終的情形對我說說!
靡非斯陀
他葬在巴都亞,靠圣安東尼的墓側,一塊吉祥的福地,作為涼爽的寢床讓他永恒安息。
你另外給我帶來了什么沒有?
有的,有一個重大而困難的請求:要您給他做三百臺彌撒!
除此而外,沒有一個子兒在我的荷包里頭。
什么!沒有一枚古錢,沒有一件首飾?
任何藝徒在袋里也會貯存這樣的東西,為了留作紀念,寧肯挨餓,寧肯求乞!
夫人,這使我深深抱歉?
不過他委實沒有浪費金錢。
他也很懺悔自己的缺點,對呀,他更為自己的不幸而悲嘆!
唉,人們是多么不幸!
我一定給他唱幾遍安魂的經文。
你真是只可愛的嬌鶯,應當有君子向你問名。
您說哪里的話,現在還談不上這些。
縱然不是丈夫,暫時也可有個情郎!
把心愛的人兒抱在懷里,要算是上天最大的恩賞。
那樣的事情本地不作興。
不管作興不作興,總有這樣的事情。
請您還是講亡夫的情形!
他躺在半腐爛的干草堆上,我守著他咽氣,那草堆只勉強勝過一堆垃圾;可是他死得不愧是位基督徒,明白自己還有許多罪戾。
他叫道:“我多么痛恨自己,竟自把手藝和妻子拋棄!
往事真正是不堪回憶!
但愿她在生時還寬恕區區!'
哭
好人兒!我早寬恕你了。
“但是,天曉得!她的罪過大過我自己。”
他在造謠!嚇!死到臨頭還胡說八道!
他一定是在斷氣中亂語胡言,我這旁人不過是聽到片面。
他說:“我從來不曾偷閑,先是造兒女,然后為他們找好飯碗,這飯碗要從最廣義的上頭去看,我卻終身沒有安閑地吃飽一餐。”
他竟自這樣寡情絕義,把我日夜操勞的辛苦都完全忘記!
沒有忘記,他真心誠意地惦念著您,他說:“自從我離開了馬爾太島,就熱忱地為我的妻兒祈禱;幸得天緣湊巧,我的船將一只土耳其船捉牢,它滿載著大蘇丹的財寶。
勇敢終于得到酬報,不消說我也分到了一份,而且是十分公道。”
你怎么說?東西在哪兒?或許他把它埋了?
誰曉得,東西南北風把它刮到哪兒去了!
當他在陌生的那不勒斯逍遙,有位美貌姑娘和他要好;她對他可是義重情高,所以他至死都忘懷不掉。
這流氓!這絕子絕孫的竊盜!
任何貧困和災難,都擋不住他去濫賭狂嫖!
所以你瞧,他就因此死了。
倘使我處在您的地位,乖乖地給他守一年喪,就趁早琵琶另抱。
唉,天呀!要像先夫一樣的男人,這世界上卻不容易找到!
他是個好心腸的傻瓜。
只是太愛離開老家,愛喝酒,愛尋野草閑花,而且還愛把那該死的骰子抓!
喏,喏,您對他可真寬大,要是他也同樣寬恕您,那就百事順遂。
我可以向你發誓:有這個條件,我本人愿和您交換戒指!
先生,您真是好開玩笑!
自語
我還是趁早抽身為妙!
以免她抓住魔鬼的話柄不得開交。
向葛麗卿
您的心中有何打算?
我不明白,先生指的是哪端?
自語
真正是個好心腸的純潔小囡。
再見吧!太太和小姐!
再見!
哦,請您快對我講!
我希望有證明一張:究竟我的寶貝是何時何地以及怎樣死亡和埋葬。
我是個守規矩的娘行,總想看見他的死耗在周報上。
靡非斯陀
是呀,好太太,只要有兩個人的口證,就常常可以證明事情是真。
我還有位漂亮的伙伴,可以請他為您去上法庭。
讓我帶他來見見夫人。
哦,多謝費神!
這位姑娘可否也請光臨?——
我的伙伴旅游各地,青年英俊,對于女士是爾雅溫文。
我見著這先生,怕要臉紅。
你當著世界上任何國王,也可以態度從容!
那末,我們約定今天晚上,在舍下后花園中等候二位光降。
花園
浮士德手挽著瑪嘉麗特,靡非斯陀匪勒司陪著瑪爾特同在園中來回散步。
我分明覺得,先生在對我憐惜,有意屈尊,使得我羞愧無地。
作客它鄉的人往往如此,好心滿足于自己并不歡喜的東西;像您這么經驗豐富的人,我所深知,我談吐淺陋,不會使您感到興趣。
你橫波一盼,說話一句,就勝過世界上的一切知識。
吻她的手
您怎么吻我的手,切莫要勉為其難!
我的手兒又粗糙,又難看!
什么雜務我都得干!
媽媽實在管教得太嚴。走過
喂,先生,您可是經常出門?
唉,我們不得不把委托和義務履行!
有些地方離開時真叫人傷心,可是沒法子敢于久停!
少壯時固然快樂,自由地到世界各處奔波;可是一旦時乖運惡,一個鰥夫孤單單地進入墳墓,那味兒沒人覺得好過。
展望將來,我是提心吊膽。
好先生,所以您得趁早作好打算!
對呀,眼睛不見便不掛心!
你真是善于辭令;不過您的朋友一定很多,而且他們都比我聰明。
哦,我最好的人,世人所謂聰明,只不過是淺見和虛榮。
怎樣的呢?講給我聽。
唉,凡是純潔,凡是天真,永遠不認識本身價值的神圣!
凡是克己,凡是謙遜,那才是大自然慷慨賦予的無上珍品——
瑪嘉麗特
只要您想念我片時,我想念您就沒有盡期。
您常常是一人獨自?
瑪嘉麗特
是的,我們的家務雖小,也得有人料理。
我們沒有女傭,我要燒飯,灑掃,縫紉和紡織,從早到晚不得休息:我媽媽對一切事情,是那么周到精細!
其實她用不著這樣節省;我們可以比別家過得寬裕:我爸爸留下了一些財產,城外有一座小屋和一個小園。
可是我現在頗為清閑:我哥哥是個軍人,我妹妹已經升天。
我照顧那孩子受盡許多磨難;不過就是再受一遍苦我也心甘,她是多么惹人愛憐。
她若像你,定是一位天使!
她非常愛我,是我把她撫育。
她在我爸爸死后方才出世;我媽媽那時病已垂危,我們都認為她是多兇少吉,她很慢地才漸漸痊愈。
當時的情形決不允許,由她親自來把嬰兒哺乳,是我獨自用牛奶和水來喂,仿佛她是我的孩子。
她在我手上和懷中歡蹦不止,就這樣一日大似一日。
你一定感覺到了最純潔的幸福。
可是也有不少困難的時間。
妹兒的搖籃,夜里放在我的床邊,她稍微一動我便醒轉;有時要喂乳,有時要睡在我身邊,要是她哭鬧不休,我得從床上抱起來,在房里來回走著逗她玩。
清早起來立地又要洗浣,然后上市買物回家料理菜飯,天天都是這么麻煩。
先生,所以我有時十分疲倦;可是因此飯也好吃,睡也香甜。
我們可憐的女人真是難堪;不容易叫獨身漢把主意改變。
要使我這樣的人改邪歸正,全要看你們婦女有何本領。
直說吧,先生,您是否還沒有找到人?
或者什么地方拴牢了你的心?
俗語說得好:“賢淑的娘子賽珍珠,自家的灶頭金不如。”
我的意思是:您難道從沒有感到興趣?
到處的人對我都非常客氣。
我是說:您心里從不曾認真?
調戲女眷可絕對不行。
瑪爾特
唉,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真對不起!
不過我知道——您對我十分和氣。
哦,小天使,當我走進園來,你是不是立即認出是我?
難道您不曾瞧見,我低垂著眼波?
浮士德
上次你從教堂出來,我對你實在冒昧,你肯原諒我的荒唐行為?
我從沒有遇見過那種事情,所以感到狼狽:也沒有人議論過我的是非。
那時我心想:莫不是他見你的行為
有些輕狂,曖昧?
所以他才毫不避諱,立即認為這妮子可以隨便指揮。
我實說吧!我在不知不覺中
對您早就有點兒心醉,可是我又深自懊悔,為什么不更多地把您怪罪。
甜蜜的寶貝!
放開手!
采翠菊一朵,將花瓣一片片地摘下。
你作什么?莫不是要扎一個花球?
不,只是好玩。
怎樣玩?
您會笑我,不許您看!
她摘起花瓣,投一瓣喃喃念一聲。
你念的什么?
聲音稍高
他愛我——不愛我——
真是散花的仙娥!
續念
愛我——不——愛我——不
摘下最后一片,帶著嬌喜的聲音:他愛我!
對呀,好乖乖!就讓這句花卜的語言,作為神明對你的啟示。他愛你!
他愛你!你可懂得這是什么意思?
握著她的雙手。
我渾身都在發抖!
哦,切莫擔憂!
讓這目光和握手,向你表達千萬種說不出的情由:我將自己整個獻給你,感受銷魂大悅,而它必然永久不替!
永久不替!絕望才是它的盡期!
不,永無盡期!永無盡期!
瑪嘉麗特緊握浮士德雙手后,脫手逃
走,浮士德躊躇片刻,跟蹤追去。
走來
天快黑了。
是的,我們就要告別。
我本想留你們多呆一會兒;可是這個地方實在太壞。
瞧這些東鄰西舍,好像壓根兒就不干正事,只會窺探人家的秘密,而且動不動就數黃道黑。——
咱們那對人兒呢?
他們從那條路上飛去了。
好一對偷香的蝴蝶!
他象對她有心。
她也像對他有意。這是人世間的常理。
○園亭
瑪嘉麗特跳入亭中,躲在門后,用指尖按在唇上,從門縫中偷覷。
他來了!
趕來
哦,小鬼頭,你和我調皮!
我可捉住你了!
他吻她
瑪嘉麗特抱著他,還他的吻。
最好的人!我打心坎里愛你!
靡非斯陀匪勒司叩門
頓腳
誰呀?
是好朋友!
畜生!
該走的時候了。
走來
是的,先生,天色晚了。
我好不好伴送你回去?
怕我媽媽會——再見!
浮士德
我只好走了?
再見!
再見!
不久再見!
浮士德同靡非斯陀匪勒司退場
哦,我的老天!像他那樣的男子,還能不把一切都加考慮!
我在他面前感到羞慚,對一切事情都只好說是。
我是個可憐的無知孩子,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討他歡喜。
〔退場〕
森林和洞窟
浮士德獨自一人
崇高的神靈,你給了我,給了我所求的一切。
你不枉在火焰中對我顯示形跡,把莊嚴的自然作我的王國,并賦與我以感覺和享受的能力。
你不僅允許我冷靜的欣賞,還容許我識透自然的內臟,好比是知交的胸膛。
你從我面前引導著生物的雁行,指點我在空中,水底和幽靜的林莽,認識同胞萬類的群像。
當林中刮起狂飆,把摩天的松柏連根拔倒,壓斷了周圍的樹干枝條,山鳴谷應,木落空號,你便把我向安全的洞穴相邀,使我明白認識自己,于是我胸中便呈現種種深秘的玄奧。
當明凈的月光升上眉梢,柔和地向下俯照,古代的銀色形影
便從巖壁林藪間浮泛飄搖,使靜觀的嚴峻情緒逐漸冰消。
哦,我覺得人總不會十美十全!
你給了我逐漸接近諸神的歡樂,又給了我一個不可分離的伙伴,他可是既冷酷而又厚顏,使我自己也感到卑賤;他一開口便把你的贈品
化為烏有而不值一錢。
他在我胸中煽起騰騰烈焰,使我對那美麗的肖像不斷迷戀。
我便從貪歡倒向享樂,又在享樂中渴望貪歡。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場
這種生活大概你快要厭膩?
日子久了怎么能夠使你歡喜?
暫時倒也不妨試試;不過以后總得玩點新的把戲!
我真希望你有更多的事情好干,別在這美好的日子來和我麻煩。
得啦,得啦,我情愿讓你安靜,你對我也別說得那么認真。
像你這么苛刻,狂亂和無情,就是絕交也沒啥要緊。
我整天都忙得發昏!
縱然是千依百順,也摸不透主人是何居心。
這倒是你的恰當口吻!
你使得我厭倦,還想我感恩。
可憐的世人,沒有我,你會是怎樣地生存?
是我從胡思亂想的幻境,暫時治愈了你的毛病;要是沒有我,怕你早不能在地球上留停。
你為什么要像一只貓頭鷹,坐在洞穴和巖縫中枯等?
你為什么要像一只癩蛤蟆,從霉苔和泉石上吸取養份?
等閑虛擲了甜美的光陰!
你身上的博士臭味還沒有洗凈。
逍遙荒野給我何等新鮮活力,這豈是你所能領悟?
不錯,縱然你能猜出幾分,你這惡魔也不讓我安享幸福!
真是超塵絕俗的清福!
夜露瀼瀼,高臥山隅,天上地下,供我仰俯;浩然如神而氣象宏敷,馳騁悠思以穿透地軸,把宇宙萬象包羅胸脯,精力沛然而享奇趣,翕然與萬物混同,泯然而塵軀全歸虛無,于是把那種高尚的直覺——
做出一種丑態
我不便說出——就此結束!
呸,你真是豈有此理!
我說的不合尊意,你盡可以高雅地說是放屁。
純潔心腸不可缺少的東西,本來不堪入純潔之耳。
簡而言之:這種樂趣,我讓你偶爾用以自欺;可是你長久熬不下去。
你又已經顯得疲憊,倘使你還要繼續,就不發瘋也要驚惶恐懼。
閑話少敘,你的愛人
呆在城中十分抑郁。
她無論如何忘不掉你,她對你實在迷戀已極。
最初是你的熱情奔放,好比雪融后的溪流高漲;滾滾地注入她的心房——
而今你又溪流輟響。
讓我向你這偉大人物直講:與其在森林中高據寶座,倒不如去撫慰那嬌嫩的姑娘,將她的惓惓深情酬賞。
她真是度日如年;終日站在窗邊,望著片片浮云在古城上空舒卷。
她老是在唱:“假如我是一只鳥兒,”
從早上唱到夜間。
她偶爾高興,多半心煩,時而哭得珠淚漣漣,哭過后又似乎好點——
不過相思的苦味始終依然!
你這誘人的長蟲!長蟲!
自語
不錯,你又入了我的彀中!
該死的東西!給我滾開!
不許提到那美麗的裙釵!
別使我這半瘋狂的精神,對她甜美的肉體再有貪愛!
那怎么辦?她以為你已經逃跑,看來你倒是差不多少。
我和她遠隔天涯,仍然近在咫尺,我決不會忘記她,更不會把她失去;這時要是她的嘴唇接觸到主的圣體,也會引起我無比的妒嫉!
真是不錯,朋友,我也常常妒嫉你,為了玫瑰花下吃草的雙生鹿兒。
滾開,你這牽線的痞子!
好啊!你在罵我,而我卻要笑你。
上帝創造出青年男女,立即認定最高的天職,是為他們造就良機。
快去吧,她是那樣悲戚!
這是叫你進情人的閨房,而不是叫你去送死!
什么是她懷抱中的天界快感?
就讓我緊偎在她的胸前:豈不是常常覺出她的苦難?
難道我不是亡命徒?流浪者?
茫無目的和寧息的惡漢?
就像瀑布奔騰在巖間,急不可待地流入無底深淵。
她懷著天真的稚氣,家住阿爾卑斯山畔的小小田園,家中的一切事務,都局限在窄小的天地里面。
而被神靈憎惡的我,抓著巖石,把它們打成碎片,猶未稱心如愿!
一定要葬送她,連她的平安!
哦,地獄,難道這犧牲你定要吞咽!
惡魔,快幫助我縮短恐懼的時間!
反正必然發生的事情不妨立即出現!
讓她的命運在我身上破產,我同她一起歸天!
你又在沸騰,又在冒火!
快去安慰她吧,你這傻哥!
低能的人兒看不到出路,立即想到最壞的結果。
敢作敢當的人才高唱凱歌!
你在平常也相當著魔。
我認為世界上大煞風景的事情莫過
一個魔鬼在徒喚奈何。
葛麗卿的居室
葛麗卿獨坐紡車旁邊
〔葛麗卿〕
我坐臥不寧,我心兒煩悶;再也不得安靜,永遠也不能。
當我離開了他,好比葬身墳墓。
這整個世界呀,只是叫我厭惡。
我可憐的頭兒,快要變成瘋癲,我可憐的心情,已經粉碎零亂。
我坐臥不寧,我心兒煩悶;再也不得安靜,永遠也不能。
只是為了尋他,我才眺望窗外,只是為了接他,我才走出屋外。
他英武的步伐,他高貴的姿態,他口角的微笑,他眼中的神彩。
他口若懸河,說來娓娓動聽,難忘他的握手,啊,更難忘他的接吻!
我坐臥不寧,我心兒煩悶;再也不得安靜,永遠也不能。
我的胸脯吃緊,急欲將他追尋:唉,若是找著了他,趕快將他抱定。
讓我和他接吻,千遍萬遍不停,只要和他接吻,縱死我也甘心!
瑪爾特的花園
瑪嘉麗特浮士德
亨利!你答應我吧!
什么都行!
你怎樣對待宗教?說給我聽。
你是個好心腸的人,不過我覺得,你對宗教不大關心。
別談這個,孩子!你知道我對你真誠;為了愛人我不惜犧牲性命,我決不愿攘奪別人的宗教和感情。
這樣不行,人必須信神!
必須信神?
唉!但愿我能把你影響!
你連那圣餐禮也不信仰。
這個我信仰。
但是沒有熱忱。
你長久不去作彌撒和懺悔,還能說是信神?
浮士德
我的愛人,誰個敢說:我是信神!
盡管去問牧師或哲人,他們的回答,似乎只在譏諷你的提問。
那末,你不信神?
好人兒,切莫誤聽!
誰敢將他命名?
誰敢自認:我信神?
誰又感覺到
而膽敢聲稱:我不信神?
這個包羅萬象者,這個化育萬類者,難道不包羅和化育
你,我和他自身?
天不是在上形成穹頂?
地不是在下渾厚堅凝?
永恒的星辰
不是和藹地閃灼而上升?
我不是用眼睛看著你的眼睛?
萬物不是逼近
你的頭腦和胸心?
它們不是在永恒的神秘中
有形無形地在你身旁紛紜?
不論你的心胸多么廣大也可充盈,如果你在這種感覺中完全欣幸,那你就可以隨意將它命名,叫它是幸福!是心!是愛!是神!
我對此卻無名可命!
感情便是一切;名稱只是虛聲,好比籠罩日光的煙云。
你真說得又好又漂亮;牧師說的也大約相象,只是話句有點兩樣。
凡是光天化日下的一切地方,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各人說著各自的言語;我又為什么不可以使用自己的話句?
乍聽起來,倒像有理,不過總是似是而非;因為你不信基督教義。
可愛的孩子!
我好久就感到憂慮,你和那樣的人交際。
怎么的呢?
那個和你一道的怪人,在我內心深處引起憎恨;我一見他那面目猙獰,一生當中從不曾
感到過這么刺心。
可愛的寶貝,不用對他擔心!
有他在場我便心神不寧。
我平常對人都很和氣;但是我越是渴望見你,便對他感到不寒而栗,我認為他是個騙子!
如果我冤枉了他,請上帝恕我無禮!
世上也不可缺少這種怪東西。
我總不愿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
他一跨進屋門,就會含譏帶刺地窺探動靜,而且一半露出猙獰,他顯然對什么都不同情;他的額上寫得分明,他不喜愛任何人。
我偎在你的懷里,是舒適、自由,溫暖而銷魂,他如在旁便使我胸口吃緊。
你真是預感靈敏的天使!
只要他朝著我們走來,就壓得我透不過氣,我甚至于以為再也不能愛你。
有了他我連祈禱也不能暢遂,仿佛有東西向心里嚙噬;亨利,你也諒必如此。
你和他可是完全相反的性質!
現在我該回去了。
唉,真是難熬,難道一小時也不能安逸地偎在你的懷抱,使咱們的胸口相連,心靈相照?
哦,但愿我是一個人獨寢!
今夜我定為你打開房門;可是我媽媽睡眠不穩,要是我們被她碰見,我立即沒有性命!
我的天使,這沒啥要緊。
我這兒有個小瓶!
你只消拌和三滴讓她傾飲,她便一覺睡到天明。
我為你還有什么不依?
但愿這藥水不致于傷她的身體!
我的愛人,難道有害的東西我敢奉進?
我的好人,我只要一見著你,便不自覺地千依百順;我已經為你做了許多事情,還有什么不肯答應。退場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場
那雛兒走了?
浮士德
你又在偷聽?
我聽得仔細分明:博士先生受到盤問;謹祝閣下身體康寧。
少女們很是關心,看男子是否依舊虔誠。
她們心想:只要他信教,也會皈依我們。
你這怪物分辨不清,這個誠實可愛的靈魂,充滿著信心,全靠這個使她超凡入圣。
她那圣潔的柔腸紫損,生怕心愛的男子墮落泥塵。
你這超凡而又縱欲的好逑君子,被一位小女孩弄得昏昏迷迷。
你這糞土與邪火合成的畸形怪物!
她的相法到是高明不過:有我在場她便手足無措,我的假面掩藏不住胸中的丘壑;她覺得我完全是個天才,或者甚而是個惡魔——
可是,今天夜里——
你何必過問這個?
然而我也感到快活!
井旁
葛麗卿與黎絲沁各持水罐
難道你一點兒也沒聽到貝貝兒的事情?
一點兒也沒有。我近來很少出門。
當然啰,今天西碧葉才說給我聽:她終竟上了別人的當。
這就是愛慕虛榮的下場!
什么情況?
說來骯臟!
她現在的飲食實際上喂著一雙。
她的結果倒是理所當然。
多久以來,她就同一個漢子胡纏!
不是舞場上跳舞,就是村莊里游玩。
處處都要搶在人前,而且非肉餅和葡萄酒難以下咽;她自認為美若天仙;實在是自甘下賤,接受他人的贈品也不羞慚。
盡讓人嬉狎舌舔;怎奈花兒終于凋殘!
多么可憐!
你還對她感到抱歉!
我們老坐在紡車旁邊,媽媽連夜里也不讓我們休息玩玩,她卻和情郎甜蜜作伴,或在門邊凳上,或趁回廊幽暗,快活得忘了時間。
到頭來只好穿上罪人的衣衫,到教堂去懺悔罪愆!
他一定會娶她吧。
他才不是傻瓜!
機伶的男子到處都好玩耍。
他已經遠走天涯。
真作孽呀!
她就是嫁給他,也會惹麻煩:我們會在她門口撒下碎草,男子們會撕爛她的花冠。
回轉家去
平常別家可憐的姑娘壞了名聲,我譴責得多么起勁!
提起別人的罪過,我的舌頭從不饒人!
別人有了污點,我還覺得不深,定要給她額外涂抹一層,我以此祝福自己,抬高身份;而今我自己犯下了罪!
可是——使我落到這種田地的情形,上帝呀!是多么可愛!唉,是多么甜美!
城廊
壁龕中有痛苦圣母像,像前陳列花瓶。
〔葛麗卿〕插鮮花于瓶中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請俯下圣顏,慈悲我遭受的災難!
你被利劍穿心,懷著千般苦痛,眼看你的兒子喪命。
你仰望天父,哀哀泣訴,為你兒子和自己的困苦。
在我身上
有徹骨的痛楚,誰能感到,我可憐的心兒為甚惶恐,為甚戰栗,為甚求告?
只有你,只有你才知道!
我不論走到哪方,心中總是無限凄涼,凄涼,凄涼,凄涼!
啊,只要無人在我身旁,我便啼哭,啼哭,啼哭。
那怕哭斷肝腸。
我窗前的盆花啊,都是用我的淚水灌溉!
我在今天早晨,給你摘了這些花來。
曉日從東升起,照耀我的閨房,我已滿懷悲傷,起來坐在床上。
救救我吧!從恥辱和死亡中把我救轉!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請俯下圣顏,慈悲我遭受的災難!
夜
葛麗卿家門前的街道
軍人,葛麗卿的哥哥
從前我坐在酒席筵前,好些人都在夸夸其談,伙伴們對我提起少女之花,都高聲地把她稱贊,不住為她祝福而酒到杯干——
我以手支頤,高坐悠然,靜聽一切無稽夸誕,微笑掀髯,手里擎著一大碗,說道:各人有各人的優點!
敢問全國中有哪個女子,能和我心愛的葛麗卿比肩?
配給我妹妹傳呼使喚?
于是叮當碰杯,滿座騷然!
有人叫喊:“話不虛傳,她果然不愧是女性中的冠冕!'
于是所有贊美者都啞口無言。
可是今天——我恨不得拔掉頭發,往墻縫里鉆——
任何無賴漢,都會對我皺鼻譏訕!
我坐著像昧心的負債人一般,聽到無心的言語也冒冷汗!
我本想把他們逐個打翻
但是我不能說他們的話全是謊言。
打那兒來的是什么?躡手躡腳地近前?
如果我沒有看錯,是兩個同伴。
倘使就是他,我要他飽嘗一頓老拳。
決不叫他活著回轉!
浮士德與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場。
從那教堂圣器室的窗間,有長明燈光向上閃閃,向旁走遠就逐漸暗淡,茫茫黑夜環繞在我的身邊!
我的胸中也一般黑暗。
我好像一只饑渴的貓兒,悄悄爬上救火的梯子,然后環繞圍墻巡視;這當兒我躊躇滿志,偷一點兒嘴,交一會兒尾。
后天便是四月三十,眼看熱鬧的瓦卜吉司之夜就要到來,我便從頭癢到腳趾,那時人人心里明白,為什么通宵不打瞌睡。
我看見那后邊光芒吐露,敢莫是寶物快要出土?
不久你便可以滿心歡喜,取出那盛寶的盆子。
我日前曾經向內窺視,其中有無數燦爛的獅幣。
難道沒有一件首飾,一枚指環,可以把我的情侶裝扮?
我倒也看到一件,好像是一串珍珠項鏈。
這就不錯,要是我空手去見她,心里委實難過。
決不叫你受人鄙薄,白白地去享受快樂——
這時天上星光閃灼
你且聽一點真正的杰作:我給她唱一曲風雅之歌,更有把握使她著魔。
彈琴而唱
哦,嘉德琳,這么大清早晨,在愛人的門前,你要做甚?
千萬莫再留停!
他騙你進門,進去時是位姑娘,出來時便失去了姑娘的身份。
要好好當心!
春風一度,便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們這些可憐的女人!
若是珍惜自身,在戒指上手以前,切莫把一片冰清,付與偷香竊玉人!
挺身上前
畜牲!你想把誰勾引?
該死的捕鼠人!
先打碎你的樂器!
再斷送你這歌人!
齊特拉琴破成兩半!已經完蛋。
再把你的腦袋劈成兩片!
向浮士德
博士先生,不要躲閃,努力向前!
緊跟著我,聽我指點。
拔出你的雞毛帚子,向前殺呀!招架由我來管。
你就招架一手!
有什么不能夠?
再來一手!
也還將就!
好像魔鬼在和我對敵!
這是什么緣故?我的手已經麻痹。
向浮士德
向前殺呀!
倒地
哎呀!
這莽漢已經馴服!
快走,我們得馬上消逝;因為吶喊的聲音四起。
我雖然善于應付警察,但刑事裁判卻難以料理。
在窗口
快出來!快出來!
在窗口
點盞燈來!
如前
有人在罵,在打,在喊,在殺。
〔人眾〕
那兒已經有個死的倒在地下!
走出
兇手們呢?是不是已經逃去?
走出
是誰躺在這兒?
〔人眾〕
你媽媽的兒子。
老天呀!多可怕的災殃!
我快死了!說來很快,但干得更忙。
你們這些婦女為什么嚎泣悲傷?
快上前來,且聽我講!
群眾上前圍繞他。
我的葛麗卿,瞧,你還年青,完全不懂得利害重輕,你可做錯了事情。
聽我私下對你講:你已經成了私娼,這也是理所應當!
上帝呀!哥哥!你為什么對我這樣講?
切莫把我們的上帝拉上!
事情既然弄到這般,以后只好聽其自然。
你開始偷了一個漢子,來者便會源源不斷,等到你結識了一打,全城的人都把你狎玩。
一旦恥辱結成了鬼胎,只好偷偷地生下地來,用黑夜的面紗,連頭帶耳將它蒙蓋;甚而情愿把它殺害。
縱然不死而長大成人,也會在白天露出臉來,然而面貌不會美觀,只是更加丑怪,而且愈暴露愈惹嫌猜。
我已經預見到那種日子,一切正派市民,都迴避你這妓女,如同迴避傳染的死尸。
倘若他們正眼看你,你心中便會不寒而栗!
你不配帶黃金的項鏈!
也不配站在教堂的圣壇旁邊!
你衣領上不配有美麗的花邊,而在跳舞會上喜笑開顏1
你只能在陰暗的棲流所里輾轉,躲在乞丐和廢人中間,縱然上帝饒恕你的罪孽,你可是永遠受世上的非難!
快為你的靈魂向上帝懺悔!
難道你臨死還想罪上加罪?
你這無恥的媒婆!
我恨不得叫你的干癟肉體,飽嘗我一頓拳腳,才可望消除我的一切罪過。
哥哥!多么苦命!
聽著,別對我哭哭啼啼!
當你拋棄了榮譽,已給了我致命的打擊。
我堂堂一位軍人,通過死的安眠而走近上帝。
大教堂
安靈祭。風琴和唱歌。
葛麗卿在人叢中。惡靈出現其身后。
〔惡靈〕
葛麗卿,你和從前判若兩人,那時你是玉潔冰清,來這兒向圣壇走近,從破舊的圣書上
含糊地學念祈禱文,半是出于兒戲,半是出于信心!
葛麗卿!
現在你的頭兒為什么發昏?
你的心中
可想起什么罪行?
你祈禱為的是母親的靈魂?
她為你受了長久的苦痛才閉上眼睛。
你門檻上是誰的血跡淋淋?——
而且在你的心臟下
不是已經蠕動著小小的生命?
無窮的隱憂
在威脅你和它的生存。
唉!唉!
我怎樣才能擺脫這些思想,千回萬轉,縈損了我的愁腸!
〔合唱〕
赫然震怒日,世界化灰燼。
風琴聲音
〔惡靈〕
你在膽戰心驚!
喇叭在鳴!
墳墓在震!
而你的心
從冷靜的灰坑,重受到
烈火的非刑,疼痛難禁!
我但愿離開此地!
這風琴的聲音,快要使我窒息,這唱歌的聲音,快把我的心兒溶解到底。
〔合唱〕
裁判已升庭,無隱不暴露,無惡不受懲。
我心緊氣急!
石墻的圓柱
把我包圍!
穹窿的層頂!
把我壓倒!空氣!
〔惡靈〕
你快些逃避!
罪惡和羞恥不能隱蔽。
你要陽光?空氣?
可憐的你!
〔合唱〕
aidsummisertancdictu乳s?
Curnvjxjustussetseeu乳s
罪孽深重,夫復何言?
有誰庇護,向誰乞憐?
正直之人,尚且難免。
〔惡靈〕
圣潔之人
見汝而避面。
清白之人
以手觸汝而心寒。
可憐!
Quidsummisertunedictu乳s?
罪孽深重,夫復何言?
高鄰!你的小瓶!
暈倒下去
瓦卜吉司之夜
哈茨山中施爾克與厄倫特附近。
浮士德與靡非斯陀匪勒司
我想騎匹極矯健的山羊,你難道不要跨上一條掃帚柄?
咱們到達目的還有遙遠的路程。
趁我的兩腿還能健步前進,這條有節的手杖就夠我支撐。
咱們何必要縮短路程!
在山谷的迷宮中紆行,再把巖石攀登,石上不斷有流泉飛迸,這條道路正足以悅目賞心!
春光早到了白樺樹林,連樅樹也感到春的氣氛;難道咱們的四肢百骸沒有春的感應?
我實在感覺不出絲毫春意!
在我的身上只有寒冬的氣息,我倒希望有霜雪在路上紛霏。
天空中升起紅月半規,散發出凄涼暗淡的余輝,照得這山區十分幽晦,令人每步路都怕碰著巖石,掛著樹枝!
我要召喚一朵磷火,請別反對!
那邊正有一朵在閃灼流輝。
喂!朋友!你好不好面向我輩?
何必白白地把火光耗費?
請費心照照我們爬上山隈!
誠惶誠恐,謹遵臺命,我希望能夠抑制我輕浮的本性;不過我們平常走路總是像鋸齒形。
嚇!嚇!它想摹仿世人的斯文。
我以魔鬼的名義叫你往前直奔!
否則我就吹熄你閃灼的生命。
我看得分明,你是咱家的主人,我樂于唯命是聽。
不過你得想想:今天山上混亂紛紛,如果要磷火給你們把路指引,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包涵幾分。
〔浮士德靡非斯陀磷火〕交互歌唱
我們好像墜入了夢鄉,我們好像進入了魔境。
大顯身手把路引!
引導我們向前驅,快快進入遼闊荒涼的境地!
看那樹連著樹,從面前迅速推移,山脊傴僂,巖鼻長垂,像在吹氣和酣睡!
穿過亂石和草地,千溪萬澗奔流去。
分不清水聲或歌聲,是呢呢恩怨兒女語?
是飄緲天樂弄簧鼓?
凡所希望所愛慕!
盡被回音反應出,宛如古代傳奇詩。
“嗚呼!噓呼!'叫聲漸近,是梟,是鳧,是烏?
難道它們都還清醒?
那長腳肥肚的,可是蠑螈在草叢中爬行?
長蛇似的樹根,從巖土中盤繞滋生,把奇妙的帶兒牽引,好像要嚇唬和擒拿我們;從那茂盛濃密的樹癭;伸出枝芽似烏賊須根
攫拿行人。
還有鼠類紛紛,千百成群,竄過苔蘚和荒榛!
螢火飛舞如隕星,點點滴滴,密密層層,意在誘人入迷津。
快告訴我:我們是停止還是前進?
上下四方像在旋轉,樹木山巖都在變形,還有這鬼火熒熒,在不斷膨脹和加增。
好好抓緊我的衣襟!
這是中部山頂,山間財寶放光,叫人瞠目吃驚。
有股晨曦似的幽光,在谷底閃爍得多么奇妙!
連萬丈深淵
也被它徹底洞照。
那兒有煙霧上升,氣流浮飄,這兒從霧靄中有火光閃耀;初則如游絲裊裊,繼則似奔泉滔滔。
有時分成脈管百條,在整個山谷中迂迴縈繞,有時在緊蹙的崖角,忽然碎散如牛毛。
附近有火星飛濺,好似金沙灑落滿天。
快看:那絕壁巖,仿佛從上到下都在燃燒一般!
莫不是財神在盛張夜宴,炫耀他輝煌的宮殿?
你能瞧見真是眼福不淺;我已經聽到賓朋的喧闐。
旋風在空中如此狂嘯!
吹打我的頭頸實在難熬!
你快抓緊巖石的年老肋骨,要不,暴風會把你刮進深谷。
茫茫黑夜蒙上一層濃霧。
聽呀!森林中發出爆炸的聲息!
鴟梟撲騰騰四散驚起。
聽呀!這長春宮殿的柱子
破折得如摧枯拉朽!
樹枝斷裂而悲鳴!
樹干咆哮如泄怒!
樹根拔倒而暗噁!
在天崩地裂的倒塌中,斷木殘枝堆疊無數,更有寒風號空,落葉滿谷。
你可聽見有聲音來自高處?
似遠似近,仿佛依稀?
不錯呀,一片狂亂的魔聲
激蕩在這整個山區!
魔女合唱
麥梗黃,苗兒青,魔女們來到布落坑。
那兒聚集一大群。
上坐烏良老先生。
不顧一切向前奔,魔女放個屁,羊騷臭難聞。
〔聲〕
鮑婆老母獨自行,跨騎母豬來光臨。
〔合唱〕
光榮歸于有名人
鮑婆老母帶頭行!
老母騎在肥豬背,后面跟著魔女群。
〔聲〕
你從哪條路上來?
〔聲〕
翻過了伊爾森崖!
我窺看巢里的貓頭鷹:它瞪著一對大眼睛!
〔聲〕
哦,你快滾進地獄去!
為什么騎得這樣急!
〔聲〕
我被她抓破了皮,你看我的傷痕血淋漓!
魔女合唱
又寬又長是道路,瘋狂擁擠為何故!
掃帚搔,權子戳,孩子擠咽了氣,媽媽擠爆了肚。
男魔學數合唱
男子潛行似蝸牛,女人個個爭上游。
走到惡魔家里去,搶先千步女帶頭。
另一半數合唱
女人縱快一千步,男子倒也不在乎;女人雖然拚命趕,男子一躍便居先。
〔聲〕在上
一塊兒來,一塊兒來自深潭底!
〔聲〕在下
我們很想一路往上去。
我們洗,洗得溜光滑無比;只是永不會生男和育女。
雙方的合唱
風息星兒沉,暗月斂光輝。
魔音齊飄揚,千萬火星飛。
〔聲〕自下
停一停!停一停!
〔聲〕自上
在巖隙呼喚的是何人?
〔聲〕自下
帶我一起去!帶我一起去!
我已經攀登了三百年,只是達不到山巔。
我巴不得跟著老伙伴。
雙方的合唱
騎掃帚,騎拐杖,騎權頭,騎山羊;今天不能升上去,這人便永遠沒指望。
〔半魔女〕在下
我跟著跑了許多時間,別人已經隔得老遠!
我在家里既然不安,在這兒也趕不上同伴。
魔女合唱
香膏給魔女壯了膽,破布可以當風帆,木槽可以當作船;今天不飛就永遠飛不上天。
雙方的合唱
我們環繞著山巔,你們爬行在地面,使用你們魔女群,復蓋遼闊大草原。
一同下來休息。
擁擠,沖撞,滑落,喧囂!
啾唧,旋轉,拉扯,嘮叨!
發光,噴火,發臭,燃燒!
魔女們實在鬧得不可開交!
緊緊抓住我,不然,我們就要分道。
你在哪兒?
遠方
這里!
怎么!你競被拖到了那邊?
看來我不得不把家法使喚。
讓開!可愛的孩子們!讓開!福蘭公爺大駕臨!
現在把我抓緊,博士先生!
用力一跳,掙脫這擁擠的人群;就是對我來說,這兒也未免狂亂過份。
那兒附近有特殊的光輝照映,它吸引我去那灌木叢林。
來吧,來吧!咱們趕快向里面鉆進。
你這矛盾的精靈!去吧!聽憑你把我導引。
我認為事情作得實在聰明:咱們在瓦卜吉司之夜來游布落坑,卻特意為了在這兒躲避人群。
快瞧那邊:發出五光十色的火焰!
那兒聚會著快活的集團。
人數雖少卻勝過孤單。
但是我情愿往那上邊!
我已經瞧見火光和煙霧洄旋。
群眾在那兒涌向撒旦;定有好些啞謎可以使人了然。
不過另一些啞謎又會接連出現。
你還是讓那大世界擾攘喧闐,咱們在這兒清靜一番。
從大世界中造出小世界,這是多年以來的習慣。
我瞧那兒有妙齡的魔女赤身裸體,年老的魔女卻也裝束得宜。
請你包涵一些,為了區區——
噱頭真大,而不費力。
我聽見有琴瑟鼓吹!
嘔啞嘲哳!只好隨遇而安。
女一塊兒來吧!沒有別的辦法:讓我上前把你推薦,使你重新締結良緣。——
你怎么說,朋友?別把這地方小看,你放眼瞧去!簡直望不到邊。
千百道火炬成行吐焰;跳舞,聊天,烹飪,飲咽,還有恩愛纏綿——
喏,你說,哪兒還有更好的東西值得艷羨?
你想咱們在這兒露面,是作為魔術師還是惡魔的一員?
我平常固然喜歡化裝微行;但逢節日總得把勛章示人。
膝帶雖然于我無份,馬腳卻在這兒大受歡迎。
那個蝸牛你可瞧見?它慢慢爬近我的身邊;它用那探觸的器官
已把我身上的氣味分辨。
這時我縱然要隱瞞自己也無法隱瞞。
盡管來吧!從火團走向火團;我是媒人,你是求愛的青年。
走到數人面前,他們正圍著
一團快要熄滅的殘火而坐。
諸位老先生,你們在這兒向隅有何貴干?
我奉勸你們加入群眾中去,一起來享受青年們的狂歡;平常呆在家里已夠孤單。
〔將軍〕
有誰還能相信國民?
盡管你為它建立了赫赫功勛!
國民的心理如同女人,青年總是把上風占領。
〔大臣〕
現今的人都遠離正道,我只稱贊老成的英豪;想當年我們掌權在朝,這種黃金時代可惜不復返了。
〔暴發戶〕
我們以前實在并不愚蠢,常常干些不應干的事情;今天我們正要坐享太平,國內卻鬧得地覆天傾。
〔作家〕
現在誰還具有耐心,細讀一部內容良好的作品!
說到可愛的青年們,他們真是鹵莽萬分。
突然現形為老人
我覺得世人已接近最后的審判,我攀登魔山是最后一遍,因為已經攪昏了我的酒罐,所以世界也就快要完蛋。
賣舊貨的魔女
各位君子,別隨便過去,失掉這個良機!
仔細看看我的貨色,這兒樣樣都有一些:我這爿鋪面里的存品
真可以說是曠世無匹,鋪內沒有不危害世界
和荼毒人民的東西。
沒有不曾飲過人血的匕首,沒有不曾下過毒藥的酒卮,它把健康的身體毀滅無余,沒有不曾引誘過淑女的首飾,也沒有刀劍不曾把盟約撕毀,冷不防從敵人的背后洞剌。
姑太太!你對時務太不明了。
做了的事情已經過去!過去的事情已經做了!
我勸你趕快花樣翻新!
只有新鮮的玩意兒才吸引我們。
還是別忘掉自己!
我管這叫作年市!
人潮的旋渦向上涌去;你以為擠人,其實是人在擠你。
到底那人是誰?
仔細看看!
那是黎莉蒂。
是誰?
亞當的前妻。
請你注意她那美麗的頭發,和那唯一無二的裝飾。
她要是藉此勾引上了青年,決不輕易將他放棄。
那兒坐著兩個女人,一老一少;她們似乎已經跳舞夠了。
今天晚上不許休息。
跳舞又開始了,來吧!咱們也玩玩去。
和少女跳舞
我做一夢真有趣:夢見蘋果樹一株,兩個蘋果耀枝頭;誘我攀上樹梢去。
〔美女〕
蘋果滋味你貪嗜,樂園從來就如是。
我真歡喜不自持,我的園中也結實。
和老嫗跳舞
我做一夢真尷尬:夢見一樹兩分杈,杈中有個大窟窿;雖大卻也快活煞。
〔老婦〕
我以至高無上禮,歡迎馬腳老騎士!
只要閣下不嫌棄,就請上來試一試。
臂部見鬼者
該死的家伙!你們胡鬧些甚?
我不是久已證明,鬼怪不能在世上合法生存?
你們居然跳起舞來,如同普通常人!
〔美女〕跳舞
他要在咱們舞場上干什么?
跳舞
唉!他是個十處打鑼九處在的家伙。
別人跳舞,他就東說西說。
要是有一步不經過他信口雌黃,那步就等于沒有跳過。
咱們要向前跳,最容易惹他光火。
你們如果只兜圈子,像他推動那陳年的石磨,那他倒還認可;如果向他問好,那他更是快活。
臀部見鬼者
你們還在那兒!真是豈有此理!
快些消失!社會已經移風易俗!
魔男魔女完全不懂規矩。
人智已經這么開明,堤格爾還有鬧鬼的把戲!
我將迷信掃除了許多日子,總是掃除不清,真是豈有此理!
〔美女〕
你就停止嘮叨吧,別使我們感到無聊!
臂部見鬼者
我向你們鬼怪當面說出:我受不了智力的跋扈,我的精神不能將它約束。
跳舞繼續進行。
我看今晚沒有什么收成;可是我總算作了一次旅行,我希望在最后一步以前,能制服魔鬼和詩人。
他會立即坐進一個泥沼:這是他減輕痛苦的老套,讓螞蟥在他的屁股上醉飽,他那鬧鬼的毛病才得治好。
面向浮士德,浮停止跳舞。
你為什么把那美人兒拋掉?
她同你跳舞時唱得那么嬌好。
唉!正當她清歌徐吐,忽然從她口里跳出一只紅鼠!
這倒妙啊!其實算不得什么;只要不是灰鼠已經不錯。
在尋歡取樂的當兒哪里管得許多!
此外,我還看見——
靡非斯陀
什么?
靡非斯陀,你可看清,那邊遙遙地站著一個蒼白而美麗的年輕女人?
她行步欹危而艱辛,雙腳似乎被鐵鐐鎖定。
我不得不承認,我覺得她很像善良的葛麗卿。
讓她站著吧!千萬別去理她。
那是幻影,偶像,沒有生命的火花。
碰著她準叫你難以招架:人的血液會被那凝視的目光凍結煞,而人的身體也很快地會石化;你應當聽說過女怪美都薩。
不錯,那對眼睛就和死人一樣,沒有親愛的人手使她閉上。
那是葛麗卿獻給過我的胸膛,那甜蜜的肉體我曾經偎傍。
這是魔法,你這傻瓜多么容易上當!
任何人看見了都以為是自己的嬌娘。
我多么歡喜,又多么苦悶!
我不能離開她的眼睛。
怎么她那美麗的頭頸
系著一根細細的紅繩,寬得只和刀背差不離!
果然不錯!我也看見那個東西。
她還可以把腦袋夾在腋下攜持:因為裴修士砍掉了她的首級——
我勸你別老是想入非非!
咱們還是到那座小山上去,那兒的風光和卜拉特仿佛依稀;如果我的眼睛沒有受欺,我的確看見有劇場在演戲。
究竟演的什么戲曲?
熱心服務者
立刻又要開幕:是部新戲,七出當中最后的一出;節目繁多是這兒的習慣。
編劇的是清客,演員也是客串。
我要失陪,敬請諸位鑒原;因為拉幕的事兒歸我照管。
我在布落坑山上遇見你。
實在可喜,因為你在這兒正合適。
瓦卜吉司之夜的夢
——或奧伯龍與蒂妲妮婭的金婚式
戲臺督監
米丁的誠實伙計們,今天咱們來休息一陣,古老的山陵和溪谷,這就是全部背景!
〔報幕人〕
結婚以后五十載,然后舉行金婚式;夫妻息爭重和好,金婚更覺可歡喜。
〔奧伯龍〕
此地若是有精靈,此時就請現原形;如今仙王和仙后,重新結合尋舊盟。
〔帕克〕
帕克來作迴波舞,輪迴旋轉腳輕舉;后跟成百舊伴侶,也來和他共笑語。
〔愛麗爾〕
愛麗爾來吐歌聲,玲瓏宛轉似天音;引來許多丑八怪,也有風流姣好人。
〔奧伯龍〕
世人夫妻想和睦,請來效法我夫妻!
若要伉儷恩情深,只須彼此兩分離。
蒂妲妮婭
夫若生嗔妻嘀咕,就把二人同時捉,將妻帶到極南方,將夫帶到極北處!
〔管弦樂全部合奏〕最強音
蒼蠅嘴巴蚊蟲鼻,左鄰右舍和親戚,草里蟋蟀葉中蛙,它們都是音樂家!
〔獨唱〕
請看風笛走過來!
好像在吹肥皂泡,從它低塌鼻管中,只聽不斷呱呱叫!
才修成的精靈
蜘蛛腳腿蛤蟆肚,小翅膀配小身軀!
生產不出小動物,卻會胡謅幾句詩。
伴侶二人
時作小步時高跳,踏遍甘露與芳叢,雖然急急往前趕,你卻不能上天空。
好奇的旅行家
難道這不是化裝舞的嘲笑?
如果我沒有看錯,怎么能在今宵
這兒也把美神奧伯龍見到?
正教信徒
既無利爪又無尾!
不用懷疑和腹誹:好比希臘諸神祇,他也正是一魔鬼。
北歐藝術家
我所著手的東西,今天僅是輪廓圖;只要機會到來時,我就旅行意大利。
道學夫子
唉!我來此地真倒霉:處處都以色為餌!
縱觀整個魔女群,只有兩人稍修飾。
年青魔女
臉上脂粉身上衣,白發老婦才相宜;我今裸體騎山羊,顯出肉體多肥美。
中年婦女
我們行動講禮節,不愿和你斗口舌;你雖嬌嫩如鮮花,但愿不久就凋謝。
〔司樂者〕
蒼蠅嘴巴蚊蟲鼻,切莫圍繞裸體女!
草里蟋蟀葉中蛙,音樂節拍不可差!
〔風信旗〕飄向這一邊
集會果然最理想,女是純粹花姑娘!
男是英俊少年郎,遠大前途真有望!
〔風信旗〕飄向另一邊
如果地底不張口,統把它們吞下去,我即快步跑如飛,奮身一跳進地獄。
克生尼恩
我們在此像昆蟲,長著小小鋒利鉗,各按身份敬阿爸,敬奉阿爸老撒旦。
亨寧克司
你看他們擠又鬧,七嘴八舌相譏笑!
最后他們甚而說,他們心腸實在好。
牟沙格特
我愿混入魔女群,魔女群中把身隱;因為我愿作前導,稱她們是繆司神。
已故時代守護神
攀龍附鳳必有成,快來抓著我衣襟!
布落坑好比是德國的巴那斯,山頂遼闊可容身。
好奇的旅行者
說吧,剛愎漢子是何人?
趾高氣揚跨大步;他向四處不住嗅探——
是在“搜索耶穌會員”。
清水捕魚我既愛,濁水捕魚我也喜;請看魔鬼之群中,也混雜有善男子。
〔世間人〕
果然對于諸善信,一切機會可利用;他們來到布落坑,秘密集會不放松。
〔跳舞者〕
又來新的合唱聲?
鼓聲冬冬遠處聞——
“少安勿躁且靜聽!
那是蘆中群鷺鳴”。
〔舞師〕
人人都把腿高舉!
當仁不讓顯本事!
駝子跳來胖子蹦,別問好壞與妍媸。
〔提琴手〕
流氓無賴互相憎,總想制死他人命;風笛招集他們來,如莪菲琴召獸群。
專斷主義者
無論懷疑和批評,不許鬧得我昏沉。
魔鬼必然有此物;不然何以有此名?
唯心主義者
幻想在我心目中,這回實在太專橫。
如果我是這一切,今天我便成癡人。
唯實主義者
本質對我成苦惱,使我厭惡不得了;今天算是第一遭,我的腳跟立不牢。
超自然主義者
我在這兒頗愉快,與眾同樂無掛礙;魔鬼既然在此地,善神必定也到來。
懷疑論者
他人追蹤小火苗,以為可以進財寶。
懷疑本與魔同調,我在此地正湊巧。
樂隊指揮
草里蟋蟀葉中蛙,清客班子討厭煞!
蒼蠅嘴巴蚊蟲鼻,你們卻是音樂家!
投機取巧者
我們逍遙快樂儔,見風使舵號“無憂”,不能用腳走路時,我們就用頭來走。
不可救藥者
吹牛拍馬騙吃喝,如今沒法再過活!
腳下鞋子已跳破,跑路只好光著腳。
我們方自泥沼生,我們便從泥沼來;人前即把光芒露,顯出風流出眾才。
我從高空往下射,火焰熊熊光煜煜,如今躺在草堆中:誰肯來扶我起立?
〔肥胖者〕
四下快把路讓開!
地上小草被踐壞;精靈肢體也笨拙,只好蹣跚走過來。
〔帕克〕
別像象仔胡亂闖,龐然大物沒抵擋!
問誰今天最笨拙,就是老粗我帕克!
〔愛麗爾〕
慈惠自然與神靈,賜給汝儕雙飛翼,循我輕蹤隨我飛:飛上玫瑰花崗去!
〔管弦樂〕最低音
云幕漸收霧縠斂,白曉升空天色旦。
蘆中樹上風吹來——
一切幻像都消散。
原野
浮士德與靡非斯陀匪勒司
在患難當中!灰心絕望!可憐她在世上迷惘了許久而今被人捉去!成了女犯,關在牢獄當中受盡可怕的痛苦,可愛的不幸的人兒啊!竟自弄到這種地步!這種地步!背信棄義的下賤魔鬼,你居然把這件事情隱瞞了我!站著,別動!你盡管把邪惡的眼珠在眼眶中惡狠狠地轉動吧!你站在這兒,使我看見你好比是眼中釘,背上刺!她被捕了!落到無法挽救的悲慘境地!落在惡鬼和殘酷無情的裁判者手里了!在這時間,你誆我去從事無聊的消遣,把她不斷增長的苦難對我隱瞞,讓她無依無靠地毀滅下去!
她不算是第一個這樣的女人!
惡狗!可憎的畜牲!偉大無垠的神靈啊!請把這條蟲恢復狗的原形吧!本來它常常愛在夜間跑到我的面前來,在沒有機心的旅行者的腳邊打滾,吊在那跌倒在地的人的肩上。再恢復它自己喜愛的原形吧,使它在我面前的沙土上匍匐爬行,我好用腳蹴這討厭的畜牲!'她不算是第一個!'悲慘啊!悲慘啊!這簡直是人心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迄今已不止一人沈淪到了痛苦的深淵,而在大慈大悲者眼前,為什么第一人備受折磨而死的苦難還不夠為其余的人贖罪!?可是這個唯一人兒的災難已使我痛徹心肝骨髓,你這魔鬼卻泰然自若地對千百萬人的命運發出冷笑!
現在我們的機智又到了盡頭,到了這時,你們人類的思想混亂了。如果你不能實行到底,那末,你為什么同我們聯合呢?你想飛而又害怕暈眩,是不是?究竟是我們強求你呢?還是你強求我們?
別對我露出你那白森森的獠牙!使我見了作嘔!偉大莊嚴的神靈,蒙你不棄曾經向我現形,你知道我的心和靈魂,為什么使我和這幸災樂禍的無恥伙伴形影不離?
你說完了嗎?
救她,否則我不饒你!我咒你千萬年不得翻身!
我解不開冤家的結,打不開監獄的門。——“救她”——
究竟是誰使她墮落?是我呢,還是你?
浮士德怒目環視四周。
難道你要使用雷火?幸虧那種力量不曾賦與你們不幸的世人!要想粉碎無辜的對手,這是在狼狽處境用以泄忿的專橫行動。
領我去吧!必須把她救出來!
你冒的是什么危險?你要知道,你親手所犯的血案還在城里!死者的墳上冤魂不散,正在等待回去的兇手呢。
你居然還說出這樣的話?全世界的死亡和殘殺都得歸罪于你這怪物!我命令你領我去,救她出來!
我領你去,你且聽著,我能辦到的是什么!難道我把天上地下的一切權力都掌握在手嗎?我只能使禁子昏迷,你便去奪取鑰匙,用你人的手把她引出來!我在外邊巡風,備好魔馬等待,我把你們送走。我辦得到的就是這個。
那就快走!
夜,曠野
浮士德,靡非斯陀匪勒司,乘黑馬疾馳而過。
〔浮士德〕
刑臺周圍的人為什么紛紛擾擾?
〔靡非斯陀〕
我不知道,他們烹的調的是什么材料。
〔浮士德〕
升的升,降的降,或躬身,或拜倒。
〔靡非斯陀〕
那是女巫一群。
〔浮士德〕
她們在撒灰,在祭神!
〔靡非斯陀〕
過去了!過去了!
囚牢
浮士德手執鑰匙一串,燈一盞,立鐵門前。
我渾身感到一種久已淡忘的寒顫,遍人間悲慘都扼住我胸間。
她就住在這潮濕的高墻后面,無心之失造成了她的罪愆!
你越趄不肯上前?
你害怕和她見面?
去吧!招來死亡的是你的羈延!
浮士德手執監鎖。
獄中歌聲
我的娘是婊子,她把我害死!
我的爺是痞子,他把我吞吃!
我的妹兒小年紀,把我骸肯收拾起,葬在一片陰涼地——
我化作一只漂亮的小鳥兒;展翅飛去,飛飛去!
開鎖
她料不到,情人在竊聽
鐵鏈的叮聲和干草的窸窣聲。
跨進牢獄。
躲在麥稿床中
哎呀!他們來了,悲慘的死!
低聲
別做聲!別做聲!我是來救你。
滾至浮士德面前
你若是個人,定會感到我的苦難!
你別叫喚,以免那禁子醒轉!
執葛麗卿的枷鎖,正要打開。
跪著
劊子手,是誰賦給你
處分我的權力!
你在半夜就來把我提取!
可憐我吧,讓我多活些時!
等到明早不是還來得及?
我還這么年輕,這么年輕!
就得離去世間!
我也曾豆蔻爭艷,卻成了惹禍的根源。
朋友從前和我相伴,如今遠走天邊;花冠已經破碎,花兒早已零亂。
別把我死勁糾纏!
饒了我吧!我哪點兒把你冒犯?
別讓我白白地苦口乞憐!
我一生當中卻未曾見過你的面!
我怎能忍受這斷腸的悲慘?
我現在完全聽你安排。
只讓我先喂喂嬰兒的奶!
我終夜都把它疼愛;他們奪去了我的孩兒,使我悲哀,反說我自己把孩子殺害,我從今以后再也沒有歡樂。
他們唱歌罵我!良心真壞!
誰許他們曲解,說故事如此收場是理所應該?
跪倒在地
愛你的人兒就跪在你的腳邊,他來解脫你無邊的悲慘。
也朝他跪倒
哦,讓我們來跪求神靈!
你看!在這兒臺階下,在這兒門檻下,地獄在沸騰!
惡鬼猙獰,以可怕的忿恨,發出震耳的囂聲!
高聲
葛麗卿!葛麗卿!
注意
這是朋友的聲音!
她跳起來,枷鎖頓解。
他在哪兒?我聽見他在呼喚。
我自由了!誰都不許把我阻攔。
我要飛去抱著他的脖子,我要緊緊貼在他的胸前!
他在叫葛麗卿!他就站在門檻上面。
透過地獄的喧囂和狂亂,透過魔鬼的憤怒和嘲訕,我能將他甜蜜可愛的聲音分辨。
是我啊!
是你!哦,請再說一遍!
抓住浮士德。
是他!是他!一切苦痛哪兒去了?
還有牢獄和枷鎖的恐懼呢?
果然是你呀!快來搭救我吧!
我已經得救了!
我初次瞧見你的那條街道
又出現在前頭。
還有那快活的庭園,我同瑪爾特曾在園中將你等候。
急欲拉葛麗卿出獄
快跟我來!咱們一路走!
哦,稍稍等候!
我多么喜歡你陪我逗留。
露出愛撫的姿態。
快些!
你不趕快,咱們就后悔莫及。
怎么?你再也不能接吻?
好人兒,你離開我才不多時辰。
便忘了口舌相親?
我為何靠著你的脖子而惴惴不寧?
以前你向我看一眼,對我說一聲,就好比整個天界向我逼近。
你吻我時幾乎使我窒息,快吻我吧!
不然,我就來吻你!
她擁抱他。
哎呀!你的嘴唇冰冷,完全不作聲。
你的愛情
是不是成了泡影?
是誰斷送了我的殘生?
她避開浮士德。
來吧!快跟我來!好人兒鼓起勇氣!
我以千倍的熱情愛你;我只請求你這點!快跟我逃去!
回頭向浮士德
實在是你?果然是你?
的確是我!快跟我去!
葛麗卿
你把枷鎖打開,又把我抱在懷里。
你為何在我面前不感到畏懼?——
好朋友,你可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兒?
快來!快來!深夜正在消逝。
我害死了我的媽媽,又溺斃了我的嬰兒。
它豈不是上天賜給你和我的孩子?
不錯,也是你的!是你在這兒,我兒乎信不過自己。
伸手給我!這可不是在夢里!
你這可愛的手!哎呀,它可是濕漉漉的!
快快揩去!
我覺得手上有淋漓的血跡!
哦,上帝,你做了什么事體!
快把你的寶劍入鞘,我千萬求你!
過去了的事情由它過去!
你真使我急得要死。
不,你必須活在世間!
聽我把墳墓的事兒對你詳言:就是明天,你得趕去籌辦:媽媽應占最好的地段,哥哥就在媽媽的身邊,我的稍靠旁邊一點,但別離得太遠!
把嬰兒放在我右方胸前!
此外不許任何人在我身邊!
我從前偎傍在你身旁,那幸福是何等甜蜜而歡暢!
但是而今再也達不到如此情況;我挨近你仿佛是十分勉強,你也仿佛把我向后推擋,可是這依然是你,目光誠實而善良。
你覺得是我,就跟我來吧!
走出牢外?
去到郊外!
如果有墳墓在外,死亡在等待,那我就來!
從這兒走進長眠的棺材,多一步我也走不開!
你現在要去了嗎?哦,亨利,可惜,我不能奉陪!
你能來!只要你愿意!獄門已經打開。
我不能走呀;我已經毫無希望。
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到處是天羅地網。
沿門求乞是多么慘傷,而且良心上還負著重創!
可憐的是飄泊異鄉——
到頭來還是逃不出他們的手掌!
有我陪著你。
趕快!趕快!
快救你可憐的孩子!
快去!沿著小溪,從這條路一直走去,跨過小橋,進入森林,左首有板墻豎立,就在那水塘里。
快快抓著它!
它想浮起,還在掙扎!
快救啊!快救!
你先醒醒吧!
只消一步,你就得到自由!
要度過這難關我們怕不能夠!
我媽媽坐在那邊一塊石上,驀然間我好象被冰水澆頭!
我媽媽坐在那邊一塊石上,不住地只是搖頭;她不招手,不點頭,頭兒重得似黑鉛,她睡了許久,再也沒有醒轉——
她睡著了,我們才好團圓。
那真是幸福的時間!
我求也不行,說也無益,只好大膽抱你出去。
放手!不行,我不能忍受暴力!
別把我抱得這么兇狠!
我從前對你可是千依百順。
天快亮了!好人兒!好人兒!
天亮!不錯,天快亮了!我最后的一天來臨;這應當是我結婚的良辰!
切莫在人前提起你會過葛麗卿!
花冠已經破碎!
往事不堪回首!
我們將會再見——
但不是在跳舞的時候。
人眾擁擠,卻聽不見聲音;廣場和街道
都容納不下他們。
白簽折,喪鐘鳴。
他們把我繩綁和索捆!
我被送上了斷頭凳。
鋼刀閃閃,令人寒心,眼看加在我的頭頸。
世界就和墳墓一樣死寂無聲!
天呀,何苦生下我這個人!
自外出現
快走!要不,你們就要完蛋。
無聊的遲疑,延宕和鬼話連篇!
我的馬兒在發顫,朦朧晨光眼看出現。
是什么從地底出來?
是他,是他,快打發他走開!
他為何來到這神圣的所在?
他想把我拐帶!
你應當活下去!
上帝的裁判!我聽憑你處置!
向浮士德
快走!快走!要不,我把你連她一起拋棄。
天父啊!救救我!我是你的!
天使啊,列位神靈,請環立在我的周圍,把我護庇!
亨利!我害怕你!
她受到了判決!
〔聲〕自上
是得到了拯救!
向浮士德
到我這兒來!
偕浮士德消逝。
〔聲〕自內漸次銷沉
亨利!亨利!
第二部 第一幕 風景幽美的地區
浮士德臥在繁花似錦的草地上,露出
疲乏,不安,思睡狀。
暮色朦朧。
精靈之群在空中飛旋。體態小巧玲瓏。
〔愛麗兒唱〕由豎琴伴奏
春花如雨,紛紛飄灑人間,田原綠遍,喜看萬類爭妍,小小精靈多肝膽,急人難,恐后爭先;憐憫不幸者,圣與惡,一例看。
你們在這人的頭上飛舞盤旋,施展出精靈的高超手段!
平息他心中的無邊憤懣,拔去那非難他的燃燒毒箭,解除他精神上對往事的恐懼糾纏。
在傍晚、夜半、子夜和黎明這四段時間,毫不猶豫地使他酣眠。
先使他的頭倒在清涼的枕墊,然后再讓他沐浴在遺忘之川!
等到他天明時安然醒轉,他那麻木的肢體又已矯健。
精靈們最美好的義務慶告圓滿,再把他交還給神圣的白天。
〔合唱〕單獨,兩人和多人,輪流和匯合
習習和風吹,蒼蒼橫四圍,黃昏幽香發,霧幕天際垂。
低聲唱平安,誘心入搖籃,朦朧倦眼前,白晝之門關。
夜色已深沉,聯珠絡繁星,煜煜復耿耿,遠近判光明;湖水漾清光,澄宇垂文章:清福深慶幸,皓月吐光芒。
時辰已消失,憂樂俱已矣;信賴新天光,健康可預期!
丘陵突兀澗谷清,草木茂盛蔚成蔭,喜看禾穗翻銀浪,顆粒累累待收成。
希望屬無窮,瞻仰旭光紅!
拋棄睡眠如脫彀!
它只輕輕將汝裹。
庸眾做事多逡巡,汝須自勵以猛進;英雄成就一切事,貴在知之而即行。
轟隆的響聲宣告太陽來臨。
〔愛麗兒〕
聽呀!聽那時辰的風暴聲!
只有仙靈的耳朵才聽得分明,新的白晝已經誕生。
嘎嘎地敞開了山巖的大門,隆隆地滾來了日神的車輪,日光發出多少宏偉的聲音!
喇叭高奏,銅管長鳴,令人目眩而耳驚,聞所未聞者不能聽。
快躲進花萼中去,深深地潛蹤匿跡,躲進巖隙和葉底,以免震爾成聾子!
〔浮士德〕
生命的脈搏在新鮮活潑地鼓蕩,歡迎這柔和的朦朧曙光;大地呀,你昨宵也未曾閑曠,而今在我的腳下從新呼吸舒暢。
你開始用快樂來將我包圍,鼓舞我下決心絕不后悔,不斷向崇高的存在奮起直追——
世界已在晨光中豁然開朗,森林中傳出來千百種鼓樂笙簧,霧帶在谿谷內外蕩漾,天光向千尋幽壑中下降,樹木酣眠在谷底芬芳的土壤,覺醒后的枝條蓬勃茁壯;遍地展開了嫣紅姹紫,鴨綠鵝黃,更有珍珠般的露珠兒顫動在花葉上,環顧周遭不啻是一座天堂。
向上望去!山岳的崢嶸峰頂,已在宣告壯麗無比的時刻來臨;山峰先浴著永恒的光明,然后陽光向下普照我們眾生。
這時阿爾卑斯山坳的綠色牧場,承受著新的麗天輝光,而且分層逐段地下降——
紅日升空了!可惜耀目難當,雙眼刺痛,我只好轉向另外一方。
這好比朝夕祈禱的希望,一旦達到最高的理想,實現之門已洞然開敞;可是從那永恒光源發出過量光芒,卻使我們瞠目結舌,無比驚惶:我們誠然要把生命的火炬點燃,而包圍我們的卻是茫茫火海無邊!
是愛?是恨?環燒在我們身畔,亦苦,亦樂,交替著不可言傳,于是我們又只好回顧塵寰,隱身在這濛濛晨霧中間。
讓太陽在我背后停頓!
我轉向崖隙迸出的瀑布奔騰,凝眸處頓使我的意趣橫生。
但見迂回曲折洶涌前趨,化成數千條水流奔注不止,泡沫噴空,灑無數珠璣,風濤激蕩,有彩虹拱起,繽紛變幻不停,多么壯麗,時而清晰如畫,時而向空消失,向四周擴散清香的涼意。
這反映出人世的努力經營。
你仔細玩味,就體會更深:人生就在于體現出虹彩繽紛。
皇城
百官候駕上朝。
吹奏喇叭。
各種盛裝侍臣登場。
皇帝升座;欽天監侍立座右。
〔皇帝〕
我歡迎諸位愛卿到場,你們來自遠近各個地方——
哲人已經在我的身旁,卻不知道小丑呆在哪廂?
〔貴族〕
他跟在御袍后面上朝,就在臺階上摔了一跤;他的肥軀已被人抬走,不知道是死還是醉了。
第二貴族
不過一霎眼的功夫,就跑來一個候補。
他打扮得十分漂亮,在人前卻丑態百出;御林軍雙戟高舉,交叉著把他攔阻——
可是他已經進來,這蠢材真不含糊!
在御座前下跪
什么是被人咒詛而總受歡迎?
什么是朝夕盼望而常被驅逐?
什么是常常受到保護?
什么是被痛罵又被控訴?
哪個人陛下不宜招來?
哪個名一提起就叫人笑逐顏開?
是什么走進御座的臺階?
是什么把自己逐出門外?
〔皇帝〕
這一次你閑話少講!
打啞謎在這兒可不是地方,這類事有百官執掌——
你就猜謎吧!我愿聞其詳。
前任弄臣,我擔心已不知去向,你就接替他的位置,來到我的身旁!
靡非斯陀走上去,侍立左側。
眾人私語
一個新的小丑——又是新的災難——
他從哪兒到來?——究竟怎樣進殿?——
舊的摔倒下去——算是已經完蛋——
那個粗如水桶——這個薄似刨片——
〔皇帝〕
忠誠的諸位愛卿,我歡迎你們來自遠近!
福星也隨你們一起照臨:上天注定了我們大吉大慶。
可是你們說吧,在這樣的日子,咱們大可以拋棄一切憂慮,戴上化裝面具,樂它個手之舞之,為什么要上朝議事勞心焦思!
不過你們既認為非此不可,我也就只好勉副眾議。
〔首相〕
至高的德行,如靈光隱隱,籠罩在陛下的頭頂,只有陛下才配實行:這就是公平!人人所喜愛,所企求,所盼望,所不可缺少的事情,只靠陛下恩賜給人民。
可是,如果舉國若狂,惡風蔓延滋長,智力何補于精神,熱心何濟于手腕,而慈悲又何益于心腸?
誰要是從這崇高廟堂向全國瞭望,就好比做了噩夢一場,處處是奇形怪狀,非法行為穿上合法偽裝,一個顛倒的世界在跋扈飛揚。
奪人妻室,搶人牛馬,還從圣壇上盜取酒杯,燭臺和十字架,匪徒逢人自夸,說自己多年來平安無事,逃脫王法。
現在告狀的人涌向法庭,法官坐在高位神氣十分。
群眾中不斷激起義憤,有如怒濤猛浪掀騰。
作奸犯法者依靠同黨,居然得到從寬發放,而清白的守法良民,反而被誣有罪,陷入羅網。
這么一來,世界必然瓦解,公理也就淪亡;那種把我們引向正義的唯一精神
又從何得到伸張?
到后來正人君子
都逐漸諂媚行賄,而不能秉公執法的法官
也終于朋兇比匪。
我描寫得也許過當,其實我巴不得用厚幕把真象掩藏。
斷然處置是不可避免,普天下人都在受苦受難,這樣會斷送陛下的錦繡江山。
兵部大臣
當今亂世擾擾紛紛!
不是你死我活,便是我奪你爭,對命令充耳不聞。
市民躲進城濠,騎士蟠踞碉堡,誓死抗拒官軍,把自己的勢力保牢。
傭兵急不可待,鬧著要求發餉,你若是掃數發清,他們統統逃得不知去向。
你若是把大伙兒的要求革掉,就好比去捅蜂巢;士兵本應當保衛帝國,卻任其遭受搶劫和騷擾。
只好眼睜睜地看匪徒到處橫行,一半天下已弄得民不聊生;各邦雖然也有國君,可是都認為這不關本身的事情。
財政大臣
誰還能指望聯邦成員!
連承認下的貢賦都不肯交獻,就好比水管斷了水源。
哎呀,陛下,在你的各邦里面,究竟是誰掌握著財產大權?
無論走到那里,都是新人作主當家,企圖獨立,不受管轄;他干些什么,你只好干看;我們把許多權利都已送完,到而今手中沒剩下一點半點。
至于那些所謂政治黨派,今天誰對他們都不敢信賴;無論他們是誹謗或是贊揚,是愛是憎,無非半斤八兩。
不管是吉貝林還是桂爾芬。
都在明哲保身,從事休養;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
財源的大門已經堵上,人人都在搜括、聚斂和儲藏,而國庫卻已耗得精光。
宮內大臣
就連我也大遭其殃!
我們天天都想節約,可是開支卻天天膨脹,我的苦痛是日益加強。
只有廚夫才不缺少什么:野豬、牡鹿,兔兒和獐子,吐綬雞,家雞,還有鴨和鵝,這都是實物繳納,確實無訛,收進來后還可勉強張羅。
只有葡萄酒還嫌不足;從前酒窖里是大桶小桶數不清數目,而且盡是名牌產品和陳年存儲,但是由于貴人們貪杯好飲,到后來只喝得涓滴全無。
市政府也不得不拿出貯藏,于是大家動手,杯碗齊上,連桌下都攪得水水湯湯。
現在要由我來償還一切費用,猶太人對我卻毫不放松:他貸款預扣的利息很重,弄得年年都鬧虧空。
架子豬也長不起肥膘,床上的被褥早當光了,餐桌上吃的是賒欠來的面包。
〔皇帝〕沉思片時對靡非斯陀
小丑,你是不是也有苦要訴?
我絕無。瞻仰陛下和諸位貴族
如此光輝奪目!
還能不相信陛下君臨萬方,強大的武力足以消滅抵抗?
再加上仁德、睿智與奮發圖強,文治武功豈不相得益彰?
哪會有災殃醞釀,遮掩群星閃灼的光芒?
眾人私語
老奸巨滑——真會拍馬——
信口開河——連篇誑話——
我已經知道——他葫蘆里裝的是啥——
還能拿出什么?——無非一紙計劃——
世上哪兒有十美十全?
不缺這,就缺那,這兒缺少的是金錢。
地板下固然扒它不出,可是智慧卻懂得朝深處挖掘。
在礦脈中,在墻垣下,金幣和金塊到處可查。
你們要問我:誰能把它掘起?
那得靠聰明人的天資和智力。
〔首相〕
天資和智力——不許對基督徒這樣談,所以把無神論者燒成灰煙,因為這類話兒極端危險。
天資是罪惡,智力是魔鬼,它們生出個畸形的混血兒,懷疑就是它的名字。
我們這兒與此迥異!
帝國內只有兩大閥閱峙立,功德巍巍把皇統支持:這就是教士和騎士;他們抵御著狂風暴雨,靠教堂和國家供應俸祿。
愚民們本屬無知,思想混亂,公然起來抗拒。
這是異教徒!這是魔術師!
他們破壞鄉村和城市。
現在你想用無恥的詼諧,讓他們混進尊貴的朝階;你們心懷叵測,互相庇護,這種人和小丑是一丘之貉。
聽這番議論就知道閣下學識高深!
你摸不著的東西,就以為遙遠得很,你掌握不住的東西,就以為壓根兒不存,你不計算的東西,就以為那是不真,你不秤量的東西,就以為不足重輕,非你鑄造的東西,就以為不能通行!
〔皇帝〕
憑口舌不能解除我們的窮困;你那種禁食說教是何居心?
空言喋喋,我已厭聽,既然缺少錢,就快快弄來金銀!
我就奉命去搞,而目搞得更多;事情固然容易,容易的事情卻很難作。
金錢倒是現成,但要到手才能算數,這非藝術不行!可是靠誰動手去做?
想當年恐怖時代,外寇如潮涌來,把土地和人民統統淹壞,人人嚇得驚惶狼狽,把最心愛的東西四處掩埋。
自從強盛的羅馬時代以來,這情形一直維持到昨天和現在。
一切東西都悄悄地埋藏地底,寶物應歸陛下,這是你的土地,財政大臣
作為一個弄臣,倒也說得不差;這項權利自然屬于皇家。
〔首相〕
撒旦對你們布下了金絲羅網,他存心不良,你們切莫上當。
宮內大臣
只要給宮廷籌集急需的餉款,我倒愿意他玩點手段。
兵部大臣
小丑的確聰明,人人如愿以償;兵士只要有錢,哪管來自何方。
你們或許以為我在行騙,不妨向那位欽天監請教一番!
他熟悉星座的方位和時間,讓他說吧,天上有何兆頭出現?
原來是兩個壞蛋——彼此狼狽為奸——
小丑和幻想者——這么貼近御前——
這種陳腔濫調——咱們早已聽厭——
小丑在提示——哲人在發言——
〔欽天監〕靡非斯陀提示,他說
太陽本身就是一塊純金;水星使者為恩寵和酬勞而獻殷勤;金星夫人在把你們大伙兒勾引,她從早到晚都在眉目傳情;貞淑的月姬嬌憨任性;火星雖不燒灼,卻聲勢逼人;木星始終放射出最美麗的光芒;土星雖大,看去卻微小而遠離目睛;它作為金屬不大受我們尊敬:重量甚大而價值甚輕。
對呀,一旦日神和月姬緊密相親,那就金銀合璧,世界皆大歡欣!
宮殿、園圃、酥胸,紅頰等等,無不有求必應,這一切只有依靠博學的高人,他才能辦到我們辦不到的事情。
〔皇帝〕
他說話是語帶雙關,要使我深信卻也很難。
眾人私語
這與我們何干?——一派無聊的胡言——
好比寶歷天書——勸人煉汞燒丹——
我常常聽到——但每每受騙——
即使術士真的來此——也無非是個騙子——
袞袞諸公,瞠目環立,對這高貴的發現不是深信不疑;有人瞎扯曼陀羅花,有人又把黑犬亂吹。
縱然說話俏皮,把魔術詆毀,究竟這有啥意味?
總有一天他會感到腳板發癢,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你們大伙兒諒必感到,永恒主宰的自然作用玄妙,有跡象十分活躍,從最底層向上直冒。
如果你們覺得四肢有點抽搐,立足處似乎搖搖欲墜,就下決心趕快挖掘:那兒就有財寶,那兒就是秘密!
眾人私語
我的腳上似乎墜有鉛塊一團——
我的手臂痙攣——和患風濕病一般——
我的大腳趾奇癢難熬——
我的整個背疼得不可開交——
按照這種種跡象來講,說不定這兒就是最大的寶藏。
〔皇帝〕
趕快!你再也休想逃開,要證實你不是扯的彌天大謊,就馬上指出那寶藏所在。
如果你說的話果然不錯,我就放下寶劍和玉笏,用御手親自完成這個宏圖;要是你說謊,我就把你打入地獄!
到地獄去的路,我是駕輕就熟——
不過我實在不能細數,遍地埋有多少無主之物。
有時農夫正在耕地,翻出帶土的金盆一只;有時他從泥墻中搜集硝石,找到一串串金光閃閃的錢幣,捧在干枯的手里驚喜交集。
不管炸裂什么深坑,穿過什么巖隙和路徑,識寶者必須鼓勇前進,直到那九幽地獄的比鄰!
在年深歲久的地穴,有金杯,金盤,金碟,整齊地排成行列;還有高腳杯用紅玉琢成,如果他想浮一大白,旁邊的陳酒味道最醇。
可是——你們得相信內行——
酒桶的木質早已爛光,酒化石又給酒造了酒缸。
這是珍貴的酒中精英,不僅伴同著寶石和黃金,還有黑暗和恐怖在周圍將它護定。
智者孜孜不倦地在這兒搜尋;這在光天化日下未免顯得滑稽,只有幽暗中才往往藏有神秘。
〔皇帝〕
盡你說東說西!黑暗究有何趣?
凡物要顯露出來才有價值。
誰能在深夜辨別痞子?
好比母牛是黑的,貓兒是灰的。
地下既然有滿盛黃金的罐子,你就用鋤頭挖出這些東西!
請親手用鍬鋤去挖!
御駕躬耕才能使陛下偉大,眼看金犢成群,源源涌出地下。
那時陛下將毫不躊躇而且欣然笑納,用以裝飾自己和心愛的嬌娃;五光十色的寶石耀眼生花,使美麗與威儀提高身價。
〔皇帝〕
那就動手,馬上動手!還要耽擱多少時候!
〔欽天監〕如前
陛下,請不用這么性急,還是先來一番熱鬧游戲!
精神散漫使咱們達不到目的。
首先咱們自己得保持鎮靜,然后上行下效,此呼彼應。
欲善者必先有善行,欲樂者必心氣和平,欲飲酒者必須先榨熟的葡萄,欲睹奇跡者必須加強本身的信心!
〔皇帝〕
咱們就來快活地消磨光陰!
圣灰禮儀日如愿來臨。
趁這時可以普天同慶,狂歡節要更加熱鬧才行。
吹奏喇叭。退朝。
勞績與幸福本是相聯,愚蠢人萬想不到這點;他們一旦得到智者之石,便把智者拋在一邊。
○毗連眾室的大殿
陳設華麗,以備舉行化裝舞會。
你們別以為在德意志境內,跳舞的只有傻瓜、死人和魔鬼!
今天等候你們的是一個盛會。
皇帝陛下御駕親征羅馬,為了撫慰臣屬和裨益皇權,翻過阿爾卑斯山巔,贏得了大好河山一片。
皇帝陛下吻了圣靴,先求得統馭帝國的大權,當他去取得皇冕,也給我們帶來小帽慶祝狂歡。
現在我們大伙兒就如新生一般:凡是洞達世故的人
都樂意用小帽遮著頭臉;這雖然使得他象瘋癲的蠢漢,他在帽子下卻可以達變通權——
我已經看到他們結隊成群,踉蹌地分開,親呢地偎近;三三兩兩擁擠前行,進進出出始終不停!
盡管有千萬種花樣翻新,到頭來這世界不變一成,依然是唯一的莫大愚人。
〔女園丁們〕唱歌,用曼陀玲伴奏
為了博得諸位的贊賞,今夜晚我們打扮梳裝,年輕的佛羅倫薩姑娘,跟隨德國宮廷的旌旆北上。
我們的鬈發棕黃,更把艷麗的花兒簪上;這兒一絲半縷都不虛擲,碎絹零縑也派用場。
敢夸靈巧奪天然,完全值得人稱贊:人造花兒放光彩,一年四季開不敗。
金刀剪裁出各色紙片,勻稱地粘合得十美十全:碎片兒也許你們看不上眼,可是扎成花朵就令人艷羨。
我們的模樣兒怪惹人憐,女園丁本來香艷;婦女們的天性是這般,和藝術結了不解緣。
請顯示出那富麗的花籃,繽紛花朵不是頂在頭上,便是掛在肘彎;每人都按自己心愛的花兒揀選!
趕快,讓這林蔭小徑
點綴成花塢一片!
賣花女郎比花妍,花光人面人爭羨。
女園丁們
盡可在這熱鬧地方買花賣花,但不象市場上討價還價!
每朵花兒有句簡單的趣話,買花人兒必須會得說它。
結實累累的橄欖枝
我不艷羨什么花馨,我也避免任何爭論;因為這違反我的天性:我本是山野的精英,作為安全的保證,我是各地的和平象征。
今天我卻希望能夠僥幸,用來裝飾美麗的頭頂。
〔禾穗的環兒〕金黃色
用克勒斯的禮品裝飾你們,在身上定顯得溫婉而美好:論實惠它最受歡迎,增光彩要數這寶中之寶。
奇巧的花環
深淺繁花似錦葵,苔蘚蒙茸花盛開!
自然界中不常有,時尚卻用金刀裁。
奇巧的花球
連德渥佛拉斯特那位哲人,怕也不敢將我的名兒告訴你們,我雖然不能使人人高興,卻希望博得某些人的歡心。
我情愿歸他們賞玩,只要他們肯把我編入發間,只要他們決心不變,常把我放在心田。
薔薇的蓓蕾
但愿有千百種幻想,新翻出時髦的花樣,呈現出奇妙的形象,為自然界所不生長;金鐘花兒綠梗長,點綴著鬈發波浪!
可是我們隱晦韜光,新發現我們的人兒幸福無量。
一旦夏季來到,薔薇的蓓蕾紅焰如燒,誰愿舍此眼福不飽?
切莫忘舊盟重溫,在百花盛開的國境,同時支配著目光,意識和心情。
女園丁們在綠蔭廊下裝飾玲瓏纖巧的花肆。
〔男園丁們〕唱歌,用低音琵琶伴奏
看那花兒靜靜地茁生,艷麗地裝飾你們的頭頂;果實累累不欺人,大伙兒不妨來嘗新。
櫻桃、碧桃和郁李,都已熟透又新鮮;買吧,眼睛不能識好歹,口舌才能辨酸甜。
快來揀選熟透的水果,飽口福及時行樂!
玫瑰花讓人吟哦,鮮蘋果才供大嚼。
請允許我們合夥,加入你們豐盛的年青花朵,我們收拾好成熟的鮮果,在近旁堆成果山一座。
通過清幽的蜿蜓曲徑,來到新堊的涼亭一隅,一切都應有盡有:蓓蕾,樹葉,花朵,果實。
在吉他和琵琶伴奏的交互合唱中,兩隊歌者繼續堆疊和裝飾其商品出售。母親和女兒。
〔母親〕
孩子,當你才生下地來,我做頂小風帽兒給你戴;你的身段兒多么纖巧,你的臉龐兒多么可愛。
我巴不得婚嫁時間到來,你就嫁給蓋世的富翁,作一個闊綽的太太。
唉,可惜白費了幾年光陰,到今天還是一事無成。
形形色色的求婚人群,都打你身旁匆匆過盡!
你同這人跳舞輕盈,又同那人肘兒相碰,眉目傳情。
盡管我們挖空心思,白白參加了各式宴會,玩押當又作迷藏,終竟沒勾搭上誰;今天卻要來不少傻哥,乖乖,你袒露出酥胸一抹,總會有人放你不過。
年輕美貌的少女們前來結伴;親昵的話聲漸高。漁夫和捕鳥人攜帶漁網、釣竿和粘竿及其他器具登場,加入美麗的少女群中。男女互相挑逗,追逐,逃跑,捕獲,提供非常適意的對話機會。
〔樵夫們〕躁急而粗暴地登場
兩邊閃!兩邊讓!
給我們空出地方,我們砍伐樹木,樹木倒在地上;我們搬運木材,不免四處沖撞。
非是我們夸口,理由說來平常:沒有我們老粗
干活兒在四鄉,你們高人雅士,縱有滿腹文章,怎能搞出名堂?
你們仔細思量!
我們若不流汗,你們就會凍僵。
〔滑稽家〕笨拙而近乎愚蠢
你們是傻子,生來就駝背!
我們聰明人,從不挑東西;頭戴玲珰帽,身穿短褐衣,輕便很適意;好吃兼懶做,無憂又無慮,拖鞋靸兩只,市場人叢里,穿梭任來去,專愛看稀奇,動輒闖禍事;一聽有熱鬧,趕快朝里擠,滑溜似鱔魚,跳鬧趁人多,人多才得勢。
聽憑人贊許,隨便人罵詈,猶如吃李子。
〔食客們〕露出脅肩諂笑的樣兒
挑夫和炭夫,原是表兄弟,身強而體壯,使我們歡喜。
不住把頭點,躬身又哈腰,語言多婉轉,雙關話蹊蹺,忽冷又忽熱,隨人所感到。
縱然有電火,赫赫勢莫當,掣動從天降,又怎能幫忙?
柴薪不缺乏,煤炭不告荒,才能灶頭上,熊熊冒火光。
于是烤的烤,燒的燒,煮的煮,炒的炒,真正的老饕,盤碗都舔交,他嗅烤肉鮮,他猜魚味好;主人筵席上,各顯本領高。
〔醉漢〕昏醉
今天切莫反對我!
我覺得爽快又灑脫;新鮮的空氣和愉快的歌,都是我親自帶來的啰。
我要喝酒!喝啊,喝啊!
咱們碰杯!碰啊,碰啊!
快過來,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碰杯呀,這樣才不錯。
上衣皺得真邋通,惹得老婆破口罵,盡管我自負又自夸,她卻罵我是個穿衣架。
可是我要喝酒,喝啊喝!
叮叮當當,碰啊碰!
穿衣架對穿衣架,碰杯!
只要碰得響,這樣就不錯。
請莫說我已昏迷,我這當兒才愜意。
老板不賒老板娘賒,最后還可求侍女。
我不斷喝酒!喝啊喝!
祝你們健康!碰杯啊碰杯!
輪流碰杯莫錯過!
我覺得不錯就不錯。
別管我怎樣樂來哪兒樂,聽我自便才快活:我躺在哪兒,你們也別管我!
因為我不再使喚兩只腳。
〔合唱〕
弟兄們,開懷暢飲!
響叮當,舉杯相慶!
板凳上,牢牢坐穩!
倒下去,只好認命!
報幕人介紹各派詩人:自然詩人,宮廷和騎士詩人,溫情派和熱情派,眾人爭先恐后,急欲炫耀自己,互相擁擠,不讓他人朗誦。有一人悄悄地念了幾句走過。
〔諷刺家〕
你們知不知道,什么才使我詩人適意?
讓我也來唱唱和談談
誰也不愿意聽的東西。
黑夜和墓穴詩人派人來致歉意,因為他們正在和一只才生下來的吸血蝠蝙作極有趣的談話,從這兒或許會產生一種新的詩體;報幕人只得作罷,而召喚希臘的神話人物出來,他們雖然戴著現代面具,并未失去其特性和風趣。
司風雅和快樂的格拉蒂婭三女神登場
〔阿格娜婭〕光輝女神
我們把風雅帶進人生,你們可用它去作饋贈。
〔赫格摩妮〕繁榮女神
清你們把風雅受領,人生的樂趣是愿望達成。
〔歐芙羅西妮〕快樂女神
在歲月平靜的環境,最風雅的是感激之情。
司命運的三女神巴爾采登場
〔婭特羅波絲〕繅絲女神
我本司命最長女,今被邀請來繅絲;三番五次細思量,生命絲兒多纖細。
我揀麻絲最上乘,此絲于汝柔而韌;敢夸十指理絲巧,光滑細長又均勻。
當汝狂歡縱舞日,須知樂極必生悲,莫忘絲兒容易斷,小心愛護未斷時!
〔克羅多〕剪絲女神
近來諸位都知悉,剪刀輪到我手里,阿姐作風太疏忽,惹得處處怨聲起。
她把廢絲浪延長,曝曬空氣與陽光,無端剪斷金絲縷,葬送人間好希望。
我也年輕太浮躁,千回百次欠思考;今天不再動剪刀,寧把剪刀插入鞘。
自動克制我心甘,和氣迎人到此間;自由時刻君莫失,盡可留連而忘返!
〔拉赫西絲〕紡絲女神
通情達理獨數依,常在井然有序中;紡紗車兒不停轉,從未過急太匆匆。
線兒不停來又往,條條引到線路上,決不紡錯一根紗,循序旋轉自妥當。
我若一時稍松懈,即將擔憂這世界;屈指計時又計年,織工取線頻相催。
你們盡管通曉古文,卻不認識現在來的是何人;她們做出許多壞事情,表面上看來,會稱她們是嘉賓。
誰也不信,她們就是復仇女神!
美麗、娉婷、和善而又年輕;只要你們和她們接近,就知道這些鴿子象蛇一樣的傷人。
她們固然陰險,可是在今天,每個傻瓜都在夸耀自身的缺陷;她們并不要求天使的榮銜,而自認是城鄉的禍患。
復仇三女神虎利恩登場。
〔亞勒克多〕挑撥女神
你們只有信賴我們,何苦枉自費心?
我們美麗、年輕、而且貓一般餡佞;如果你們當中誰個有了愛人,我們就不斷在他耳邊挑釁。
直到我們當面向他說明:那女子同時在勾引這人和那人,背駝,腿瘤,而且頭腦愚蠢,作新娘真是百無一能。
我們也會去使未婚妻感到困窘:幾周以前,你的友人
向別的女子把你說得不值一文!
你們即使和解,也難免芥蒂在心。
〔梅格娜〕猜忌女神
這不算本領!等到他們結了婚,我才把一切辦法想盡,定使美鴛鴦變作商參,人是變化不測,時辰也流動不停。
到了手的東西,誰也不肯抱緊,喜新厭舊乃是人之常情,他把習慣了的至高幸福看輕,避開太陽,而想就寒霜暖身。
這樣的人兒我懂得如何對付,我召來阿斯摩迪,我的部屬。
著他在適當時機把災難散布,活活地拆散一對對恩愛夫婦。
〔提西封內〕復仇女神
對薄倖人兒我不用惡毒的舌頭,而是調制毒藥,磨礪匕首;你既然愛上別人風流,遲早讓毒汁和刀鋒把你穿透。
剎那間的幸福甜蜜,將化作泡沫和膽汁!
這不是商場,也不講行市,欠下的冤孽債必須償訖。
我把滿腔怨氣向山巖怒吼,決不寬宥,決不罷休!
聽呀!回音答復著:復仇!
三心二意的人應當一命歸幽。
請諸位向旁邊讓開!
現在來到的不是你們的同儕。
你們瞧,一座象山向前移來,兩脅披掛的毛氈繽紛五彩,頭部顯出長牙森森,蛇鼻搖擺,神秘非常,但我給你們指出關鍵所在。
坐在脖子上的女子嬌小玲瓏,揮絲鞭駕馭得快慢適中;背上站立的女子莊嚴穩重,渾身光輝閃閃直射人們的雙瞳。
兩旁有鐵鎖鋃鐺的貴婦伴送,那個喜笑顏開,這個憂心仲仲;有的感到自由,有的愿望重重。
她們究系何人,讓每人當眾自供!
冒煙的火炬、蠟燭和燈盞,朦朧地照耀著紛亂的筵宴;在這形形色色的幻像中間,唉,我卻被鐵鏈緊緊糾纏。
滾開,你們可鄙的嘲笑人兒!
你們的冷笑引起無限的猜疑;所有反對我的人聯合在一起,將在今天夜里向我進逼。
朝這兒看!朋友化為仇敵,我已經識破他的面具;那個人想對我行刺,被發覺了,只好溜之大吉。
唉,我巴不得找到方向,逃出這塵寰擾攘!
但那邊又威脅著滅亡,使我陷身在迷霧和恐怖中央。
〔希望〕
歡迎,諸位親愛的姐妹!
你們昨天和今日
在化裝舞會上已玩得夠味。
可是我完全明白,明天你們將露出本來面目。
如果咱們在火炬光下
還玩得不夠盡興,那末,在光天化日下
大可以如愿趁心。
或與人結伴,或只身孤影,悠然地穿過美麗的田野而徐行;或行或止,或動或靜,體會著無憂無慮的人生,不虞匱乏而努力精進。
我們到處都受歡迎,人人把我們看作嘉賓:毫無疑問,盡美盡善必定有處可尋。
〔智慧〕
人生的兩大敵人,疑懼和希望,已被牢牢鎖定,我不使她們和世人接近——
讓開路來!你們獲得了救星。
你們看,我駕馭的活獸十分龐大,背上駝著一座高塔,它孜孜不倦地向前行走,在崎嶇道路上步步掙扎。
有位女神站立塔尖,廣闊的雙翅輕盈招展,為了把幸福散布人間,向四面八方不斷旋轉。
她渾身環繞著榮光,燦爛地透射到各方,她自稱是勝利女神,一切事業歸她執掌。
措伊洛·特爾西特斯
喏!喏!我來得湊巧的很!
我要把你們統統臭罵一頓;不過我給自己把目標選定,針對著上面的勝利女神:她拖著一雙雪白的翅膀,就以為自己是神駿的老鷹,無論她轉向那方,一切土地和人民都屬于她一人。
可是誰要是獲得美名,我立即感到憤怒填膺。
我要把低的抬高,高的貶低,正的說邪,邪的說正。
這樣兒才使我如愿稱心,我要使普天下都不太平。
你這卑鄙的狗才,看我用正義之杖將你制裁!
打得你立即彎腰滾轉,決不寬貸!
叫你這又小又矮的侏儒形骸,盡快卷成討厭的肉塊!
好不奇怪!肉塊變成了蛋,蛋又膨脹而裂成兩半。
這時出現一對雙胎:蝮蛇和蝙蝠鉆了出來;蝮蛇在泥土中蜿蜓爬行,蝙蝠向承塵上撲撲飛開。
它們都忙著出去聯合放毒,我不愿與它們同流合污。
眾人私語
加油!后邊已在跳舞——
不行!我巴不得離開此處——
你不覺得有妖魔鬼怪
將咱們團團圍住?——
頭上好象有東西呼嘯而過——
腳下也似乎碰到什么——
咱們當中還沒有傷到一個——
可是大伙兒嚇得直打哆嗦一
這玩笑完全給人戳破——
畜生們正希望有此結果。
在這次化裝舞會上,自從我負起報幕人的責任,我就認真地把守大門,以免諸位在這快樂場所,受到意外的災害相侵。
我既不動搖,也不閃騰,只怕有鬼怪精靈
微風一般從窗口飄進,進來后興妖作怪,我卻沒法解脫你們。
那個侏儒已引起人們的疑心,喏!那后面還涌來一大群。
這些形象究竟有何意義,我職責上該當予以說明。
不過我自己不理解的東西,也就當眾解說不清;還得請諸位賜教為幸!
你們看那邊是什么穿過稠人?——
一輛華麗的車輦由四馬牽引,不顧一切地向前直奔;可是它并沒有撞倒人群,也看不出人眾擁擠糾紛,遙遠處光彩隱隱,繁星點點聯珠散錦,好似半空中浮起無數幻燈。
鼻息咻咻,如雷霆逼近,讓路!我已在膽戰心驚!
停止!
龍馬,快收斂你們的羽翼,聽憑這習慣的韁繩駕馭。
我若控制,你們便自行克制,我若放縱,你們便竭力奔馳!
讓我們向這地方表示謝意!
環顧四周,觀眾增加不已,贊賞的人兒層層圍集!
報幕人,努力!按照你的方式,趁我們還未離開你們而遠逝,描寫我們的形狀,說出我們的名字;因為我們只具有比喻的意義,你該當把我們認識。
我不知道怎樣稱呼你,卻可以把你從頭描敘。
那就請你試試!
我們不得不承認:首先,你長得少年英俊。
雖然還是未成年的后生,婦女們卻愿把你當作成人。
我看你是未來的風流郎君,有本事慣把女性勾引。
聽來倒也不錯!再說下去,你不難識破這個啞謎!
目光似閃電,鬈發如墨染,配上寶石鑲嵌的飾帶更可觀!
衣服是多么精致的綺執!
從肩頭垂到腳邊,紫色緄邊,珠光閃閃。
人們會嘲笑你是位嬋娟;是好是壞,姑且不管,你現在已博得姑娘們的愛憐:她們會領導你戀愛入門。
還有這位呢?堂堂一表,坐在車輦的寶座上光輝普照。
他象是位國王,富裕而仁慈,受他恩惠的人如沐春熙!
他不追求其它目的,只注意哪兒在號寒啼饑。
他必然是慷慨好施,不把財產和幸福歸諸一己。
你的話不好就此停止,必須把他描寫得十分仔細。
威儀奕奕,難以描寫。
健康的面孔如同皓月,海口豐滿,雙頰光澤,在冠戴的盛飾下容光四射,穿上珠璣黼黻,雍容自得!
我對這種氣概還有何說?
一望而知他是位王者。
他就是財神普魯圖斯閣下!
現在盛裝蒞臨,皇帝陛下渴望見他。
你也表白自己的身份和來歷!
我是浪費,我是詩情,是詩人在自我完成,不惜把所有一擲千金。
我也無比的富裕,自認可和普魯圖斯相匹,我為他鼓舞和點綴歌筵舞席,而布施他所缺乏的東西。
你的牛皮倒吹得十分不錯,讓我們看看你的本領究竟如何!
瞧我這兒只消手指一彈,車輛周圍便光華閃閃:那兒迸出來珍珠一串。
不斷向四周彈射
快拾起黃金項練和耳環,還有梳兒和冠兒毫無缺點,戒指上有名貴的寶石鑲嵌;我不時也將火花發散,看哪兒可以把火點燃。
好多人在我奪你爭!
施與者幾乎陷身人群。
他彈出財寶和作夢一般,大殿上不住地你追我趕。
可是我看出了新的詭計:每人拼命搶得的東西
立即紛紛飛去,只落得一場空歡喜。
珍珠串兒斷了聯系,變作甲蟲爬動在手里;可憐的傻瓜把它扔去,甲蟲環繞頭上飛鳴不已。
別的人也沒有得到牢固的玩意兒,只捉到作孽的蝴蝶幾只。
那個騙子夸下海口許諾,所給的不過是金光閃閃的假貨。
我聽你解說的不過是外形,要追究出外殼的核心,卻不是報幕人供奉宮廷的責任;這要有更加明察的眼睛。
不過我避免任何爭論;我轉向君王,你,問個分明。
轉向普魯圖斯。
難道這四馬飛馳的車輦
不是你委任我來駕馭?
難道我不是遵照意旨操縱自如?
我不是到了你要來之處?
我不是勇敢地奔馳
而為你采摘棕擱?
我為你奮斗過困難重重,每次都僥幸獲得成功:今天月桂冠加在你的頭頂,難道不是我費心機親手編成?
如果我有必要為你作證,我愿說:你是我精神的精神。
你總是本著我的意旨而行,你的富裕超過我自身。
我重視你對我服務辛勤,這綠色枝條勝過我的王冠萬頂。
有句知心話兒我要當眾說明:親愛的孩子,我對你實在高興。
面向眾人
快瞧!我已把手頭最大的禮品
向四周分別投贈:在這人和那人頭上
閃耀著我散發的火星。
它從這個頭頂跳到那個頭頂,從某人身邊滑過,又在某人身邊留停,偶爾也騰空上升,霎時間發出短促的光明;可是有許多人還未看清,它已燃燒和熄滅得無蹤無影。
婦女們嘮叨
坐在四馬高車上的那位,一定是個江湖騙子;車身后還蹲著一個滑稽人兒,顯得又饑又渴,形銷骨立。
我們從未見到過這種怪象,你擰他一把,他大約也不覺得痛癢。
〔瘦人〕
臭娘兒們,快離開我的身邊!
我知道,你們橫豎瞧我不順眼。
想當年女人還把灶頭管,我名叫阿伐利提亞,眾口爭傳;那時候我家的境況大有可觀:收入許多而不支出半點!
我熱衷于把箱箱柜柜裝滿;這或許成了道德上的缺陷!
但是在最近這些年,婦女對節約已不習慣,她任意揮霍,啥也不管,欲望大大超過袋里的銀元,累得做丈夫的叫苦連天:債務累累,沒法躲閃。
女人把搜括到手的金錢,用于本身而外,還貢獻所歡;她吃得更好,喝得更酣,勾引的野老公有一長串;這使我對金錢的魅力更垂涎,我吝嗇可是個堂堂男子漢!
婦女的頭頭
癟三對癟三,自然愛財如命,說到底不過是詐騙欺人!
男人們已經夠桀傲不遜,他還賣弄口舌挑撥他們。
婦女群眾
稻草人!給他一記耳光!
憑你這瘦鬼敢把我們怎樣?
我們真看不慣你這怪象!
稻草人不過是紙糊木裝,沖上去,打得他沒處躲藏!
注意我的手杖!不許鬧嚷!
可是看來已用不著我來幫忙:瞧那怪物的猙獰形狀,正在迅速占據周圍的地方,不斷展開那一雙翅膀!
龍麟錯落,血口怒張,噴射出熊熊的火光;人眾逃走,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廣場。
普魯圖斯從車上下來。
他跨下車來,氣派多么神氣!
略一揮手,龍馬便一齊稍息。
它們從車上把盛黃金的寶箱
連同“吝嗇”一起卸在地上,箱子就放在他的腳旁:看來真算得奇跡一椿。
對駕車人
現在解除你一切累贅的重載,你自由自在,快回到你的境界!
這兒不是地方,一切雜亂無章,包圍著我們的盡是奇形怪象。
你那地方望去是玉宇澄清,適得其所而獨善其身,去吧,只有善和美使你稱心,與岑寂為鄰!創造世界一新!
我自認為是個尊貴的差使,也把你當作是親密的親戚。
你停留的地方,便成富裕,我足跡所到,人人皆大歡喜。
世人常在矛盾生活中猶豫:不知道該順從我還是順從你?
從你的人固然得到安逸,而從我的人總得做些事體。
我不是秘密地完成我的業跡,一呼一吸便把自己暴露無遺。
別了!感謝你給我的快愉;只消輕聲召喚,我立刻回到這里。
和來時一樣退去。
現在解放寶物的時刻到來!
我用報幕人的手杖將鎖打開。
咒語解禁!快瞧這里:銅釜中滾滾涌出金汁,首先是金冠,金鏈,戒指;陸續膨脹,眼看要熔化在一起。
人眾互相叫嚷
瞧這邊!哦,瞧那邊!寶物大量涌現,快要溢出那箱籠的邊緣!
金器自行熔解,錢串遍地旋轉——
還迸出新鑄的金圓,哦,我的胸口無比震撼!
這一切正是我所垂涎!
它們在地上滾動不斷——
財喜送上門來,動手切莫遲緩,只要俯下身去,便可腰纏萬貫!
咱們大伙兒要快如閃電,干脆把那個箱籠霸占。
你們這些傻瓜,要我怎么告誡才好?
這不過是化裝會開的玩笑。
今天晚上再也不許你們胡鬧;真以為別人會給你們金錢無價?
對你們來說,這樣逢場作耍,就是籌碼也未免過奢。
你們真是蠢人!分明是些幻影,都被你們當作實在的金銀。
對你們來說,什么是真?
你們死死抓著錯覺的衣襟。
化裝會的主角,戴面具的普魯圖斯,快把這些人給我從場上趕去!
你的手杖正好大顯威風,請借給我暫時使用!
我趕快把它投入烈焰當中——
好啦,到會諸君各自保重!
眼看火花四濺,爆散飛沖!
手杖已經燒得透明。
誰要是向前逼得太近,立被灼傷是毫不留情——
現在讓我來開始巡行。
喧囂和擁擠
哎呀!我們嘗到了苦頭!
能逃走就趕快逃走!
退后!后邊的人退后!
火花已濺得我滿臉滿頭——
燒紅的手杖逼得人有苦難言——
我們大伙兒都已經完蛋——
退呀,退呀,化裝的長隊!
退呀,退呀,狂亂的人堆!
我要是有翅膀早已高飛——
包圍圈兒已被趕出當場,我相信不會有人灼傷。
人眾紛紛讓道,顯然是被魔法嚇倒——
可是為了維持秩序起見,讓我來劃一道無形的禁圈。
你完成了大功一件;我實在佩服你的聰明手腕!
尊貴的朋友,凡事以忍耐為妙,恐怕還有一些騷擾。
〔吝嗇〕
只要人們心甘情愿,大可以賞玩這個圈圈;哪兒有什么好吃和好看,婦女們總是一馬當先。
就連我也沒有完全銹爛!
美人兒總是美觀;而且今天不用化錢,我們盡可以調情一番。
不過在人多口雜的地點,不是每個人聽得清一切語言,于是我有個聰明的打算,希望用手勢來表達情款。
單憑手腳和姿態未免有限,必須來點噱頭才覺得好玩。
我要把黃金象粘土一樣攪拌,因為這種金屬可以變化萬千。
這精瘦的傻瓜玩啥花樣?
難道一個餓鬼還有俏皮文章?
他把所有的黃金揉成面團,金子在他手里變得柔軟;無論他把金子壓扁和搓圓,那怪樣兒始終不堪入眼。
他轉過身去向婦女們調侃:她們驚叫著都想逃竄,看光景簡直是無比生厭,這家伙實在令人難堪。
我擔心他為了尋找樂趣,不怕在人前傷風敗俗。
我對此不能默然袖手,還我的手杖,讓我將他趕走!
他料想不到外邊有何威脅——
讓他去玩那套愚蠢的把戲!
他已沒有扮演滑稽的余地;法律有權,而災難更加有力。
喧嚷和唱歌
眼看粗暴的人群,來自林壑和山頂,不可阻擋地向前行:他們祀奉潘恩大神。
他們知道無人知道的事情,正向這空曠的圈內沖進。
我熟識你們和你們的潘恩大神!
你們一起邁開大步前進。
我也知道不是盡人皆知的事情,為你們解開禁圈是我的責任。
但愿你們百事順遂!
將要出現無比奇妙的事體;他們不知道向哪方走去,他們也沒法在事前準備。
粗暴的歌聲
化裝的人們光閃耀!
來得鹵莽又粗暴,不是高跳就快跑,身強體壯般般好。
〔芳恩們〕
芳恩之群,翩躚起舞,槲葉之冠,戴上鬈發頭顱,兩耳尖細,從鬢邊向外突出,塌鼻闊面,婦女們都不厭惡:如果芳恩伸手出去,絕代佳人也難謝絕不舞。
〔莎蒂爾〕
莎蒂爾跟在后邊跳,腳似羊蹄腿細小,精瘦有力才靈巧。
他奔馳山頂象羚羊,登高縱目望四方,呼吸自由精神爽。
堪笑那男女老少多迷惘,陷入煙谷浩渺茫,還自詡是生活一場!
只有那清凈無礙的世界上方,才歸他獨自逍遙而徜徉。
〔格諾門〕
匆忙跑來一小隊,不愛成雙與作對;苔蘚衣裳小明燈,穿梭迅速向前奔,各人忙著各人事,好比發光螞蟻群,倉皇來往多辛勤,縱橫不息自經營。
我們和善良的侏儒是親戚,提起巖石外科醫生無人不知:我們對崇高的山岳施行針刺,從豐富的礦脈把礦物吸取;我們堆積起金銀如山,幸運啊!幸運啊!高興得直喊,這全然是一片好心:我們是樂善之士的友人。
可是我們采掘出黃金,便招來了偷盜邪淫,驕橫的人兒還不乏鐵器,居然泡制出大屠殺的戰爭。
誰要是蔑視三誡,也不會尊重其他的條文。
這一切都不能歸咎我們,所以請諸位和我們一樣保持耐心!
〔巨人們〕
我們被稱為蠻子,在哈茨山上頗有名氣;天然裸體而力大無比,和巨靈一般全來此地。
右手拿著樅木巨棍,腰上纏著一根粗繩,統裙是樹條和樹葉編制,連教皇也沒有這樣的衛兵。
〔靈芬之群合唱〕圍繞著潘恩大神
偉大的潘恩,也幡然蒞臨!
宇宙萬物
都體現在他一身。
極樂的精靈將他環繞,在他周圍展開迷人的舞蹈!
他是嚴肅而又和善,但愿人人皆大喜歡,就是在蔚藍天空下面,他也保持警覺不倦;溪泉潺潺地向他流去,微風柔和地吹他安息。
當他午睡朦朧,枝頭的葉兒一動也不動;蔥蘢的草木清香,洋溢在恬靜的空中;自然精靈也不許活躍,站在哪兒,便在哪兒睡著。
突然間潘恩發出吼聲,一聲聲響徹遠近,如雷電交加,如海嘯濤鳴,無人不嚇得忐忑不寧,使戰場上的雄師辟易,使亂軍中的英雄震驚。
我們崇拜應受崇拜的神明,祝福他把我們朝這兒引進!
〔土神代表〕來到潘恩大神面前
燦爛豐饒的礦源,千絲萬縷在巖隙中貫串,只對那萬靈的魔杖,才肯將迷津指點。
我們在陰暗的坑中,象穴居者那樣構屋,而你是慷慨好施,在光天化日下頒賜寶物。
我們就在近旁,發現巨大礦脈,要采掘是輕而易舉,正是人求之不得。
大神,你能玉成此事,請你加以監護:任何寶物在你手里,對全世界都有益處。
對報幕人
我們對禍福要處之泰然,凡事盡可以隨遇而安,你平常為人十分勇敢。
眼前就有極可怕的事件發生
當代和后世會頑強否認;請你務必如實地記錄分明。
握著普魯圖斯所執的手杖
侏儒引導潘恩大神,從容地向火源走近;火從萬尋深穴中沸騰,然后又降落到無底深坑,穴口大張,恐怖陰森,烈焰熊熊,咆哮翻滾。
潘恩大神悠然地站在那邊,對這番奇跡感到好玩,讓那珍珠般的泡沫左右飛濺。
他怎么會相信此情此景?
只好深深地彎下腰去看個分明——
不幸他掉下去那部人造假髯!
光禿的下巴怎好叫人看見?
他只得伸手出去遮掩——
接著發生一場巨大的災難:胡須著火后又向上飛轉,延燒到胸口,頭部和花冠,歡樂竟變成了災難!
人眾盡都跑來滅火,可是逃脫火災的沒有一個。
盡管他們又打又撲,新的火焰更加蓬勃:眼看全體化裝人員
都將要葬身火窟。
但我又看見人眾交頭接耳,他們究竟在說什么東西?
哦,真是極端不幸之夜,給我們帶來的災難多么可悲!
到明天就會四下傳開,這是件誰也不要聽到的禍災;我卻聽見到處都在叫喊:“皇帝陛下遭受莫大的苦難!'
哦,但愿這不是真情!
皇帝和百官竟自惹火燒身!
那引誘他的人罪該萬死,居然在身上纏著澆油的樹枝。
他們不住地大叫大唱,共同走向全體的滅亡!
哦,青年,青年,難道你不會把歡樂適當限制?
哦,陛下,陛下,難道你不會既全能而又理智?
烈火已向森林蔓延,火舌不斷地四下亂舐,觸及到木制的托梁格板,眼看就快要勢成燎原。
災難之大前所未聞,不知道有誰來搭救我們。
可憐一夜間帝室的豪華崢嶸,到明朝便成為一堆灰燼。
恐怖已經充分傳遍,現在需得著手救援!
快發揮這根圣杖的無比威力,打得地面震動,響徹遐邇!
你這浩茫的太空,快用清冷的空氣充滿自己!
煙霧氤氳迷濛,快來向四周彌漫飄動,將那著火的人群罩籠!
云氣天裊,奔迅和噴涌,沛然成霖,翕然成風,四處去發揮滅火的功用;你們用化焦潤物的雨霰,把這場虛妄的游戲火焰
化為有光無熱的電閃!
妖魔既然對我們發難,現在就得將法術施展。
御花園
旭日東升。
皇帝,廷臣上朝。浮士德,靡非斯陀,服裝整飭而不眩目;二人屈膝。
陛下,你能寬恕那場幻火游戲?
皇帝揮手命二人起立。
那樣的玩笑我倒希望多有一些——
我一下子就置身在烈火叢里,自己好象成了普魯陀大帝。
由黑暗和煤炭構成的巖底,不斷有火花向上飛起,從穴口中卷出千百股烈焰,合成一個穹窿,火光閃閃。
火舌直伸到圓頂的尖端,忽而成形又忽而消散。
通過火柱蜿蜓的遙遠空間,我瞧見激動的人民排成長串;包圍一個大圈擁擠上前,他們和往常一樣對我朝參。
我也發現有一些宮廷侍臣雜在里面,我仿佛成了千萬火精的君主一般。
陛下,你果然是當之無愧!
四大元素都承認你功德巍巍。
你已經嘗試過馴服的火焰,何妨再跳進大海的狂瀾;只要你一踏上珍珠充斥的海底,四周圍立即涌現出莊嚴境地:澄綠的波濤上下晃蕩,紫色邊緣構成璀璨的華堂,而將你環拱在中央,無論你走向哪方,宮殿也隨同前往。
就連墻壁也具有生命,飄如箭疾,動蕩不停。
海中精怪都涌向新奇的柔和之光,但只能遠視,而不許往里直闖。
五彩的金龍蜿蜒戲水,兇狠的鯊魚枉自裂開大嘴。
現在陛下被宮人環繞固然逍遙,但是你未曾見到過海底的熱鬧。
其實你并沒有和心愛的人兒分離:那好奇的納萊德絲諸女正姍姍來遲。
她們走近這華麗的水晶宮殿,最年幼的又戀又怯和魚兒一般,年長的苔蒂絲頗為聰明,一見面便同你,貝勒烏斯第二,握手和親吻——
然后你再把奧林普的寶座攀登——
〔皇帝〕
虛無縹渺的地方,我責成你去:要登那個寶座還太早一些。
至尊的陛下!你已占有大地。
〔皇帝〕
多好的運氣把你帶到這邊,莫不是直接來自《天方夜譚》?
倘使你也象謝赫娜扎德那樣娓娓不倦,我保證給你晉爵加官。
塵世間常引起我無比煩惱,你得準備著時時為我效勞。
〔宮內大臣〕匆忙登場
陛下,我實在料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能上奏這個喜報,使我感到無比榮耀。
請陛下細聽根苗:所有的欠賬都一筆勾銷。
高利貸者不再伸出魔爪,我真擺脫了地獄般的苦惱;在天上也未必如此逍遙。
〔兵部大臣〕急忙跟上
欠餉已分期付清,全軍從新整頓,雇傭兵精神抖擻,連酒家和侍女也笑臉迎人。
〔皇帝〕
瞧你們多么心情舒暢!
臉上的皺紋也一掃而光!
你們走來的步伐何等匆忙!
〔財政大臣〕出場
請垂詢這兩位立功的人!
事情應由首相奏聞。
〔首相〕慢慢走近
我暮年何幸而躬逢其盛——
請靜聽和傳閱這命運攸關的公文,它把一切憂患變成了太平!
“為發鈔事,各宜知曉:這是價值一千克隆的鈔票。
帝國內埋藏有無數財寶,都作為鈔票的確實擔保。
國家正準備開辟財源,寶藏發掘,立即兌現。”
〔皇帝〕
我看這是胡鬧,這是莫大的欺騙!
誰膽敢在這兒把聯名冒簽?
犯這樣的罪行,豈能不加懲辦?
〔財政大臣〕
請你回憶!是御筆親自簽名,就在昨夜,陛下扮演大神潘恩,首相和臣等上前奏本:“際此隆重盛典,為民福利,伏乞御筆署簽!'
簽署后就在昨天夜晚,讓魔術師趕制了成千上萬。
為了使萬民同沐皇恩,臣等立即將鈔票依次蓋印:分為十三十、五十、一百四等。
陛下想象不到人民多么歡欣。
瞧瞧你的城市吧,原來死氣沉沉,而今卻熙來攘往,無比繁盛!
御名固然久已造福世界,但從未受到人民如此愛戴。
這簽字使人人皆大歡喜,其余的文字都是多余。
〔皇帝〕
老百姓真會把這當作十足的金銀?
可用這支付軍隊和百官的工薪?
我雖然覺得奇怪,也只好任其通行。
〔宮內大臣〕
要控制這流通的東西勢不可能,它們快如閃電,四散飛奔。
兌換店都敞開大門:每張鈔票可以自由兌換金銀,至于打點折扣,那是本等。
鈔票從那兒流到肉鋪、面包店和酒館:半個世界似乎只想到吃喝樂玩,另一半又在服裝上斗巧爭妍;成衣匠在縫,衣料商在剪。
遍酒肆在“皇帝萬歲”聲中酒如噴泉,又烹又煎,杯盤聲叮當不斷。
誰單獨在人行道上漫步前進,會碰見濃裝艷抹的美貌佳人;她用華麗的孔雀羽扇遮著一只眼睛,向我們嫣然一笑,對票兒大為垂青;鈔票勝過機智和巧辯的本領,轉瞬間便可博得極纏綿的愛情。
你何苦攜帶那荷包和錢囊:再加上情書一封更覺便當。
牧師虔誠地把它帶入教區,兵士臨陣逃難,應變順機,樂得減輕腰纏不費氣力。
陛下,寬恕我這下愚,似乎把崇高的事業往小處貶低。
凍結不用的財寶無量,都深藏在帝國的土壤,任憑什么遠大思想,都打不破估計財富的可憐框框;盡管幻想高飛遠揚,再努力也弄不到這種數量。
只有洞察地利的博學之士,才配對無限的事物抱著無限信仰。
不用金銀珠寶而用紙幣,行使便利是人人皆知;既不用講價,也不用更換,可以任意陶醉在酒地花天。
你要金銀,隨時都可兌現,如果不行,就去開掘一些時間。
開出了金鏈和金盞,拍賣后立即按票額償還,讓那些毒罵我們的懷疑者丟臉。
人們用慣了紙幣就不要別的東西。
從今后在帝國各地,珠寶、黃金、紙幣都綽綽有余。
〔皇帝〕
帝國感謝你們帶來崇高的福利;酬勞應盡可能與功績等齊。
我把本國地里的寶藏委托你們,你們成了寶物的最高貴的管理。
你們熟悉廣大的秘藏所在,要憑你們吩咐才許開采。
二位寶藏卿務必同心協力,愉快地履行你們的高貴職司,要把地上和地下聯成一氣,萬眾一心才永保幸福無虞!
〔財政大臣〕
我們中間不會發生無聊的爭執,我歡迎魔術師作我的同事。
同浮士德退場
〔皇帝〕
我現在把鈔票分賜每個廷臣,每個人須說出怎樣使用資金。
〔侍臣〕領受著
我要過得快活,舒適而愜意。
〔另一待臣〕同樣
我立即給情人購買項練和戒指。
〔內臣〕接受著
從今后我要喝好上一倍的佳釀。
〔另一內臣〕同樣
口袋里的骰子已在使我發癢。
〔司旗〕慎重地
我將清償田地房屋的債務。
〔另一司旗〕同樣
這是寶物,我把它和別的寶物儲存在一處。
〔皇帝〕
我本希望你們有干新事業的興趣和勇氣,可是認識你們的人容易猜透你們的心意。
我看得分明,盡管寶物的光輝閃閃,你們一個個到頭來還是故我依然。
〔弄臣〕
陛下在頒獎賞,也請讓我沾點恩光!
〔皇帝〕
你活轉來了,又要去瞳黃湯。
〔弄臣〕
這魔術票兒!我實在莫名其妙。
〔皇帝〕
我倒相信,你不會把它用在正道。
〔弄臣〕
又有票兒飛下,我不知道怎么著手。
〔皇帝〕
趕快拾去!它們歸你所有。
〔弄臣〕
我到手了五千克隆!
你又復活了,兩只腳的酒桶?
〔弄臣〕
我常常走運,但從來比不上今天。
你簡直樂得渾身大汗。
〔弄臣〕
請看這兒:這真是值錢的東西?
你盡可以拿去購買口腹所需。
〔弄臣〕
我也能購買田地,房屋和牲畜?
不成問題!盡管購買,包你滿意。
〔弄臣〕
也能買到府邸,林苑和釣溪?
不言而喻!
我愿看見你擺出老爺架子!
〔弄臣〕
今天晚上我準在夢里成了大財主!退場
獨白
誰還懷疑咱們的傻子饒有風趣!
○幽暗的走廊
浮士德靡非斯陀
你為什么拉我進這黑暗的走廊?
難道那里面還不夠歡暢?
對那些擁擠雜沓的文武百僚,大可以開玩笑耍點花招。
你不必對我重彈老調!
那樣的調兒你過去曾彈過多遭。
你現在躲躲閃閃,走來走去,無非是避免回答我的問題。
但是我不能終止,宮內大臣和侍臣都在催逼。
皇帝陛下傳下圣旨,立即要看海倫和巴黎斯;這是千古男女的典范,要形象鮮明地呈現在眼前。
趕快去辦!我不好背棄我的諾言。
你輕率地答應,未免荒唐。
伙伴,你不曾考慮周詳,你的魔法把我們引到何方;咱們既然使他有了錢,就應該再讓他娛樂一番。
你妄想事情可以咄嗟便辦;咱們在這兒是站在更險的階梯,你驀然闖入素昧平生的領域,結果必然落得名不符實。
你以為海倫容易召喚,就象咱們搞魔術票兒一般——
要是魑魅魍魎,魔女妖姬,頭腦臃腫的侏儒,我立即效力;可是用魔鬼的情婦來冒充海倫,縱不挨罵,也難以為情。
又來這套陳腐的調門!
你總是叫人捉摸不定。
你是一切障礙的制造人,每種方法都要索取新的酬金。
我知道,你念幾句咒語立即奏效,一轉身你就會把海倫帶到。
異教民族與我是風馬牛不相及,他們居住在自己的地獄里;不過法子倒有一個。
那就快說,別再耽擱!
我不愿把更高的神秘揭穿——
女神們莊嚴地居住在岑寂的宮殿,周圍既沒有空間,更沒有時間;要說出她們的情形十分為難。
那就是母親們。
驚愕
母親們!
你覺得毛發悚然?
母親們!母親們!聽來十分稀罕。
的確如此。女神們為你們凡人所不知,也不愿被我們提起名字。
要到她們的住處勢必深透九幽,這得怪你自己對她們有所需求。
朝著哪兒走?
沒有道路!
從來無人行走,也不可行走!
無路可求,而且也無法請求!
你是不是作好打算?——
毋須開鎖,毋須拔去門閂,岑寂逼得你團團打轉。
你對荒涼和寂寞有何概念?
你說話還是別兜圈子;經過很久的時間過去,我又在這兒嗅到巫廚的氣味。
難道我不曾和塵世打過交道?
不曾空洞地學,空洞地教?——
但凡我根據所見直言不諱,人們就加倍地大聲反對。
為了避免種種麻煩,我寧愿寂寞而逃避到荒原。
但我又不能完全遺世而獨立,所以終于和魔鬼結伴相依。
倘使你游泳過大洋,欣賞到浩茫無際的景象,縱然隨時有滅頂的禍殃,卻可看見前赴后繼的波浪。
你定會見到一些情形:或風平浪靜,海豚在碧海中游泳,或云氣氤氳,麗天的日月星辰;但在永恒空洞的遙遠之境,你將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音,也找不到牢固的據點可以棲身。
你說話象是第一個神秘向導人,專門愚弄忠誠老實的后生;恰恰相反。你遣我去到空虛,我卻在那兒增加本領和氣力,你把我當作一只貓兒,專為你去火中取栗。
咱們且看下文,說走就走!
我希望在你那虛無中尋得萬有。
在你和我分手以前,我得夸你幾句,我看出你明白魔鬼的心意,請拿去這把鑰匙!
這個小小的玩意兒
你好好拿著,不可輕視!
它在我手中長大!閃閃發光!
你就會明白,可用它干出什么名堂。
鑰匙會探測出正確的地點,跟著它去:它引你去和母親們見面。
戰栗
去到母親們那兒,好象給我當頭一棒!
這究竟是個什么詞兒?我不愿聽到人講。
你竟那么小器,聽不慣新的名詞?
難道說,只愛聽已經聽過的東西?
其實你早已看慣了千奇百怪,聽點新名詞是毫無妨礙。
在麻痹中尋求幸福非我所愿,戰栗是人性中最好的一面;世人雖然已對它冥頑不靈,激動后卻可以悟徹非常的事情。
那就請你下降,也可以說是上升!
橫豎一樣。你離開已成形的東西!
而進入形象解體的國境!
欣賞久已不復存在的東西!
糾縵繚繞似浮空的云氣,揮動鑰匙,莫讓它們挨近身體!
興奮地
好啊!我握緊鑰匙,感到新的氣力,放開胸懷,去著手偉大的業績。
一座燒紅的寶鼎將向你表明,你已達到深而又深、深不可測的底層。
寶鼎的光華照著你看見那些母親:她們或坐、或立、或行,恰如其分。
這是在造形和變形,在永恒意義上維持永恒,四周圍飄浮著萬象眾生。
她們看不見你,只看見幻影。
危險得很,務必要鎮定心神,筆直地向前走近,用鑰匙去觸那個寶鼎!
浮士德用鑰匙作一種
堅決的命令姿勢。
端詳著他
這樣就成!
寶鼎向你靠近,作為忠實的仆人;幸福將你托起,你便安然上升。
在她們未發覺以前,你已攜鼎回轉,你一但將鼎帶到這里,便可從夜之國中將英雄美人召喚,于是你成為第一個冒險的好漢:大功告成,而且是你的貢獻。
然后再按照魔法泡制,寶鼎的煙霧將化作諸般神祇。
現在怎樣動身?
全心全意往下沉;頓腳下降,上來時也把腳頓。
浮士德頓足下降。
但愿那把鑰匙使他稱心如愿!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依然回轉。
燈火輝煌的宮殿
皇帝和諸侯。百官不停地上下往來。
〔侍臣〕向靡非斯陀
你們答應給我們看幽靈出現的戲劇;趕快動手吧!皇上等得十分焦急。
〔宮內大臣〕
仁慈的陛下方才問及;別再遲延,有忤圣旨!
我的伙伴特為此事前去,他已經知道如何辦理;這得閉門靜中實驗,下功夫苦心鉆研;誰想把“美”這種寶貝發掘,就需要哲人的秘法,至高的藝術。
〔宮內大臣〕
你們使用什么藝術,聽憑自便,皇上只要你們把一切辦理完善。
〔金發女子〕對靡非斯陀
先生!請聽我講,瞧我這無瑕的臉龐,可是到討厭的夏天就不是這樣!
那時長出無數赤褐色的斑點,把白凈的面皮密密麻麻地遮滿。
請你行點方便!
多可惜呀!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寶寶,五月里發斑瘡像一只花貓!
可取青蛙卵和蛤蟆舌加上水煮,趁十五夜的滿月下蒸溜不可馬虎;下弦時將它均勻地涂在臉上,春天到來,斑點就會褪光。
〔棕發女子〕
許多人都涌來把你贊揚,我也請求你給個藥方!
一只生凍瘡的腳不好跳舞和游玩,就連和人打招呼也不方便。
那就允許我踩你一腳!
〔棕發女子〕
這只有情侶間才作興這個。
我踩一腳,姑娘!有更大的意義,一個人害什么病就用什么藥醫!
以腳醫腳,也適用于其它部分。
來吧!當心!請你不必回敬。
〔棕發女子〕叫喊
哎唷!哎唷!火辣辣地疼!踩得多狠,好像是只馬蹄。
你的病已經痊愈。
今后你可去盡情舞蹈,吃飯時用腳在桌下和情人勾挑。
〔貴婦人〕擠上前去
我的痛苦太大,讓我通行!
簡直疼得我五內沸騰;直到昨天他還求我垂青,可是今天他背離我去勾引別人。
這倒有點麻煩,不過請聽我講:你得悄悄地靠近他的身旁,拿這黑炭覷著方便地方,劃條線在他袖口,大衣或肩頭上,他心里定感到愧悔難當。
可是你必須立即把炭往肚里直吞,而且不許有一滴酒或水沾唇:就在今夜他會在你門前嘆息連聲。
〔貴婦人〕
這炭會不會有毒?
發怒
說話要講禮數!
你尋找這樣的炭得跑許多路;它是從火葬場上揀取,我們煽火可費了不少功夫。
〔侍從小臣〕
我在戀愛,對方卻不把我當作成人。
旁白
我再也不知道聽誰說才行。
對待從
你不好寄希望于太年輕的美多姣。
上了年紀的女人才珍貴你這寶寶——
其它的人擁擠過來
又擠來許多人!爭吵得多么厲害!
我最后不得不把真話說了出來:應付得太壞!情況已迫不及待——
哦,母親們,母親們!快放浮士德回來!
向四周環顧
殿上的燈火已經暗淡,文武百官忽顯得動蕩不安。
我看他們端正地排成雁行,穿過漫長的走道和迴廊。
這時他們集合在古式的騎士堂上,人眾太多,幾乎擠不下那寬闊的地方。
四周的廣壁上掛滿花氈,各種武器點綴著室隅和壁龕。
我認為在這兒不用再把咒念;幽靈自然而然地會出現在眼前。
騎士堂
燈光微明。
皇帝和百官已進入堂中。
〔報幕人〕
預告劇情原本是我的職司,精靈的神秘活動卻使我受到限制;縱然根據明白易懂的道理,也說不清情節的錯綜離奇。
矮凳和靠椅都近在手邊,御座設置在墻壁面前;陛下在這兒可以舒適瀏覽
那偉大時代的戰爭場面。
君臣濟濟,團團坐定,背后還密排著許多長凳;就在幽靈出現的陰暗時分,情侶們也有地方可以相偎相親。
好啦,眾人都已安排妥當,準備齊全,幽靈可以出場!
喇叭聲
圣旨下:墻壁自動敞開!
戲劇立即上演!
施展魔術不受任何阻攔。
壁氈消失如被火卷,墻壁分裂而向后轉,一座深邃的舞臺出現,有神秘之光對著我們照閃,我跨上舞臺的最前面。
從提示員的洞口出現
我從這兒希望諸位賞光,暗中指點本是魔鬼擅長。
對欽天監
你既然知道星辰運轉的節拍,我的秘語你當然十分懂得。
一座古老的寺院宏偉崢嶸,以神秘的力量在眼前現形。
無數支柱排列森森,好比古時阿特拉斯敢把天擎;這樣的柱頭載得起巖石千鈞,只要兩根就能支持大廈不傾。
〔建筑師〕
這是古典!我不能隨便稱頌,倒不如說它既笨拙而又沉重。
常人愛稱粗糙為精美,笨重為偉大,我卻欣賞細長的柱頭高不可遮;尖頂穹窿使得人精神凌駕,這樣的建筑才能感化我們大家。
誠惶誠恐,接受福星照臨的時辰!
魔術咒語束縛了人的理性;卻聽任壯麗而大膽的幻想
自由自在地遐舉高升!
現在放眼觀看你們大膽要求的事情!
惟其不可能,所以才值得相信。
浮士德從前臺的另一邊升起。
這是一位頭戴花冠,身披法衣的奇人,正在完成他勇敢著手的事情。
一座寶鼎隨同他從空穴中升起,我仿佛已聞到鼎內的氤氳香氣。
他準備祝福這場豐功偉跡,接下去你們就看見千載難逢的東西。
顯得莊嚴偉大
母親們,我謹用你們的名義,你們坐鎮在渺茫境地,永遠孤獨而又群居!
生命形象環繞你們頭頂,活躍而無生命,凡是在光明與假象中一度現身,都在那兒活動,想要維持永恒。
你們是萬能而至大至公,把它們分配給白晝的天幕與黑夜的穹窿。
一部分納入和惠的生命途徑,一部分被大膽的術士所搜尋;術士慷慨施予,滿懷信心,讓每人看到他想看的奇妙事情。
灼熱的鑰匙剛一接觸到鼎面,濛濛霧氣立即籠罩空間;霧氣悄悄襲來和浮云一般,延伸、凝集、繚繞、交錯而又分散,這才看出驅神役鬼的手段通天:云霧變幻,樂聲隨起!
從縹緲的樂音中涌出不可名狀的東西,余音裊裊使一切都有了旋律。
梁柱和斗拱也發出聲響,我覺得全寺院都在歌唱。
霧氣下降,一位美好的少年郎
從輕紗薄縠中走出,步履安詳。
我的提示就此為止,不必再說他的名字:難道誰不認識英俊少年巴黎斯!
巴黎斯出現
哦,蓬勃的青春力量多么燦爛!
第二貴婦人
就和蜜桃一樣多汁而新鮮!
第三貴婦人
線條細致、甜蜜而飽滿的嘴唇!
第四貴婦人
你大概是想從那樣的酒杯中啜飲?
第五貴婦人
他雖不文雅,卻很好看。
第六貴婦人
他盡可以再伶俐一點。
〔騎士〕
我覺得出現在這兒的是個牧童,決不像王子,也全不懂得禮節雍容。
另一騎士
得啦!這小子裸著半身倒還漂亮;咱們倒要看他穿上甲胄究竟怎樣!
他躺下去,顯得柔軟而舒適。
〔騎士〕
你坐在他的膝上大約也會適意?
別的貴婦人
他悠然地把頭靠在臂上,
〔侍臣〕
豈有此理!不許他這么放浪!
諸位先生對什么都愛吹毛求疵。
同一侍臣
他竟敢在御前放肆無禮!
他不過在表演,以為自己是單獨一人。
同一侍臣
就是演戲也得禮節分明!
這可愛的人兒已安然睡眠。
同一侍臣
他馬上就要打鼾,鼾聲十分自然!
〔少婦〕感嘆地
究竟那煙霧中摻和有什么香氣?
這對我簡直是沁入心脾!
較年長的婦人
不錯呀!這氣味真是浹髓淪肌,是從他身上發出!
最年長的婦人
那是發育的青春絢爛,在少年身上調制成不死的仙丹,大氣似地向四周擴散。
海倫出現。
原來這就是她!我對她是無動于衷;她雖然姣好,卻和我胃口不同。
我作為誠實君子只好承認:這一回我實在無可說明。
美人出場,我只恨舌無電光——
古今來有多少人對美歌唱;誰看見她就靈魂飄飏,誰占有她就幸福無量。
我是否還有眼睛?難道這美的源泉滾滾,不是深深地注入我心?
我的恐怖旅程帶來無比幸福的勝利,世界以前對于我是荒蕪而又空虛!
自從我作了祭司,世界成為何等形象?
這時它才值得企望,穩固而綿長!
我一旦離開你而回到原狀,生命的呼吸力量便會消亡!
她婀娜身材曾在魔鏡中現形,已使我神魂顛倒,幸福萬分,但那不過是真美的泡影!
我愿把一切向你獻呈:全力的激動,全部的熱情,還有傾慕、愛戀,癡心和崇敬!
從提示員洞口說出
你要穩住自己,不可忘掉職分!
較年輕的婦人
個兒高,體態美,只是腦袋太小。
較年長的婦人
快看她那腳,真粗笨得不得了!
〔外交官〕
在后妃當中我見到過這樣的仙娥;真說得上是從頭美到了腳。
〔廷臣〕
她走近那個睡著的人,狡猾而又輕盈。
和那秀麗的少年郎比起來,她卻丑陋得很!
〔詩人〕
男的被女的容光所照耀。
恩迪夢和盧娜!宛然是付寫照!
〔詩人〕
完全不錯!女神似乎彎下腰去,向他俯就,吸飲他的氣息:令人艷羨煞——親了一吻!嘆為觀止矣!
〔宮女長〕
當著眾人!實在過于放蕩!
對于那男孩未免寵愛過當!
快別作聲!
讓那幽靈任意而行!
〔廷臣〕
她悄悄地走開,腳步輕巧,男的醒了。
她回眸一盼!果不出我所料。
〔廷臣〕
少年驚訝!這對他是曠世奇遇。
但對那女人來說,卻是平淡無奇。
〔廷臣〕
她又矜持地向少年回過身去。
我早已看出,她要他俯首稱臣;在這種情形下男人們都很愚蠢:他大概也以為自己是她第一個意中人。
〔騎士〕
女的果然符合我的理想!說得上是儀態萬方!
這害人精!我說她是個濫娼!
〔侍臣〕
我巴不得作那少年的替身!
〔廷臣〕
誰還能夠不在這樣的網里被擒!
這是件經過許多人手的裝飾品,連上面的鍍金也已剝落殆盡。
別的貴婦人
她打十歲起就不干正經。
〔騎士〕
每人都趁機選取無上精華;我甘愿接受這美麗的敗柳殘花。
〔學者〕
我已把她看清,只好坦白承認:現在可疑之處,究竟她是假是真。
現實往往夸張過甚,我主要是根據古文。
據古書所載,那是真情:她特別博得特洛耶白須老者們的愛憐。
我認為記錄完全符合這兒的情形,我已不年輕,卻對她感到高興。
他已不再是少年!而是英勇的丈夫,將她抱緊,她無法抗拒。
孔武有力的雙臂將她高舉——
莫非要把她劫去?
魯莽的蠢材!
你膽敢這樣!不聽招呼!住手!實在無禮己極!
這可是你自己在表演幽靈的把戲!
我再添上一句!按照全部經過事跡,這出戲可稱為“海倫被劫”。
什么被劫!難道我在這兒袖手旁觀?
這把鑰匙不是仍然歸我掌管?
它引導我通過寂聊中的恐怖和狂瀾,終于達到牢固的海岸。
這兒就是現實,我在這兒立定腳跟!
精神可以從這兒和幽靈斗爭,偉大的雙重王國已經建成。
她原來遠在天邊,今已近在眼前!
她雙倍地歸我所有,我得救援。
干吧!母親們!母親們!請恕我膽大!
誰認識她,誰也就割舍不下。
浮士德!浮士德!你在作啥!
他強捉住那個女子,形象已模糊不清。
他用鑰匙向那少年對準,碰著了他!哎呀!哎呀!多么不幸!
爆炸,浮士德倒地。幽靈們化為煙霧而散。
將浮士德馱在肩上
自作孽,不可活!讓這傻瓜給我馱,弄得來連魔鬼也倒楣不過。
黑暗,騷嚷。
第二部 第二幕 哥特式的居室
狹隘的哥特式居室,穹窿屋頂,浮士德從前的書齋,一切如舊。
從幕后走出,當他揭幕回顧,可以看
見浮士德躺在一張古老的臥榻上。
不幸的人兒啊!就躺在此間,陷入了難以解脫的愛情糾纏!
見了海倫而魂斷,誰也不容易醒轉。
環顧四周
我環顧上下四方,一切都維持原樣;只覺得彩色玻璃更加無光,到處增加了蛛網,墨水凝結,紙頭發黃,不過一切都在原來的地方;連那枝鵝毛筆也擱在這里,浮士德曾用它給魔鬼簽字。
對呀!有滴血還凍凝在筆管當中,那是我從他的指頭上騙哄。
對這種唯一無二的古董,我希望大搜藏家有幸躬逢。
壁鉤上還掛著那件舊式皮袍,使我回想起以前開的玩笑,我曾把一位少年指教,也許他成了青年還受益不少。
我實在按捺不下這個嗜好,再把蒙茸溫暖的皮袍穿上一遭,裝成大學講師對人夸耀,正如人們公認為天公地道。
學者們倒懂得如何辦到,可是魔鬼卻久已忘了。
取下皮袍抖動,有蟬,甲蟲和蛾子等飛出。
昆蟲們合唱
歡迎!歡迎!
你這位當年的保護神!
我們載飛載鳴,已經將你認清。
你只消暗地里
個別地栽培我們,我們便千百成群,跳舞著向你這阿爸走近。
肚子里的壞主意
隱藏得根深蒂固,比毛皮上的虱子
更不容易暴露。
這些幼小生物使我意外的快活!
只消播下種子,到時準能收獲。
我再抖動一下這陳舊的皮貨,又從這兒和那兒飛出一個。——
向上飛!四散開!去到千萬角落,可愛的蟲兒們,你們快快藏躲:或藏在放著陳舊箱柜的地方,或鉆進褪成棕色的羊皮紙張,或爬入塵封的破碎瓦缸,或棲身骷髏的空洞目眶!
在這零亂霉腐的垃圾之場,永遠適宜于蟲類滋長。
穿上皮袍
來吧,讓我的肩頭再披上一次!
今天我又成了大學教師。
可是我這樣自封畢竟沒趣,看哪里有承認我的人兒?
拉鈴,發出尖銳刺耳的聲
音,諸室震動,門戶洞開。
〔助手〕經過陰暗的長廊蹣跚走來
多大的聲音,多猛的震蕩!
樓梯在振動,墻壁在搖晃;通過簌簌發抖的窗口,我看出赫赫燭天的電光。
室內的地面在爆炸,石灰和瓦礫紛紛從上落下。
各處門戶本已閂牢,卻被神奇之力所抽拔。——
瞧那兒!多么令人駭異!
一位巨人披上浮士德的皮衣!
乍看他的目光和手勢,我幾乎跪倒在地。
究竟是站著還是逃跑?
唉!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招手
過來,我的朋友!你名叫尼科德牟斯。
〔助手〕
高貴的大人!這正是賤名,讓我們祈禱吧。
這倒不必!
〔助手〕
我真高興,你居然認識區區!
我很明白,你雖然上了年紀,還是學生,是個白發的老成人!
學者只是好學,因為他別無所能。
有人想搭一座簡便的紙牌房屋,連最偉大的奇才也完工不成。
不過令師頗有學問,誰不知道尊貴的瓦格納博士的大名,他可算得當今學術界的第一偉人!
學術界全靠他獨力支撐,使知識日積月累,不斷加增。
好學之士聞風響應,簇擁著他如眾星之拱北辰。
只有他在講壇上大放光芒,和圣彼德手執秘鑰一樣,能打開地獄和天堂。
他冠冕群倫,彪炳輝煌,任何令聞美譽都不能和他相抗:連浮士德的名字也暗淡無光,因為令師的發明是并世無雙。
〔助手〕
尊貴的大人,請您原諒,如果我說話斗膽反對您的高見。
敝師完全不在乎你提的那些方面,他的天性是以謙遜為先。
自從高貴的師祖無故隱遁,敝師就一直是坐臥不寧;非等到師祖回來他不安心。
這間書室照舊保存,和浮士德博士離去以前一般光景,它等待著他日歸來的舊主人。
我本人從不敢冒昧走進——
究竟今天轉了什么好運?
四周墻壁似乎都感到震驚;門柱搖動,門閂脫榫,不然的話,連閣下也進不了門。
令師現在何處?
領我去見他,或請他來會晤!
〔助手〕
唉,他訂下非常嚴格的戒條!
我不知道好不好前去打擾。
他為了從事偉大的工作,成年累月過著極幽靜的生活。
他原本是學者中最孱弱的一員,現在竟變得和燒炭夫一般,從耳根烏黑到鼻尖,為吹火熏紅了雙眼。
每時每刻在渴望大功告成,只有火鉗發出音樂的聲音。
難道他連我也不許走近?
我是來促進他幸福的人。
助手退場,靡非斯陀莊重地坐下。
我剛把這位子坐定,就從后邊來了一位熟識的客人。
這一回他卻是嶄然一新:會變得狂妄和驕傲透頂。
〔學士〕由廊上沖來
我發現門戶開放,終于大有希望!
現在可不比從前:活人像死人一樣
在腐蝕中萎縮沮喪,活著的時候就在死亡。
這些板壁和墻垣,都傾斜而快下陷,我們若不見機躲開,一定會被壓扁。
我比誰都大膽,也不敢進去冒險。
可是今天我還要探悉什么!
多年前不是到這兒來過?
那時我戰戰兢兢手足無措,是個初出茅蘆的老實小伙。
我相信胡子老頭兒必然不錯,把他們的空談一再揣摩。
他們從破舊的古本,向我胡謅一些事情,分明連自己也不相信,卻用來浪費大好光陰。
怎么?——在那斗室的后層,還坐著一人模糊不清!
我近看時好不驚異:他還披著那棕色的毛皮,的確和我離開時一般光景,粗糙的毛茸裹著全身!
當時他顯得能言會語,因為我聽不懂他的意思;但是我今天決不受欺,昂然地向他近逼!
老先生,如果冥河之水渾渾,還不曾淹沒你那斜垂的禿頂,你得認清現在來的學生,已從學院的教鞭下長成。
我看你還是故我依然;我卻今非昔比,你得刮目相看。
我頗高興鈴聲喚你來前,當年我就不曾輕視臺端;毛蟲和蛹已經預言,未來的花蝴蝶是多么翩翩。
那時你對頭上鬈發和領上花邊,還懷著童稚般的快感——
你大概從不曾留過發辮?——
我看你今天的發式模仿瑞典。
你完全顯得精明強干;可是回家去切莫專橫武斷!
〔學士〕
我的老先生!咱們又在原地碰頭;你可得考慮革新時代的潮流,少把模棱兩可的話兒胡謅!
我們對事物有完全不同的考究。
你曾經把善良誠實的青年愚弄;當時你毫不費力就告成功,可是今天沒人敢輕舉妄動。
要對青年純講真理,黃口小兒總不愜意。
但經過了許多年月日時,他們親身碰到過無數釘子,那時他們以為這是自己固有的知識,于是就稱老師是個笨東西。
〔學士〕
也許說是流氓!
哪個老師肯把真話對我們當面直講?
每人都會把事情縮小或夸張,對待誠實孩子忽而認真,忽而扯謊。
要學習固然得抓緊時間;我看你準備拿起教鞭。
已過了不少月和不少年,你必然贏得了豐富經驗。
〔學士〕
什么經驗!不過是泡沫和灰塵!
怎能和精神相提并論!
承認吧:人們從前所知道的一點東西,根本說來就一錢不值!
過了一會兒
這點我早已料到!我是個傻角,自己也頗感到無聊和淺薄。
〔學士〕
我很高興!你有自知之明;你算是我碰到的第一個明白的老人!
我本來去尋找埋藏的金銀財寶,哪曉得只馱走討厭的煤炭幾包。
〔學士〕
你承認吧:你的腦袋,你的禿頂,并不比那些廢物多值幾文。
和靄地
我的朋友,你大概還不知道,你說話多么粗暴?
〔學士〕
在德國,說話客氣就是造謠。
連同轉椅不斷移向前臺,向臺下人說:我在臺上失去了光線和空氣;好不好到你們當中來暫時歇足?
〔學士〕
簡直狂妄已極,你到了最壞的時期,已經空空如也,還自命煞有介事。
人的生命活在血液之中,誰的血液比得上青年的流動?
生動的血液產生新鮮的力量,新生命是從現有生命創造滋長。
這兒活躍的一切,成就顯然,弱者失敗,強者爭先。
當我們已贏得半個世界,你們又干出什么名堂來?
還不是磕睡,冥想,做夢,考慮,計劃一大堆!
果然,老耄好比是寒熱癥候,凍得人可憐地簌簌發抖。
一個人過了三十年紀,差不多等于已經死去。
像你這樣的人最好是趁早拉去斬首。
魔鬼在這兒也無話可說。
〔學士〕
只要我不愿,也就沒有惡魔。
旁白
魔鬼回頭就要叫你難過。
〔學士〕
這是青年人崇高的天職:世界在我創造以前還屬空虛!
是我引太陽從海里升起,月亮和我一起旋轉盈虧。
來日方長,前途似錦,大地青青,欣欣向榮。
在最初的那夜,憑我指點,滿天星斗頓顯得光輝燦爛。
除我而外,誰還有力量
把你從庸俗而狹隘的思想中解放?
但是我自由地聽從默默心聲,快活地追隨著內在光明,突飛猛進,精神抖擻,光明在前,黑暗在后。
〔退場〕
妄人,讓你去跋扈飛揚!
省悟時你會愧悔難當:不管誰想得愚蠢或聰明,哪一椿不是前輩想過的事情!
不過我們也不會受到損害,過幾年情形將要更改:葡萄汁發酵雖然澀口,到頭來終于釀出美灑。
面對臺下不拍手的年輕觀眾
你們聽我說話始終冷淡,好孩子,我對你們是聽其自然;但要想想:魔鬼總比你們年老一點,你們到老時就會懂得他的語言!
○中世紀風格的實驗室
種種繁瑣笨重的器械,供奇怪目的之用。
在灶旁
刺耳鈴聲在響,震動了煤煙熏黑的垣墻。
事情雖屬渺茫,卻不會久違由衷的期望。
黑暗處已經在隱隱發亮,在長頸瓶的中央,像燃燒著生動的炭火一樣,對呀,簡直和紅寶石一樣輝煌,從幽暗中閃出電光。
一道白色毫光出現!
哦!但愿我這回不再失閃!
哎呀,上帝!是什么響聲來自門邊?
進來
歡迎吧!我是懷著好意進門。
膽怯地
歡迎這時吉星照臨!
但請你務必屏息禁聲!
一件輝煌的工作就要完成。
更低聲
究竟什么事情?
更低聲
正在造一個人。
造人?你把什么樣的一對情侶
關在那煙霧彌漫的黑洞里?
絕對不是!通常流行的造人方式,我們名之為無聊的把戲,生命從而躍出的脆弱之點,從內向外迸發的和諧之力,既取又與,嚴格描摩自己,先占有近的,后占有遠的東西,這些都失去了它的價值;即使獸類對此還感到歡喜,但我們人有偉大的天資,將來應有更高、更高的起源才是。
轉向灶頭
快瞧!在放光!希望已見分曉,我們混合數百種原料,——混合至關重要——
將造人原料從容調好,把它裝進圓瓶,外封泥膠,蒸餾以適度為妙,這件工作完成得靜靜悄悄。
又轉向灶頭
快要成形!混合物質活動得更加顯明!
信念也愈來愈逼真:被禮贊為造化的神秘品,我們敢于憑智慧加以陶甄,平常為造化有機地構成,我們則使其逐漸地結晶。
長壽人自有許多經驗,世界上任何重物對他都不新鮮。
我在江湖上流浪多年,結晶的人物倒也常見。
一直注視圓瓶
在上升,在發光,在聚合,轉瞬就會停妥。
偉大的企圖開始總像瘋魔;我們將來對“偶然”非嘲笑不可,將來也必有思想家精心創作,造出一個腦子能夠很好思索。
仔細看著圓瓶出神
玻璃瓶發出美妙之力的聲音,瓶中物質濁了又清,終要定型!
我看見一個可愛的男性小人,模樣兒玲瓏透頂。
我們和世界還要奢望什么更多的東西?
現在秘密已見天日:請傾聽那種聲音,它成為音調,成為語言,朗朗分明。
在瓶中對瓦格納說:喏,阿爸!你好嗎?這不是開玩笑,來吧,親熱地把我摟在你的懷抱!
但不可太緊,以免玻璃炸爆。
這是事物的本性:自然物感到宇宙不夠容身,而人造品則要求封閉得緊緊。
對靡非斯陀
你這位調皮的表兄臺也在這兒?
我感謝你來得正是時機。
多好的運氣引你進入屋里;我既變成人,就得做些事體。
我打算立即把工作圍裙拴緊,你頗在行,請給我指出捷徑。
再說一點!我一直感到羞慚;老老少少都向我提出問題一長串。
比如說:還沒有人領會得出,靈魂和肉體這么巧妙地配合,永不分離,牢固膠著,可是日子越來越難過。
于是乎——
閑話少說!我寧愿把問題倒過:為什么男人和女人勢如水火?
朋友,你對這方面是很難猜度。
現在可作點事體,小人兒正躍躍欲試。
要作什么事情?
指點一扇側門
快在這兒表現你的才能!
只顧朝瓶里看
的確,你是個最最可愛的后生!
側門自開,可以看出浮士德躺在榻上。
驚異
呀,了不起
瓶從瓦格納手里滑出,飄浮在浮士
德頭上,照射著他。
環境多幽美!茂林中一派澄徹的泉水!
眾美姝,千嬌百媚,在水邊脫衣!
愈看愈令人神馳不己。
其中有一人亭亭玉立:她是偉大英雄的后代,也許是神的苗裔。
她已把腳伸入透明的水里,嬌軀中的生命火焰徐徐吐露,浸潤在柔軟的水晶一般的漣漪——
可是鼓翼的囂聲何其迅疾?
蓬蓬撲撲,擾亂水面,不再是一平如砥。
少女們都畏怯而紛紛逃避,只有女王從容自如,俯首含睇,懷著矜持的女性歡娛,瞧著天鵝之王親狎地在她膝間偎依,它似乎對此十分熟悉——
驀然間有一陣霧氣升起,好似紗幕羅帷一般厚密,遮掩了那最扣人心弦的一出。
你真會信口開河,人小鬼大,果然不錯。
我卻什么也看不出——
我相信你說得不錯。你來自北方,在蒙昧的中世紀誕生成長,習慣于騎士和僧侶的齷齪勾當。
你又焉能放開你的目光!
只有在黑暗中你才出色當行。
環顧四周
石壁發黃,發霉,發臭,令人作嘔,尖頂穹窿,渦形裝飾,實在卑陋!
這人一旦醒來,新的災難臨頭;他定然立即一命歸幽。
林泉,天鵝,裸體閨秀,這些才是他寤寐以求;這個地方怎能叫他習慣!
連我這隨遇而安的人也不耐煩。
趕快把他轉移地點!
這樣辦倒使我喜歡。
是戰士就遣上戰場,是姑娘就引到舞場,這樣就一切妥當。
此刻我忽然想起:古典的瓦卜吉司之夜就是今日:最好是將他送去,包管他如魚得水。
這樣的事兒我從未聽人說過。
它又怎能傳進你的耳朵?
你認識的妖魔都是浪漫,真正的妖魔必須古典。
那末,我們前往何方?
我已經在討厭古典的同行。
西北是你娛樂之區,撒旦,我們這回卻要航行到東南:彭納渥斯河奔流在廣大的平原,有樹叢,森林,幽靜而潤澤的港灣;平原一直向山谷延展,新舊的法沙路斯就在上邊。
哎呀!去你的吧!
給我把暴君與奴隸的斗爭拋在一邊!
翻來復去,使我不勝厭煩;一次未完,另一次又重新開演。
沒人知道,那是阿斯摩兌斯,他躲在背后挑唆指使。
他們相爭據說是為了自由權利;但仔細看來,還是奴隸反對奴隸。
人類的天性是好勇斗狠!
每個人必須盡可能保衛自身,從幼年起直到長大成人。
現在的問題是怎樣使此公復原,你如有辦法,就請你試驗;如其不行,就讓我來承擔!
布落坑的把戲倒可以依次演習,可是異教徒的門兒對我始終緊閉。
希臘人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
他們用放縱的肉感來使你們著迷,引誘人心明目張膽地犯罪,而我們的犯罪卻顯得鬼鬼祟祟。
你看,現在該怎么辦才對?
你平常并不懦弱,我只消把帖撒利的女巫提說,你便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露狠褻狀
帖撒利的巫女!不錯!
這是我打聽已久的人物。
要夜夜和她們同居,我倒認為并不快活;不過去拜訪一下未嘗不可——
給我那件大衣,用它來包裹騎士!
這布片會和從前一樣如意,馱著他和你在上空飛馳;我就在前面發射光輝。
膽怯地
還有我呢?
喏!喏!
你留在家里作最重要的事體。
翻閱古代的羊皮紙,按規定把生命要素搜集,仔細地拼湊成無縫天衣。
你要考慮物質,更要考慮變化不已!
這時我已把部分世界游覽,也許會發現i字母頭上的一點。
這樣就實現了偉大的目標,怎樣的努力得到怎樣的酬勞:黃金,榮譽,地位而且體健年高,還有學識,道德——也許都不缺少。
別了!別了!
悲戚地
別了!我心里覺得悲戚。
我擔心再也見不著你。
現在就向彭納渥斯河迅飛!
表弟臺的確不可輕視。
對觀眾
天下事實在離奇,到頭來我們還是依靠自己制造的東西。
古典的瓦卜吉司之夜
法沙路斯戰場
天氣陰晦
愛利希多
我是愛利希多,陰郁的巫女,和往常一樣來赴今夜的恐怖宴會;我并不可憎,卻被無聊的詩人罵得體無完膚,他們永不停止對別人的毀譽——
我仿佛看見遍山谷的煙幕如翻白浪,這是憂愁恐怖之夜的殘余景象。
人世間歷盡了多少滄桑!
永遠循環著成敗興亡!
誰也不肯把國土向別人奉讓,總是以力征取,以威統治,而必保家邦。
一個人不能在內心上克制自己,就極容易去支配他人的意志,使其符合己意而驕橫放肆。
這兒出現過一個偉大的實例:武力曾經抵抗過更強的武力,自由的美麗花環被紛紛撕碎,統治者的頭上戴著僵硬的月桂。
在這邊,馬格魯斯緬懷往昔的赫赫聲威,在那邊,凱撒候命運天平的下墜!
他們互相較量,世人卻知道勝利屬誰!
烽火噴射赤焰而輝煌,戰場上發出斑斑碧血的返光,夜間稀有的神奇光亮,招來希臘的神話人物逐隊成行。
篝火周圍盡是奇形怪象,或安然坐正,或往來傍徨——
月輪未圓,但已清光朗朗,徐徐上升,將柔輝四散擴張;帳幕的幻影消逝,火焰吐出藍色光芒。
是什么流星忽然掠過我的頭頂?
奇輝四射,照耀著一個實體的球形。
我發覺那東西還有生命。
我對人有害,不宜接近生人,這使我吃虧而蒙受惡名。
那東西正在下降,我還是回避要緊!
飛行的人物在上空
我環繞這火焰和陰森地面
再作一次飛行;瞧那原野和山谷之間
彌漫著一片妖氛。
〔靡非斯陀〕
我恍如通過古式的幽窗,望見北方的混亂和恐怖現象;這兒也如同我的故鄉,滿目盡是魑魅魍魎。
快瞧!那兒有一個高長的女人
在我們面前大步前進。
〔靡非斯陀〕
她瞧見我們在空中飛行,故而嚇得膽戰心驚。
讓她大步前進吧!
你還是卸下你的騎士是正經;他立刻就會蘇醒,因為他在幻境中尋求生命。
〔浮士德〕接觸地面
她在哪里?
我們說不出,不過也許可以在這兒問出原故。
你趁天色未明以前,趁早把各個火堆依次尋遍。
一個人連“母親們”都敢探索,就再也不會遇到什么困難。
〔靡非斯陀〕
我在這兒也應該出把氣力;卻不知道做什么更好的事體對咱們有利,我看還是各人穿過火堆,去把冒險試上一試。
小人兒,快使你的燈兒發聲發光,咱們再聯合起來往前直闖。
那就讓它發光,那就讓它出聲。
玻璃瓶發出響聲。光芒強烈地照射。
現在快去看新奇的事情!
〔浮士德〕獨白
她在哪里?——暫且不追根究底!
縱然這土地不曾載過她的玉趾,縱然這波浪不曾蕩滌她的嬌軀,那末,這空氣一定傳達過她的言語。
我來希臘這兒是憑借一種奇跡!
立即覺出所踏的地皮,有新的精神充沛我這夢中人的四肢,我好似安特烏斯泰然卓立。
我發現這兒有極奇異的事物會集,必須認真探究火焰迷宮的曲折離奇。
〔退場〕
彭納渥斯河上游
〔賽倫們〕
來投入彭納渥斯河流!
拍水以嬉,宜泳宜泅,宛轉清歌歌不休,喚起那不幸的人兒回首。
無水,幸福也歸烏有!
我們成群結偶,急忙向愛琴海前游,好把千百種歡樂追求。
〔賽倫們〕
波濤噴沫而掉頭,不順河床往下游;地底震動,河水斷流,岸崩洲裂,霧涌煙浮。
我們快逃吧!大伙兒一起走!
以免得大禍臨頭。
走吧!尊貴的嘉賓,去赴海濱宴會把樂尋。
那兒有微波拍岸,漣漪徐起,閃爍如銀;那兒的月色加倍清明,照耀我們如醍醐灌頂!
那兒的生活自在隨心。
這兒有提心吊膽的地震;快走吧,每個聰明人!
這地方實在可怕得難忍。
〔賽斯摩斯〕在地底咕噥和喧嚷
再使氣力向外推,肩膀著勁向上抬!
我們便達地面上,一切都得讓道來。
司芬克斯們
多么討厭的震顫,多么可怖的景象!
不斷搖擺,不斷動蕩,好像打秋千一樣顛狂!
實在叫人難以承當!
不過即使地獄把一切夷為平壤,我們的位置也不會改樣。
現在有穹窿上升,真是稀有的奇景。
依然是那個鬢發斑白的老人,為了幫助產婦臨盆,造成了岱羅斯島,使它涌現出波心。
他奮臂,弓身,推擠,壓榨,努力使勁,就像阿特拉斯一樣神情。
他舉起地層、草地、土壤,連同砂礫、泥沙、粘土,以及河岸下的安靜河床。
他橫穿過谿谷,把平靜的地皮撕破一大方。
精神抖擻,永不疲倦,好比喀里亞提德高可擎天;他端起一座沉重無比的石壇,在地下就舉到胸前;可是他不能走遠,因為司芬克斯坐鎮在上邊。
賽斯靡斯
這完全靠我獨力促成,世人終會向我承認;倘使我不搖撼翻騰,世界哪能有這般美景?
那邊矗立著山岳峻嶒,刺破寥廓的浩浩蒼冥,倘使我不向上推進,哪能如畫般美妙動人!
從前我當著黑暗和混沌
在這最高的祖先面前夸耀逞能,而且還加入蒂坦之群,拋球似地擲出貝梁和奧薩二座山嶺。
我們憑著方剛血氣一味蠻干,直玩得生了厭煩,最后給巴爾那斯加上冠冕,頑皮地安上兩座山巔——
阿波羅在山上留連忘返,和幸福的繆司神唱和結伴。
就連朱比特和他的雷電,我也連座位一起擎上半天。
現在我以巨大的努力
從地底鉆出地面,并向快樂居民大聲召喚:走向新生,切莫遲延。
司芬克斯們
突兀的高山矗立在面前,如果不是我們親眼看見
它怎樣從地底涌出地面,會認為這是自古已然。
茂密的森林向外延展,層巖和疊嶂不斷增添;司芬克斯卻處之泰然,坐鎮神位不容擾亂。
〔格萊弗〕
黃金片兒黃金箔,穿透巖隙光煜煜。
莫讓寶物被搶劫!
螞蟻們,快快動手來扒掘!
螞蟻們合唱
就像巨人,推起山岳,迅往上奔,爾輩捷足!
在此穴中,出出進進,任何屑末,也值保存!
細大不捐,必須發現,四方角落,迅速尋遍!
密集之群,往來營營,只運黃金,不管山嶺!
〔格萊弗〕
進來!進來!只管堆積黃金,我們用利爪將它護定;這是極好的門閂,最大的寶物也保證完全。
皮克梅恩
我們確實定居這個地方,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這樣,因為我們既然是在這里,也就不問來自何處!
人生的娛樂場所,任何地方都無不可;有空隙暴露在巖石中間,侏儒立即在那兒出現。
男女侏儒加快努力,對對都是模范夫妻;樂園的情形不明底細,不知道那時是否如此。
不過我們認為這兒極好,感謝我們的吉星高照;大地母親歡喜生殖,不管在東還是在西。
〔拇指人〕
大地母親多劬勞,一夜之中生寶寶,還將生出小僬僥,尋得的同類也一樣小。
侏儒長老
趕快前來!
舒適就席!
迅速工作!
以快不以力!
趁時局和平,把鐵廠建立,為了軍隊,制造盔甲和武器!
你們全體螞蟻,一齊著力,給我們把金屬收集!
還有你們拇指人,數多人小,即聽命令,搬取木材!
壘集成堆,秘火燃燒,燒炭出窯!
〔元帥〕
佩上弓箭,抖擻精神出發!
在池塘旁邊,給我把蒼鷺射下。
它們筑巢累累,得意自鳴,弓勁箭疾,來個一網打盡,好把羽毛收拾,為咱們裝飾盔纓!
群蟻和拇指人
誰來將我們救援!
我們煉出鋼鐵,他們打成鐵鏈。
要想掙脫逃走,又還不是時間,只好委曲求全,伊俾庫斯的玄鶴們
喊殺聲連慘叫聲!
惶惶然展翅飛騰!
叫聲凄厲,呻吟慘痛,直達鶴唳的高空!
它們都被殺盡,池水也給鮮血染紅。
逞貪得無厭的欲望,掠奪蒼鷺的珍貴翎毛,顫巍巍插在頭盔上炫耀,這些臃腫蹣跚的惡獠!
鶴類弟兄們,你們是飛渡重洋的大軍,我們號召你們起來報仇雪恨,為了這個切身的事情。
切莫吝惜血與力,誓和丑類戰斗到底!
鶴唳長空而四下飛散。
在平地上
北國巫女我頗會操縱,但對這異邦的精靈我卻無所適從。
布落坑山畢竟是舒適的鄉土;到哪兒我都能應付裕如。
老嫗“伊爾惹”坐在石上替我們守護,高巖上的“亨利”興致勃勃,“打鼾人”雖然在叱責“貧困”山麓,千百年來這一切依然如故。
可是這兒叫人行立傍徨,是不是腳下的地皮正在膨脹?——
我悠然地穿過平滑的山谷,驀然間有座山崗從背后冒出,雖然還算不得是座高山,卻已高得把司芬克斯同我隔斷。
這兒有幾處篝火燃燒,照耀著山谷下邊十分奇妙——
原來是一群美多姣賣弄妖嬈,她們蹁躚起舞,若即若離。
悄悄前去!偷情是我的慣技,不管哪里,總可以撈到一點東西。
〔妖女拉彌愛們〕引誘靡非斯陀
快些,快些!
快快前行!
時而搔首佇立,呢呢絮語不停!
真是開心,把那老色鬼
朝我們這邊引誘,要使他吃夠苦頭。
他步伐蹣跚,跌跌撞撞,踉踉蹌蹌。
我們東躲西閃,他一個勁兒地拖著腿,跟在我們背后打轉。
停下來
真是倒楣!我這傻瓜又受了騙!
從亞當以來一直是上當的笨蛋!
人倒是老了,何曾變得聰明?
難道你吃夠苦頭還不死心?
誰都知道,那是些壓根兒沒用的人,纖腰楚楚,粉面盈盈,全沒些兒健康的成份,用手把握,四肢便成齏粉。
我知道,我看見,我也摸到
可是魔笛一吹我又跳起來了。
停步
停下!他在考慮,遲疑,停步;逗逗他,別讓他逃出我們的掌握!
前進
前進吧!何必陷入疑惑的羅網。
躊躇不前;倘使沒有魔女,魔公有誰肯干!
十分嫵媚地
我們環繞這位英雄旋轉,他定把心坎兒里的愛情
傾吐給一位女伴。
趁這朦朧的亮光,你們的確顯得是嬌滴滴的娘行,我倒不愿把你們毀謗。
〔恩普塞〕直闖進來
也別對我叱責!
讓我也加入你們的行列!
我們團體里有她實在多余,她一到場總是破壞游戲。
〔恩普塞〕向靡非斯陀
阿姨恩普塞向你致意!
我是長有驢腳的親戚,你僅僅有一只馬蹄,不過,表兄臺,我祝你百事順遂!
原來我以為這兒都是陌生人,絕沒有想到遇見近親;這須得翻閱一本古文:從哈茨到希臘常有仲昆!
〔恩普塞〕
我是說到就行,會得種種變形;現在為了向你致候,我在脖子上戴上驢頭。
我看出這些人兒
十分重視親誼;可是隨你千看萬看,驢頭我覺得太不順眼。
別理睬這討厭的婦人!
她總是來大煞風景;隨你什么美好的東西,她一來便掃地無余!
盡管這些娘兒們溫柔苗條,我總覺得她們全不可靠;在那玫瑰般的龐兒后邊,我擔心一下子原形出現。
試一試吧!我們人數眾多。
抓著機會!看你運氣如何,這頭彩你切莫放過!
要獵艷就少說廢話,你是個蹩腳的冤家。
大搖大擺走來,裝腔作勢!
現在他混入我們的隊里:讓我們挨次地拋棄面具。
把真象對他顯示!
我選中了最美的一個女娃——
擁抱她
啊,倒霉!才是干枯的掃帚一把!
捉住另一個
這個怎樣?——這面孔叫人難受!
別自作多情!難道這配你還嫌不夠?
這個小乖乖我倒想扣留——
一條晰蜴從我手里甩走,發辮兒象蛇一樣滑溜。
我轉身捉住一個長子——
卻抓著葡萄藤杖一枝,杖頭是個松球!
怎么辦呢?還有一個胖子,也許我會嘗到一點甜頭!
這是最后一次,放大膽量!
真說得上又肥又壯,東方人會出高價補償——
哎呀,糟糕!馬勃菌一爆為兩!
快快四下分散!
搖晃飄蕩和閃電一般!
漆黑一團圍繞著這闖進的魔漢!
形成一個捉摸不著的可怕圓圈!
好比蝠蝙在無聲鼓動翅膀,他要走出卻沒那么便當!
發抖
我并不變得聰明一些;北方是無聊,這兒也沒趣,南北的魔怪都一般離奇,人民和詩人也荒謬無稽。
方才這兒的化裝晚會正巧,也和別處一樣是淫蕩的舞蹈。
我向嬌美的化裝隊里抓去,抓著的東西卻使我渾身起栗——
我倒也甘愿欺騙自己,只要時間能夠持久一些。
迷惘在石堆當中
我到底在哪兒?這導向何方?
原來的羊腸小徑卻成了一片瓦礫場。
我來時道路平坦,現在有危崖當前。
上升和下降徒勞往返——
司芬克斯何處再見?
這樣異想天開我實在不敢:一夜之間就冒出一座山巒!
我管這叫作魔女的新奇馳騁:竟把布落坑山攜帶隨身。
〔奧雷亞斯〕從天然巖上說
上這兒來吧!我的山年代久遠,原始的形態始終不變。
你應對這崎嶇山路表示心折,它是平都斯延伸的最后支脈!
當龐佩尤斯越我而逃,我就是這樣巍然屹立。
那邊的山不過是幻景,雄雞一鳴便消失得無蹤無影。
我常見到這類海市蜃樓,旋生旋滅,轉瞬間又化為烏有。
向你致敬,尊貴的山頭!
摩空的橡樹蔭蔽四周。
連最皎潔的月光
也不能把濃蔭穿透——
可是有一星亮光從樹叢邊穿過,精華隱隱,依稀閃灼。
這是多么不尋常的奇遇!
果然不錯,是霍蒙苦魯斯!
打哪兒來,你這位小小的伙計?
我到處飄浮不定,頗想真實地誕生,巴不得撞破這個玻璃瓶;但是照我迄今所見的情形,卻不敢貿然向那里面投進。
有句體己話兒請你聽:我在跟蹤兩位哲人!
只聽他們嘴里“自然!自然!'一疊連聲,我不愿離開他們,他們一定知道世上的事情,我大約最后也會弄清:究竟走哪條最好的途徑。
這要靠你自力更生!
因為凡是魔怪所在的地方,哲學家也受歡迎。
他為了在人前賣弄本領,立即胡謅出一打新的妖精。
你不經迷誤不會聰明,要成形只有依靠自己才行!
不應當輕視善良的勸告。
那就請吧!咱們以后再瞧。
二人分手
〔〕對泰勒斯說
你的意見頑固,總不服輸;難道還要證明才使你信服?
水波總是隨風賦形;可是它避開巖千仞。
巖石是由火氣形成。
生物產生于滋潤。
在二人中間
讓我來緊步后塵!
我自己渴望誕生。
哦,泰勒斯,難道是你在一夜之間
用稀泥造成了這樣一座山巒?
大自然及其滾滾的川流,不分晝夜,時刻不息,它調節著萬類的賦形,就在宏大處也不施暴力。
可是瞧這兒!地中心的熊熊烈火,狂嘯的蒸氣噴薄而出,沖破平地的古老地殼,立即產生出新山一座。
這樣下去還有什么發展?
山既然出現,看來倒也妥善。
爭來爭去不過白費時間,無非是牽著人們的鼻子轉。
遍山頭涌現出蟻人無數,他們在巖穴縫中聚族而居,有侏儒,螞蟻,拇指人,還有其他細小的活動東西。
對霍蒙苦魯斯
你從沒有壯志雄心,只過著隱居的有限一生;如果你習慣于統治人民,我就封你為一國之君。
請教泰勒斯先生有何高見?
我對此不愿進言;與小人為伍,只能做出小事,與大人為伍,小人也成大觀。
往那兒看!玄鶴云集成了黑壓壓一片!
它們威脅著倉惶的人群。
也將威脅那一國之君。
它們運用利喙和鉤爪,向下撲擊那些僬僥細人;一場浩劫已經赫赫降臨。
群小本不該包圍太平池沼,殺死蒼鷺以奪取翎毛。
可是腥血橫飛的彈雨,激起了鳥友的重重憤怒:血債要用血來還,索血債聲討侏儒。
現在盾牌、頭盔和槍矛究有何用?
蒼鷺翎毛于侏儒也成了一場空。
那些拇指人和螞蟻四處藏躲,已在動搖,逃竄,眼看就全軍覆沒。
停了一會兒,莊嚴地說。
我迄今只能把下界事物贊揚,在當前情形下我轉向上方——
你這位長春不老的女神,一身而具三名,一體而賦三形,我為了人民的痛苦向你祈請,迪雅娜,盧娜,赫嘉德!
你胸懷開闊,思慮淵深,你雍容嫻雅,奔放熱忱,張開你陰影中可怕的深坑,顯示出當年的威力毋需符令!
這么快就被聽見?
我的祈求
已達上天,竟把自然秩序擾亂?
女神的圓型寶座漸漸降臨,越來越大,迫近我的眼睛,這聲勢實在可怖驚人!
它的紫色火光在冥晦中翻騰——
咄咄逼人的大圓啊,別再逼近,你將埋葬海陸和我們世人!
難道帖撒利的魔女
果然曾唱瀆神的魔曲將你蠱惑,誘你離開軌道而下落?
在塵世釀成奇災異禍?——
光明的圓盤四周開始陰暗:突然間破裂,閃光而火花四濺!
多厲害的噼啪聲!多剌耳的咝咝聲!
還有烈風迅雷夾雜其間!
我俯伏在寶座之前,請恕罪吧!是我召來了災難。
俯伏在地
這人所見所聞實在異想天開!
我卻不知道我們遇到什么禍災,同他的感受完全合不上來。
我們承認目前的時刻瘋狂,可是盧娜在原座上安然無恙,和從前一樣搖曳生光。
瞧那些侏儒的住處:圓圓的山頭如今變成尖突!
我感到有猛烈的碰撞,巖石從月中墜落地上;剎那間玉石俱焚,敵和友同樣被壓成齏粉。
我不得不贊揚這種本領,一夜之間創造出如此奇景;從山頂直到山麓,雖然完成了山巒的建筑。
安靜些!那不過是些幻象,卑劣的丑類都已滅亡,幸好你未曾去作國王。
現在你去參加快活的海上宴飲,那兒在盼望和歡迎嘉賓蒞臨。
共同退場
攀登在相反的一面上
我只好沿著懸崖石級而上升,在盤根錯節的古檞樹中間蹭蹬!
咱們哈茨山上的松香
有些瀝青味兒,我最欣賞;還有硫磺……可是在希臘人這里,絲毫也聞不到這種氣息;不過我懷著好奇心去尋根究底:他們用什么把地獄的孽火燃起。
〔德里亞斯〕
你在本國確實道地的聰明,可是在異鄉就顯得不夠機伶。
你別一心只想到自己的家鄉,對圣檞的威風要表示敬仰。
人愛想到離開的地方,住慣了便成為天堂——
可是請你告訴我那兒洞里,蹲在微光中的是三個什么東西?
〔德里亞斯〕
那是福基亞登!如果你不膽寒,不妨上那兒去和她們攀談!
這有什么不敢!仔細看去,大吃一驚!
我盡管自負,卻不得不承認: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畸形,甚而比阿爾勞納還叫人惡心!
誰要是見到這三尊怪神,還會覺得原始受譴的犯罪
有絲毫丑陋可憎?
就連我們最陰森的地獄
也不容許她們登門;她們居然扎根在美麗的國境,這地方早榮膺古典的令名!
她們在動,似乎覺察到了鄙人,發出吸血編蝠一般啾啾的叫聲。
福基亞斯之一
姊妹們,把眼睛給我,讓我看看,是誰膽敢走近咱們的神殿!
最尊敬的女士們!允許我和你們接近,三倍地向你們致祝福的深情!
我雖然和你們素昧平生,但是論起來我們有點瓜葛之親。
我拜見過年高有德的尊神,曾向奧普斯和蕾亞深深致敬;就連你們的姊妹行,混沌之女巴爾岑,我昨天或者前天還見到她們;可是我從未見過你們這樣的女英!
現在我不再饒舌,深感不勝榮幸。
聽這妖精說話,似乎倒很知趣。
可是沒有詩人將你們贊美,真叫我驚奇。
你們說吧,究竟什么原因產生這個漏洞?
我在圖畫中從未見到過你們的尊容!
雕刻家的鑿刀本該對你們施工,別一味地只把幽諾,巴娜絲,維娜絲之流吹捧!
我們三人沉沒在寂聊和靜默的黑暗之中,從來不曾想到這個上頭。
這怎么成?你們索居離群,這兒瞧不見別人,別人也瞧不見你們!
你們必須住在那樣的地方:那兒豪華與藝術各擅勝場,那兒每天逞奇斗巧,快步前進,大理石的英雄塑像栩栩如生,那兒——
住口,別激發我們的六欲七情!
縱然聽你說得天花亂墜,又何補于我們?
我們生于黑暗,又與黑暗相親,幾乎連我們自己相互間也辨認不清。
在這種情形下毋庸多說,人盡可以把自己向別人委托。
你們三人合用一目一齒已經不錯。
這在神話上大概也可通過。
把三人的本質合并為兩個,而把第三種形象
暫時轉讓給我。
福基亞斯之一
這行嗎?你們有啥主張?
其余二人
試一試倒也無妨!但眼睛和牙齒不好轉讓。
你們除去的恰恰是最好的部分;這怎么能使尊容顯得十全十美?
你只消閉上一只眼睛,然后突出一顆門齒,你的臉龐兒立即變化,完全和我們象孿生姊妹。
不勝榮幸!說變就變!
一變就成!
側面向福基亞斯
我已經變成了
混沌的寵兒!
我們便是混沌的嬌女。
哎呀,丟臉!人家會罵我是陰陽人。
新三姊妹中多美的人兒!
我們有兩只眼睛,兩顆牙齒!
我只好去陰曹地府嚇鬼,不敢在人前現世。
〔退場〕
彭納渥斯河下游
河周圍有沼澤,水精寧芙們環繞其間。
〔彭納渥斯〕
搖曳吧,蕭蕭的蘆葦!
吹息吧,葭獲的姐妹!
輕盈的柳枝裊娜迎風,顫動的白楊語聲細碎,這一切打破了我的夢寐!
瑟瑟靈風吹醒了我的神智,悄悄地震撼著上下四圍,把我從波流和安息中喚回。
走近河邊
如果我聽得分明,就不得不信,從灌木叢林,從枝條交錯的綠蔭背后,發出一種酷似人類的聲音。
水波似乎在向人絮語,微風也使人披襟解慍。
〔寧芙們〕向浮士德
請在這兒臥倒,這樣于你最好,好在清涼之中,恢復四肢疲勞,也好享受安息,它常對你迴避,我們蕭蕭瑟瑟,不斷向你低語。
我是清醒的呀!讓她們自便,無比的姿態嫣妍,在那兒呈現在我眼前。
我從內心里感到妙不可言!
究竟是回憶?還是夢幻?
你曾經這么幸福過一番。
穿過稠密而顫動的樹叢中間,新綠中瀉出一派流泉,聽不出琮琮潺潺;泉源來自四方八面,匯合成宜浴的淺淺清淵,水光兒明徹可鑒。
壯健的妙齡女性,玉體在水鏡中俯仰橫陳,加倍地耀得人雙目難睜!
她們載嬉載游,三三兩兩,泅水奮進,涉水惶惶,終于嬌聲高呼,水戰一場。
我本當對眾美欣賞,在這兒盡情把眼福飽嘗;可是我的心神不斷前闖。
目光犀利地透過重障:在那蔥蘢的綠蔭深處,綽約地隱藏著崇高的女王。
奇妙呀!天鵝也結隊成群,以莊嚴純潔的姿態,從港灣向這兒游泳,悠然地遨游,我我卿卿,但又有自豪而自得的神情,看那頭和喙搖擺不定!
其中有一只超群出眾,仿佛在夸示自己的英勇,迅速離開鵝群而破浪乘風;它渾身的翎毛豎立蓬蓬,在水上攪得波翻浪涌,直向那神圣的所在猛沖——
余鵝則浮來浮去,舒徐地閃灼著霜毛玉羽,一會兒又引吭吵鬧不已,以轉移那些嬌怯女郎的注意,使她們只顧到自身的安全,而忘了對女王的效忠服役。
〔寧芙們〕
快快傾聽,姐妹們,向河岸的綠階靠近!
要是我聽得分明,仿佛是馬蹄得得的聲音。
不知道究系何人,在傳送今宵的急信!
果然有蹄聲匆匆。
連大地都在震動。
且朝那邊望去!
機緣難遇,難道我唾手可取?
哦,這真是奇妙無比!
有人朝這兒縱馬行近,好像是位智勇雙全的豪英,騎在白馬上眩人目睛——
我如其沒錯,已經認出了他:他便是斐麗娜之子,鼎鼎大名!
留步,希隆?留步!我有事奉懇——
〔希隆〕
有啥事情?有何見示?
請稍留玉趾!
〔希隆〕
我不慣休息。
那就請你把我帶去!
〔希隆〕
騎上背來!我可以隨便問你:到何處去?你在這兒岸邊佇立,我愿意渡你過河去。
騎上背去
隨你馳行吧,我永感盛意!
卓絕的偉人,高尚的教師,你教育出英雄人物揚名當世,比如阿爾哥船上的一批勇士,還有構成詩人世界的一切權威。
〔希隆〕
過去的事兒不必再提!
連巴娜絲作教師也失面子;弟子們到頭來各行其是,仿佛壓根兒就沒受過教育。
你遍識百草的名字,洞悉根株的妙理,使傷者止痛,病者痊愈,我全心全力擁抱你這名醫1
〔希隆〕
若有英雄在我身邊負傷,我懂得為他處方和醫治;可是后來我已將醫術放棄,把它傳給了巫婆和僧侶。
你真是偉大人物,不肯聽半句諛詞,始終在謙遜回避,表現得平淡無奇。
〔希隆〕
我看出你嫻于詞令,同樣地會奉承王侯與平民。
可是你得向我承認:你見到過同時代頂天立地的偉人,追隨崇高典范而建立殊勛,半神似地嚴肅度過一生。
屈指數這佼佼群英,你認為誰算得出眾超群?
〔希隆〕
阿爾哥船上的濟濟群英,各人有各人的真實本領,他們憑著天賦的才能,彼此截長補短,相輔相成。
若論少壯和美好,狄俄斯庫倫兄弟位列前茅。
要說當機立斷,急公好義,波雷亞斯兄弟堪稱第一。
說到深思,剛毅,多智善謀,當然是雅松,而且深得女性的恩寵。
奧爾斐斯始終溫和而沉靜,他鼓動琴弦使眾人蕩魄消魂。
千里眼林奎斯目光炯炯,不分晝夜,使圣船通過暗礁和海濱。
只有同心協力才能戰勝危險,一人從事則須眾口稱贊。
你為什么毫不提起赫爾庫勒斯?
〔希隆〕
唉!你切莫勾起我的懷思!
我不曾見過費波斯,也不曾見過阿勒斯和赫爾美斯;我卻親眼見到這天挺英姿,叫人膜拜不止。
他是位天生的君王,少壯時便神彩飛揚,臣事他的兄長,也拜倒那些絕色的嬌娘。
該亞生不出一雙,赫貝未把他引進天堂;歌詠不足以摹其聲色,石雕也難以塑其形象。
雕塑家盡管慘淡經營,也表現不出他那龍虎精神。
你已經談過超群男子,現在再談談絕色佳人。
〔希隆〕
什么!女性的美毫不足道,呆板的形象常常顯得無聊,我只贊賞這樣的阿嬌,她從內心涌現出快樂逍遙。
美麗本身原是幸福;我曾把海倫背負,那種嫵媚風流誰也不能抗拒。
你曾經馱過她?
〔希隆〕
是呀,就在我的背上,我已經意亂心慌,何幸而得附驥的殊賞!
〔希隆〕
她抓牢我的頭發,就和你現在一樣。
哦,我簡直快要發狂!
請你細講那種情況:她是我唯一愛慕的對象!
你從何處背她來又背往何方?
〔希隆〕
這個問題容易解釋:那時多虧狄俄斯庫倫兄弟見義勇為,從強盜手中解放了這小妹妹。
但是強盜們不甘失敗,鼓起勇氣又從后趕來。
姐妹們往前逃竄,卻被愛內西斯的沼澤所阻攔;狄氏兄弟徒涉,我沖波泅到彼岸,她才從背上跳下,脫離危險;她撫摩我潮濕的鬃毛,巧囀鶯簧:感謝得伶俐可愛,不卑不亢。
多么動人喲!豆蔻年華已使老年人神往!
她才十歲年紀!
〔希隆〕
我看這是文人弄筆,騙了你也騙了他們自己。
神話上的女子與眾不同:詩人憑藝術想象來加工。
她不到成年,更說不上老,盈盈體態百媚千嬌。
幼年被人拐誘,年長被人追求,總之,詩人們不為時間所掣肘。
但愿她不受時間的制限!
阿希爾在斐萊和她見面,也超越了一切時間。
反抗命運而爭得的愛情,這幸福才算希罕!
難道我懷著千百種相思,無力使絕代佳人再世?
她那永恒的品質堪與諸神相比,偉大而又溫柔,崇高而又婉麗。
你看見她在當時,我看見她在今日。
美到令人銷魂,美到使人著迷!
我的心靈和肉體都被牢系:得不到她,我寧愿一死。
〔希隆〕
異邦客人,你為人如此執迷,在神界中未免顯得發癡。
不過今天你碰著運氣,因為每年只有很少幾時,我去看望曼陀,埃斯庫拉卜的親女,她暗中禱告,向父親哀訴,為了保持他們的榮譽,必須純潔醫生的宗旨,切不可亂投虎狼之藥致人于死。
她在巫女幫中最討我歡喜,并不丑怪惹厭而是樂善好施;你若在她家逗留些時,她會用草藥把你從根治愈。
我毋需醫治,我的心靈磅礴有力,若被醫治,我便和常人一樣可鄙。
〔希隆〕
莫錯過靈泉療疾的時機!
快下背來!我們已到了目的地。
請你明言,在這恐怖的夜間,你踏著淺灘,將我帶到了什么地點?
〔希隆〕
羅馬和希臘曾在此地爭戰,右是彭納渥斯河,左是奧林普山,最大的帝國沉沒在沙土中不見:國王逃竄,市民凱旋。
快向上看!就離這兒不遠,月光中矗立著永恒的神殿。
〔曼陀〕正在殿內夢囈
馬蹄得得漸行近,殿前神階起回聲,想是半神來光臨。
〔希隆〕
果然被你猜準!
快睜開你的眼睛!
〔曼陀〕醒來
歡迎!我知道你必然光降。
〔希隆〕
你的神殿卻也依然無恙!
〔曼陀〕
你老還是不倦地奔走四方?
〔希隆〕
你依然是深處殿堂,我卻喜歡東奔西闖。
〔曼陀〕
我靜待著,讓時辰旋轉。
這位是誰?
〔希隆〕
他是被邪惡的夜晚,旋渦似地卷到此間。
他在追求海倫,神智有些瘋顛,卻不知道哪兒去和怎么辦;埃斯庫拉卜的療法于他最為安全。
〔曼陀〕
貪圖不可能的人,我倒喜歡。
希隆已遠遠離去。
進來吧,大膽的人兒,你應當歡喜!
這條黑暗走廊直通貝瑟封娜的住地。
她在奧林普的空洞山麓,悄悄地偷聽不許外傳的祝福。
我曾把奧爾斐斯偷領進去;奮勇!果敢!更好地利用時機!
愛琴海的巖灣
月照天心
賽倫們分散在巖上四周,吹笛唱歌。
從前帖撒利的魔女,曾在陰森可怖的夜里
冒昧誘你下降。
現在你從夜空的玉闌上,發射柔輝,照耀著微波蕩漾,無數波臣水族
萬頭攢動繁忙,紛紛出來沐浴恩光!
美麗的盧娜,我們至心朝禮
請對我們大發慈悲!
〔納雷斯族與特利通族〕作為海怪
海底的水族不斷叫嚷,這聲音越來越響亮,響徹了大海茫茫!
我們快躲開驚濤駭浪,轉移到最安全的地方,憑美妙的歌聲引導前往。
瞧吧,我們歡喜若狂,脖子上的黃金鏈兒閃閃發光,還有金冠和寶石輝煌,紐扣與佩帶配對成雙!
你們這些海灣的魔神啊,這一切都是你們的果實:沉船上的財寶被海水吞噬,你們用歌聲吸引我們來到此地。
明知道,清涼的海底,魚兒們悠然自適,到處遨游,無憂無慮;今天我們更想知道,你們諸位自在逍遙,卻比魚兒們更加活躍。
我們還未來到這里,已在心里想起;兄弟姊妹們,現在快些!
今天要作個極短的旅行,就可以得到充分證明:我們勝過魚兒幾分。
〔退場〕
她們一霎眼就離此而去!
乘著一路順風,直向薩莫特拉克島消失。
在伽比倫尊神的國土,他們究竟想作何事?
那兒的諸神都玄妙無比,從不知道自己是誰,盡管自己不斷創造自己。
和惠的月神,煩你在空中停頓,盡我們流連夜景,莫讓白晝驅逐我們!
在岸上對霍蒙苦魯斯
我愿引你去見納雷斯老人,這兒離他的洞窟已近,不過他頭腦頑固,乖癖成性。
塵世上蕓蕓眾生,都惹得老怪物悼悻不平。
然而他有先見之明,引起人人崇敬,向他的寶座躬身;他也救濟過一些世人。
我們不妨去試敲洞門!
玻璃和火焰未必就此犧牲。
我耳里聽到的可是人聲?
驀然間引起我內心的憎恨!
世俗人都想成神成仙,不幸到頭來還是故我依然。
多年來我大可以清凈如神,然而常常被迫去普渡眾生;我回顧過去所作的種種事情,結果盡都化成了泡影。
哦,海洋老人,世人都信任你;你是圣哲,別趕我們離開此地!
你瞧這火焰雖然粗具人形,它對你的勸告愿洗耳靜聽。
什么勸告!勸告何嘗見信于人?
世人對智慧之言總是充耳不聞。
縱然立即受到慘痛的報應,然而始終是剛愎自信。
當巴黎斯尚未迷戀異邦的女人,我就父執般地對他告誡諄諄!
那時他大膽地立在希臘的海岸,我向他宣告了精神上的預見:煙霧迷漫,火光沖天;梁摧棟折,喊殺聲喧:特洛耶注定的末日來臨,千百年后還令人不忍卒聽。
傲慢者對老人言卻不肯置信,放情縱欲,終于墜毀名城——
一具巨人尸體受盡折磨,已經僵硬,竟自犒賞了品杜斯的兀鷹。
烏利塞斯也是這種情形!
難道我不曾預言基爾克的詭詐,齊克羅卜的可怖?
可是他猶豫不決,部下又膽大心粗,這一切種種,何曾使他得到好處?
長年累月在海上歷盡風險,一片恩波才載他登上友岸。
這態度為智者所痛心,但賢士更要身體力行。
一星謝意便使他無比高興,勝過忘恩負義千萬斤。
我們有件要事向你奉懇:這男孩想要茁壯地長成。
別打亂我極難得的情趣!
我今天的情形完全不同過去:我召喚來我所有的閨女,海之仙子,多莉絲的苗裔。
奧林普和你們的北方國土,都不曾見過這樣玲瓏的美姝。
她們以嫵媚的姿勢,從水龍背上躍乘納普東的馬匹,海水與她們渾然溶為一體,連浪花兒也似乎能浮起嬌軀。
維娜絲的貝車發出五彩光華,載來了迦拉特這個最美的嬌娃,自從基卜利斯人把我們背棄,她便在巴福斯被奉為神祇。
這位和惠的女神繼承了維娜絲,長年以來占有神輿和廟市。
去吧!我正在享受天倫之樂,不便出口傷人,心生憎惡。
去見普羅退斯!叫那怪人回答:人是怎么形成和變化!
向著海走開
我們采取這步毫無所獲,即使找到普羅退斯,他會立即滑脫:縱然不走,最后說點什么,一定會使人驚訝而不知所措。
你既然非求這種指示不可,就不妨試試,另尋別路!
〔退場〕
在崖上邊
遠方所見何物?
穿波破浪直前。
轉折順著風勢,銀帆一片高懸。
眉目纖毫畢現,是乃海中女仙。
攀援下崖探訪,聽彼金玉良言。
我們手中所持,使眾皆大喜歡。
赫赫巨鰲甲殼,顯示莊嚴形體:帶來諸神寶像,爾曹高聲贊禮!
形體雖小,威力無倫,是沉船者的救星,是上古代的尊神。
請來護航神祇,舉行和平宴會;吉星既然照臨,海神也不逞威。
舟船沉沒時,自甘拜下塵;廣施無邊法力,拯救遭難眾生。
請來了三尊神祇,第四尊不肯光降;他自命為真正神祇,可代表眾神設想。
此神對彼神,難免肆譏剌。
汝眾敬禮慈悲,每種災難可懼!
原是七尊神。
三尊留何處?
不知何處尋,須問萬神嶺;或有第八尊,世人不知名。
福佑雖保證,眾神未齊臨。
諸神無與倫比,數目與日俱增。
可憐忍受饑餓的人兒,偏愛追求難以達到的東西。
吾人習以為常,不問神在何方,在日或在月上,祈禱功德無量!
我們來主持宴會,真感到光榮無比!
古代濟濟群英,都無此種光榮,若問何處及如何顯聲名:他們取得金羊毛,你們迎來護航神。
合唱,重復兩遍。
他們取得金羊毛,我們、你們迎來護航神!
走過
我看這些丑態奇形,好比是劣等的泥罐瓦盆;哲人們穿鑿附會,傷透了頑固的腦筋。
這正是人所貪求的東西;錢幣生銹才有價值。
隱去身形
這使我寓言老人歡喜!
東西越稀奇越受重視。
你在哪兒?普羅退斯!
普羅退斯發出腹語,時遠時近。
在這兒!在這兒!
我原諒你這滑稽老調;對朋友卻不可空口嘮叨!
你在聲東擊西,我分明知道。
如從遠處
別了!
低聲對霍蒙苦魯斯
他就在附近,快快放出光明!
不管他化形藏在何地,他卻和魚兒一樣好奇,會被火光引來這里。
我立即大放光明,但要當心炸破這玻璃瓶。
變形為巨龜
是什么發出這么優美的輝光?
掩蔽著霍蒙苦魯斯
好啦!你如高興,可以細看端詳。
略盡微勞在你卻也不妨,請現形為兩腳的人像!
我們隱蔽的東西你想觀光,這就得靠我們慷慨大方。
化為高尚的形態
處世之道,你頗擅長。
變化多端,還是你喜歡的老樣。
使霍蒙苦魯斯顯露出來
驚訝
我從未見過這樣一個發光的僬僥小人!
他向你請教,頗想自然長成。
據我從他身上了解,他十分奇特,只算得一半出生:他雖不乏精神的特質,卻全無實質的東西可憑。
至今只靠玻璃瓶給他重量,可是他首先想成為具體的人身。
你真是閨女的兒子:在不該誕生之前就出了世。
低聲
從另一方面看也不無可疑:我覺得他是個雌雄同體。
那倒反而更加便當;他達到什么程度就讓他那樣。
這兒用不著仔細思量,你先得投身入海洋!
從小起開始發皇,吞噬蝦米和魚秧,就這樣逐漸成長,以形成更高的完美形象。
這地方果然是惠風和暢,我欣賞著草木滋長的清香!
我相信你的話,極可愛的少年!
更愜意的日子還在后邊。
在這狹窄的海岬上端,香氣的氛圍更難言傳。
我們目睹一隊行列在前,向這兒飄來,相距不遠。
同我一起去吧!
我也同去。
三個古怪精靈亦步亦趨!
羅德島上的特爾清們乘海馬和海龍,手持海神納普東的三叉戟登場。
〔合唱〕
納普東的三叉戟經我們百煉成鋼,他用來制服那驚濤駭浪。
雷車驅散了蔽天的濃云,海面回應著隆隆的吼聲;頭上的電光如金蛇亂竄,腳下的漣波似銀花飛濺;任憑你在絕望中掙扎不已,久經簸蕩,終被吞入海底;他今天既然把權杖交給我們——
他們就可以隆重、鎮靜而輕快地飄行。
諸君祀日神,晴天沐神祉,月神今夕臨,衷心致敬禮!
特爾清們
最敬愛的女神高居蒼穹!
極喜歡聽人稱頌你的弟兄。
請你向神圣的羅德島傾聽,那兒對日神的贊歌飄揚不停。
他開始和完畢白天的行程,對我們凝視著火焰般的眼睛。
無論山陵、城市、海岸和波濤,都使他欣然覺得明朗而多嬌,島嶼四周沒有煙霧籠罩,它縱然向島上襲來,立即被光線和微風蕩掃。
崇高的神祇化身千形百狀,或少年,或巨人,偉大與溫和爭光。
是我們第一批五金巧匠,把神的威力塑造成高貴的人像。
讓他們歌唱,讓他們吹噓!
對于太陽神圣的生命光線來說,死板的作品只是顯得滑稽。
他們邊塑造,邊溶解,往來不停,然后用青銅鼓鑄成型,這一來便以為大功告成。
其實這些驕傲者有啥本領?
諸神的寶像屹立巍巍,一場地震便把它們摧毀——
到頭來又溶化成金屬一堆!
地上的經營盡管繁忙,結果還不是自討苦嘗;更有益于生命的則是波浪;讓普羅退斯——海豚
載你到永恒的水鄉。
變形為海豚
我已經變了模樣!
包你會如愿以償:我把你馱在背上,使你和海洋配對成雙。
按你那值得贊美的要求,創造須得從頭著手!
迅速工作莫停留!
你活動要照永恒的規范,通過千萬種形式的變遷,直到成人,你有的是時間。
霍蒙苦魯斯騎上普羅退斯變的海豚
振作精神同赴遙遠的水鄉,你的生活立即豁然開朗,在這兒你盡可以自在徜徉;但切不可躐等而好高騖遠:因為你先得完成人體,你的一切才算圓滿。
到那時功行圓滿令人快意,做當代好男兒吐氣揚眉。
對泰勒斯
大概是成為你那一類品質!
這倒可以維持一些時間;因為在蒼白的精靈之群中,我見到你已有好幾百年。
在巖石上
是何云環隱隱,重重掩映月明?
乃是多情鴿兒,素羽皎潔如銀。
遣自巴福斯島,殷勤鳥使之群;盛會今已圓滿,遐邇響徹歡聲!
走向泰勒斯
或許有夜行之人,稱月暈是大氣現象;我們精靈卻另有主張,而且是唯一妥當:這是作伴的鴿群,跟隨我女兒的貝車航行,它們自古以來,就學會神奇的飛翔本領。
我也認為極好的事情,是使善良人兒感到高興,棲息在平靜、溫暖的巢里,活潑潑地保持著悠然神韻。
卜西倫和馬爾生
騎著海中的牡牛,牛犢,牡羊。
塞浦魯斯的原始巖洞,不被海水淹沒
不受地震猛攻,四季都吹著永恒的和風,現在仍和泰古時代相同。
我們在幽靜中識得閑趣,守護著塞浦魯斯人之車,聽蕭蕭夜聲四起,穿過輕柔的一片漣漪,避開新來部族的注意,引來艷麗無雙的嬌女。
我們悄悄工作的人物,既不怕雄鷹和有翼的獅子,也不怕十字和新月旗。
一任他們稱王稱霸不已,一任他們紛紛爭權奪利,他們互相殘殺,互相逐斥,毀滅了多少禾苗和城市。
我們卻繼續前進,迎來最嬌美的女主人。
步履輕盈,不疾不徐,花團錦簇,環繞貝車,一霎時行列參差,蜿蜒如長蛇陣勢,健壯的納雷斯族婦女,快上前作好準備,迎接多莉絲的溫婉女兒。
迦拉特酷肖她的母氏:莊嚴不減天上仙子,足以流芳百世;綽約媲美人間淑女,尤憐嫵媚多姿。
多莉絲族
均騎海豚,成群合唱,從納雷斯身旁走過。
盧娜,貸給我們以光明和陰影,并把清輝賜給這少年英俊!
我們上前來拜求父親,向他介紹我們心愛的人。
對納雷斯
我們冒怒濤的利齒,拯救出這批少年,讓他們臥著蘆葦和苔蘚,受陽光的溫煦而醒還,他們用熱烈的接吻,報答我們的救命深恩,請你垂青這些善良的人!
一舉兩得的事情值得重視:既對別人慈悲,又使自己快意。
多莉絲族
父親,你既贊美我們的行為,又慨允我們應得的樂趣;那就讓我們終生緊抱他們,在永遠年青的懷里。
但愿美好的俘獲使你們高興,把這些少年郎訓練成人!
不過宙斯大神獨擅的權柄,我卻不能賦給你們。
浪濤將你們來回簸蕩,也難使愛情維持久長。
等到你們的癡情一旦終場,就把他們平安地送回地上!
多莉絲族
可愛的少年郎心所珍貴,今日里卻凄然勞燕分飛:本期望長廝守永不離背,但赫赫神命嚴不敢有違。
〔少年們〕
我們是誠實的舟人子弟,再造恩愿今后長相扶持!
從未曾領受過這般情意,同天長共地久此心不移。
迦拉特乘貝車前來。
原來是你,我的愛女!
〔迦拉特〕
哦,父親!我真幸福!
海豚,暫停!眼前風光吸引住我。
她們有的已經過去,有的正在近前,輕盈的體態左右盤旋;毫不管心潮起伏翻波瀾!
唉!讓她們也帶我去吧!
那怕只看上一眼,也可以快活終年。
萬歲!萬壽無疆!
我簡直歡喜若狂,真和美浸透了我的身上——
萬物都是由水形成!
萬物都是賴水滋養!
請永遠造福我們吧,海洋!
如果你不把云彩散放,如果你不使溪澗澎漲,不讓河流來往轉向,不匯集眾流而成大江,高山、平原和世界將成何景象?
只有你才使最新鮮的生命維持久長!
〔回聲〕登場全體環形合唱
最新鮮的生命是從你發源!
她們飄飄然漸去漸遠,再也不能夠對面相看
無數人群蜿蜒,輪舞蟬聯不斷,顯示出盛會后的凱旋。
但迦拉特的貝車
我還不時望見:它像一顆明星閃閃,穿透出人群之間;可愛的音容若隱若現,雖然相隔已遠,而散光浮彩一片,依然如在目前。
在這兒水似柔情,一經我的光輝照映,無不美麗動人。
在這生命之津,你那閃灼的光體
才發出美妙的聲音。
人群中有什么新奇奧秘,想要在我們眼前展示?
是什么環繞貝車,在迦拉特的腳邊閃耀不已?
時而強烈,時而柔和,時而甜密,猶如愛情的脈博跳動不息。
是普羅退斯誘來霍蒙苦魯斯這個小人!
這是恣情縱欲的象征。
我仿佛聽到驚恐而低沉的呻吟:他將撞碎在輝煌的寶座旁邊,正在燃燒,正在閃灼,快要熔成一片!
是什么神奇之火使我們透視波浪?
海水飛花濺沫而互相擠撞。
這樣閃鑠,搖曳而清輝朗朗,諸般物體都在黑暗中運轉放光。
四周的一切盡被烈火燃燒,這是愛神在主宰而把萬物創造!
赫赫海洋!滾滾波濤,都被神火籠罩!
水功浩浩!火德炎炎!
祝福這千載難逢的歷險1
全體合唱
祝福這溫煦的和風!
祝福這奧秘的穹窿!
我們一起來同聲高頌:四大原素,地水火風!
第二部 第三幕 斯巴達梅納勞斯的宮前
海倫與特洛耶被俘女子之群登場。
潘達莉絲領導諸女合唱。
〔海倫〕
海倫,我,受盡了贊揚和毀謗,剛從海濱登岸來到這方,我還感到水背高拱,風濤簸蕩,化險為夷多虧得海神的恩光,謝東風幫助我一帆力量,從佛利基平原回到海灣故鄉。
梅納勞斯王正在那兒下邊,同最驍勇的戰士一起慶祝凱旋。
可是巍峨的宮闕,你應當歡迎我回轉,你是我父王丁大洛斯當年
從巴拉斯山回來靠著斜坡興建。
在這兒我同克莉特牟是姐妹芝蘭,還同加斯妥和玻魯克斯一起長大游玩,在斯巴達所有建筑中獨數你輝煌璀璨。
我向你們兩扇鐵門致敬!
當年曾洞然開敞歡迎來賓。
從千萬人中選出我的夫君,梅納勞斯對著我笑臉相迎。
現在再給我這夫人敞開鐵門,我理應忠實地完成國王的緊急命令!
讓我進去吧!萬般煩惱糾纏至今,都一齊拋在腦后而不聞不問。
自從我當年坦然跨出這道門檻,遵照神圣義務去朝謁基特蕾神殿,哪料到遭受佛利基強盜的暗算。
從此后發生了許多事端,神話變成了童話,遠近流傳,節外生枝,聽來實在不堪。
哦,高貴的夫人,莫把極高的榮譽視作等閑!
最大的幸福已為你所獨占:你那美麗的芳名已傾國傾城。
英雄的本色正是先聲奪人,盡管昂首闊步而唯我獨尊;那怕是世界上最倔強的男子,在絕色佳人面前立即俯首聽命。
〔海倫〕
得啦!我和夫主同船而回,現在他打發我先進城來;我猜不透他用心何在。
是把我作為妻子還是作為王后看待?
或是作為王侯的慘痛的犧牲,以補償希臘人長期忍受的厄運?
我被征服了,但不知道是否被擒,不朽之神怎樣決定我的名聲和命運,卻叫我這美人兒捉摸不定,瞧那些站在門邊的可疑的侍從們,他們在一旁都露出憂郁而恫脅的表情。
夫主在空船上對我已不大理睬,沒說過一句知心話兒使我開懷。
他坐在對面好像在盤算把我謀害。
當我們抵達歐羅達斯河的深灣,前行的船頭還未曾靠岸,他發言有如奉了神命一般:“我的戰士將依次下船,在灘上排隊候我去點驗。
你還是繼續航行,沿著圣歐羅達斯河的豐饒河岸,然后在潤濕的芳草地上縱馬向前,最后達到一片美麗的平原,那便是拉克德蒙的阡陌良田,四周圍羅列著巍巍群山。
接著你跨進塔樓高聳的宮院,把我留下的宮女們檢閱一番。
有一個老年女主管聰明干練,她會向你指出的珍寶古玩;有的是你父王遺留,有的是我集攢,無論平時和戰時都在不斷增添。
你會發現一切都是秩序井然,這是王侯具有的特權,他回來發現宮內任何物件,都得和出門前原封一般,臣仆是無權加以絲毫改變”。
源源珍寶盈庭,令人悅目賞心!
金鏈垂胸,金冠加頂,置而不用,空自尊榮。
你進去頒布命令:快快將它們收拾齊整。
我們欣然神會心領,看美貌與黃金珠寶爭妍斗勝。
〔海倫〕
主人接著還發出如下命令:“等你把一切收拾齊整,就取出必要的金鼎一尊,還有主祭者使用的一些器皿,鐵釜,金盤,還要坦平的圓盆,都遵照神圣的祭把儀式來執行!
清水要從圣泉汲來注入匏樽。
此外還要容易燃燒的干柴,準備停當,切莫遲延!
最后還得把鋼刀磨快,其余的一切由你去安排。”
他說了以后就催我離開;主人未提起宰殺什么犧牲
來祭祀奧林普的諸神,雖然是個疑團,我卻不再擔心,一切事情只好聽天由命,吉兇禍福須由神意來完成。
我們塵世人有限生命,好和歹只忍受切莫抗爭。
多少次主祭者的鐵斧沉沉,舉起來對準那匍匐在地的牲畜的頭頸,可是終究受阻撓未能完成,不是敵人襲來,就是神意不允。
未來的事兒不用擔憂,精神抖擻,大步前去吧,王后!
禍福于人
都是突然臨頭;縱然預言可怕,我們不信真有。
特洛耶煙焰彌天,我們親眼看見,屈辱的死亡就在目前;而今我們卻在你身邊,殷勤伺侯不倦,仰望著紅日麗天,猶如你的美麗絕塵寰,我們拜倒裙邊,幸福無限。
〔海倫〕
既來之,則安之!我態度從容,不再躊躇而踏進這座王宮,我和它久別,朝思暮想而幾乎把它斷送,不知何故又在眼前重逢。
但是跨越崇階,雙腳不能靈活使用,我童年時卻那樣飛躍如風。
〔退場〕
哦,諸位姊妹,你們這些可悲的俘虜,且把一切苦痛拋在腦后,來分享女主人的幸福,來分享海倫的幸福。
她回到老家廚下,雖然時間較晚,但愉快地走來,腳步更加穩健!
共來把神明贊揚,多蒙賜福降祥,指引歸還故鄉!
如今已獲解放,越過艱難險阻,宛如展翅飛翔。
可憐那俘虜情況,悵望著圖圄高墻,枉自引臂而悲傷。
幸有神人援手,不使她漂泊異鄉,載她重返故里,脫離伊略斯的瓦礫之場。
安然步入舊家,舊家粉刷輝煌。
往事不可言喻,最難忘少年時光;多少悲歡苦樂,待從頭仔細思量。
〔潘達莉絲〕
暫且離開這歡歌繚繞的途徑,把你們的目光轉向那兩扇宮門1
我瞧見了什么?姊妹們!
那不是王后又以激動的步伐向我們走近?
偉大的王后,究竟有什么事情發生?
在你自家的宮庭里除了受人歡迎,難道還會受到震驚?你未隱瞞情形,我從你的額上看出厭惡的表情,一種高貴的憤怒在和驚訝斗爭。
〔海倫〕讓門敞開,激動地說
等閑的恐懼嚇不倒宙斯的女兒,輕疾的可怕之手也難觸動她自己;但是從原始的黑暗中冒出恐怖,說不盡的奇形丑態和光怪陸離,好似火山噴口中火云得勢,奔騰翻滾,好漢見了也氣餒心虛。
今天是地獄魔鬼大逞兇焰,向我表示他們進入了宮殿,想叫我離開這慣常出入而渴望已久的門檻,揚長而去如過客不再回還。
但是不!我已退回到陽光面前,你們任何力量也不能將我驅趕!
為使爐火凈化,我虔心奉獻,使它歡迎主婦如同歡迎主人一般。
尊貴的夫人,請把你遇見的事情,向鞠躬盡瘁的女仆們說明!
〔海倫〕
你們會親眼看見我見到的東西,只要原始黑暗不把它的產兒
立即吞回到九幽的神秘腹內。
為了讓你們明白詳情,我不妨從頭說起:當我莊嚴地跨入王宮的重要內庭,思忖著我首先應盡的責任,我詫異那荒涼的走道鴉雀無聲。
耳不聞往來奔走的聲音,目不睹忙碌應命的情景,沒有宮女,也沒有宮嬪,像往常那樣向來賓笑臉相迎。
但當我向爐旁漸漸走近,爐內的余燼尚有微溫,我看見地上坐著一個高大的蒙面女人,她不像在睡,而像在冥思出神。
我以主人身份吩咐她起來工作,猜想這就是那個宮女頭目,大概是夫主事先安排在這兒張羅;但是她黑紗罩頭,昂然端坐。
最后由于我的恫嚇她才把右臂揮舞,似乎要把我從廚房和廳堂逐出。
我忿然撇下她轉身過來,立即跨上通向寢室的臺階,寢室華麗多彩,室旁即是寶庫所在;可是那怪物立刻從地上起立,蠻橫地阻擋我的去路。
她個子瘦長,眼睛空洞、充血而陰暗,驀然看見,真叫人不勝膽寒。
其實我的話等于白說一番,要形容盡致實不能用普通的語言。
瞧,那不是她!她居然敢來到陽光下面!
這兒由我們作主,等到主人和國王回還。
美之友人費布斯,請把這些魑魅魍魎
趕進洞去,或勒令它們俯首投降。
福基亞斯出現在門柱中間的門檻上。
我年紀雖輕經歷多1
鬈發垂鬢起微渦。
伊略斯城陷落夜,萬般恐怖驚人目,戰爭呻吟可奈何。
亂云蔽日塵障天,戰士搏斗殺聲酣,神靈呼喚何赫喧,金鐵交鳴相熬煎,響遍戰場至城邊。
唉,伊城墻垣尚宛然,熊熊烈火正蔓延,東家著火西家燃,火海四處卷狂瀾,風助火勢火生風,夜城之上光燭天。
煙火之中抱頭竄,火舌吞吐逞兇焰,神靈震怒不可犯,奇形異態步行健,磅礴之勢破幽暗,冒煙突火而來前。
難道我果真看到這情形?
或因我神魂顛倒,混淆了鶴唳風聲?
用言傳我雖不能,但目睹這兒的可怖情景,我心中完全分明;如果在危險之前,毫不恐懼而卻步,我甚而可以用手將它把握。
福爾基的女兒,你是其中哪個?
你與她們相比,實屬一丘之貉。
或系幽暗所生,只具一目一齒,互相交換使用,蛇發人面魔女。
爾本丑類蠢然,敢與美人并肩?
不慚識者賞鑒,來到日神之前。
你如再向前行,神的神圣慧眼,從不一顧丑形,從不一盼陰影。
嘆我輩濁骨凡胎,厄運無端襲來,對此畸形丑態,雙目剌痛難開,愛美的心情渾欲摧。
你既靦然來相侵,且聽我輩咒詛聲,我輩是神所創造,幸福之身口難禁,咒汝永世不翻身!
話是老調,意義卻真實而高超:美與丑從來就不肯協調,挽著手兒在芳草地上逍遙。
兩者當中的舊恨蒂固根深,無論相逢在哪條路徑,都背過身去把對方視若敵人。
兩者距離越遠,意見愈鬧愈烈,丑自灰心喪氣,美便洋洋得意,如果不是年紀事先管著她們,她們鬧別扭除非到死為止。
現在我看你們這些異鄉的妄人,驕傲自大,妄自稱尊,好比空中飛鳴的鶴群,列陣飛越我們的頭頂,向下發出沙啞的叫聲,引起靜默的行人仰望不停,可是飛者自飛,行者自行,正如我們的情形。
你們是誰,敢大鬧國王的宮殿,裝瘋撒潑和醉漢一般?
你們是誰,敢對女宮監咆哮吶喊,活像足一群吠月的狂犬?
你們是戰爭所生和戰爭所養的仔子,以為我摸不透你們的底細?
你是被人勾引也勾引別人的男子迷,使戰士和市民同樣地喪失元氣!
我看你們聚集成堆像一群蝗蟲,漫天蔽野撲向田間的苗兒青蔥。
你們消耗別人勤勞的果實,你們毀滅滋長起來的繁榮,你是被人霸占、買賣和交換的商品!
〔海倫〕
誰當著主婦的面叱罵婢女,就放肆地冒犯了治家的規矩;賞功罰過的權利,這只能屬于主婦自己。
我對他們的服務十分滿意,當雄城伊略斯被圍、陷落而滅亡,她們對我的態度始終如一。
在漂泊中我們忍受了許多苦難,相互間卻親密得如骨肉一般。
在這兒我照樣依靠這群活潑的姑娘;主人不管仆人的身份而看他的服務怎樣。
你住口吧,再別對她們怒目相向!
你迄今替主婦管好王宮,這功勞應當表揚;可是主婦既然回來,——你就該退讓,以免得懲罰代替應得的獎賞!
嚇唬家人倒是莫大的權利,只有得天獨厚的統治者的貴妃,英明領導多年才配如此。
你如今重新登上原位,成了眾人公認的王后和主婦,就得抓緊久弛的韁繩好好駕馭,把寶物和我們全體收為己有!
但要請你對我這老身照顧些個,至于那些簇擁在你白鳥美后身邊的宮娥,不過是羽毛未豐的聒噪的群鵝!
與美麗相比,丑陋愈是丑陋!
與聰明相比,愚蠢更顯愚蠢!
從此起合唱諸女逐一出來回答
合唱女之一
承認埃勒布斯是你阿爸,黑夜是你阿媽!
說出斯基拉是你們姊妹一家!
合唱女之二
在你家譜中出現許多怪物。
到地獄去吧!在那兒探訪你的親族!
合唱女之三
地獄里的人比起你來都太年輕。
你快去找瞎老頭提勒西亞斯調情!
合唱女之四
奧利翁的奶娘算是你的玄孫。
我猜你是哈爾平從垃圾中喂養成人。
合唱女之五
你吃的什么,落得這樣瘦骨支離?
你貪嗜的血我卻不吃。
合唱女之六
你愛吃死尸,本身也是臭尸一具!
從你那無恥的口中露出吸血鬼的牙齒。
我要說出你是誰,就會堵住你的臭嘴。
先道破你的名字,也就解開了啞謎。
〔海倫〕
我來到你們中間不是憤怒而是悲傷,快停止這無謂的舌劍唇槍。
忠誠的仆人暗地里你忌我猜,對于主人沒有比這更加有害。
他的命令不能如響斯應,使他滿意地看到貫徹執行。
不,他的周圍執拗地嚷成一片,弄得他暈頭轉向,叱責也是枉然。
不光是這樣,你們放肆地互相怒罵,召喚來可怕的兇神惡煞,它們包圍著我,我雖未離開祖國地面,恍如陷入了九幽地獄一般。
究竟是引起我的回憶,還是激發我的狂想?
難道那毀滅城市的夢幻和可怖景象,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得由我承當?
姑娘們都戰栗不止,只有你泰然無事,最年長的女宮監,請向我說出道理!
誰要是對多年來的種種幸福念念不忘,最高神恩到后來就顯得是春夢一場。
可是你得天獨厚,不可限量,一生中盡遇著熱戀你的情郎,他們為了愛情不怕干最冒險的勾當。
先是特修斯貪婪地把你攫取,他和赫拉克勒斯一般強壯,是個英俊的男子。
〔海倫〕
那時我不過是一頭十歲的小鹿,被他拐去,關我在阿迪卡的阿費特奴斯的堡里。
不久加斯妥和玻魯克斯將你解放,你便成了許多杰出英雄追求的對象。
〔海倫〕
我坦白承認,最得我歡心的是巴特羅克洛斯,他活像是佩利德的樣子。
可是父命將你配給梅納勞斯,他是大膽的航海者,也善于治家。
〔海倫〕
父王將女兒給他,還委以國政,我們婚后生了赫爾妙納這個嬌娃。
可是當他為爭取克里特遺產而遠征,在你寂寞中來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客人。
〔海倫〕
你為什么提起那半寡婦的身份?
多少傷心的事兒從此發生。
我本來是克里特的自由女子,在那次遠征中被擒而長久淪為奴隸。
〔海倫〕
他立即任命你為這兒的女宮監,把城堡及擄獲的財物都托你照管。
那時你離開故國而去到伊略斯,在巍巍高城中貪歡享樂不已!
〔海倫〕
歡樂二字你再也休提!
無限辛酸注入我的胸中和腦里。
有人說你分身有術,一身在伊略斯,一身又在埃及。
〔海倫〕
切莫再攪亂我混亂的心曲!
直到現在,我也弄不清哪個是我自己。
又有人說,阿希爾從幽深的冥府上來,熱情地向你求愛,他早就愛上你而違抗命運的一切安排!
〔海倫〕
我與他足幻像與幻像相聯,春夢一場,眾口也是這樣流傳。
我現在消逝,使自己成為虛幻。
倒在半數合唱者的腕中。
住口!住口!
你這獨眼龍,瞎扯淡!
一只獠牙露唇邊,巨口箕張真討厭,噴不出半句好語言!
惡人裝出假仁慈,狠心狼子披羊皮;三頭的惡犬張大口,恐怖樣兒也不及你。
我們兢兢業業待在此:看你怎樣以及何地何時
施展出陰謀詭計,狠毒無比?
溫存體貼的話兒
可以使人忘懷過去,你盡把舊事重提,對壞事喋喋不休,對好事不著只字;你還迫不及待,使眼前的光輝黯然失色,并連未來的一線希望
也隨之消失。
住口、住口!
王后的靈魂
快要飛逝,抱著她,緊緊抱著
這天下無雙的嬌軀,古往今來的絕色。
海倫蘇醒,又立在眾女當中。
麗天紅口,又從浮云中透露出來,精華難掩,更射出奪目的光彩!
請你用明媚的目光觀照這大千世界。
盡管她們罵我丑怪,我卻深知美的可愛。
〔海倫〕
晃悠悠脫離了昏厥時包圍我的空虛,我要獲得休息,四肢已疲乏得不能支持;遇到任何意外都得拿出勇氣來穩住自己,這對王后也和對常人一樣相宜。
你站在我們面前顯得崇高而又美麗,你的目光在命令,請說出你命令的東西!
〔海倫〕
要彌補你們無禮的吵鬧所耽擱的時間!
遵照國王的命令,快把犧牲采辦!
盤、鼎、利斧,一切都在殿上安排齊整,用水灑,用煙熏,請問用什么作犧牲?
〔海倫〕
國王沒有說明。
沒有說明?哎呀,這話叫人傷心!
〔海倫〕
你感到什么傷心?
王后,這祭品是你自己!
〔海倫〕
還有這些女子!
唉,多么凄慘!
你將被利斧砍頭!
〔海倫〕
殘忍呀!我這可憐人早有預感!
看來是無法避免。
哎呀!還有我們?會遭到什么災難?
王后倒還死得風光;你們就像一串畫眉雀兒入網,手腳亂舞,掛在支持屋頂的高梁。
海倫和合唱隊排列整齊,驚惶失措地站著。
鬼魂們!你們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兒,惟恐和這不屬于你們的陽世分離。
其實人也和你們鬼魂一般無二,總不愿把神圣的日光放棄;但誰也不能為他們請求和挽救末日:大家都知道要死,只有少數人感到適意。
得啦,你們完了!趕快辦理后事!
拍手,隨即有蒙面侏儒在門口出現。
敏捷地執行她所發的命令。
來吧,你們這些陰森、矮胖的渾蛋!
都滾進來:盡情搗亂一番!
先要安放好黃金的祭壇!
再把發光的斧頭放在白銀案邊!
水罐要用清水注滿,洗去那些污染狼藉的血跡斑斑。
掃除灰塵,仔細鋪好地毯,使犧牲者跪下去顯得莊嚴,雖然她的身首立即分作兩段,但要包好,埋葬的大禮得十美十全。
王后沉吟著立在旁邊,女孩們好比割下的牧草,憔悴不堪;我年事最長,似應當挑起神圣的重擔,來和你這位老姑太私下交談。
你聰明而又有經驗,對我們似無惡感,她們冒犯了你,是有眼不識泰山。
你如果知道還有救濟的法兒,就請指點!
說來容易!事情全靠王后自己,為了保全自身和你們這些宮女,就得下定決心而且毫不猶豫。
你是最尊貴的命運女神,最聰明的先知,起黃金剪兒,宣告我們得救的日子!
我們已感到四肢搖搖如被吊起,平常我們在跳舞中縱情歡娛,然后在情人的懷里得到安息。
〔海倫〕
讓她們戰栗!我只感到痛苦而毫無恐懼,但是你若有救濟的法兒,自然表示感激。
見多識廣的智者,請你指示,往往有不可能化為可能的事體!
指點吧,請你快快指點:我們怎樣才能逃脫那可怕的萬惡繩圈?
我們預感到它套在脖子上就和鐵箍一般,如果崇高的萬神之母蕾娃不肯垂憐,我們這些可憐蟲只有魂消魄散。
你們可有耐性聽我細說端詳?
好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所能了當。
我們有的是耐性!愿洗耳靜聽。
一個人呆在家里看守財寶,專心致意把四周的高墻砌牢,天雨以前即把屋頂修好,那他一定是受用到老;倘使他無故放浪輕佻,貿然跨過門檻的神圣界標,當他回來時即使把故居找到,縱未全毀也必改變面貌。
〔海倫〕
何必來這套陳詞濫調?
快談正經,切莫勾起煩惱!
這是事實,并非責難,梅納勞斯海盜似地航遍逐個海灣;他大肆劫掠,從島嶼直到海岸,飽載而歸,財物堆積如山。
他圍攻伊略斯長達十年,這次還鄉不知道要多少時間。
何等景象籠罩著丁大略斯宮苑?
還有國土四周的情形,你可曾細看?
〔海倫〕
難道出口傷人完全是你的本色,不說壞話就不能鼓動唇舌?
有一片坡地荒廢多年,從斯巴達后方升起,向北延展,背后峙立著泰格托斯高山,歐羅達斯河滾滾流過我們的谷間,水漂葦岸,盡讓你們天鵝覓食嬉玩。
一群勇敢的種族悄悄移居在山谷后面,他們來自陽光不照的北歐海邊,筑起堅固的城堡高不可攀,從那兒任意把土地和人民侵犯。
〔海倫〕
他們完成了這樣的事情?似乎完全沒有可能。
他們有的是時間,大約經營了近二十年。
〔海倫〕
有沒有一位首領?是一群強盜,還是聚義的盟友?
他們不是強盜,卻有一位首領,他雖然光顧過我,要罵他,我實不忍。
他本可以席卷一空,卻只拿走少許物品,他不把這叫作納貢,而稱為自由饋贈。
〔海倫〕
人品如何?
人品不差!大可人意。
他活潑、勇敢、有昂藏的身軀,是希臘人當中罕見的聰明男子。
有人罵他們是蠻族,我不贊成,他們當中誰也不會那么殘忍,像某些英雄在伊略斯城前竟要吃人。
我深信不疑,他是寬宏大量。
還有他的城堡!你們得親眼觀光!
那絕不是粗笨的墻壁,像你們祖宗那樣隨便堆集,頑石上堆上頑石,和齊克羅普一般粗糙無匹!
那城堡與此迥異:水平,垂直而又整齊。
從外面看,它是高齊天際!
而且堅固,無縫,一平如砥。
要從這兒攀登,連思想也要滑足。
內部有宏敞的庭院和密室,周圍有各式建筑和設施。
你們瞧那兒梁柱爭輝,穹窿交織,露臺,走廊可把里外一覽無馀。
還有紋章。
是什么紋章?
你們曾經親眼看見,阿耶克斯的盾上畫有長蛇蜿蜒。
圍攻特本城的七條好漢,各人盾牌上的圖案都意義深遠。
有夜空中的星星和皓月,也有女神、英雄、云梯、寶劍和火炬,氣勢洶洶地威脅著和平的城市。
我們的英雄也有這樣的圖式,世代相傳下來,顯得光怪陸離。
有獅子、山鷹、鳥爪和鳥喙,有水牛角、鳥翅、玫瑰和孔雀尾,還有金、銀、黑、藍、紅各色線條,一排排掛在廳堂中間瞧不勝瞧。
廳堂無邊無際宛如廣大世界,你們大可以在那里跳舞開懷!
你說,那兒可有跳舞的男子?
金色鬈發、風流瀟灑的少年首屈一指!
渾身散發出青春香氣!
只有從前巴黎斯
偎傍王后時才有這種味兒。
〔海倫〕
你說話完全離開了本題;快向我說出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應由你說,你只消認真地明說一個“可”,我立即使你在那城堡里安坐。
哦,快說出那簡單的一個詞兒,立即挽救你自己和我們宮女!
〔海倫〕
怎么說?梅納勞斯王竟會那樣殘忍,使我擔心他謀害我的性命?
難道你忘了他怎樣處治你的戴福布斯,就是陣亡的巴黎斯的弟弟?
他執拗地追求你這寡婦而居然如意,梅納勞斯不但割去他的耳鼻,還凌遲處死,真叫人慘不忍視。
〔海倫〕
他那樣處死他,是為了我的緣故。
為了他的緣故,他會對你一視同仁。
美人只許獨占,不能瓜分,與其抱殘守缺,寧叫玉碎珠沉。
遠處響起喇叭聲,合唱諸女慌亂成一團。
凄厲的喇叭吹得人耳穿腸斷,男人心中的嫉妒如火一般,他不能忘情于故劍,一旦失去,就無法償還。
你沒聽出號角的聲音?
你沒看見刀光劍影?
歡迎,國王陛下!我愿意上奏宸聽。
可是我們呢?
你們分明知道,王后死在目前,你們也同歸于盡!要打救是難比登天。
〔海倫〕
我已想出首先放手去做的事情,并且覺得你是一位惡煞兇神,你會不會化吉成兇,實在叫我擔心。
不過我先跟你同去那座城堡;以后怎么對付,我自己明了。
王后內心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好吧,老嫗,你請前導!
哦,同心前往,加快腳步:前有崔巍高墻,后是一條死路。
高墻堅不可摧,敵人難以接觸,如彼伊略斯城,曾將吾人保護,因中敵人詭計,最后才遭陷落!
霧氣彌漫,遮掩著背景,也適當遮掩近處。
怎么的?怎么的?
姊妹們,向四周看看!
難道方才不是朗朗晴天?
忽然間濛濛霧氣彌漫,升自歐羅達斯的神圣水面;景色宜人的蘆葦河岸,已經消失在眼前;還有天鵝成群,自在而嬌婉,浮游戲水,時往時還,唉,如今都不可復見!
可是呀,可是
我聽見她們在叫,遠遠地傳來嘶啞的聲音!
好像在宣告死期降臨;唉,但愿這不是最后的死訊,讓我們逢兇化吉,得遇救星。
我們也和天鵝相等,纖長、美麗、如玉的白頸,唉,天鵝所生的美人,怎不叫人悲憫!
我們實在可悲可嘆!
遍周遭霧幕重重
將一切遮掩。
我們對面互不相見!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端?
我們是在行走?
還是飄飄然用腳尖輕點地面?
你什么也看不見?
莫不是赫爾美斯引路在前,揮舞金杖光華閃閃,勒令我們向地獄回轉?
那兒是氣象凄慘,日色昏黃,鬼影幢幢,渺渺茫茫。
呀,一霎時天地玄黃,迷霧無光,一片陰暗,只有高墻在前擋著自由的視線。
究竟那兒是庭院?還是深塹?
哎呀,姊妹們,我們上當受騙!
被人俘虜,從未曾像這般可憐。
城堡中的內院
周圍是許多爭奇斗巧的中世紀建筑物。
領導合唱的女子
性急而又癡蠢,是地地道道的女性!
剎那間喜怒無常,好比那天氣陰晴不定,對待福與禍都不能保持沉靜。
常常互相駁斥,引起紛爭,而悲歡啼笑則異口同聲。
現在虔心靜聽,不要做聲,等待王后為自己和我們作出英明決定!
〔海倫〕
庇妥尼沙或別的什么,你在哪里?
馬上走出這幽暗城堡的地室!
去向那位非凡的堡主通知,讓他為我作好歡迎的準備,快引我去見他,謹致謝意!
我愿結束漂泊生涯,得到休息。
領導合唱的女子
王后,你枉自向周遭環視,那個討厭的人兒已經消失;也許還逗留在我們方才離開的霧幕里,我腳步不動就莫明其妙地來到此地。
這城堡是重樓疊閣的宏規巨制,也許她陷入迷宮分不出南北東西。
或是尋找堡主迎接御駕蒞至。
快瞧,那上邊人頭擁擠,在走廊上,窗戶邊,進口處,往來奔走著許多內侍;這是隆重歡迎貴賓的表示。
〔合唱隊〕
哦,我們心花怒開!快朝那邊看,一群英俊的少年從容走來,他們有文雅的風姿,高尚的儀態,行列齊整,叫人難猜:是奉誰的命令事先作好這樣安排?
不愧是青少年中杰出的人才。
究竟什么東西我最欣賞?是美妙的步伐?
是光澤的額邊環繞的鬈發?
還是長著一片茸茸細毛
泛出桃紅色的雙頰?
我真想咬上一口,卻又有些不敢;從前曾有過類似情形,說來惹厭,結果滿口含灰,害人不淺!
可是最美的男兒
都從那邊走來;他們所扛何物?
原來是寶座的踏步,還有氈氍和坐褥。
四周張錦幃,頭上覆華蓋;華蓋如云環,上護王后頂;王后萬金軀,百官齊聲請,款步上錦茵。
一步復一步,步步往上升;眾人齊立正,山呼致歡迎,萬歲,萬歲,萬萬歲!
合唱中所表述的一切依次進行。兒童和青年
的長列走下以后,浮士德身著中世紀騎士的宮庭服裝出現在臺階上,緩慢而莊重地下來。
〔領導合唱的女子〕仔細注視他
如果諸神的作法與往常相同,不是暫時而是長遠賦給此人
以雄偉的身軀,卓越的品格,溫雅的作風,那么,他將百事如意,馬到成功,無論是在戰場上和強敵搏斗,還是在情場上與絕色佳人交鋒。
我曾見過不少高明之士,他可算得是人中之雄。
瞧這王侯走來,步伐從容,莊重而又畢敬畢恭,哦,王后,轉過身來吧!
身旁帶著一個被縛的人走來
應當向你致最崇高的敬禮,并表示極虔誠的歡迎,我卻帶來一個用鐵鏈鎖住的仆人,他玩忽職守,罪責非輕。
現在向最尊貴的女王下跪,坦白地將你的過失一一招認!
尊貴的女王,請你垂聽:這人的視力特別靈敏,被派在高樓上充任巡警,從高遠的天空和遼闊的地面,仔細監視有什么事故發生;從山區、河谷到堅固的城堡,是畜群或隊伍須得分清;是畜群要加保護,是敵寇要動刀兵。
可是他今天疏忽萬分!
竟未報告御駕降臨,耽誤了隆重而竭誠地歡迎貴賓。
他放肆地兒戲性命,早該躺在血泊里被處死刑。
現在是治罪還是開恩,只有聽憑女王隨意處分。
〔海倫〕
你給與我這么崇高的光榮,讓我充當審判官,充當女主人。
那怕這只是考驗,我心中揣測——
我就執行審判官的第一職責:先聽聽被告申訴,說吧!
城樓守望人林奎斯
讓我跪下,讓我瞻仰,我愿生存,不辭死亡,我已將此身
奉獻給神授的女王!
期待朝陽,自東升起,忽從南出,一反常軌。
看不見高天厚地,看不見深谷高陵,目光偏向
彼美一人。
我有犀利目光,宛如樹杪山貓;今日不知何故,只覺夢魂顛倒。
我身竟在何處?
塔頂?高樓?或城關?
剎時間云開霧散,女神出現在眼前!
眼和心都傾向女神,向著柔和的光輝吸吮;美的粹玉精金,耀得可憐人我雙目難睜。
我玩忽守望人的職守,完全忘了吹起號角;盡管將我毀滅吧!
美色可制伏一切憤怒。
〔海倫〕
災難是我帶來,我不便懲治,只自嘆被殘酷的命運糾纏不止,使天下多少男子心為我著迷。
他們既不愛惜自己,也不愛惜任何別的貴重東西。
綁架、引誘、搏斗、四處躲避,半神、英雄、神人以至魔鬼群起,使我迷失正路而顛沛流離。
我一而再惹起天下騷動,三番四次帶來劫難重重——
把這好人帶去,將他釋放!
他是被神愚弄,不能加以冤枉!
哦,女王,我驚異地同時看出,箭不虛發的射手與命中的鵠的;我看見弓勁箭疾,密如貫珠,百發百中,也射中了我自己。
我料到城內和宮里,四面八方都飛起鳴鏑。
現在我成了什么呢?你一下子
使我最忠實的仆從心懷異志,城池難保,還有我的大軍子弟,我擔心他們都歸順了你這長勝不敗的女子。
現在我還有什么辦法呢?除了把自己
和妄自據為己有的一切奉獻給你?
讓我拜倒在你的腳下,尊你為女王,甘愿效忠到底,你一出現即將主權和寶座贏到手里!
林奎斯手捧箱匣,另有其它荷箱跟隨的男子多名。
女王,請你對我回顧!
富者丐求一度橫眸。
他得沐恩波立即覺出,貧如乞丐而又富敵王侯。
什么是過去的我?什么是現在的我?
有什么可想?有什么可作?
明察秋毫的目光也無可奈何!
眼光繚亂,不敢正視御座。
我們來自東方,事情出在西部;隊伍既廣且長——
從頭看不到尾。
前踣后繼,爭先恐后,勇氣橫生,長矛在手,以一敵十,以十敵百,千萬人命,銷聲匿跡。
我們橫沖直闖,四方所向無敵,今日發號施令處,明日有人來盜竊。
舉目匆忙四顧,先搶絕色佳人,或俘健步牡牛,馬群一匹不剩。
我卻熱愛偵察,偵察人間至寶;別人手中所有,我都視同枯草。
我去搜尋寶物,目光犀利無比,囊中物無遁形,箱柜透視到底。
我有黃金堆如山,寶石光華極燦爛;猶有翡翠堪賞玩,綠光玲瓏佩胸前。
珍珠晶瑩,采自海底!
耳珰飄垂,檀口微啟;雙頰緋紅,可稱艷絕,赬玉無光,黯然失色。
我將傾城財寶,羅列陛下座前;我將血戰果實,放置陛下腳邊。
運來許多箱篋,還有鐵柜無數;如荷指示正途,即將充實寶庫。
女王方登大寶,萬眾立即歸心,財富、武力與聰明,一致拜倒你一人。
我所保存一切,而今都歸你有!
從前寶貴萬般,而今視同糞土。
我所有者已消失,如同萎草被刈去,但請嫣然一回眸,即可償還其價值!
快拿開你大膽弄來的東西,雖然不受譴責,但也不給獎勵!
城堡和宮中一切都歸女王,特別奉上實可不必。
去吧,把寶物堆集整理,要顯得空前的堂皇富麗!
使彎窿如晴朗的星空,寶氣珠光炫睛奪目,點綴出一片人間樂土!
你要趕在前面鋪平道路,香花撒地,錦茵重褥,讓她的腳在柔軟的地面款步,讓至上的光輝接觸她的天然妙目!
〔林奎斯〕
主人的吩咐軟弱無力,仆人做來等同兒戲。
可是女王的美麗傾國傾城,已支配著財物和人心。
全軍都已馴服,刀劍也頑鈍失靈。
在她光輝形象之前,連陽光也黯淡而寒冷;在她容光煥發之下,一切的一切只等于零。
〔退場〕
〔海倫〕對浮士德
我想和你談談,請你坐在我的旁邊!
這空位向主人召喚,也保證我的安全。
先讓我跪下表示忠誠!
女王陛下,再讓我對御手親吻!
是它把我向你身邊提升。
作為共治者獲得你的批準,管理你的泱泱大國無垠,我是集崇拜者、仆從和保衛人于一身!
〔海倫〕
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使人吃驚,我有許多事情要問。
但我先要請教這個漢子的語言,為什么聽來十分希罕,動聽而希罕?
一聲聲好像是聯珠一般,前句話剛才傳進耳里,后句話又與它吻合無間。
我們說話的方式已經使你滿意,那么,我們的歌聲也一定使你歡喜,它能徹底地使你爽心悅耳。
但最可靠的是我們立即練習:對口句就能把它誘出和喚起。
〔海倫〕
那么,告訴我,我怎樣才能說得那般好聽?
這很容易,必須是言出于心!
只要胸中有熱情激蕩,就會環顧而問——
〔海倫〕
是誰和我共享?
這時心靈不用前瞻和后顧,只有現在——
〔海倫〕
才是我們的幸福。
現在是至寶,是極高利益,是押品和占有,可是誰來批準?
〔海倫〕
我的手。
〔合唱隊〕
誰還懷疑我們女王,慨然對堡主
表示殷勤盛意?
其實我們全都是
被俘的女子,自從伊略斯慘遭陷落,我們顛沛流離,分不出南北東西。
女人總是慣受男子的撫愛,她們雖然不能選擇高低,卻能識別好歹。
不管是金色鬈發的牧人,還是黑毛遍體的潘恩,只要機緣湊巧來臨,豐盈的肢體
對他們一律平等。
他們倆越坐越近,相偎相傍,緊緊不分,肩兒相摩,膝兒相并,手挽手兒搖擺不停。
在那御座上,鋪有豪華的錦茵。
我們陛下
當著眾人的眼睛,毫不隱瞞秘密的歡欣,流露出那風流情景。
〔海倫〕
我覺得相隔很遠而又分明很近,我只想說:“我在這兒呀!這兒”這么一聲。
我呼吸困難,渾身戰栗,話也說不出口;這是一場夢,分不出地方和時候。
〔海倫〕
我似乎已經過時,而又這么新鮮,和你這陌生人恩愛纏綿。
別再思量那獨特的命運!
存在就是義務,那怕只是一瞬。
〔福基亞斯〕激烈地登場
如膠似漆,難解難分,呢呢兒女,我我卿卿,說不盡繾綣柔情!
可是時間不等人。
你們難道不覺得天氣陰沉?
且聽喇叭狂吹的聲音,毀滅就快降臨。
梅納勞斯統率大軍
正向你們迫近;快準備作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如被敵軍包圍而獲勝,就會像戴福布斯被人碎骨粉身,這是強占婦女應得的報應。
先把那些賤貨們懸掛高繩,跟著就是新磨的鋼斧
在祭壇上對準女王的玉頸。
葬撞的攪擾!闖來令人討厭;我在危急中也不會手忙腳亂。
不祥的音訊使青鳥也顯得難堪,你這奇丑的腳色一直是噩耗頻傳。
可是這回你無風起浪枉費心機!
這兒并無危險,縱有,也無非是虛聲恫嚇而已。
信號,城樓上發出爆炸聲,喇叭
和號角齊鳴,軍樂,大軍行進。
你若不信,立即讓你看看,集合攏一群團結一致的好漢:只有出死力保護女人的男子,才配得到女人的恩典。
面向離開隊伍而前來的軍官們
按捺下滿腔怒火,你們一定能贏得勝利。
你們是北方青年的菁華,你們是東方英俊的健兒——
頂盔貫甲,一片刀光劍影,大軍所到,橫掃大小城池,走來時大地震動不已,走過后余聲如雷貫耳。
我們在比羅斯登陸,老王納斯多已經亡故,小邦紛紛解體,大軍勢如破竹。
現在立即從這座城外,把梅納勞斯逐回大海!
讓他在那兒流浪、掠奪和潛伏,那是他的嗜好,也是命中活該。
我奉斯巴達女王命令,向各位將官致敬:現在把江山呈獻在她足下,你們對領土都各有份!
日耳曼人,你憑著城墻和天塹,捍衛科林土斯的海灣!
哥特人,我把阿哈耶交給你照管,那兒有百道幽深的山澗。
法蘭克人向艾利斯進軍,麥森納該輪到撒克遜人,諾曼人去肅清海面,擴展阿戈利斯那片海濱平原!
從此各自安居樂業,向外發展赫赫威力;但斯巴達是女王多年駐蹕的地方,它應君臨各國之上。
女王對諸位一視同仁,萬方各國共享太平;你們在她足下盡心效力,領受她的批準、權利和光明。
浮士德走下來,將官們環繞他的周圍,接受詳細的指令和吩咐。
〔合唱隊〕
誰要貪得國色天姿,首先需要心里牢記:最重要是依靠武力!
否則他枉自歡喜,縱得到人間瑰寶,也不能安然保持;強盜會用力搶奪,奸人會用計騙取;為了防止不測,必須善自留意!
我贊美我們的君王,他超出眾人之上,智勇兼備,蓋世無雙,強悍者都俯首聽命,無任何違抗。
他們忠實地執行命令,既使本身利益得到保障,又獲得君王致謝的嘉獎,公私兩利而揚名四方。
現在誰敢冒犯如此強大的主子,從他手中把美人奪去?
美人屬于英雄,良緣天賜,我們更雙倍地情愿如此,他要保護他的愛妃連同宮女,依靠著內有堅城,外有雄師。
在場的人都獲得慷慨的賞賜,每人一大片富饒的土地——
讓他們向那兒移居!
我們保持住中央的位置。
他們競相保衛你這個半島,周圍是洶涌不息的波濤,半島上的丘陵連綿起伏,和歐羅巴山脈的余尾相交。
早已仰望的女王國土,如今已為女王所有,愿它如陽光普照萬邦,永遠賜福各個部族。
當歐羅達斯河的蘆葦低語,她明星一般破卵而出,使得生母和兄弟姐妹,都感到美的光輝奪目。
這個國家只歸屬于你一人,呈現出一派繁榮昌盛;即使全世界向你臣服,你也應對祖國特別相親!
在那嵯蛾群山的背面,峰頂受著陽光的冷箭,巖石已呈現一片新綠,山羊正貪嚙稀疏的草尖。
山泉澎涌,奔騰的溪澗匯合成川,溪谷、山坡、牧場已是碧草芊芊。
成百座丘陵起伏在地面,放牧的羊群散布其間。
壯牛謹慎而穩健,分散地走向懸崖旁邊;巖壁間的洞窟何只百千,可庇護牛群不遭風雨之患。
那兒有潘恩保護牛群,生命水精住在蔥蘢峽谷的清涼之境,更有一派林木森森,枝丫夭嬌似欲排空拏云。
這是古老的森林!
橡樹巍然聳立,枝柯蟠結縱橫;楓樹天裊,有蜜汁含孕,清標高舉而婆娑弄影。
幽靜的樹蔭宛如慈母的懷抱,迸出微溫的乳汁以哺育兒童和羊羔,果實累累,遍地都是熟食,樹孔中滴出芬芳的蜂蜜。
這兒安居樂業,世代聯綿,豐衣足食,喜笑開顏,每個人都長生不老,在崗位上滿意而康健。
可愛的孩童在光天化日之下,發育能力可以和阿爺并駕。
我們對此驚訝,始終懷著疑問:究竟他們是神仙還是凡人?
阿波羅喜與牧童為伍,他的形象是其中的翹楚;凡是大自然支配的凈土,大千世界都交流無阻。
坐在海倫身旁。
你和我都如愿以償,把過去種種盡都淡忘!
要感到你是最高神的后代!
只有你才屬于第一世界。
堅固的城堡不應將你限制!
亞加狄亞的長春力量
也不能使我們留連忘返,而被限定在斯巴達旁邊。
被引誘來居住在洞天福地,你隱遁到最愉快的命運中去!
我們的寶座化為園亭一片——
幸福必須自由得和亞加狄亞一般!
樹木蔭蔽的林苑
舞臺全部改變。傍著一排巖窟,有亭數座,門
戶掩閉。樹木成蔭的林苑與四周的危崖相接。
浮士德和海倫不見。合唱諸女四散睡在地上。
我不知道,姑娘們睡了多少時間,眼前的歷歷情景,她們是否也曾夢見?
讓我來喚醒她們。使年青人吃驚,你們年長者也坐在下邊呆等,總想把這可信的奇跡的結果看個分明。
醒來!醒來!快快睜開睡眼!
搖動鬈發!目不旁瞬而傾聽!
你就說吧!快快說吧!究竟出了什么稀奇事情!
越是荒唐的事兒我們越是愛聽;面對著這些巖石實在無聊萬分。
孩子們,你們方才揉開惺忪睡眼就覺得無聊?
那么聽著:在這些巖窟、山洞和涼亭里,咱們的國王和王后受著蔭蔽,已成了一對鶼鶼比翼的情侶。
怎么說?就在那里面?
他們與外界隔絕,只叫我一人悄悄地伺候,我在他們身邊頗受重視,不愧是心腹人物。
我藉故東奔西走,尋找別的東西,尋來一些草根、苔蘚和樹皮,我熟悉它們的一切效力,這樣只剩下他們二人在一起。
照你說來,那里面是別有洞天,有森林、草地、溪澗、湖泊,真是無稽之談!
說穿了,是你們沒有見過世面;那里面深不可測:重堂疊院,我留心一一探索。
突然間洞窟中發出嘩笑的回聲,我仔細一看,有個孩童從女人膝上跳向男人,又從父親身上跳向母親!
父母輪流擁抱、逗弄,舐犢情深,大聲的笑謔與縱情的歡呼交并,簡直鬧得我腦脹頭昏。
天才兒裸體無翼,像芳恩而不帶獸容,跳到陸地上面,地面起了彈射作用,迅速地把他彈向空中,他跳了兩三次,直觸到高高的穹窿。
母親擔憂地說:“跳吧,可以隨心所欲,但不好飛!自由飛翔卻不允許!'
誠懇的父親勸告:“地中含有彈力,會把你向上拋起;你只消足趾觸地,立即強健得像大地之子安泰烏斯!'
于是他跳上巖石,像皮球彈射一般,從這邊跳到那邊,從那邊跳回這邊。
可是一下子他消失在崎嶇的峽谷中間,好像是一去不返。母親哀慟,父親苦勸,我惶恐地聳著雙肩。但忽然他又出現!
莫非是那里面有寶物潛藏?
這時他穿上花團錦簇的漂亮服裝。
兩袖流蘇閃動,胸前錦帶飄揚;手持金琴,活脫是個小費波斯,邁步走向巖邊,攀登絕壁,我輩驚訝,雙親歡喜得擁抱在一起。
為什么他頭上閃閃發光?
很難判斷:那是黃金冠兒,還是過強的精神力量?
他舉止翩翩,已顯出少年風度,宣告他是未來的藝術大師,肢體中鼓蕩著永恒的旋律,你們一旦耳聞目睹,無不心悅誠服。
你這個克里特出生的女子,竟把這稱作奇跡?
你大概從未聽過
啟迪世人的訓詞?
未聽過愛奧尼亞的故事,也未領教過希臘的上古時代的神話,及豐富的英雄史詩?
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無非是祖先興盛時代
留下來一點兒凄涼的尾聲,你所講的雖然離奇,但還比不上瑪耶之子,那虛構的故事
比真實更加動聽,唱起來令人神往不已。
這嬰兒剛生下地,雖然嬌小而頗有力,那些嘮叨的保姆
打著愚蠢的主意:裹上清潔的毛絨襁褓,再用華貴的繃帶纏繞。
哪曉得這頑皮的童嬰
人雖小而卻有勁,悄悄伸出手腳,柔軟而有彈性,把那壓得不耐煩的紫色衣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拋在一邊;活像蛻變成功的蝴蝶,滑脫層層密裹的重繭,敏捷地展開雙翅,在光天化日之下
自由自在地來去翩翻。
于是這個機伶的小鬼,竟成了流氓、盜竊
及一切投機取巧者
萬世崇奉的邪神。
他施展最靈巧的手段,證實他特有的本領:他很快竊取了海神的三叉戟,甚而也把戰神阿勒斯的劍
悄悄拔出鞘里;他非但偷了日神費波斯的弓箭,也偷了火神赫菲斯脫斯的火鉗;如果他不怕火燒,也會偷去他父親宙斯的閃電;他和愛神艾洛斯角力,用腳將對手鉤翻在地;當女神基普利撫弄他時,他竟把對方的佩帶從胸前摘取。
動人而柔美的弦樂從洞中傳出。眾人諦
聽,好象立即深受感動。從此至下面休
息為止,全部和諧的音樂。
且聽這消魂的音調,快把神話拋掉!
你們那些牛鬼蛇神,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
沒有人再理會你們,我們要求更高的禮品:話兒必須出自內心,才能打動別人的心靈。
向巖石那邊退去
你這討厭的妖怪,媚人的音調是你所喜愛;我們像久病新痊,感動得珠淚漣漣。
只要靈魂豁然開朗,竟可以讓日光消失;我們在內心感到
全世界沒有的東西。
海倫,浮士德,歐福良登場。后者的服
裝如上所述。
〔童子歐福良〕
你們聽我唱起兒歌,好比自己在尋歡作樂;你們看我合拍舞蹈,父母的慈心也隨著跳躍。
〔海倫〕
愛情造福于人,使我們如意成雙;它更給人以無上的歡狂,添加一個寶貝兒郎。
〔浮士德〕
一切都已定局: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們聯系在一起,海枯石爛也不分離!
男孩的柔和光輝,是多少年來
伉儷恩愛的結晶,哦,珠聯璧合,令人慶幸!
現在讓我跳動,現在讓我飛躍!
排空馭氣
直上九重霄,我不能抑制
激蕩的心潮。
〔浮士德〕
要克制!要克制!
切不可鹵莽從事!
萬一你不幸
墜落和傷損,寶貝兒子,這會丟失我們的老命!
我再也不愿
呆在地上:放松我的手,別綰著我的鬈發,別牽著我的衣服!
它們歸我所有。
〔海倫〕
啊,想想吧,你是屬于誰!
好容易到手的寶貝,我的,你的和他的,要是給你斷送,多么使我們心碎!
我擔心呀,這結合
眼看就要解體!
海倫與浮士德
看在父母份上,克制你那過強的沖動,克制你那激烈的欲望!
作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兒郎,使大地增光!
遵照你們的心意,我控制著自己。
鉆入合唱之群中,引逗諸女跳舞。
我環繞這活潑的一群,旋轉得更加輕靈。
這旋律是否合拍?
這姿態是否動人?
〔海倫〕
好呀,這樣就好!
你引導美人兒
巧妙地輪流舞蹈!
〔浮士德〕
還是快些收起為妙!
這樣的把戲,我絲毫也不歡喜。
歐福良與合唱諸女載歌載舞,形成錯綜的行列。
讓你可愛的雙腕
不住動蕩,讓你蓬松的鬈發
閃閃發光,你的腳步輕盈
踏在地上,四肢婉轉
繞遍上下四方,你是如愿以償,可愛的兒郎!
我們大伙兒的心
都對你向往。
你們是許多
步伐輕捷的牝鹿
快快過來,從新開始跳舞!
我是獵人,你們是野生動物。
你想捕獲我們,不用著急!
因為到末了
我們一個個
都要擁抱你,你這可意的人兒!
穿過叢林!
飛步狂奔!
容易得來的東西,令我厭棄;強力奪來的東西,才夠使我歡喜。
海倫和浮士德
多么放蕩!橫沖直闖!
絲毫克制都已無望。
好象是號角狂鳴,在山谷和森林間回蕩;多么放肆!多么喧嚷!
一個個女子匆匆登場
他跑過我們身旁!
輕蔑地將我們挪揄,從我們這群當中
拖走了最野的女子。
抱一少女前來
拖來個結實的女孩,滿足我霸占的享樂;使我歡喜,使我快活。
貼著她倔強的胸,吻著她抗拒的嘴,顯示我的力量和意志不錯。
〔少女〕
放開我!在我這軀殼中,也有精神的膽量和力氣,我們的意志不亞于你,不是輕易可以奪去。
你以為我已經束手無計?
那是你過信自己的腕力!
用力捉牢,我要燒焦
你這傻瓜,開開玩笑。
她化為火焰騰騰上升。
跟我上輕靈的虛空,跟我下凍結的墳墓,快把消失的目的捕獲!
拂去殘焰
在這林莽當中
巖石交錯縱橫——
我為什么要在這兒坐困?
我有著煥發的青春!
聽呀,風在呼嘯,聽呀,浪在喧騰,兩者都來自遠方,我巴不得向他們靠近!
他向巖石上越跳越高。
海倫、浮士德及合唱諸女
你莫非是想學羚羊?
我們擔心你會跌傷。
我得越升越高,我得愈望愈遠!
現在我看出了我在的地點:是在島的中間,在伯羅奔尼撒國土的中間,好一片陸海相連。
你不愿和平地
留在山林的懷抱;我們就要給你
在藤架上選擇葡萄,在山坡上采摘葡萄,還有無花果和金黃的蘋果,唉,在幸福的國土,你才會長遠幸福!
你們夢想著太平的日子?
誰愿夢想,就讓他去夢想吧!
戰爭是口號!
勝利!接著來到。
誰在太平盛世
希望戰爭重演,那他便和希望的幸福
斷絕了姻緣。
本地出生的人物,經歷重重危險,自由勇氣無限,把流血視同等閑——
只有剛強的人
才有神圣的意志,凡是戰斗的人
才能取得勝利!
往上瞧呀,他升得多高!
看起來他并不算小:好似戎裝奕奕,爭取勝利來到,渾身上下鋼鐵一般堅牢!
沒有壁壘,沒有城墻,每個人只有依靠本身的力量;要問什么是堅不可拔的城堡?
那便是男子漢的鋼鐵胸膛。
你們想要安居而不被征服,就只有輕快武裝直赴戰場!
婦女們盡成為巾幗英雄,每個孩子都是勇敢闖將。
神圣的詩靈
上升到天際!
最美麗的星散彩流輝,遙遙地,遙遙地——
可是我們還看見,也仍然聽見,而且總喜歡覺察著你。
不,我不是以孩子姿態出現,而是武裝的青年來到面前!
與強健、自由、勇敢的人兒為伴,在思想上已經領先。
前進吧!
在那邊,榮譽的道路正在拓展。
海倫和浮士德
你出生在世并不算長,未經歷多少快活時光,你就想攀登眩目的高梯,追求那充滿痛苦的渺茫。
難道你把爺娘
全不放在心上?
美滿的家庭竟成為幻夢一場?
你們可聽見海上雷鳴?
在那兒引起了山鳴谷應,兩軍鏖戰,破浪揚塵,沖鋒肉搏,不惜犧牲!
馬革裹尸,這就是命令;戰士臨陣決不偷生。
海倫、浮士德及合唱諸女
多么可怕!多么可驚!
難道死是你命中注定?
我難道遠遠地袖手旁觀?
不,我甘愿去分憂共難!
同上的那些人
自負而冒危險,死亡不可避免!
可是!我的雙翅
已經開展!
到那兒去!我得去!我得去!
請容許我飛去!
他縱身到空中,衣服支持其身,有一
剎那,頭上放光,曳著一條光尾。
伊卡魯斯!伊卡魯斯!
真夠悲慘!
一個美少年墜落在父母腳邊,人們以為可以從尸體中去辨別出一位熟識者;但形骸立即消失,光環如慧星上升于天,衣服,披風與利拉琴留在地上。
海倫和浮士德
繼歡樂之后,慘痛立即來臨。
〔歐福良的聲音〕由地底發出
母親,在九幽地府,莫讓我舉目無親!
輓歌
無論你在何處,都不會舉目無親!
我們相信,天下無人不識君;唉,你雖然脫離塵世,沒有人舍得和你分心。
我們幾乎忘卻哀輓,而是懷著羨慕歌頌你的命運:不管凄涼之夜,還是快樂之辰,你的詩歌和膽識都以美麗和偉大著稱。
唉,人間幸福備于你的一身,魄力宏偉,出身名門,可惜你辭世何其太早,青春花蕊竟遭狂風的橫掃!
目光犀利,洞察世情,意氣慷慨,扶危濟困,絕色佳人無不對你傾心,詩歌卓絕而不群。
可是你熱情奔放,任意陷入縱情的羅網;你憤然不顧一切,與舊俗陳規徹底決裂;最后你那崇高的思想,賦給純潔的膽識以力量,方將鵬搏萬里,可惜未能如愿以償。
問誰如愿以償——實在無聊,造化弄人,常使眾生顛倒。
在這空前不幸的日子,萬民泣血哀思。
卻有新的詩歌蘇醒,莫再垂頭喪氣:大地不斷產生詩詞,如萬物孳生不息。
完全休息,音樂停止。
〔海倫〕對浮士德
一句古話兒不幸也應在我的身上:幸福與美麗并存的日子不能久長。
生命和愛情的聯系已經斷絕,我哀嘆這兩者,痛苦地向你訣別,我再一次撲向你的懷里——
貝瑟封娜,把男孩和我帶去!
她擁抱浮士德,形體消失,只
衣服和面紗留在他的懷里。
向浮士德
快抓牢那給你剩下的東西!
切莫把衣裳失去!
魔鬼已捉著衣角,想把它拖進陰司。
抓牢吧!你的女神一去不返,得沐余芳,仍覺得神氣宛然。
善用這無價的崇高恩典:升起吧,在你能夠堅持的時間,它載著你遠離濁世而升天——
我們將在離這兒很遠的地方再見。
海倫的衣裳化為云彩,環繞浮士德,將他帶到空中一同飛去。
從地上拾起歐福良的衣服、披風和利拉琴,走到舞臺前廂。高舉著遺物說:運氣倒還不錯!
火焰固然消失,但我不替世界難過。
這些東西已夠獻給詩人,引起行幫同業的相嫉和相輕;至少我可以奉借衣服,雖然我不能賦與才能。
在舞臺前廂一根柱旁坐下。
〔潘塔莉絲〕領導合唱的女子
趕快,姑娘們!魔法已經解除,我們不再受帖撒利巫婆的禁制,那縟管繁弦的靡靡之音也失去魅力,它淆混人的耳官,更迷惑人的神志。
下陰司去吧!女王正以莊重的步伐走去。
我們忠誠的侍女應緊跟她的步履,在后面亦步亦趨。
我們將在大神的寶座旁邊和她相遇。
女王自然是無往不利;在冥府里她也和嬪妃一起
高高在上,神氣十足,她和貝瑟封娜交情親密;但是我們是不上臺面的侍女,只留在卑濕的阿斯福德羅斯草地,常和那細長的白楊
和不結實的柳樹為侶。
我們有什么可以適意?
不過是啾啾唧唧,秋墳唱詩,如蝙蝠夜啼。
〔潘塔莉絲〕
一個人既無令名,又無卓見,只好返本歸元;你們去吧!
和女王一起,是我熱烈的心愿;為人不單靠勞績,還要有忠肝義膽。
〔退場〕
我們已來到陽世,誠然不再是生人,這點我們感到,我們知悉,但決不愿重返陰司!
永恒生動的大自然
要求我們精靈游動不息,我們也向大自然完全皈依。
△合唱女子的一部分
千萬樹枝在低語、搖撼、弄影風前,我們嬉戲其間,輕輕地把生命源泉從根引到樹巔;不時用花花葉葉將滿頭散發裝點,自由蓬起而向著青天。
果實墜地,立即快活地擁來牲畜和人群,爭先恐后,你推我擠,競相拾取和嘗新,他們在我們周圍俯伏,好像在敬禮元始諸神。
△另一部分
我們緊貼著平滑如鏡的巖壁,柔波蕩漾似地搖動著四肢;聽取任何聲息,不管是鳥鳴或蘆笛,還是潘恩的可怕吼聲,無不如響斯應。
是輕聲報以微響,是怒吼報以雷鳴,而且兩倍、三倍、十倍地令人震驚。
△第三部分
姊妹們,我們性情活潑,隨同溪流前往;遙遠處有一帶魅人的翠微山崗。
我們越往下流,浸潤越深,不住纖回起伏,先灌溉草地,其次牧場,然后是屋宇周圍的園圃。
瞧那翠柏的細梢凌空聳立,是超出平地,堤岸與水面的標志。
△第四部分
你們流向那方,完全隨你們高興,我們只流灌這座丘陵,滿地的葡萄架上蔓兒青青。
瞧那葡萄園主晝夜忙個不停,惟恐辛勤勞動得不到良好收成。
有時用鋤,用鏟,有時培土,剪枝和結藤,向一切神祇祈禱,首先是太陽尊神。
巴庫斯這懶漢對忠仆漠不關心,只在亭上休憩,洞里瞌睡,和小芳恩談山海經。
他巴不得隨時都酒醉醺醺,有的是革囊和壇罐盛酒供飲,冷窖里左右逢源,永世也取汲不盡。
一旦諸神來到,特別是日神照臨,風調雨順,暄暖及時,使收獲豐盛,園主慘淡經營的作場便突然熱氣騰騰,由這一棚響到那一棚,從這一藤串到那一藤。
大籃小筐,提桶背桶,齊發出各種聲音,一切都供榨酒者著力踐踏,向槽房運進。
那汁水飽滿的鮮潔漿果慘遭蹂躪,噴沫,濺汁,混合而被踩成爛泥。
這時金屬的盤盂響得叮當刺耳,狄翁尼索斯從神秘中顯露身軀;有山羊腳的男女搖搖擺擺跟著一路,還有西倫魯斯的驢兒狂叫狂呼。
它什么也不顧!分趾的驢蹄踩倒一切風俗,震耳欲聾,五官也暈眩模糊。
醉漢們摸索碗盞,已灌得昏頭滿肚,如有人干涉,更鬧得一塌糊涂,趕快喝干舊瓶,好把新酒注入!
幕下。福基亞斯在舞臺前廂似巨人一般起立,脫去高底半統靴,揭開假面和面紗,現出靡非斯陀的原形。在必要時可加收場詞以解釋此幕。
第二部 第四幕 高山
峭拔嵯峨的巖頂。
一朵云彩飛來,依傍巖邊,降在向前突出的平地上。云彩散開。
出現
俯瞰腳下是沉沉一片,穩步踏上這山峰的邊緣,我卸下載我的云輦,它使我從容飛越海陸,在這大好晴天。
云氣慢慢離我身邊而悠然舒卷,一團團向東游去如聚絮翻綿;霎時間真使我眼花繚亂,浮云變幻,如波濤起伏,瞬息萬千。
可是它在塑形。不錯,讓我細看分明!
在陽光照耀的錦茵上有玉體橫陳,現出巨人般的女神的形影。
我看出來了!像幽諾,像蕾達,像海倫,望去多么莊嚴嬌美而又動蕩不定。
呀,已在散亂了!形狀消失而化為排空的氤氳,停頓在東方,渾似遙遠的冰嶺,眩目地反映出往昔的歲月崢嶸。
可是我四周仍然籠罩著一片柔和淺淡的煙霧,蕩胸點額,清涼如灌頂醍醐。
現在它輕盈蹇緩地漸漸上升天宇,連合為一。——這麗影當不欺吾,難道這不是早已消逝的少年時代的瑰寶?
百感交集,難遏制激蕩的心潮:曙光女神的愛使我飄然活躍,初見時無心的一瞥有若靈犀感召,這勝過任何奇珍,務必把它捉牢。
玲瓏的形象升華為飄渺的仙女,聚而不散,翱翔直上太虛,把我內心的純精粹美帶以俱去。
一只七里靴踏上來,另一只隨即跟上。
靡非斯陀脫下靴后,兩只靴急忙大步走開。
我畢竟把你趕上!
可是你說說:究竟在發什么奇想?
千尋巖石如巨口箕張,你偏偏下降到可怕的中央?
我雖不曾呆過這兒,卻深知究竟,這正是九幽地獄的底層。
你肚子里確有不少的傳說;這時候又打算信口開河!
認真地
上帝把我們從空中貶下九幽地獄,這緣故我知道得十分清楚。
地中心實在灼熱難過,四周圍燃燒著永恒的烈火,我們經不起過分的亮度,被迫在狹窄地方難以伸展手足。
全體魔鬼都開始咳嗽,從上到下,呼吸快要停止;地獄冒出硫磺味和酸氣,還有釀成巨大災難的瓦斯!
陸地的外殼盡管堅厚,轟然一聲便現出巨大的裂口。
于是我們翻了一翻,從前的地底現在成了山巔。
魔鬼從此建立翻身的理論,必須從最底層翻到最高層。
我們逃出那灼熱難當的深塹,來到這過度充滿自由空氣的人間。
這個公開的秘密一向守口如瓶,到后來才啟示蕓蕓眾生。
《圣經·以弗所書》第6章第12節
面對萬山橫翠,靜默無聲;我不問其來由和起因。
當大自然在本身中把基礎奠定,使地球渾然成了圓形。
喜看峰巒澗谷,滴翠抹青,千巖萬嶺,羅列縱橫,有一帶蜿蜒的丘陵,迤邐向谷底延伸。
那兒百草繁茂,萬物滋生,用不著瘋狂地旋轉不停。
說來倒也動聽!覺得是理所當然;可是當場的人卻另有所見。
那時我瞧見地底正在沸騰,熔巖噴涌,烈焰飛迸。
摩羅赫向遠方敲擊巖層碎片,鍛煉出巖與巖首尾相連。
現在外來的千鈞磐石還生根在地,憑誰來解說這投擲之力?
哲學家也覺得莫明其妙:那兒有巖石橫臥,只好讓它臥倒,我們白傷腦筋,實在無聊。
只有天生純樸的老百姓懂得訣竅,不讓自己的看法受人干擾;他們的智慧早已成熟,看出這奇跡出自撒旦之手。
巡禮者正拖著信仰的拐杖,依次把魔石和魔橋探望。
倒也值得注意看看:魔鬼是怎樣觀察自然。
這和我有啥相干!自然只好讓其自然!
有件體面事兒可講:魔鬼曾經在場!
我們是干大事的漢子!
騷動,暴力和胡鬧便是標志!
不過我到底要明白問你:難道地球上絲毫沒有使你滿意的東西?
你放眼看遼闊無邊的地方,應驚訝世上的繁榮和壯麗景象。《馬太福音》第4章
但是你始終不知滿足,難道說,你沒有任何貪欲?
當然有!一件大事在吸引我。
你猜猜吧!
要猜,還不容易。
我挑選一座大的都市。
市中心市民擁擠,食物狼藉,窄街曲巷,尖形的屋脊,圈定的市場出賣白菜、蘿卜和蔥頭,肉攤上蒼蠅成堆麕集,撲向肥肉舐吸不休;你隨時可以去盤桓,忙碌爭吵,臭氣熏天。
當然也有廣場和大街。
顯出十分闊綽的氣派。
盡頭處沒有城門阻擋,市郊向外無限延長。
我瞧見那兒有人駕駛馬車,骨碌碌地滾來滾去,急忙忙地東奔西馳,好比散了陣的一群螞蟻。
要是我去駕車或騎馬。
總是被他們圍在中央。
成千上萬的人向我表示景仰。
這不能使我滿意!
我誠然高興人口繁殖。
人人都豐衣足食,而且學文化,受教育,然而這不過是培養叛逆。
那么,我明白了你的心意:在幽靜地方建筑一座娛樂的宏偉宮室,把森林,山崗,平原,田野和草地,裝點成姹紫嫣紅的園囿。
碧綠的墻壁前面軟草如茵,曲徑通幽,一帶水榭涼亭。
瀑布垂虹在巖間奔瀉,飛泉噴雪如珠簾倒掛;破空直上,又斜出橫飛,濺沫飛珠,灑落一天花雨。
然后再給那些美多嬌
構筑溫暖而舒適的香巢,在那兒消磨無邊歲月,獨享艷福而左擁右抱。
每當我提到美貌姣娘,總是想收羅普天下的群芳。
下流而趨時髦!和沙大那巴兒一樣!
我大概猜準了你的心愿?
果然算得上大膽非凡。
你的思想離月亮已經不遠,一定巴不得爬到月亮上邊?
完全不是!這個地球上
還大有用武之地。
我要做出一番驚人的事跡,覺得自己有力量毅然奮起!
你原來想博得赫赫聲名?
我看出你是來自娘子軍。
我要獲得權力和產業!
名聲等糞土,事業是一切。
可是會有雅士騷人,向后代頌揚你的光榮,用愚蠢來煽動愚蠢。
你對一切是毫無所知,你知道什么是人渴望的東西?
你那討厭的品格尖酸刻薄,你知道人需要的是什么?
好吧,一切都依你的主張!
你不妨向我談談有多大的狂想!
我注目一片茫茫大海:洪波涌起,奔騰澎湃。
隨著潮頭下落,狂瀾散開,沖擊著海岸的廣闊地帶。
這情形使我異常生氣,好比自由精神尊重一切公理,卻被傲慢的強權所欺,使得熱血沸騰,感情悒悒不已。
我認為這是偶然,加強視線:只見波濤壁立,向后倒卷,離開那樣驕傲地達到的目的;但時刻一到,運動又從新開始。
向觀眾
這對我算不得什么新奇;千萬年來我已經有所認識。
續繼興奮地說
波浪悄悄地逼近,泛濫各處,本身既不生產,又造成不毛之地;它不斷澎漲,洶涌和翻卷,掩蓋一片令人厭惡的荒灘。
內在力量促使一浪接著一浪,翻來復去,不過一陣空忙,身臨目睹,幾乎使我絕望;這是自然原素的自發力量!
我要振作精神,大展雄圖,與海斗爭,將水制服!
可以辦到!不管海水如何泛濫,一遇丘陵,它就只得轉彎;雖然聲勢赫赫,卷地浮天,稍高處便屹立昂然,稍低處又大力吸引它下灌。
我忙著在心里逐一盤算:這事情值得大干一番,把洶涌的海水逼離海岸,對潮汐地帶加以制限,把海水趕回海洋中間!
計劃一步步在眼前開展;這是我的愿望,定要促其實現!
在觀眾背后有鼓聲和軍樂遠遠地從右邊傳來。
實在輕而易舉!你可聽出遠方的鼓聲?
又是戰爭!聰明人卻不愛聽。
戰爭也罷,和平也罷,聰明人一心為著自家,趁機會大撈一把。
注意和瞄準每個有利的剎那。
現在機會到了,浮士德,快抓住它!
你別讓我瞎猜啞謎!
還是明白說出你的真心實意!
我沿路聽人傳說:那位寶貝皇帝的日子十分難過;你本認識他,我們曾經把他捉弄,將假財富送到他的手中,他便想把全世界購買一空。
因為他年青時就登上皇位,愛作出錯誤的結論,認為二難可以相并:治國與享樂可以并行,這樣才使他如意稱心。
大錯特錯。誰要頒布命令,必須在命令中使人感到欣喜;他胸中充滿崇高的愿望,但無人可以窺測其意旨。
他只向最親信的人附耳私語,一舉成功,普天下都驚訝不止。
于是他長保至高至尊的位置!
貪圖享樂,只會令人不齒。
哪位皇帝不是這樣!享樂得多么荒唐!
整個帝國已陷入無政府狀況,大國小邦,左鄰右舍,都擺下戰場,骨肉相殘,兄弟閱墻,城堡攻打城堡,門閥敵對行幫,連主教也與教會和教區對抗;遍地是仇人,到處是冤家,教堂里也在流血廝殺,每個商旅都逃不過城門關卡。
大伙兒的膽子愈來愈大;要生存就得自衛!只好由它去吧。
由它去吧——跛行,摔倒,又再爬起,翻個筋斗,滾成一團爛泥。
這種情況誰也不許責罵,人人都能夠和想要表現自家。
連極渺小的人兒也了不起,到后來賢達之士都認為太放肆。
強干者毅然高舉義旗,聲稱:“給我們安寧的人才配作主子。
當今皇帝既不能也不愿創造安寧,我們就只得另選國君,新皇帝使帝國重新振作,在新建的社會中保證人人安樂,讓和平與正義兩相結合!'
聽來很象教士的腔調。
這原本是教士的口號!
他們為了保證便便大腹裝飽,參加叛亂比別人更顯踴躍。
叛亂不斷擴大而且加以圣化;咱們曾經戲耍過的那位皇帝陛下,來到這里,也許是想作最后掙扎。
他使我惋惜,他為人善良而爽直。
來吧,咱們看看,活人總有希望!
咱們從困境中將他解放!
救這一場足以抵過千場。
誰知道,骰子會轉出什么點數!
他碰上運氣,就有藩臣救主。
他們翻過山腰,俯瞰谷中的軍隊
部署。鼓聲和軍樂從下方傳來。
我看陣勢的部署倒還不錯;咱們參加進去,勝利全可掌握。
對你有什么可以指望?
無非是哄騙!障眼法!空洞的幻象!
兵不厭詐,為了贏得戰爭!
考慮到你要達到的目的,務必堅定你的壯志雄心!
咱們保護皇帝的寶座和江山,論功行賞,你跪在御前,受封領土是無邊海岸。
你曾經干過好些事情;也務必贏得這場戰爭!
不是我,而是你去贏得戰爭!
這一次是你做上將軍。
這簡直是叫我丟臉,不懂兵法,怎好指揮作戰!
這些事你讓參謀部去操心,大元帥只須泰然坐鎮。
我已覺察出險惡的戰局,早就組成了軍事會議,從深山搜集來原人勢力,要成功須懂得眾擎易舉!
瞧那邊拿著武器的是什么人?
你莫非煽動起深山的居民?
不是!這很象彼得·斯坤慈的劇團,演員是流氓痞子中的精選。
〔三壯士登場〕《撒母耳記》下第23章第8節
我的嘍啰打那邊來到!
你看他們的年紀有老有少;衣服和裝備也各式各樣,你使用他們倒也便當。
向觀眾
今天連幾歲的孩子,也愛上鎧甲和騎士披肩,那些流氓雖然只是幻影,卻反而更加討人喜歡。
〔好斗者〕青年,輕便武裝,衣服多彩
誰敢向我正視一眼,我便賞他嘴上一拳;要是膽小鬼見我就跑,我便抓著他最后的頂毛。
〔快捷者〕壯年,充分武裝,衣服闊綽
無聊的爭吵使人生厭,那只是白白浪費時間;只有拿東西才孜孜不倦,別的一切以后再談!
〔堅持者〕老年,堅固武裝,無衣裳
那也得不到多大利益;大筆財產轉眼就會消失,在生活洪流中葬送無余。
拿取固然好,而保存則更妙!
你讓我這個年老漢子管理,包管沒人拿去你任何東西!
他們一起走下山去
前山上面
鼓聲和軍樂從下方傳來。
皇帝的帳幕架立起來。
皇帝,大將,衛士們。
〔大將〕
預定計劃仍然顯得周密,選擇這片山谷十分適宜,我們密集全軍退到這里;我堅信我們可以確保勝利。
〔皇帝〕
成敗利鈍,還言之過早;可是我討厭后退,這等于是一半脫逃。
〔大將〕
陛下,瞧這兒我軍的右翼!
兵法上希望有這樣的地勢:山陵并不險峻,卻難以進逼;這對我軍有利而對敵軍危險,我軍半掩蔽在起伏的平原,敵人騎兵不敢貿然進犯。
〔皇帝〕
我對這只好稱贊;這兒要考驗人的手腕和肝膽。
〔大將〕
你看中央草地上展開一片平原,密集的隊形在那兒戰斗方酣。
劍光戟影劃破長空,在陽光下閃爍,穿透晨霧重重。
強大方陣赫赫如狂瀾起伏!
千萬健兒立大功不惜拋擲頭顱。
從這兒你可以看出群眾的威力,我相信他們必然會瓦解敵師。
〔皇帝〕
這樣的壯觀在我還是初次,我們的軍隊夠得上以一敵二。
〔大將〕
關于左翼,我無軍情可以上奏,驍勇的戰士扼守著險固的山頭;現在懸崖上閃耀著劍戟戈矛,保護著那條羊腸小徑的重要關口。
我預料在這兒將有一場血戰,出其不意,定殺得敵人片甲不還。
〔皇帝〕
從那邊來的是一些虛偽的親戚,平常和我攀親道故,稱兄論弟,而越來越加放肆無忌,居然要奪取玉笏的大權,御座的威儀,以致朋黨內訌,攏亂全國,而今又聯合起來向我進逼!
群眾還在猶豫,莫知所從,他們隨著大流,不管南北西東。
〔大將〕
我派遣一個可靠的兵士去偵察戰況,他急忙地跑下巖去,但愿他如愿以償!
第一偵察員
我們僥幸獲得成功;我們的本領機智而勇敢,忽來忽往,東奔西竄,然而收獲并不可觀。
許多人和忠誠的部隊相同,盡管發誓向陛下效忠,可是實際上不肯行動,卻借口說:民眾危險,引起內訌。
〔皇帝〕
利己的說教使人只顧自家,感恩圖報,義務榮譽,都成了空話。
你們要知道,機關切莫算盡,鄰家失火也會殃及自身。
〔大將〕
第二偵察員來了,可是他下來得很慢,這個疲乏的人兒渾身都在發顫。
第二偵察員
初看令人歡喜,暴徒們紛亂如蟻;忽然間異軍突起,出現了一位新的皇帝。
按照原定路線,列隊穿過平原;偽旗在空中招展,跟隨的人馴良得和羊兒一般!
〔皇帝〕
一個偽君對我反而有利:現在我才覺得朕是皇帝。
作為戰士我才穿上戎衣,披堅執銳是為了更高目的。
平常每次宴會雖然堂皇富麗,應有盡有,唯獨缺乏危機。
你們曾建議角力游戲,我的心臟跳躍,隨著競技而呼吸;要是你們不曾諫止我進行戰爭,我的光輝英雄事業早享盛名。
曾記得上次在火海中反映,烈火熊熊可怕地向我逼進,我感到自主的念頭已在腹中生根;那雖然只是幻影,但是偉大絕倫。
我模糊地夢想過勝利和榮名;亡羊補牢,挽回等閑虛擲了的光陰。
傳令官被派去向對方皇帝挑戰。
浮士德身穿鎧甲,戴半閉的頭盔。
三壯士的武裝和衣服如上。
我們現在到來,希望不受責罵;即使沒有困難,小心總是不差。
你知道山民們正在深思,他們精通自然界和巖層的文字。
至于那些早已離開平地的精靈,比平常更加依戀巖石。
他們慘淡經營,通過迷宮般的峽谷,在芬芳四溢的貴重氣體中沉淀金屬;不斷加以分類,試驗和化合,唯一的動機是發現新奇事物。
他們運用靈巧的手指,憑借精神的力量,創造出種種透明的形狀;然后他們在結晶體及永恒的沉默里,看出人世間發生的事跡。
〔皇帝〕
我曾聽過這些話,相信你所說不虛;不過請明說吧,賢士,對這兒有啥意義?
沙兵納人,諾基亞的巫師,是你的忠實可靠的仆人。
他曾遭到無比慘重的厄運:火把已經點燃,火舌不斷上伸;四周堆集的干柴交錯縱橫,其中混合著硫磺和瀝青;非人,非神,也非鬼所能救援——
多感皇恩浩蕩,炸開了燒紅的鎖鏈!
地方是在羅馬,他對你受恩深重,經常關懷著陛下的行蹤。
從那時起,他完全忘了自己,只為你仰視星辰而俯察地理。
他委派我們的任務非常緊急,為陛下效力,山岳的力量巨大無比;大自然發揮無限的威力,只有冥頑的教士才嗤為魔術游戲。
〔皇帝〕
快樂的日子,歡迎嘉賓蒞臨,他們欣然而來,也欣然盡興;每人都使我歡喜,但看熙熙攘攘,高朋滿座,濟濟一堂。
可是我們更竭誠歡迎義士仁人,他毅然賁臨,扶危濟困,正值這風雨如晦之辰,命運的天平搖擺不定。
局勢真是一發千鈞,暫把有力的手離開出鞘的霜刃!
關鍵時刻須要把敵我分清:千萬人中有的向我作戰,有的為我效命。
大丈夫全靠自身!誰羨慕皇冠和寶座,就得施展出特殊的本領!
那是反對我們的魑魅魍魎,蜂涌蟻集,稱帝稱王,自封兵馬都總管,世襲大封疆,我要用自己的拳頭將他們埋葬!
你縱然完成了偉大的功勞,也不好輕易用元首去作擔保。
軍盔上不是裝飾著頂冠和羽毛?
那是保護元首,鼓舞我們壯志沖霄。
沒有元首,股肱豈不失去主宰?
元首迷糊,全體也就委頓下來;元首受苦,五官百骸立遭傷損,元首康復,它們的機能就獲得新生。
手臂懂得迅速地應用自衛權利,舉起盾牌而保護頭顱;寶劍立即貫徹殺敵的義務,奮力避開來勢而不斷進取;強健的腿腳也有幸參戰,使勁把垂死敵人的脖子踩翻。
〔皇帝〕
憤怒要我這樣處治敵人,把他傲慢的頭顱用作踏凳!
〔傳令官們〕回來
我們去到敵人陣營,引不起敬意和重視;他們把詞嚴義正的通知,當作廢話而嗤之以鼻:“你們的陛下已無蹤無影,只成了峽谷中一片回聲;要是我們對他回憶,就如童話所說:——從前有過一次。”
精銳將士都出自心愿,堅定而忠實地站在陛下一邊。
敵人迫近,我們熱烈待戰;請下令攻擊吧!時機如箭在弦。
〔皇帝〕
我在這兒放棄指揮。
向大將
侯爵,由你來負責安危!
〔大將〕
那么,好吧,我軍右翼列隊前進!
目前敵軍左翼正向上攀登。
莫等他們最后站穩腳跟,就發揮少壯的忠勇,叫他們一蹶不振。
請讓這位驍勇善戰的好漢,立即參加你的隊伍作戰,他和戰士們一起舍死忘生,斬將搴旗,施展出常勝本領!
他指右邊的人
〔好斗者〕出來
什么人敢和我正面交戰,我一定打得他滿臉稀爛;誰背朝著我,我把脊梁給他打斷,叫他的頸子、腦袋和發辮倒掛在背上現眼。
于是你的兵對兵,將對將,刀光劍影,殺成一片。
我振臂一呼,敵人聞聲辟易,一個個淹死在自己的血泊里。
〔退場〕
〔大將〕
我們的中央部隊也逐漸跟上,要用全力機智地應付對方,稍微偏右!那兒激戰已達高潮,我軍的作戰計劃受到動搖。
指點正中的一人
也請讓這位壯士服從你的命令!
他矯健伶俐,可以帶動一切前進。
〔快捷者〕出來
皇軍的英雄氣慨激昂,還須配合繳獲財物的渴望,偽帝的帳幕堂皇富麗,早已成了眾矢之的!
他不能長在座位上夜郎自大;我要響導大軍,直搗巢穴。
〔女扒手〕隨軍女販,偎傍著他
我和他雖未正式結婚,他始終是我心愛的情人。
現在對我們來說,正是收獲季節!
女人抓東西特別猛烈,要搶劫就毫無顧忌;爭先勝利!可以包攬一切。
二人退場
〔大將〕
戰事進展果然如我預期,敵軍右翼猛烈攻我左翼。
人人奮戰,抵抗瘋狂的沖鋒,誓保山路關口,不落敵人手中。
〔德士浮〕指點左立者
閣下,那就請你注意這位壯士:不用擔心,強者更加強你的勁旅。
〔堅持者〕出來
關于左翼,你不用掛慮!
我在的地方,東西確保無虞;老年人顯示出最能堅持:連雷火也劈不開我手里的東西。
〔退場〕
從上面下來
現在請向后看看背景:從犬牙交錯的巖石當中,涌出來全付武裝士兵,使用頭盔、甲胄和劍盾,堵塞著那條羊腸小徑,在我們背后筑起一道堅城,一聲令下,便去沖鋒陷陣1
輕聲對知情的人說
你們用不著追問他們的來源!
我自然絲毫也不耽誤時間,把四周的武庫收羅殆遍;他們或步或騎出現在那里,儼然還是大地的主子;其實他們是過去的騎士、國王、皇帝,現在不過是空心的蝸殼而已;趁機也混進來不少牛鬼蛇神,中世紀的情景居然栩栩如生。
不管中間有什么鬼怪精靈,這一回都可以發揮效應。
聽吧,他們在大聲地磨拳擦掌,鐵片兒互碰得叮叮當當!
旗桿上的破旗兒也在招展,隨著新鮮的氣流而上下飛翻。
要注意,這批古代人已準備妥當,情愿在新的戰斗中大殺一場。
驚人的喇叭聲來自上
方,敵軍中出現動搖。
天際已經陰沉,只見到處紅光閃閃,吉兇莫測,時明時暗;槍劍都已將人血醮滿,巖石、森林和大氣,盡攪得地覆天翻。
右翼在奮勇抗戰;我看見好斗的漢斯像巨人一般
巋然屹立在隊伍中間,急忙將全身本領施展。
〔皇帝〕
我先看見只手高舉,現在狂揮的已有六雙,這不像是自然現象。
難道你沒有聽說過海市蜃樓,它在西西里的海濱上空飄浮?
在那兒陽光下云水蕩漾,明朗朗地凌空直上,有實物在特殊的蒸汽中返光,呈現出稀奇古怪的形狀:城郭乍往乍來,庭園或升或降,破長空展開層出不窮的圖像。
〔皇帝〕
這可是多么可疑的情形!
長矛的尖頭耀眼難睜,我軍的戈戟燦爛如銀,卻有無數火星閃灼不定。
簡直使我感到鬼氣森森。
啊,陛下,請你原諒,這是自然界消失了的精靈的跡象,是狄渥斯庫倫雙星的回光,船夫們都祈禱他們護航;他們在這兒聚集最后的力量。
〔皇帝〕
那你就說:我們應該感謝何人?
他使自然界照顧我們,搜羅來絕無僅有的精靈。
除了那位大師而外還有何人?
他一心關懷著你的命運。
由于你的敵人以強兵壓境,使他激昂慷慨、義憤填膺。
他救你是為了報德感恩,不惜因此而犧牲自己的性命。
〔皇帝〕
從前群眾歡迎我四處巡行,我也頗想試試自己的權柄,未多考慮,便斷然決定,拯救那位老者免遭火焚。
因而使得教士們大為掃興,這一來自然得不到他們的歡心。
難道說,當時這種痛快行徑,經過了許多年還要我受到報應?
慷慨救人的善行收獲必豐;請你把目光轉向上空!
我相信,上帝將顯示征兆,注意吧,時機立即來到!
〔皇帝〕
一只蒼鷹翱翔在天空,格萊弗瘋狂地在后跟蹤。
當心,有利形勢已見分曉!
格萊弗是荒誕的妖鳥;怎么敢不自量力,居然和雄鷹一較高低?
〔皇帝〕
現在它們繞著大圈盤旋,越飛越近——一剎那間,兩鳥互撞,肉搏決戰,胸口和頸上的羽毛紛紛撕爛。
看吧,那可憐的格萊弗,已經筋斷骨折,羽毛脫落,鱗傷遍體,拖著一條獅子尾巴,竄向山頂的樹林中間消失。
〔皇帝〕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我實在驚訝不小。
向右邊
一再奮勇進擊,敵人被迫退避,一陣亂砍亂殺,齊向右邊蟻集,他們陷入混戰,擾亂了自己主力的左翼。
我軍堅強的前鋒,閃電般向右轉移,立即向敵人的弱處進逼——
現在兩軍舍死忘生,激戰越來越酣,勢如倒海翻江的狂瀾;沒有比這更為壯觀,我們已經贏得這場決戰!
〔皇帝〕指左邊向浮士德說:快看!那邊似乎很有問題:我軍的陣地十分危急。
我看不見炮彈飛起,敵人爬上低巖,高處已被放棄。
現在!敵人大軍云集,一步步向我進逼,也許已將關口奪去:邪術的下場往往如此!
你的本事徒勞無益。
那邊飛來我的兩只烏鴉:它們會帶來什么報告?
我擔心我們的情況有些不妙。
〔皇帝〕
這兩只討厭的鳥兒用意何在?
它們離開巖頭的熱烈戰斗,展開黑帆朝這里飛來。
對烏鴉
快快飛近我的耳旁!
你們保護的人未受災殃;因為你們的勸告使人遇難成祥。
對皇帝
你對于鴿子想必知悉,它們相隔千山萬水,也能回巢尋得雛鳥和糧食。
這方面的差異十分顯明:鴿子是為和平傳書,烏鴉是為戰爭帶信。
帶來一個嚴重的消息:向那邊看!我們的壯士把守的巖邊,情況顯得十分危急!
敵人攀上了附近的高地,要是關口再被占據,我們的處境就難以思議。
〔皇帝〕
說到頭我還是受騙上當!
你們把我活生生拖進羅網;渾身被網繩纏繞,心中感到發慌。
鼓起勇氣吧!戰爭還未失敗。
最后關頭總不免有挫折和阻礙,這需要耐心和巧計安排。
我有可靠的仆從可供驅遣,請下命令,給我以指揮全權!
〔大將〕這時走來
你和這伙人糾纏鬼混,整個時間都使得我憂心如焚;幻術不能創造牢固的幸運。
要挽回戰局我已沒有力量,他們既然開始,也讓他們收場。
我現在奉還手里的權杖。
〔皇帝〕
權杖你暫且保留在手,也許還有幸運到來的時候!
我對這個討厭的家伙感到害怕,還有他那樣親密地對待烏鴉。
向靡非斯陀
這權杖我不能給你,我覺得你不是適當的漢子。
你去指揮吧!設法挽救我們!
結局如何,我是聽天由命。
和大將一起退入帳幕
讓那根笨拙的棒頭保護著他!
它對我們這號人的用處不大,這和那十字架不差上下。
現在怎么辦呢?
早已作好安排!
喏,黑色的堂兄弟們趕快行動起來,飛往山上大湖,致意水里的精怪,向她們借用洪水的假象莫要遲延!
這是女人獨一無二的本領,會把實體和假象兩下離分,任何人也辨不出是假是真。
咱們的烏鴉一定
向水精們大獻了殷勤,那邊已開始發出潺潺的水聲。
在好些干燥光禿的巖頂,忽然有洪大的泉水飛迸;使敵軍的勝利成了畫餅!
這敬禮實在妙不可言,連最膽大的登山者也眼花繚亂。
一條小溪聚合眾流而奔騰直下,穿過溪壑使水量成倍增加,匯成一股洪流如長虹倒掛;忽然在平坦的巖頂四下展開,飛珠濺沫,洶涌澎湃,分層逐段向谷底滾滾流來。
任何英勇的抗拒也是枉然,只有聽憑怒吼的狂瀾席卷,我自己也為赫赫聲威而震顫。
我一點兒也看不見洪水揚波;那不過是人們肉眼的錯覺,這種古怪的事兒我覺得有趣不過。
傻瓜們山崩似地逃竄不止,個個都擔心被洪水淹死,分明在陸上卻著力呼吸,可笑他們逃跑時使用游泳姿勢。
現在混亂的情形到處都是!
烏鴉們飛回
你們如果要考驗真實的本領,我將在祖師面前為你們揚名;這時快飛往爐火熊熊的鐵店,侏儒們在那兒鍛煉方酣,毫不疲倦地把金石打得火星四濺!
你們不妨同他們瞎聊一番,要求一股發光、閃爍、爆炸的火焰,聲勢要顯得赫赫炎炎!
好比遠方在掣動閃電;好比流星墜落自九天,每個夏天夜晚都會出現;不過閃電掣動在雜亂的樹叢中間,隕星熄滅在潮濕的地面,這種情形卻是不易看見。
你們也用不著多傷腦筋,開始是請求,然后就是命令。
烏鴉們退場。上述情況依次實現。
敵人眼前天昏地暗,每跨一步都如臨深淵!
遍四陬燐火點點,光華閃灼,突然使得眼花繚亂!
這一切妙不可言;再來點恐怖聲音就更加妥善。
從墓穴中收羅來的破爛武器,居然在自由空氣里孔武有力;那上邊早就在嘰嘎格斗,迷人的聲響實在奇妙無儔。
完全對頭!它們已沒法控制;就象文明的古代那樣,按照騎士規矩較量高低。
臂箍和腿纏應有盡有,好象是桂爾芬與吉貝林兩黨對頭,一來一往,彼此惡斗不休。
他們是世代相傳的宿仇,勢不兩立,由來已久。
喊殺聲已遠近傳遍,如同參加一切魔鬼的筵宴,黨派的仇恨總是占先,那怕到頭來擾得天下大亂;驚呼狂叫,雙方連續不斷,有時凄厲刺耳,令人毛骨悚然,恐怖氣氛彌漫在山谷中間。
樂隊奏出戰爭的騷動雜沓聲,最后轉入輕靈快活的軍樂。
敵方皇帝的帳幕
寶座,四周陳設富麗。
快捷者和女扒手。
咱們可是第一批到來!
連烏鴉也飛不到咱們這樣快。
哦,這兒的財寶到處成堆!
我不知道從哪兒開頭,到哪兒煞尾?
整個地方都是財物充斥!
我不知道該拿什么東西。
這張絨毯對我恰好!
我的床鋪實在糟糕。
這兒掛著一個鋼制的鎏星!
我早想得到這種禮品。
這件鑲金邊的朱紅大衣,是我夢想已久的東西。
拾起武器
有了這個就事事占先:生殺予奪,勇往直前——
你已經包好許多物事,卻沒有搞到一點正經的東西。
別觸動那些破爛家具,先搬走這只箱子!
這是發給軍隊的餉銀,箱里面盛滿了黃金。
這玩意兒重得要命!
我提不動,也馱不成。
快蹲下去!彎著腰身!
我幫你馱在結實的背上準行。
哎唷!疼呀!我快完蛋!
這會把我的脊梁骨壓成兩段。
箱子墜地而破裂。
赤金堆積在地——
快快去把它拾起!
蹲下
快投入我的圍裙!
越多越愛煞人。
已經夠了!快快走開!
她站起來
哎呀,倒楣!圍裙有個漏洞!
不管你走到哪兒或是站著不動,金子撒滿一地象在播種。
〔御林軍〕皇帝的你們在這神圣的地方想干什么?
為什么在皇家財產里東掏西摸?
我們出賣手腳為生,特來瓜分應得的戰利品。
敵帳中的東西見者有份,我們也和你們一樣都是大兵!
〔御林軍〕
這和我們的團體頗不相稱:兵士和扒手不能同是一人!
誰要和皇帝陛下接近,必須是奉公守法的士兵!
奉公守法誰都會談,換個名兒叫作捐款。
咱們彼此不分高下;“拿來”!這是通用的行話。
向女扒手
快拖走你到手的物品!
咱們在這兒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退場〕
第一御林軍
你為什么對這個無恥的流氓,不立刻賞他一記耳光?
第二御林軍
我不明白為什么失去力量,看來他們好象是魑魅魍魎。
第三御林軍
我的眼前糊里糊涂,眼花繚亂,看不清楚。
第四御林軍
我不知道怎么說才好,整天都熱得不可開交,中心惶惶,無比煩躁;這人站起,那人摔跤,摸索過去,立即痛擊彼獠,敵人無不應手而倒;眼前仿佛有煙霧繚繞,耳里聽到嗡嗡、呼呼、咝咝各種叫囂。
鬧來鬧去總是這套把戲,我們也不明白怎么來到這里。
皇帝和公侯四人登場。
御林軍退去。
〔皇帝〕
不管怎么說,總是我們贏得了戰爭,戰場上的敵人四下逃竄,潰不成軍。
只落得寶座空存;賣國搜括的金銀,毯包席裹,充斥盈庭。
我們光榮地受御林軍的護衛,威儀赫赫,靜候萬民使節來臨。
四面八方不斷傳來喜訊:從此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戰斗中雖然也參預了幻術,但是打到底還是靠我們自身。
偶然事件也有助于作戰形勢:天上掉下隕石,打得敵人血流不止;巖穴中響起怪聲隆隆,長了我們的志氣,滅了敵人的威風。
敗者倒下,必然遺臭萬年,勝者得志,感謝悠悠蒼天。
全民一致贍仰,不用命令——
“主啊,我們贊美你!'萬眾異口同聲。
我把虔誠的目光轉回到自己的胸前,作為最高禮贊在平常很少出現。
一位年輕好樂的君王等閑浪費了時間,年事漸長,教訓他愛惜寸陰不可怠慢。
所以我當機立斷,不再遲疑,同四位愛卿一起共同治理家事和國事。
向第一人
哦,侯爵!編制軍隊多虧你巧妙用心,主要關頭才能夠指揮若定;和平時期你要因時制宜,我封你為大元帥,把寶劍賜你。
〔大元帥〕
你的忠誠軍隊一直忙于內戰,如今防守邊疆保衛陛下和皇位安全,請允許在宏偉古堡的九重宮殿,使臣下得邀恩寵,準備盛筵!
我將清潔地持觴上壽,趨侍左右,拱衛巍巍帝制,萬歲千秋。
〔皇帝〕向第二人
你為人勇武而溫文,封你為侍衛長,職責不輕。
你今后是宮內侍從中最高的首領,我認為仆人不善,才引起內庭糾紛;你應該樹立起光輝的典范,使君臣內外個個喜歡!
〔侍衛長〕
勵行偉大的圣旨,仰報皇恩:既扶助善士,也不傷壞人,明智而不詭詐,安祥而不爭競!
如荷陛下洞鑒,我便感激萬分。
我可否設想怎樣舉行盛宴?
陛下就席,我即奉獻金盤,而且代捧指環,請你在歡樂時盥洗御手。
瞻仰天顏,感到受恩深厚。
〔皇帝〕
雖然國事粗定,對歡宴不宜設想,不過來一個快活的開頭倒也無妨!
向第三人
我任命你為御廚總監,今后狩獵,園圃,家禽場地都歸你掌管!
隨時選配我嗜好的時鮮,按月供奉,精心烹調御膳。
〔御廚總監〕
我嚴守齋戒,盡最愉快的天職,直到珍饈羅案,使陛下得快朵頤!
我要和御廚的膳夫們同心協力,收羅不辭遙遠,選新提早季節。
不過趨新騖遠,縱然肴饌重重,不如樸素滋養,方能符合圣衷。
〔皇帝〕向第四人
這兒的話題總是討論筵宴,青年英雄要一變而為酒官!
大酒管是你的新銜,要用葡萄美酒將酒窖貯滿!
但是你要節制自己,不可沉湎,誤入歧途就將毀于一旦。
〔大酒管〕
陛下,青年本身一旦受到信任,轉瞬之間他也就壯大成人。
讓我也來設想一下那盛大的宴會:我把御廚裝飾得盡善盡美,豪華的金銀器皿耀目爭輝,我先給陛下選出最美的高杯:這種威尼斯的琉璃里外透明,注入美酒,味強烈而不醉人。
世人往往過信這稀世奇珍:其實陛下自己節制才更有保證。
〔皇帝〕
我在這重大時刻給你們的恩旨,你們從可靠的口中聽出而深信不疑,御言一諾千金,保證任何賞賜;為了昭示鄭重,還要有正式文字,最后由御筆簽名。要完成這種手續,正好這時我瞧見適當的人物前來辦理。
大主教兼首相登場。
〔皇帝〕
巍峨帝闕要靠基礎支持,才能永保安全而不傾圮。
你瞧見這四位大臣!我們方才商議,整頓現狀要先從宮廷內部開始。
現在我打算把全國的政事,委托你們五位大臣全權治理!
你們的土地應當超出一般;我立即沒收叛國賊的財產,用來擴展你們領土的界限。
我要賜給忠臣一些美好的田園,同時還賦給你們擴張的大權,在適當時機通過繼承,購買和交換。
凡屬領主應有的權利,一律準許你們便宜行事。
凡事由你們作出最后裁判,不許再上訴到最高機關。
其次是賦稅,利息,租金,路費,關稅和捐款,礦山,鹽場,鑄幣權也歸你們掌管。
我為了充分證實我的謝意,提升你們緊緊地貼近皇帝。
我代表全體感謝皇恩浩蕩!
你使我們強大鞏固,皇權也就加強。
〔皇帝〕
我還要賦與五位更高的光榮:現在我君臨帝國而且也樂享修齡;但父死子繼,歷代一脈相承,每日孜孜不息,也得顧慮到不測發生。
到那時我不得不離開親信:你們的職責是要使繼承有人。
保衛皇儲在圣壇上加冕受命,目前的動亂終于導致升平。
〔首相〕
大臣們衷心自豪而態度恭順,向陛下鞠躬到地,盡是你的元老重臣,只要我們忠誠的血液還在脈管中流行,無不鞠躬盡瘁,唯命是聽。
〔皇帝〕
我們迄今的工作已達到結論,還須有文字簽署向后代證明!
你們對財產雖然有權自由處分,但有一個條件:不許隨便瓜分。
從我手里領受的可以新增,但必須全部由長子繼承。
〔首相〕
為了帝國和臣等的幸福,我欣喜非常,這極重要的規章將記在羊皮紙上;再由文官處來謄清和封印,最后才請陛下御筆簽名。
〔皇帝〕
那么,現在我讓你們全體退朝,使每個人對這重大日子好好思考。
世俗界的大臣們退場
〔宗教界大臣〕留下來,感傷地說:首相走了,主教留在此間,一片丹忱迫使我向你進言!
我這慈父般的心腸為你焦慮不安。
〔皇帝〕
你在快樂時候還有什么焦慮?說吧!
正是這個時候我覺得痛苦萬分,你以帝國元首之尊競與魔鬼結盟!
雖然表面上皇位顯得安全,可惜這是對上帝和教皇的侮慢!
要是教皇知道,即將興師問罪,用圣光使你這犯罪國家墜毀。
他并未忘記,你在加冕的日子,不顧重大時刻,居然解放了魔術師。
從你的皇冠發出第一道敕免的光彩,卻落在被詛咒者的頭上,而予基督教以損害。
你應當反躬自責這種犯罪的恩賞,點點滴滴都必須歸還教堂。
在你建立帳幕的遼闊山區,牛鬼蛇神為保護你而紛紛蟻聚,你對惡魔的話百順千依,這一帶要虔誠獻出以供神圣的努力;包括綿亙的山嶺和密林,高山牧場上油油碧草如茵,明湖魚鱉繁殖,無數溪澗縱橫,蜿蜒曲折不斷向谷底飛奔,還有廣闊的平川,草原,沃野直達底層!
你用以表示懺悔,才能獲得圣恩。
〔皇帝〕
我犯的嚴重錯誤使我深深吃驚;獻地的界限由你自行酌定!
首先將這犯罪而被褻瀆的地方,立即宣布為供奉上帝的教堂!
我的想象中已涌起堅固的高墻,曙光照耀著人群合唱;增加的建筑擴展成為十字形狀,圣堂既高且長,使信徒們無比歡暢;他們熱誠地從堂皇的大門涌進,山谷間響徹了首次的鐘聲;鐘樓鳴鐘,巍巍勢欲摩天,懺悔者為了再造的生命踴躍來前。
但愿這崇高的祭日轉瞬到來!
御駕蒞臨,真是無上光彩!
〔皇帝〕
為了贊美上帝并洗滌我的罪愆,但愿這浩大工程昭告虔誠的信念。
好啦!我已覺得我的心靈超越塵凡。
我以首相身份敦請立即圣裁,并辦理手續。
〔皇帝〕
你把頒賜教堂的文件擬好,呈上前來,我樂意簽字。
告退,但至門口又回過頭來說:建造教堂的費用還望陛下捐獻,永遠恩賜全部什一稅,利息和捐款。
慎重的維持與周到的保管,兩者都需費甚多而支出浩繁。
工程是在這般荒地上趕造,請從戰利品中撥出若干金條。
此外,我不得不掬誠奉告,還需要遠方的木材,石灰,石板等材料。
至于搬運,可從教壇上勸告人民來做:為教堂服務的人,必然得到神的保護。
〔皇帝〕
我犯的罪孽深重到這般;都怪那討厭的魔術師害我不淺。
又轉回來,鞠躬到地
陛下,請原諒!你已把帝國的海濱
賞給那個聲名狼藉的人,本應當把他驅逐出境;還有那兒的什一稅,利息,地租和捐款,你沒有獻給崇高的教堂以贖罪愆。
〔皇帝〕厭煩地
那兒的陸地尚未出現:海水還在泛濫!
誰有道理和耐心,時機總會來到。
但愿陛下對我們的諾言始終有效!
〔退場〕
〔皇帝〕獨自一人
也許我最后會把整個帝國斷送完了!
《浮士德》(德)歌德世界文學
第二部第五幕曠野
〔旅客〕
對呀,果然不錯!那兒的菩提樹
依然濃蔭匝地,老干參天,我飄泊異鄉多年,又得和它們再見!
仍然是原來地點,當那驚濤駭浪
把我拋上沙灘,那所小屋曾收留我在里面!
我要向居停主人祝福,慷慨助人,一對善良夫婦,當時他們已經年邁,今日是否還能相遇?
啊!他們是虔誠的人!
是敲門?還是呼喚?——向你們致敬!
但愿你們今天還是那樣殷勤,長享樂善好施的幸運!
老嫗,年紀很老
親愛的客人!低聲!低聲!
安靜!讓我的老伴休息!
老翁需要長時間的睡眠,短時醒來作事才爽利。
〔旅客〕
媽媽,告訴我,你是不是
我正要感謝的恩人?
從前你和丈夫一起
搭救了一個青年的性命。
你可是鮑棲絲大娘,曾殷勤地把一個垂死的人兒灌醒?
老翁登場
你可是斐萊孟老爹,曾努力從洪濤中搶救我的財貨?
你們迅速升起烽火,用響亮的鐘聲發出呼吁,那場可怕的災難,我多虧你們才得解脫。
現在讓我前去吧,我去眺望那大海茫茫。
讓我下跪,讓我祈禱!
我的心情是這么緊張。
他在沙灘上邁步前行。
向鮑棲絲
你快去準備飲食吧,在那鮮花盛開的小園!
讓他跑去,讓他驚訝,他不會相信眼前所見。
站在旅客的身旁。
這片海洋曾使你受盡苦難,波濤洶涌,泡沫飛濺,現在卻成了錦繡花園,宛如樂土在人間。
我年齒加長,歲月空添,不能慷慨助人象從前,可是正如我的力量衰減,滾滾洪濤也消失不見。
現在英明的主人吩咐勇敢的臣仆,挖掘濠溝,建筑堤防多處,縮小海洋的權限,不讓它擅作威福。
瞧那碧油油草地如茵,還有牧場、園圃、村落和森林!
快來這兒悅目賞心,一會兒就紅日西沉——
天邊有歸帆點點,在尋找過夜的港灣。
正如倦鳥也知道還巢一般,碼頭已離這兒不遠。
你看蔚藍的海水邊緣,向后越退越遠,左右擴展的地面,盡是稠密的市井人煙。
三人在小園中圍桌而坐。
你還是默不作聲?
點滴也不沾焦渴的嘴唇?
他想知道這奇跡的發生,你愛說話,給他說出源本!
好吧!的確有奇跡發生!
我至今還心神不寧;因為全部活動情形
都和正常情況不稱。
皇上把海岸頒賜那人,是不是犯了錯誤?
傳令官不是匆忙走來,大聲把詔書宣讀?
離我們沙灘不遠
扎下了初步基礎,架設帳幕,建立廠棚,草原上不久矗立起一座王宮。
大白天工人們紛紛鬧嚷,尖鋤鐵鏟揮動繁忙;到夜晚四處星火群集,第二天便筑就一道長堤。
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人命,深夜里響遍了慘痛呻吟;熾熱的火流向海邊通過,清早看,便出現一條運河。
他不信上帝,貪得無饜,還覬覦我們的小屋和林園;作為鄰居卻那樣飛揚跋扈,硬要大伙兒作他的臣屬。
他可是向我們提供條件,用新地上的美好田產和我們交換。
你別相信那新填出的地皮!
還是守牢你原有的高地!
咱們到禮拜堂去,眺望快要西沉的落日!
鳴鐘,跪拜和祈禱,至誠皈依悠悠上帝!
○宮殿
廣大的林苑,筆直的大運河。
高齡的浮士德在徘徊,沉思。
〔守望人林奎斯〕用傳聲筒
紅日西沉,最后的歸船
活潑地駛進港灣。
另有一艘巨舸
正要開向這里的運河。
彩色的旗幟飄得歡快,挺直的墻桅佇立以待,河上的船員額手稱慶,慶祝這次冒險大功告成。
沙灘上響起一片鐘聲。
焦躁地
討厭的聲音!好比暗箭難防,使我身負難言的創傷!
眼前的國土雖然無限,背后的嘲弄卻令人難堪。
那刺耳的鐘聲使我想到:我的崇高事業并非無所不包!
那菩提樹叢,那褐色的建筑,那腐朽的教堂,都非我之物。
要是我想到那兒去休息,森森陰影會使我毛發豎立,真是眼中釘,腳底刺——
唉!倒不如遠遠離開此地!
〔守望人〕同上
那艘彩船走得多么歡快,乘著清涼的晚風破浪而來!
沿途航行十分靈便,大小箱匣堆集如山!
堂皇富麗的船只,滿載許多異邦的物產。
靡非斯陀和三個強壯伙伴登場。
〔合唱〕
咱們上了岸,到達目的地。
恭賀老東家!
恭禧大船主!
他們下船,將貨物搬運上岸。
咱們總算歷險一次,只要船主贊賞,大家也就滿意。
出航時只有船兩只,回港時卻增加到二十。
咱們干了多么偉大的事體,請看船上滿載而歸的東西。
自由的大海解放思想,做事情用不著仔細思量!
最重要的是動手快干:咱們在捕魚,也在捕船,一旦我們成了三條船的主子,第四條也就鉤到手里;可憐第五條也難逃去,這叫作為目的不擇手段,有強權就有公理!
戰爭,海盜和買賣,三位一體不可分開,否則就是不懂什么叫航海。
三個強壯的伙伴
不道謝又不問候!
不問候又不道謝!
仿佛我們帶來的是些臭東西。
東家板起面孔
很難看,王侯的財貨
他不喜歡。
要謝酬,莫再候!
各人的份額
已各到手。
〔伙伴們〕
這樣做,太掃興,我們要求
等量分。
上面先整頓,廳連廳,陳列出
諸般珍品!
為飽眼福,他必然光臨,計算一切,不漏毫分,他一定不肯
顯得寒傖,即將吩咐船隊,宴會連日舉行。
明朝那些花俏娘兒們將要到來,對她們我要盡心招待。
貨物盡被搬開。
向浮士德
你愁紋滿額,目光憂郁,聽取你獲得的非凡幸福。
深謀遠略已慶成功:海岸和海洋和睦相處。
海洋歡迎出航船只,離開海岸,航程便利,你可以說,從這兒宮闕的樓臺,一伸手便擁抱整個世界!
事業是從這兒發皇,下邊還留有最初的木房:原來挖掘了一條小溝,這時橈櫓紛忙在河上。
多虧你的高才和部屬的努力,果然從海陸獲得報酬不虛。
從這兒起——
我咒詛這兒!
簡直壓得我透不過氣。
我承認你是百般伶俐,但我的內心中有如針刺,似這樣我實在經受不起!
我要說又難于啟齒,上邊那對老夫婦必須搬去,我想在那菩提樹下安排住址;如果那兒株樹兒不歸我自己,便破壞我占有世界的情趣。
我要從那兒遙望四方,架一座瞭望臺在枝柯上,讓我的目光不受阻擋,飽看我的一切成就非常。
人類精神創造出何等杰作,一瞥之下便可囊括包羅。
努力經營還得靠思想明智,才能使千萬人樂業安居。
我們感到最大的苦惱,便是美中不足這一條!
教堂的鐘聲,菩提樹的芬芳,好象把我關進墳墓和教堂。
那排山倒海的意志的力量,卻在這兒沙地上受到挫傷。
我怎樣才可以排遣愁緒?
鐘聲一響,我便勃然憤怒。
自然,這莫大的煩惱
必定使你對生活感到厭倦!
誰也不否認,那種聲音
刺激任何尊貴的聽官。
討厭的乒乓聲連續不斷,使迷霧籠罩著傍晚的晴天,并且摻入了人世間種種事件,從誕生受洗一直到葬入墓園,好象人生不過是一場夢幻,銷聲匿跡在乒乓聲音之間。
執拗與抗拒
在萎縮極輝煌的勝利,創巨痛深令人難熬,到這時也難講公道。
你還用得著什么羞縮遲疑?
不是早就可以遷移過去?
那么,你去代我打發他們搬場!
你知道那塊美好的田莊,我已給老夫婦選擇妥當。
把他們帶走,再把他們安置,不等到你回顧,他們又已站起;忍受了強制的暴力,一個安樂窠可使事態平息。
銳聲吹口哨。
三個伙伴登場。
來呀,遵照東家的命令!
船宴明天舉行!
〔三伙伴〕
老東家接待我們菲薄,有場快活的酒宴倒也不錯。
〔退場〕
向觀眾
從前發生過的事情今又重演,拿伯的葡萄園就在眼前。
《列王記》上第21章
深夜
〔守望人林奎斯〕在宮城瞭望臺上唱歌
為觀看而誕生,為瞭望而盡責,把守城樓崗位,世界使我欣悅。
我向遠方縱目,我向近處凝眸,仰觀月亮星辰,俯察森林麋鹿。
四周森羅萬象,壯觀永恒不替,萬物使我神怡,我也愛我自己。
幸福的眸子啊,隨你睇眄所及,無論南北東西,靡不輝煌典麗!
我被派在這個高處,不光是為了悅目爽心;驀然間從那陰暗的世界,出現異常可怖的情景!
穿過菩提樹的濃蔭,我瞧見火花四散飛迸;而且火勢越來越盛,藉風威而力量倍增。
哎呀!林中的小屋已經著火,那本是苔蘚滿地的潮濕場所!
迅速的救援勢所必需,卻絲毫不見有消防設置。
唉!可憐那對善良的老人,平常多么小心火燭,現在卻葬身在煙火當中!
這情形真叫人慘不忍睹!
火焰騰空,火光熊熊,黑色的苔蘚地方燒得通紅;快拯救那對善良的夫婦吧。
使他們逃出無比猖獗的火窟!
透明的火舌閃灼如電,吞吐在千枝萬葉中間;干枯的樹枝最易燒燃,立即帶火而墜落地面。
你們應當目睹這般慘狀!
誰叫我生就這明察的目光!
那座小教堂也已倒塌,禁不起墮落樹枝的重壓。
尖頭的火焰蜿蜒如蛇,纏著樹梢不住上爬。
中空的樹干直到樹根,在紫紅色的火光中燒成灰燼——
長久停止,歌唱。
往日觸目便欣然,可憐一去不復返!
〔浮士德〕在露臺上,對著沙灘
上面傳來什么凄涼的歌聲?
音調徐緩而字字分明。
原來是守望人在悲嘆不幸,那急躁的行動也擾亂了我的內心。
然而菩提樹叢已消失不見,只余下半成焦炭的樹干;一座瞭望臺即將建立,可以縱目到無邊無際。
我也瞧見那兒有所新居,庇護著那一對老年情侶,他們將受到寬大的照顧,樂享余年而保晚福。
〔靡非斯陀和三伙伴〕在下面
我們火速地往回飛奔,對不起!溫和的法兒卻不通行。
不管我們怎樣敲拍,總是緊閉著兩扇柴門。
我們繼續搖撼和拍打,腐朽的門兒忽然倒塌。
我們大聲叫嚷,厲聲恫嚇,卻始終聽不見任何聲息。
這樣的情形可能發生:他們不聽而且也不肯!
我們可是毫不耽延,立即將他們為你攆開。
那對老夫婦倒沒受多大痛苦,吃了驚駭便一命嗚呼。
有個異鄉人躲在屋里,要想決斗,被我們打倒在地。
經過短時間的激烈戰斗,攪得爐炭撒滿四周,干草著火發出熊熊火光,那兒就成了三人的火葬場。
〔浮士德〕
難道我的話你們充耳不聞?
我是想交換而不是搶奪他們!
這種鹵莽的野蠻行徑,我要詛咒,罪責由你們均分!
〔合唱〕
記得常言曾說:逆來順受最好1
你如大膽反抗,身家性命不保!
〔退場〕
〔浮士德〕在露臺上
望長空隱去耿耿星輝,火勢減退,火光已微;瑟瑟凄風拂面吹,帶來了煙火氣味。
命令匆忙,執行得太快!
是什么陰影一般飄蕩前來?
子夜
四個灰色女人登場。
第一個女人
我名叫貧乏。
第二個女人
我名叫過失。
第三個女人
我名叫憂愁。
處四個女人
我名叫苦難。
〔三女人〕
門兒緊閉,我們進不去;里面住有一位富翁,我們不愿進去。
〔貧乏〕
我變作陰影。
〔過失〕
我消失無蹤。
〔苦難〕
世人對我掉開嬌養的面孔。
〔憂愁〕
姊妹們,你們進不去而且也不便,只有憂愁,我,悄悄進去,穿過鎖眼。
憂愁隱去。
〔貧乏〕
灰色的姊妹們,你們從這兒溜走!
〔過失〕
我緊貼在你身旁。
〔苦難〕
我緊跟在你腳后。
〔三女人〕
云霧蔽空,星斗隱藏!
那后方,那后方!遙遙地,遙遙地
走來那位兄弟,是他來了——死亡。
〔退場〕
在宮中
我瞧見來了四人,只有三人走去;聽不懂她們說話的意義。
仿佛叫作:苦難,聲音近在耳旁,緊跟著是一個凄慘的韻語:死亡。
聲調空洞,幽靈似地低沉。
我迄今尚未在自由狀態中斗爭。
但愿魔術離開我的生命途程,并把咒語忘得一干二凈,那怕在大自然面前是只身孤影,也值得作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當我還未在黑暗中探索,枉自惡毒地詛咒世界和自我。
現在空氣中妖氛彌漫,卻不知道怎樣才能擺脫。
縱然有時白天對我們清醒地朗聲長笑,黑夜卻一直纏得我們夢魂顛倒;我們愉快地踏青歸來:有一只鳥兒在叫!它叫的什么?不祥的信號!
從早到晚都被迷信纏繞,或明或暗不斷發出警告。
我這樣提心吊膽,對影徘徊——
宮門在響,卻不見有人進來。
有人進來嗎?
〔憂愁〕
這樣問,只好回答有!
那么,你到底是誰?
〔憂愁〕
我就是自己。
給我走開!
〔憂愁〕
我在這兒正合適。
起初勃然憤怒,繼而緩和下來,自語
你得當心,別念出咒語!
〔憂愁〕
我縱然不入人的耳官,卻震動人的心弦;我能變幻形狀,發揮可怕的力量。
無論你走馬行船,我總是惶惶不安的伴當,不速之客不待尋求,受人恭維也受人詛咒——
難道你從來不識憂愁?
我只是匆匆地周游世界一趟;劈頭抓牢了每種欲望,不滿我意的,我拋擲一旁,滑脫我手的,我聽其長往。
我不斷追求,不斷促其實現,然后又重新希望,盡力在生活中掀起波瀾:開始是規模宏偉而氣魄磅礴,可是如今則行動明智而謹慎思索。
我已經熟識這攘攘人寰,要離塵棄俗決無辦法;是癡人才眨眼望著上天,幻想那云霧中有自己的同伴;人要立定腳跟,向四周環顧!
這世界對于有為者并非默然無語。
他何必向那永恒之中馳騖?
凡是認識到的東西就不妨把握。
就這樣把塵世光陰度過;縱有妖魔出現,也不改變道路。
在前進中他會遇到痛苦和幸福,可是他呀!隨時隨刻都不滿足。
〔憂愁〕
誰一旦被我占據,全世界一無是處,永恒的朦朧降臨,太陽不升不沒。
外部的官能健全,內心卻一片黑暗,縱有奇珍異寶,他也不會掌管。
吉兇一樣憂郁,富有卻怕餓死,不管歡樂困苦,一概推到明日,只是期待將來,永遠不會如意。
別說了!你這樣不能和我接近!
那些無聊的廢話我不愛聽。
快去吧!你那惡劣的禱辭,會使聰明絕頂的人受到蒙蔽。
〔憂愁〕
究竟是來還是去?
轉輾拿不定主意;在康莊大道上摸索,跨半步也要猶豫。
勇氣愈來愈低,萬事盡不順遂,既苦人而又苦己,不住喘氣和窒息;未斷氣已無生命,不絕望其心不死。
似這樣翻來復去,舍去心疼,做來沒趣,時而解脫,時而抑郁,朦朧不醒,難得快愉,使得他寸步難移,只好準備送他進地獄。
不祥的幽靈!你們把人類
播弄了百次千番;連平淡的歲月也攪成一片混亂,重重苦惱,處處糾纏。
我知道惡魔不易擺脫,靈界的聯系難于割斷;憂愁啊,你的潛力縱然強大,我卻不會承認它!
〔憂愁〕
你不妨試試我的威力!
我詛咒你而飄然離去。
人的一生都是盲目無睹,浮士德,你如今到了末路!
向浮士德吹一口氣,失明
黑暗似乎越來越深沉,但內心中閃耀著燦爛的光明;我想做的事必須趕快動工;只有主人的話才舉足輕重。
傭工們,大伙兒都從床上起來!
我的宏規巨劃須讓我悅目開懷!
拿起工具!揮動鐵鏟和鐵鍬!
規定的工作必須立即動手。
要嚴守秩序,加緊努力,才能獲得最高的獎勵;為了這浩大工程的圓滿完成,有賴于指揮千手的一種精神。
宮中寬廣的前庭
火炬照耀
站在前面任監工
上前,上前!進來,進來!
你們這些死鬼幽靈,搖搖擺擺,是用筋骨和韌帶,聯綴起來的殘缺形骸!
〔死靈們〕合唱
我們才聽到一半召喚,立即趕來供你驅遣;大約有廣大的土地,等待我們前來料理。
尖頭木樁已經停當,長長鏈條可供丈量;為啥召喚我們前來,我們已經把它忘懷。
這兒用不著過費周章;只須把本身當作度量:最長的一個順著躺在地上,其余的四周破土相幫!
就象埋葬咱們的祖先那樣
要挖出一個墓穴的長方!
從宮殿來到這狹隘的幽壙,到頭來只落得這愚蠢的下場。
〔死靈們〕用嘲弄的表情掘穴
年輕時樂生又求愛,甜密的味兒時在懷,每逢尋歡取樂地,我的腳板跑得快。
那知年歲不容情,拐杖劈頭打下來;一跤摔在墓門前,墓門恰巧大張開!
從宮中出來,摸索門柱
鐵鍬聲多么使我心曠神怡!
這是那些群眾在為我服役,他們保護陸地不使傾圯,對洶涌的波濤加以限制,用緊密的長帶將大海圍起。
旁白
你筑起塘堰和堤防,無非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因為你為海神納普東
已經準備好盛宴一場。
總而言之,你們已經完蛋;——
四大元素和我們連在一邊,一切終歸要煙消云散。
監工!
盡可能用各種方法,征募一批又一批的工人,寬猛相濟,恩威并行;給以報酬、引誘甚而強逼!
我每天都要得到消息:開掘的濠溝延長到哪里。
壓低聲音
據我接到的消息說:沒有挖濠溝而是在掘墳墓。
有一片泥沼延展在山麓,使所有的成就蒙垢受污;目前再排泄這塊污潴,將是最終和最高的任務。
我為千百萬人開疆辟土,雖然還不安定,卻可以自由活動而居住。
原野青蔥,土壤膏腴!
人畜立即在嶄新的土地上各得其趣。
勇敢勤勞的人筑成那座丘陵,向旁邊移植就可以接壤比鄰!
這里邊是一片人間樂園,外邊縱有海濤沖擊陸地的邊緣,并不斷侵蝕和毀壞堤岸,只要人民同心協力即可把缺口填滿。
不錯!我對這種思想拳拳服膺,這是智慧的最后結論:人必須每天每日去爭取生活與自由,才配有自由與生活的享受!
所以在這兒不斷出現危險,使少壯老都過著有為之年。
我愿看見人群煦來攘往,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
我對這一瞬間可以說:你真美呀,請你暫停!
我有生之年留下的痕跡,將歷千百載而不致湮沒無聞——
現在我懷著崇高幸福的預感,享受這至高無上的瞬間。
浮士德向后倒下,死靈們將他扶起,放在地上。
沒有快樂使他稱心,沒有幸福令他滿足,他不斷追求變換不停的東西;連這晦氣而又空虛的最后瞬間,這個可憐人也想緊握在手里。
他一直頑強地對我抗拒,可是時間占了上風,老翁倒斃在地。
時鐘停止——
〔合唱〕
停止!象深夜一般寂靜。
指針下落——
下落!大功圓滿告成。
〔合唱〕
事情過去了。
過去了!這是一句蠢話。
為什么說過去?
過去和全無,完全是一樣東西!
永恒的造化何補于我們?
不過是把創造之物又向虛無投進。
“事情過去了”!這意味著什么?
這就等于從來未曾有過,又似乎有,翻來覆去兜著圈子,我所愛的卻是永恒的空虛。
埋葬
〔死靈之一〕獨唱
誰用鐵鍬和鐵鏟,建造此宅真難看?
〔死靈之群〕合唱
幽壙客人著麻衫,這兒大可以安眠。
〔死靈之一〕獨唱
此堂布置何寒酸,沒有椅凳和桌案。
〔死靈之群〕合唱
只因借用時間短,債主紛紛來討還。
軀殼躺下,精神想要逃去,我趕快給他看看血寫的證書;可惜人們現在有許多法子,把靈魂奪自魔鬼的手里。
老的路子既不通行,新的路子又難找尋;往常我早就獨行其是,今天沒奈何找來幫手一批。
一切事情對我都不順利!
什么傳統的習慣,舊時的法律,再也沒有絲毫可靠的價值。
平常,人一咽氣靈魂就出竅,我伏在旁邊象靈貓探爪,嚓一聲!便把極敏捷的老鼠抓牢。
現在它在陰暗處不肯離開,舍不得拋棄那令人作嘔的尸骸;到頭來仍落得可恥的下場,它隨著四大原素的生尅變化而消亡。
我時時刻刻都為討厭的問題所苦惱:何時?何地?以及怎樣可以把它捉到?
死神已老,失去靈活的能力,而且是否真死?還大有可疑!
我多次對那僵硬的肢體饞涎欲滴——
可是假象欺人!好像它還在蠕動不止。
裝模作樣,模仿軍人訓話,作詛咒姿態。
加快步伐!奮勇前進!
你們這些魑魅魍魎,牛鬼蛇神,不管直角彎角,都是惡魔的嫡派子孫!
同時也把地獄大口帶來這里,地獄有不少這類東西!
它們吞噬靈魂是按照頭銜和品級;咱們玩這套送進未來的最后把戲,用不著怎么顧慮和遲疑。
可怕的地獄大口在左邊張開。
獠牙張開;從那喉腔里
有熊熊的火流噴射出來,我瞧那后面煙霧沸騰,屹立著永恒不熄的火焰之城。
通紅的火浪沖擊到牙齦,切望得救的罪人們在火海中游泳;地獄的鬣狗兇狠地亂咬亂啃,他們戰戰兢兢再摸索熾熱的途程。
角落里還可以發現許多情景,咫尺的地方真夠人膽戰心驚!
你們干得對,盡量去嚇唬那些罪人;可是他們還認為這是錯覺和夢境。
對著角短而直的肥鬼們訓話:喏,你們這些大腹便便的紅臉流氓,地獄里的硫磺把你們喂得一肥二胖,長著木樁一般轉動不靈的粗短頸項!
這兒下邊仿佛有閃閃磷光:那便是靈魂,象蝴蝶般長有翅膀,你們拔去它的毛羽,便和赤裸的蠕蟲一樣。
我要打上烙印,加以密封,然后你們把它帶進烈火的旋風!
你們要留心尸體的下部,老饕們,這是你們的義務。
它是否愛在那里盤桓,人們對這點不大了然。
不過它愛留戀肚臍眼,當心,謹防它從那兒逃竄!
對著角長而曲的瘦鬼們訓話:蠢才們,你們都象老總一樣的長子,要向空中捕捉,不許休息!
尖爪張開,臂膀伸直,把逃遁的游魂擒到手里。
它一定不肯安居在老巢里面,何況天才素來是好高騖遠。
有光明自右上方照下。
天人之群
跟來吧,帝鄉的使者,天人的眷屬,飄然遐舉;犯罪者得寬恕,賦生機于塵土!
喜看萬類,欣欣向榮,徘徊行列,遨游太清!
我聽出聲音嘈雜,調子不諧,隨著惱人的晨光而播送下來;這是不男不女的玩意兒,只有偽信者才對它喜愛。
你們知道,在極端惡劣的時刻,我們曾經想把人類毀滅;可是這種極惡窮兇的發明,對他們的祈禱正是求之不得。
這些紈绔兒女,扭扭捏捏!
曾把我們的好些東西攔路搶劫,用我們的武器攻擊我們,同是魔鬼,卻偽裝成好人。
這兒失敗,將永遠是你們的恥辱,快去到墓邊,將四周牢牢守住!
〔天使們合唱〕撒著玫瑰花
玫瑰花兒光灼灼,清香四射何郁馥!
飄蕩復飛飏,暗中生趣藏,小枝添羽翼。
蓓蕾亦開坼,好花須早發。
春光已漏泄,紅花與綠葉;樂園樂無涯,貽此長眠者!
向魔鬼們
你們干嗎彎腰和震顫?難道這是地獄的習慣?
挺住吧,讓他們狂撒花瓣。
各就各位,各個好漢!
他們未免癡心妄想,用小小的花朵來把火熱的魔鬼埋葬;它們碰著你們的氣息便融化而枯萎,噴火的邪神快用力吹!
夠了,夠了!全部飛花都被熱氣吹褪了色。
不要太猛!快快掩著嘴和鼻!
你們的確吹得過猛了,全不懂得恰當的安排!
花兒不但萎縮,而且枯黃和燃燒起來!
它們向下飛來,帶著透明的毒焰,使勁抵抗吧,聯合一致才保安全!
可惜力量消失,勇氣全亡!
魔鬼們都感到奇熱難當。
天使合唱
幸福之花,愉快之火,散布愛情,引起歡樂,隨心所欲。
言出于心,灝氣澄清,永恒儔侶,大地光明!
啊,該死!你們這些蠢才真丟臉!
魔鬼們竟然在陰溝里翻了船。
笨拙的身子連翻觔斗,一下子倒栽進地獄的大口。
你們嘗到這種熱浴實在活該!
我卻依然在原地點呆了下來——
撲打飛來的玫瑰花。
鬼火,滾開!你盡管閃耀得強烈,捉住了卻成為令人發嘔的膠質。
你飄動些什么?還是乖乖地滾蛋!
似乎有瀝青和硫磺粘在我脖子上面。
天使合唱
非汝之所屬,慎勿與相遇;擾亂心靈者,不可徒忍受!
橫暴之襲來,奮力而抗拒。
惟有愛人者,愛能引導之!
我的頭在燒,心肝在燃!
這是超魔鬼的神焰!
比地獄之火更加難堪!
因此上你們叫苦連天。
被遺棄的失戀者多么可憐!
還回過頭來向心愛的人兒偷看。
我也是這般!是什么吸引我的頭轉向那邊?
我和他們正展開一場惡戰!
平常我對那種樣兒十分憎恨,今天是什么古怪東西穿透我的全身?
我愛他們,這些少年非常討人愛憐,是什么阻止我詛咒他們?——
我如果甘愿上當受騙,將來還有誰叫作癡漢?——
我憎恨那些頑童,偏又意惹情牽,他們實在叫我百看不厭!
美麗的孩子,告訴我吧:你們不也是盧濟弗的后裔?
你們這樣漂亮,我真想和你們接吻!
我覺得你們來得正是時機。
這時我感到既舒適而又自然,似乎咱們已有過千百次會面,好比人愛戀溫暖的小貓一般;我越看越覺得好看!
啊,你們靠近來吧,也光顧我一眼!
天使們合唱
我們來了,你為什么退縮?
我們靠攏,你能夠,就別藏躲!
天使們回旋著,占有整個舞臺。
被迫退至舞臺前廂
你們罵我們鬼怪該死,其實你們才是道地的巫師;你們引誘世人不分男女——
這是一場多么混賬的冒險!
難道這就是愛火情焰?
我全身站在火中,連脖子上燃燒也不覺痛——
你們飄來飄去,不如降落凡塵!
讓可愛的肢體活動得更添風韻!
那樣端莊固然恰合你們的身份,可是我愿看到嫣然一笑千金;這將使得我永遠銷魂。
我指的是情侶們眉來眼去,嘴角邊再露出一絲笑意。
你這個大孩子最討我喜歡,卻不可板起那種教士嘴臉,請對我表示出幾分留戀!
你們盡可以大大方方裸體行走,那百褶的長襯衣未免過于守舊——
他們轉過身去——讓我從后溜瞅!
娃娃們真叫人大開胃口!
天使合唱
泛愛之火
轉向太消!
真理治愈
內疚之人;擺脫惡魔,欣然得救,共同聯合,永樂無憂。
鎮定心神
我變成了什么樣兒?給火燒得遍體鱗傷,連自己也心驚,簡直和約伯一樣。
不過我看透全身,同時也感到勝利,凡事只有依靠我的宗族和自己;幸而魔鬼的寶貴部份還是完璧,愛的鬼火只是觸及表皮;那萬惡的火焰現在已經燒完,我詛咒你們全體,這是理所當然!
天使們合唱
神圣之火,環繞汝身,感到生活幸福,而與善為鄰。
大眾聯合一致,起來贊頌頂禮!
玉宇清潔無塵——
精神自由呼吸!
天使們托著浮士德的靈魂飛升。
環顧四周
好不奇怪?——他們跑到哪兒去了?
黃口兒曹,你們干得出乎我的意料!
你們攫取我的口中食向空中逃跑,所以在墳墓旁邊東摸西掏!
我白白地失去了一個唯一巨大的珍寶:那抵押給我的高貴靈魂,被他們狡詐地拐逃偷運。
我現在向誰叫屈?
誰恢復我既得的權利?
到了晚年還受騙上當,作孽自受,落得這狼狽下場!
我實在是倒行逆施,白白地浪費一筆巨大開支!
下流的欲念,無恥的調情,使我這老牌魔鬼落魄亡魂。
老奸巨猾,自謂高人一等,偏和那乳臭小兒糾纏不清,我干的傻事實不簡單,逼得我到頭來完全破產。
○山谷,森林,巖石,荒野
神圣的隱士們散布山上,住在巖壑中間。
合唱與回音
林原莽莽蒼蒼
巖重疊如嶂;樹根牢牢糾纏,樹干密密參天。
百道流泉飛灑,千尋深穴安全。
猛獅與人為友,默默四周徘徊,敬此洞天福地,敬此圣愛所在。
〔極樂神甫〕上下飄浮
歡樂之焰永不息,恩愛纏綿如火熾,苦痛熬胸中,神趣轉蔥蘢。
但愿利箭穿我心,但愿長矛刺我身,大棒搗我為齏粉,電火燒我成灰燼!
一切虛無物,消失如煙云,唯有耿耿長明星,永恒之愛的核心!
〔沉思神甫〕在底層地段
腳下懸巖重萬鈞,下臨絕壑深千仞,千道溪泉齊飛迸,匯作洪流怒奔騰;復有古木郁森森,高柯勁節欲凌云;是皆全能愛之力,造形萬物育萬類。
四周風狂聲怒號,震撼林壑如涌濤,山泉飛瀑趨大壑,不舍晝夜流滔滔,灌溉谷底育群苗。
閃電下擊焰騰騰,掃蕩毒霧與妖氛,萬里長空大氣清。
愛之使者告吾人:永恒造化育眾生。
縱使我心熱如焚,我神紊亂冷如冰,官能頑鈍已失靈,如被桎梏苦難禁。
請神解我沉思苦,光明照我饑渴心!
〔天使澄明神甫〕在中層地段
何物朝云自在飄?
穿過搖曳樅林梢。
我料其中有生命,乃是年幼眾精靈。
合唱
爸爸,告訴我們,我們飄浮在哪里?
好人,告訴我們,我們究竟是何人!
我們大家都幸福,幸福生活長如春。
天使澄明神甫
孩子們,你們是夜半生下地,精神和官能才半啟,父母失汝悲天殤,天使得來如拱璧!
此間有一愛人者,汝輩覺出速來近!
塵世歧途多險巇,汝輩幸未著痕跡!
入我眼來莫遲疑,順應世界和大地!
作為汝眼而使用,藉以洞察此地區!
將眾幼兒容納眼中。
這是樹木,那是巖石,水流浩浩,奔去迅疾,波翻浪滾,赫赫聲勢,縮短山道,化險為夷。
〔〕從眼中
外界果然壯觀,這兒卻太黑暗,我們膽戰心驚。
尊貴和善的人,放出我們!
天使澄明神甫
往更高境界飛翔,暗中不斷成長,按照永恒純潔的方式,有神明增強你們的力量。
在極自由的太空中,充滿著精靈的營養:永恒之愛啟示,普遍賜福降祥。
〔合唱〕旋繞在最高山頂
手挽手兒我和你,結成一環真歡喜,踴躍又歌唱,神圣感情揚!
神明所教養,你們須信賴,你們將瞻仰,你們所敬愛。
〔天使們〕飄浮在高空中,荷著浮士德的靈魂
靈界高貴的成員,已從惡魔手救出:不斷努力進取者,吾人均能拯救之。
更有愛從天降,慈光庇護其身,極樂之群與相遇,衷心表示歡迎。
較年輕的天使們
玫瑰花,圣潔手,贖罪女子情意厚,協助吾人贏勝利,崇高事業喜成就,寶貴靈魂獲搶救。
天花撒落,惡者躲藏,天花命中,魔鬼逃亡。
魔鬼雖經地獄罪,愛之苦惱更加倍;即使老牌大魔王,鉆心刺痛也難當,大功告成齊歡唱!
較成熟的天使們
塵世遺蛻累人,負載實感苦辛,縱如石棉耐火,質地也不純凈。
精靈之力頗強,能將元素吸引,使其附著于身。
形與神合,亦肉亦靈,天使也難分渭涇;只有永恒之愛,才使靈肉離分。
較年輕的天使們
霧籠巖頂,我方覺察
有精靈的生命,活躍在附近。
浮云已澄清,我看出是活潑的升天幼兒之群。
他們擺脫了擾擾紅塵,結成環形,神會心領
上方世界的綺麗新春。
他初來到,應與幼兒為朋,向完美不斷增進!
我們樂意接待他,他還象個蛹寶寶;如今一旦得到手,天使押品要保牢。
渾身裹在繭殼中,代為層層剝去掉!
圣神生命得福佑,便已長大而美好。
〔崇奉瑪利亞的博士〕在極高極潔凈的石龕中
這兒自由眺望,精神無比昂揚。
有美人兮結成行,飄搖飛往上方,中有莊嚴圣體,星冠璀璨輝煌,我向光輝瞻仰,天后萬壽無疆!
世界上最崇高的女帝!
讓我在蔚藍的寥廓天宇下,瞻仰你的神秘!
請你容許,俠氣與溫情
激蕩著男子的心胸,并以圣潔的愛之樂趣
向你呈奉。
你一旦嚴格命令,我們的勇氣便不可戰勝;你只要稍加安撫,突然間我們又矜釋躁平。
最純潔的處女,受崇敬的圣母,為萬民而選出的女王,位與諸神相侔。
輕云冉冉,在她四周環繞:原來是贖罪女子,一群荏弱的嬌鳥,齊集膝下,餐風飲露,祈求恩恕。
圣母啊,你是不可觸捫,但不阻止那易受誘惑的人兒,虔誠地向你走近。
世人不易拯救,沉湎于聲色玩好;有誰憑著本身力量,掙斷欲望的鐐銬?
踏著光滑而傾斜的地皮,多么容易失足!
媚眼,祝福和吹噓,怎不叫人著迷?
光明圣母冉冉飛來。
贖罪女子合唱
你飛在天鄉高處,幾度低回;垂聽我們的哀求,你崇高無比,你大慈大悲!
〔罪孽深重的女子〕《新約》《路加福音》第七章36節后
我以愛情向圣母祈禱,淚灑圣子腳上,滾滾如涂香膏,不顧法利賽人的譏嘲;我持此瓶向圣母哀請,瓶中芳香流溢不盡;我憑鬈發向圣母陳詞,柔軟的發絲曾擦干神圣的肢體——
〔撒馬利亞的女子〕《約翰福音》第四章
我指井水禱告圣母,亞伯拉罕曾到此放牧,我以水桶禱告圣母,耶穌解渴時唇與接觸;清泉滾滾,源遠流長,永世常清不竭,流向四面八方——
〔埃及的馬利亞〕《圣徒故事集》
鑒彼至圣地,卸下救世主;鑒彼無形臂,阻我入門去;潛居沙漠中,懺悔四十年,臨終訣別辭,字字沙中傳——
三女合唱
你不拒絕罪大的女子
向你身邊靠攏,你使懺悔的益處
上升到無窮。
這兒有位善女,偶然一次失身,過失出于無意,請你廣開鴻恩!
〔贖罪女子之一〕舊名葛麗卿,緊靠上去
往下看,往下看,無比崇高的圣母,無比光輝的圣母,請慈悲地一顧我的幸福!
我早年的愛人
已經回來,不再是那樣呆木。
〔〕作環繞運動而近前
他的肢體
已比我們長得強壯,對我們的忠心看護,將給予重重的獎賞。
我們過早天殤,對人世茫然不省;他卻見多識廣,可以指導我們。
〔贖罪女子之一〕舊名葛麗卿
新來者被高潔的精靈所圍繞,神智尚未十分清醒,他還預料不到新鮮的生命,便已列入神圣之群。
瞧吧!他擺脫了任何塵世羈絆,拋棄了舊日的腐臭皮囊,從云霞重裹中
顯露出第一股青春力量!
請允許我將他指導,他還目眩于新的天光。
光明圣母
來吧,升向更高的境界!
他覺察到你,會從后面跟來。
〔崇奉瑪利亞的博士〕俯伏膜拜
悔悟柔和之人,仰沾浩蕩天恩,從此革面洗心,共同超凡入圣!
任何向上意志,無不對你皈依!
處女,圣母,女神,天后,但愿慈悲始終不渝!
神秘的合唱
一切無常事物,無非譬喻一場;不如意事常八九,而今如愿以償;奇幻難形筆楮,煥然竟成文章;永恒女性自如常,接引我們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