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清·三韩曹去晶




内容简介: 《姑妄言》成于清代雍正年间,署名三韩曹去晶,该书仅以抄本流行,在清代文献中从未提到,近代上海优生学会曾将其中部分影印出版,后香港、台湾等地也出版过其残本,直到近年在原苏联列宁图书馆发现原抄本。 该书集历代色情小说大统,通过'淫抱'讲述因果报应,故而该书中色情描写占用了相当大的篇幅,该书中的色情描写可谓中国古代色情小说的集大成者。 不过该书对社会各阶层人物刻画的栩栩如生,其中方言的运用、各种人物的取名等。 正文

第一卷 引神寓意 借梦开端

附 接引庵黑尼姑受异术 西湖畔小寡妇纵奇淫 话说前朝有一奇事,予虽未曾目睹,却系耳闻,说起来诸公也未必肯信。 但我姑妄言之,诸公姑妄听之,消长昼祛睡魔可耳。 你道此事出自何时? 系当日万历年间。 南京应天府有一个闲汉,姓到名听,字图说。 家住旱西门内,他上无父母,中鲜兄弟,孤身一人,不事家产,终日无所营为。 只在街市闲游,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 他有一件奇处,古人是过目成诵,他却能过耳不忘。 每常听人说什演义,千言万语,能一字不遗。 他相识甚多,说鬼话之名遍于一城。 故此人起他一个混号,叫做毛空。 一日,他在街上闲行,遇着四五个人,说着闲话走来。 内中有两三个认得他,便一把拉住了,道:'你说个白话我们听。' 他故意匆忙之态,挣着要跑,道:'我今日有要紧的事,不得闲,改日来说罢。' 那人拉住不放,道:'你有什么事,对我说了,才放你去。' 到听道:'方才几个朋友说,莫愁湖近日出了许多鱼,他们都借网打鱼去了。 我回家去取个筐子,要些来下酒。' 说完,忙忙挣脱跑去了。 众人信以为实,商议道:'我们何不大家去看看,倘有熟人在那里,落得要些来吃。' 遂兴兴头头一齐走出水西门,到了莫愁湖。 惟见烟水茫茫,菰gu莼chun布满,半个人影俱无,方知为他所哄。 及至走了回家,鱼不曾得了一个,反走得通身是汗。 改日遇见了他,说他道:'莫愁湖何尝有鱼? 你怎耍我们空走一回?' 到听道:'你们原拉着我,叫我说白话,我说的就是白话了,谁叫你认真?' 众人大笑一场。 偶然一日,他四处游荡,天色将晚,无可图食啜之处,意欲归家。 不意在途中遇见相好的一个酒友,邀他到酒市中坐下。 要了两碟子小菜,沽了几壶药酒,二人对酌。 说了些无稽的白话,谈了些脱空的俚言,豁了几件无径的拳,唱了几句无腔的曲。 多饮了几杯,醺然大醉,遂辞了那朋友回来。 酒醉路黑,一路踉跄跄,走到古城隍庙前,一时酒涌上来。 见庙门半掩半开,就走入门内,倒在侧边泥马足下,不觉睡去。 直至三鼓,因遍身僵冷,方朦胧少醒,似梦非梦。 见殿上灯烛辉煌,正居中坐着一位衮冕王者,旁侍许多官吏,夜叉鬼卒,罗列庭下。 到听知是神道显灵,吓得汗流浃背,不敢喘息。 遥闻得如神问事状,侧耳而听,偷目而视。 只见一个黑脸虬髯的判官,上前禀道:'地府十殿阎君遣崔判官,赍到册籍并若干人犯,送大王发落。' 那王道:'叫他过来。' 随见一个白面圈胡、红袍乌帽的神道,在檐下参见毕,立起禀道:'地狱中夏商周三代以前,并羸秦时所有轻重罪犯,皆已断讫。 自汉室初兴起,从大王归神以后,以至唐宋讫今明朝之嘉靖末,将二千年来,人心不古,犯重罪者甚多。 汉朝如王莽、董卓、梁冀、曹操之流,唐朝如李林甫、安禄山、卢杞、宋(氵此ci)之辈,宋朝如王安石、贾似道、蔡京、童贯之徒,明朝如胡惟庸、汪广洋、蓝玉、宸濠之类,有应堕畜道者,已久矣送转轮托生; 有永沉地狱者,皆发十八司受种种之罪孽。 尚有许多疑案,至今尚未能结。 昨地官大帝奉天玉帝旨,到阴府查核,狱中有沉滞者,可速了结。 因查得各种疑案,命小神将册籍并犯人送到大王台下判决。' 王笑道:'森罗殿上,业镜分明。 况且十殿阎君,皆冰心铁面,有何持疑不决之处?' 那神又禀道:'人在世间所犯罪戾,或轻或重,有一定之律,自易分剖。 阴府断事,必须情罪俱当,才称得铁笔无私。 比不得阳官,胡胡涂涂,可以任己心行事。 诸案中有一种罪,实轻而情颇重者,又有情可恕而罪难饶者,因此故难下笔耳。' 王又笑道:'这有何难? 罪轻而情重者,荣其身而罚于后; 情轻而罪重者,亦就其事而断之。 何难之有? 你将一起起文卷并人犯挨次呈上,听我分剖。' 那神呈上一册,道:'此董贤父子一案。' 只见一个老儿,一个婆子,一个美男,一个美妇,齐跪阶下。 王问那神道:'董贤罪犯甚实,有何疑处?' 那神禀道:'董贤父子,若谓蛊惑朝廷,几危社稷,则罪擢发难数,然而实未尝杀人害人,若与操、莽等同科,似乎太过。 若从轻议处,又无以为后来者戒。 所谓罪重而情轻者以此。' 王怒道:'董恭夫妇不能训子以义方,反籍子之声势赫奕一时,今把他托生,仍做一个富家翁,还借他族间之声势,享用五旬,可不偿还他不会害人的好处么? 却使他妻子淫人而假种,虽有子而绝其嗣,这就暗暗的报应了,死后发阿鼻受罪,岂不完他的宿孽么? 至于董贤,冶容眩色,几至汉哀帝那昏君有禅代之事,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娃举动,情已难恕。 且将妻子亦以奉朝廷而博宠荣,此又以龙阳而兼龟子者也。 尚列衣冠,晋位司马,更令人发指。 仍着他与董恭为假子,使之带一暗疾,专善人淫。 其妻以妇人而不知三从四德,乃献媚要君。 今还托生为妇人,与董贤仍配为夫妇,授以不男不女之形,奇异宣淫,后使不得其死,以报其夫妇之罪。 使他享福者,情轻之故; 受恶报者,偿罪重耳,岂非两得乎?' 因问那神道:'我断得是么?' 那神道:'大王金判,不但小神钦服,即董贤父子夫妇亦无容多喙矣。' 王吩咐鬼卒道:'此地有一牛姓,两代刻薄成家,素性阴贼良善。 可使董恭为彼真子,董贤为其假孙。 董贤虽育多男,俱非真种,后同归于尽,绝其后而两报之。 牛董二家同结此公案可耳。 董恭之妻,托生苟姓,仍与作配。' 喝一声下去,寂然不见。 那神又呈上一卷,就有一个金貂少年,一个珠冠美女跪下。 王看毕,问道:'曹植与甄氏罪状显然。 当年萧何之律法三章,不足为据。 以今日之大明律断之,叔嫂通奸者,绞,更有何疑?' 那神道:'二人私心相爱则有之,然而实在奸情则未有也。 况曹植曾为遮须国王,甄氏亦为洛浦仙妃。 欲重拟之而不敢,欲轻拟之则不可。 所谓情重而罪轻者,故为疑耳。' 王勃然变色道:'是何言哉!王子犯法,庶人同罪。 普六菇坚云:'岂天子儿另有一律耶?' 阳间断罪以事,我阴曹断罪以理。 曹植、甄氏虽未成奸,诛其心,岂不欲奸者耶? 那一篇《洛神赋》,就是他的罪状了,非我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之罪也。 曹植以才美如斯,甄氏已贵为皇后,尚复如是,故罪愚夫愚妇未成奸者加一等。 要说他一为国王,一为仙妃,只可势利凡夫,我这里顾他不得。 曹植以如此才华而无行,今着他托生为一美男儿而仍无行,但他生为王死为王,使之为民太卑,令其为官不可。 叫他去做个假道姑,庶乎不贵不贱。 甄氏初既不能死节于袁熙,后又失贞于曹丕,既云她是仙妃,再世可为佛女。 我看得有一兰姓夫妇,广信佛法,佛法岂谓不好? 但门中所当行之善事甚多,彼以一己之愚,惟以养僧赡道为善。 孰不知僧道中十无一良,故罪比不信佛法者加等。 甄氏使为之女,败坏门风,与曹植苟合,以了前缘。 皆死非命,以正有服通奸之罪。' 那神禀道:'小神闻得斋僧布施,功德无量,与恒沙河等。 而大王如此断之,小神不知其中所谓,望大王谕之。' 王道:'人在世间,当行之善事不一。 如文昌帝君《阴骘文》云:'济人之急,救人之危,修数百年崎岖之路,造千万人往来之桥。' 种种甚多。 即如去道旁之一石一木碍人道路者,何非善事? 能力行不倦,自可获福无穷。 若只任愚迷,惟以斋僧布施为事,果能供养高僧,自然邀福不浅。 但如今这些和尚能持戒律者,千百中能有几人? 他处无可奈何之际,只得暂守清规,你反斋之给之,助他贪淫嗜酒,破戒行凶。 在家人所不忍为者,彼竭力为之,岂非以油添火乎? 孽虽由彼,而助彼为虐者,非此而谁耶? 韩昌黎云:'人其人,火其书。' 同此意耳。' 神道:'大王尊谕,真闻所未闻,开小神茅塞多矣。' 王顾左右道:'将此案人送到转轮王处交割,再将袁熙托生为蔺馥之子,使曹植、甄氏皆死于彼手,以了前孽。' 鬼卒答应一声,带了去了。 王又道:'还有何案?' 神道:'汉家只有此二件,唐室甚多,尚求大王区判。' 王道:'把唐家的人犯全带上来。' 就有许多男女在丹墀跪下。 那神指着一个标致少年禀道:'此张昌宗也,求大王判之。' 王神目一睁,呵呵笑道:'莲花似六郎者即尔耶?' 又忽然大怒,高声喝道:'尔丞淫母后,已罪不容于死矣。 武(明空)久沦苦海,不必再议。 尔尚可未减者,以武氏之淫,不成其为母后者耳。 然而尔之罪,亦不容缓,不意尚得悠游于地狱也。' 命鬼卒道:'杨国忠本他之遗孽,又几坏唐家。 可押他去,仍与杨姓为子,姓其子之姓,为龙阳一世,以偿臣主宣淫之罪。 后残废不得其死。 前生面似莲花,再世遍体杨梅,死后再堕抽肠地狱,庶可消此忿恨矣。' 王又指着一个道:'这是谁?' 那神道:'这便是昌宗之兄张易之也。' 王点头道:'他之罪与昌宗等耳。 也着他生为龙阳,死于非命,足以报之矣。 可押去龙家为儿。' 那神又指着一男一女道:'此武三思,韦庶人也。 三思一禽兽者流,韦氏一淫鸨者匹。 此可谓罪为次而情难绾者,愿大王察焉。' 王作色道:'你阎君太觉迂阔了。 武三思不但以臣子而丞二母后,且以侄奸姑,罪尚何言? 韦氏以母后而下淫,且鸩夫而杀子,罪更甚焉。 姑以无知之娃,生为下流之淫鸨。 今着三思为竹姓之子,始篾片而终龟,以酬邪慝。 有一竹清夫妇,吝刻异常,宜生此子,荡产破家。 韦氏罪为郝老鸨,初为妓女,为多人之妻,以偿淫孽。 后逢思宽,以完后爱,配为夫妇者,非遂其淫心。 使之一以贪淫而亡,一以好淫而毙,死后均下刀山地狱,足以报之矣。' 那神在旁不住点头,暗暗赞是。 王又指着一个宫娥,问那神道:'这是何人?' 神禀道:'上官婉儿。' 王道:'你父上官仪为唐室忠臣,尔不思父为武氏所害为恨,反与三思通淫。 你初生时,谓你能权衡天下的人才。 这番行事,大约就是你的权衡了。 你又勾引韦氏与三思私淫,不但不孝,而且不忠,罪当云何?' 婉儿道:'妾父为武后所杀,籍没入为宫婢,切齿之痛,宁不思报? 但武后一世之雄也,妾何能为? 因仇无可复,故诱三思,以淫韦氏,假手以死中宗,为父报仇耳。 望大王上察。' 王笑道:'其然,岂其然乎? 果如尔所说,你就不该与三思通淫了。 我跟前岂容你巧辩!叫鬼卒押她去火宅,托生为女。 今姑示薄罚者,以汝之尚有可原。 此去若能改过,来时再一畜道,以偿勾引淫主之罪。 轮回再转,便得善地受生。 若淫心不改,仍通三思,即为三思淫死,则难拔苦海矣。 押去!'鬼卒答应一声,带去了。 只见一个人高叫道:'大王,我是杨再思,别无过恶,不过善于逢迎。 阎王说我罪轻情重,系狱千余载,求大王爷超拔。' 又一个妇人叫道:'我虢国夫人杨氏,也无大过。 阎王道我恃美奢淫也,入罪轻情重案内,至今未得超生,求大王矜悯。' 王笑道:'杨再思,你虽无大过,但赞昌宗'莲花似六郎'一语,可谓谀丑之至,也就遗笑千古了。 杨氏恃一时之宠,奢淫侈欲,无所不为,彼时人道你,'却嫌脂粉无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扬汝耶,抑汝耶? 你二人昭昭史册,可谓遗臭万年矣。 虽然,皆犹可恕。 杨再思再生为邬合,使为天阉,虽名曰阳,而毫无阳气。 以你生前虽系男子,而柔媚如妇人耳。 为一世帮闲,以完其善谀之性。 杨氏即为尔之妻,贪淫而可淫,既得淫而又苦于淫,后因创于淫而息其淫,来世或可为不淫之人耳。 带去!' 方才带过,那神又禀道:'这是杨国忠同妻子裴氏。' 王睁目大喝道:'国忠以奴隶之才,借妹氏而邀相位,逼禄山反,以危唐社。 裴氏假云梦合而生子,汝愚国忠乎? 欺鬼神乎? 速押去!'国忠为羸氏之子,梨园而龟,裴氏为阴家之女,戏旦而妓。 国忠向借妃妹之荣而致相,今戏台上,官儿时时任做,裴氏有多夫之乐,那巫山梦也不必再寻了。 王忽然呵呵笑道:'妙哉!虢国前为伊妹,今复为伊女,仍站门楣,可谓是夫是妇、是父是女了。 去罢。' 一阵阴风,三人皆无影响了。 那王向下一看,见一个肥美妇人,辉翟之服,如后妃装束,颈垂素练。 王笑道:'你寿王配? 抑杨太真耶? 李三郎妃耶? 安禄山母耶? 卫宣之新台遗臭,其媳尚未偶其子,犹万世所讥讽。 汝既久为寿邸之配,又为李三郎之妃。 与他父子聚姦,已非人类,贵为天子,为家奴李辅国所弑也,就算现报了。 你一个妇人,竟叫他父子同门,也就无耻之极矣。 你今日若见寿王,将置身于何地? 况还反妒梅妃,又私禄山,言之令人污颊。 以你所为,当堕畜道才是。' 只见那妇人辩道:'古人云:'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妾一妇人耳,焉能自主? 明皇以君父之尊,欲下淫儿妇,我如何敢拗? 至于禄山一事,更有下情,求大王谅之。 我一个青春少妇,与寿王正是佳偶,明王一个鸡皮老翁,将我占去,所谓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 我之私禄山,正是为寿王雪忿耳。 不然,这样三百六十斤的一个大肚皮胡汉,那被底风流就有限了,有何可乐? 有何可爱? 至于妒梅精一事,又系妇人之常,不得深责于我。 况马嵬一缢,惨痛非常也,可以相抵了。' 王道:'也罢,你还去托生做一个美妇。 你前生既是不后不妃,今世仍做人之不妻不妾。 你憎李三郎是个鸡皮老翁,你还去配一个鹤发老叟。 你生前做了一场假道姑,今去做一个真秃尼。 你能潜心释典,革去淫心,尚得好死。 若仍纵淫不戒,就使你淫乐而亡。 虽然比马嵬受用些,再来却难免地狱之苦了。 且带过一边。' 那神指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道:'此祝钦明也。' 王微晒道:'五经扫地者尔耶? 你为人之师范,那一番高丽舞真可谓面甲千重,亏你如何做得出。' 踌躇道:'他尚无大罪,只善媚耳。 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这许多。 还许你去做一个的资郎,配你一个淫悍之妻,也足报你了。 你前世既学高丽,今使你去做一个回子。' 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儿是你同时的人,就把她配与你罢。' 神又禀道:'这李林甫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震。 恶报已满,送到大王台下发落。' 那王不住点头叹息。 那神问道:'据小神愚见,李林甫之罪,与历代奸邪误国者等耳。 尚未如莽、操辈弑君弑后,而受报独重者,何故? 求大王见示。' 王道:'李林甫本仙官,应劫降凡,若能再立功行于世,则返列仙班,永无轮回之患矣。 不意他自己堕落至此,岂不可惜? 我之长叹者,正为此耳。 当日安禄山谓一朴士云:'我见天子犹不畏,但见李相则心悸汗流。何也? 此人能视鬼。' 云:'公有铜头铁额魔兵五百为护从,何得畏彼? 俟异日来,我当观之。' 后李林甫来,此人见林甫前有一对仙童,手执提炉前导,护禄山之鬼皆逾墙越壁而奔。 术士抚禄山言其故,复曰:'李相乃仙官降世,非等闲人也。' 此即可证。 汝言诸人受报皆轻,而他受报独重者,则非也。 诸人永沉狱底,受诸苦恼,万劫不能超生,其罪隐,故以轻耳。 林甫虽为牛娼被震,其罪显,故以重耳。 但他尚有出路,可以自新。 他若再生阳世,能屡立功德,十世之后,尚可复立仙班,其所罚轻矣。 但恐此去再奸伪不忠,杀害良善,纵恶恣淫,贪得无厌,不但生前受妻淫、妾淫、女淫、媳淫种种恶报,此后永堕地狱,再无出期矣。' 李林甫道:'某千余年备尝苦毒,自悔无及,焉敢复蹈前辙?' 王摇首道:'噫,但恐你一得人身,却又忘了今日。 你此去虽不能得相位,也还贵显为乡贰重臣,可以有为。 切不可又萌邪念,负了上帝恩德。 鬼判可送他阮家去托生。' 那神又呈上一册,道:'唐家只此李义府一案了。' 王恨道:'李猫儿耶,笑里藏刀、腹中怀刃之人,情罪皆难恕者,发去聂家为子。 若能改过则已,倘凶顽肆恶,不但阳世不得善终,死后再受孽报,也足正其罪了。' 那神禀道:'赵普一事,宋太祖屡讼天庭,谓他因一言而害德昭、廷美,可谓稔恶。 但查他之相业,颇有可观者,所以也在疑案中。 上呈大王金判。' 王叹道:'此何言哉? 负心报,冥府报最重,况负圣主之恩而害其子弟耶? 他不过贪富贵之心得耳。 今着他生于吴姓,还做一个富贵显官,酬他的相业好处。 使他老而无子,斩其血嗣,家资仍为众分去。 贪富贵而富贵俱失,害人子而亦绝其子嗣。 死后永不出地狱,每日受拔舌之苦也,就可以报他媚人害人了。' 因叫道:'玉环过来,就把你做他的续配,以完前孽罢。' 玉环道:'我在生时,初为王妃,后为天子之亚后,我此去宁可不要丈夫,岂肯配一臣子?' 王摇着头,笑道:'你不要说这体面话,他不比安禄山还高几分么?' 又笑着道:'你也认不得他了,判官可把赵普前世的原形揭出来。' 那判官上前,吹了一口气。 玉环一看,原来就是寿王李瑁,羞惭满面,低头无语。 王笑道:'你认得了么? 虽系今世之事,乃生前未了之缘耳。' 那赵普欣欣自得,玉环粉面低垂,一同去了。 那神又禀道:'宋家奸邪各案,俱已完讫,只有秦桧父子祖孙一案,昨日岳忠武王亲降阴府,向十位殿下道:'秦桧罪恶虽重,受罪多年,亦不为少。' 替他说情,叫他放往阳世去走一遭,看他改过不改过,给他一自新之路。 众位殿下因他罪重,不曾放他来,命小神口禀,看大王尊意如何,可放他去不放?' 王道:'你可知岳王的心事么?' 那神道:'小神冥曹下吏,焉能知上圣襟怀?' 王笑道:'岳王在那时身为大元戎,秦桧虽是奸相,焉敢就私自害他? 高宗听信奸言,据于和议,有多一半是他之过,故贼桧尚可从轻议。 况且岳王若不为秦桧所害,不过与张浚、韩世忠、刘琦、杨沂中诸君,后人称为名将而已,焉能到今日血食千秋,庙貌而祀? 你看杭州府他的坟茔,汤阴县他的故里,何等峥嵘!他之功于岳王亦不小。 在当日为岳王之罪魁,今日又可谓之功首了。 岳王欲放他往阳世去者,或他能改过迁善,寻一自新之路,亦未可知。 此正是岳王以德报怨、正直慈悯之心,但不知此去若何? 既然有此,不可负了岳王的美意。 且放他去做一个编氓,到艾家为子。 倘能力行善事,后世渐渐的超拔他。 若还悛恶不改,他一个小民,尚不能流毒于众。 在生受杀身之惨,回来沉于狱底,永无出期,岂不是公私两尽? 我主意如此,你回去说了,看阎君尊意定夺。' 那神道:'小神谨遵。' 又禀道:'阎君说:'秦桧父子若十分断重,……他非秦桧之亲子; 若稍从轻判,又不足尽秦桧之恶; 所以也置疑案中。 他父子现带在台……' (下有缺文375字) '……你可知严嵩的来历么?' 那神道:'小神正在疑惑。 他当日往生,并不曾经由地府,不知何故? 求大王详示。' 王道:'他原是一个历劫魔王,上在无厌国中,下至苦海,皆为他所据。 帅领魔兵十万,称为无厌大王。 他杀害生灵无限,上帝将他囚于天狱,数千年来,颇知悔心改过。 上帝慈悯,见他略有善念,不忍将他终弃,故使他托生阳世,位仍人臣,富可敌国。 原要他做一番好事,便可超拔为神。 不想他得了人身,恶性复萌,欺君误国,戮害忠良,饕贪无厌,自堕恶孽。 今我体上帝好生之仁,还叫他去做个宰相。 若能做个忠臣,致君泽民,尚可以盖前愆,还不致于堕落。 倘仍肆恶如前,阳世现报。 其父子死后,永化蛆蝇之属,再想人身,万劫不能矣。 慎之慎之!送他往贵州马家为男子去。 严世蕃他哪里是严嵩之子,一个魔王焉得有后? 乃嵩乞他人之子而抚之,冒为己子耳。 他害人利己之罪,生前已斩首枭示报之矣。 其奢侈淫污之罪,也还要去受一受。' 问严世蕃道:'你当日可觉得太过些:咳唾用美人之口为香唾盂,便溺以银妇人为溺具,交合以白绫帕为淫筹,你就不想一想今日到这里来么? 今罚你去充家为男,一生逐臭,流为粪壤乞丐,仍不得其死,以正你奢淫之罪。 那赵文华以严嵩为父,陷害张经、胡宗宪等,皆出其谋,做了朝廷在臣,乃以金虎子谀世蕃,更镌其姓名于上,在当时便有盛吊子的官儿之美号。 尔只图容悦一时,独不惧遗羞万年乎? 我看你的心肠真异于他人。 你还有些余福未尽,再去受用一番,看你悔过不悔过,再来定罪。 此一去虽是人形,却是兽种,易于仁就做你的名字。 你须顾名思议,不可再错脚跟。 把董贤之妻就与你做假女,你不应有,只好得两个假子罢了。' 王哈哈笑道:'你前世为人之假子,后世人又为你之假子,是可假也,孰不可假也,倒也可笑。' 那神向他道:'大王一番恩德,放你去自新,不可负了。' 那大王不住点头沉吟道:'严鹄严鹄。' 忽然笑道:'祖孙父子在生时,人都称他为钱痨。 今叫他去做个龟子,名叫钱为命。 就把韦氏配与他暂为夫妇,再拿回来受罪。' 正说着,那王举目往下一看,见下面跪着非人非畜、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问道:'这是个什么怪物么?' 那神禀道:'此乃元世祖忽必烈所供养之国师番僧杨琏伽真也。 阎君痛恶他发宋帝诸陵,每一日夜轮受十八地狱之苦,已三百余年。 阎君说他在阴曹受罪,世人不知也。 送到大王台下,叫他阳世受一番显报,回来再受诸苦。' 王切齿蹙额道:'这厮原非人类,叫他世间去,又要杀人淫人,如何行得? 阎君既送了来,只得叫他去走一遭。 还叫他做个和尚,或可以稍有慈心,或不受其害。 若再凶淫奸盗,使其身为齑粉,以饱鸢鸟犬豕之腹,回来再听阎君发落。 带去!' 王对那神道:'宿案俱完,你可去回阎君,倘有不合处,不妨改正。' 那神道:'大王铁笔之下,不但无冤人,而诸人亦自以为不冤。' 复下来叩首道:'小人辞去矣。' 恍惚之间,不见形影。 到听见了奇异,正在惊疑之际,忽见一片金光,照耀半天,仙乐盈空,彩雾缤纷,异香馥郁。 猛听得半空中大呼道:'天符下。' 只见那王忙趋下丹墀,俯伏在地。 众鬼判一闪,尽皆无影无踪。 顷刻间,一位金冠黼黻天官从空冉冉而下,如世间所绘三官大帝之像。 两位金甲神人持节前导,到地旁列。 天官立在殿陛中间,宣上帝玉音道:'有明建文皇帝,因永乐篡夺一案,屡控天廷,至今未结。 今明朝气运将终,前靖难诸臣,如方孝孺、景清等,或系天星下谪,或系诸神下凡,应历劫数者,已经归位勿论外,其屈死诸人,并首逆朱棣既姚广孝等助逆诸臣,皆着托生,了结前案。 以造罪之大小定报,施以重轻,切勿过杀,以损皇仁。 钦此。' 宣毕腾空而去。 霎时金光潜灭,仍旧烛影辉煌,那王复登宝位,鬼判依然罗列。 王吩咐判官道:'可将在地狱中永乐并有名众犯都拘来,听候发落。' 傍边鬼判齐应一声,贬眼之间,见一个冲天冠、衮龙袍的人,面恶须长,眉愁脸苦,在前后有许多文武官员随着,有戴枷锁的,也有闲散着的。 那皇帝站立阶前,众皆远远跪下。 听得那王道:'适逢天符,建文告你篡夺一事,你家国运将终,你可托生。 身为逆贼,残灭尔之子孙,破坏尔家天下,碎磔其身,稍偿稔恶。 当日是你费尽心力篡夺了天下,今日就使你混乱了天下,付与有德者,才叫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今天上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与你朱家无干矣。 其助逆诸人,仍着托生随你,皆受惨报,以舒神人之忿。' 那皇帝道:'我是一个亲王,也是奉玉帝敕旨降生的,我有何罪,复使我为贼? 况我当日欲清君侧之恶,效周公辅成王之耳。 建文自己逊位,误传以为自焚。 彼时国利长君,我不得不徇众人之情。 今日为何使我残灭自己的子孙,破坏自家天下,负骂名于万世耶? 我纵有罪过,在生已不得其死,尸为贼残,仅存一腿,负痛至今二百余年,也就可以为报了。 为何还要我去受孽报?' 那王大怒道:'你此言只好在阳世欺人耳目,今在我台下,尚敢摇唇鼓舌,巧语饰非耶? 你说要清君侧之恶,天地间之恶,尚有忍于你以臣而篡君位者耶? 你说耻去做贼,你以臣子而篡天位,非贼而何? 你说不忍残尔子孙,那靖难诸人,他的九族十族难道不是他的子孙么? 尔当日残若此,今日叫他人屠子孙,不若使尔自屠之更畅快人心。 你说怕负骂名于万世,当日方孝孺说你万世之后,免不得一个'篡'字,久矣有骂名了,又何在此? 你说怕去受孽报,方孝孺敲牙抉舌而磔其身,铁铉以油锅*之,景清则剥皮揎草。 靖难诸公,无毒不备,你当年何不想人皆血肉之躯,他难道是不痛的么? 尔背君灭祖,毒害忠良,是天有好生之德,尔何残刻若是? 况且上帝命汝为王,已恩隆极矣。 又复奸天位,罪复何辞? 且自古来篡弑诸人,至恶者莫过朱温,至丑者若如赵炅,其丑恶兼备而更甚者,则你一人而已。 我今细剖一番,看你还有何辩? 建文乃尔太祖亲立之太孙也,太祖骨肉未寒,尔即篡夺之,是不孝也。 懿文太子已久正位之储君,又系你之嫡兄,尔既篡其子,又去其孝康之谥。 只许你做真皇帝,哥哥死后的虚名也不许他领受,此是何心肝? 吕太后是你的长嫂,你更置她不得其死,尸骨无踪,且她一妇人何罪? 你也太狠。 这样看起来,尔兄若在,尔亦必篡弑之矣,是不弟也。 建文已正君位四载,继嗣之天子也,尔竟篡夺之。 犹以觅玺为由,遣人遍天下以至海外物色,况他既为天子,普天之下孰非臣妾,岂有不知之理? 你以臣篡君的年号倒用得,他一个大公至正承嗣天子的年号反用不得,你是何算计? 是不忠也。 据我看起来,你的年号倒该自己削掉。 你纂位一场,反用叛贼方腊永乐的年号,明明以叛贼自居了。 虽是你不学无术,正是天夺其魄处,真正可笑,你今日尚有何言? 也罢,你也是一座破军星,免你肆诸市朝,此去为乡人挞死如泥,也就如受醢一般了。' 那皇帝满面垂泪,俯首无言。 王喝道:'鬼卒带去,俟托生之期,送到陕西米脂县李家为子,以结前案。' 鬼卒答应一声,扯拽而去。 王又道:'带那高煦上来。' 鬼卒带上一人,遥见略似人形,浑身上下竟是一块灰炭。 王喝道:'汝在生欲篡夺太子之位,助父为虐,空负篡弑之名,徙为恶死之鬼。 尔前生既系尔父之爱子,还随他同去,做他的心腹爱。 后死于枪刃之下,以完前孽。' 那黑鬼道:'我在生不过奉父命耳,虽篡了建文天下,皇帝又不是我做的。 况我生前被铜缸炼死就够了,还要我去受一刀一枪之厄,求大王宽释罢。' 王大笑道:'你助父叛君,尚未偿报,何如算得? 今去受刀枪之痛,还算轻恕了你,更有何说? 鬼卒可带去了。 同他父亲先后托生陕西史家为男。 但他的心肠都是黑的,这个黑形骸也不必变白了,来世还是一个大黑汉罢。' 说皆,带去。 又喝:'带那秃贼姚广孝上来。' 鬼卒押过一个大胖和尚,那王拍案震怒道:'你这贼秃,既皈依释教,就当守你清规,自幼奸淫好乱,就该下犁泥地狱了。 后复逞你凶心,屡劝燕王篡逆。 你去想一想,当日只图你做一个开国元勋,独不念杀了多少无辜之忠义,弄得个人族灭身亡,皆由你之作俑。 我看你故乡尚有你当年奸生之子孙在,今着你仍生姚家,既为尔孙之子,好酒贪淫,败辱家庭,丑流后世。 尔初受国恩,后复归燕王造逆,还受贼封公爵,遂你生前之愿,因而覆宗灭族,碎桀其身,仍剖棺戮你前生之尸,以报往愆,庶可稍快人心,且为方、铁诸公稍雪其恨。 速速带去,勿久污我之殿陛。' 一个恶鬼上前,伸手拿住脖项,按倒夹于胯下,只露一个光头,像个大肾囊一般。 那和尚哭哭啼啼,如驴子一般爬去了。 只见人丛中一个尼姑大喊告状,王大喝道:'何物野鬼,擅敢到我台下叫冤? 带过来!'众鬼卒如鹰搏兔一般,拿到台下。 王睁目喝道:'你是何鬼,敢告何人?' 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极守戒律的一个姑子,从未犯色戒。 被姚广孝百般引诱,遂成苟合,又替他生了儿子。 他后来得了好处,把我弃掷不顾,因此抱恨而殁。 今听得大王爷命他转生,我求同去,以报前仇。' 王笑道:'你与姚广孝通奸,是他引诱之罪了。 你复私伊弟广忠,是谁之过? 我看你三人缘尚未尽,你可去桂家,托生为女,仍为广孝之妻,淫丑不堪,以报他前生负你之罪。 再着广忠托生为广孝之侄,为你之私夫,了结前缘。 俱免不得一刀,以正奸淫之罪报。' 那女鬼欣欣而去。 王又喝:'将一起从逆重犯都带上来。' 众鬼卒遂将一伙戴枷钮的人都推过案下,指着一个道:'袁珙,你一相士耳,辄敢串通姚广孝,劝那燕王反叛,情殊可恶。 今着你托生游混姓为子,但你恶还未甚,姑免项下一刀,便遭痈疸恶病而毙,以报尔怂恿谋逆之罪。 尔子忠彻,亦以相貌邪说,致害张丙诸人,乃成燕王之逆谋,其罪过于尔。 乃着他为尔之子,初受妻之毒虐,复罹极刑,以灭尔后。' 又叫一人道:'陈瑛,尔为臣不忠,私下党逆,为众人攻击。 建文赦而不诛,尔当感恩不尽才是。 你更反面是仇,仗尔蛇蝎之心,罗织忠良家属,残刻极矣。 李友直,一小吏耳。 漏泄军机于燕逆,希图佐命之功。 独不思为尔一人之荣禄,害了多少的性命? 你二人事虽不同,罪名总一。 押去阮家为子。 陈瑛弑君之恶,难逃断颈; 李友直长君之恶,罪尚可全尸。 然皆受妻子淫人,斩其血嗣之报。' 又叫李景隆:'尔乃国之至戚,受朝廷厚恩两世,尔督兵无状,丧数十万性命于沙场。 建文宥尔不戮,恩莫重焉。 尔反开门迎寇,不忠不孝,出于尔一人矣。 你私意要为燕之功臣,不思燕王之忮刻,他的麒麟阁上如何容得你? 与其后日死于他手,抱不忠之名于万世,曷不同靖难诸人为骂贼成仁之忠魂乎? 你不过因富贵这二字横于胸中耳。 今着汝托生与马家为子,奇蠢痴顽,人形兽性。 虽拥万贯之资而不知受享,虽为显宦之儿而如木偶,有父母而不识为何人,有妻子而不知为何物。 系他人之种,嗣续暗地斩绝,仍死非命,以报你了。 尔张信,建文以心肠待尔,授尔密诏擒燕逆,尔反以此为进献之功。 今尔可托生劳宅,病体恹恹,后与袁忠彻同归姚广孝幕下,俱正典刑,以结前案。 但张信之罪,实成于伊母之言。 其夫其子世受皇恩,奈何以死夫无稽之语,命子为叛逆之事? 因系女流,其为无知,姑从宽。 罚他去始为大家之婢,终做贾人之妻。 其余朱能、张玉、谭渊、丘福、李彬等从逆诸文武,俱着各处托生,同归燕王标下,或死或脱,论生前获罪之轻重报之。' 又道:'可将袁忠彻、张信、李景隆、李友直、陈瑛五人妻子,也着托生,仍配为夫妇,皆各宣淫,以为厥父不忠之报。' 一个判官上前禀道:'查得袁忠彻生前无妻,何以报之?' 王想了一想,道:'长舌妇也无夫,当年秦桧送了高宗,做了个不孝不弟之人。 今日袁忠彻送了燕王,做了个不忠不孝之人。 先后一辙,正好为长舌之夫,就配了他罢。' 说完,喝道:'都带了去!'众鬼卒一拥上前,牵住铁绳,尽皆悲啼。 一阵阴风,倏然不见。 王又命:'将那些忠义文武叫上来。' 有数十人一齐上前跪下。 王道:'尔等忠魂义魄,俱起来听我发放。' 众人立起。 王道:'张丙、谢贵,人患不得其死耳。 若死忠孝,又何恨焉? 你二人被奸谋诱杀,已名载青史。 今张丙尔托生史家,后为阁部,遣将杀贼,以泄生前之忿。 后仍死于忠义,更流美名于不朽。 尔可明不能善终之故么?' 张丙道:'某愚昧无知,求王见谕。' 王道:'燕王之变,虽逆心已久,实汝众人逼之速发耳,焉得无罪? 汝虽死,而为千秋所仰慕,便何憾焉? 谢贵托生乐宅,位莅尚书,杀贼功成,名垂竹帛。 忧国勤劳,得终正寝,亦可报尔之前生了。 瞿能已破北平,为景隆忌功而不得入。 平安枪将及燕逆之背,马蹶而不能及刺,天也,非人之尤。 后以一阵亡,以一毒毙。 葛诚为燕藩长史,尔乃帝室,忠心未遂,反被横诛。 皂旗张勇冠三军,奋不顾身,不幸阵殁。 今尔等皆去托生,齐心杀贼,既为今时之义士,又报昔日之深仇,亦可以释憾矣。 瞿能托生林家,天生神力,勇猛绝伦。 独重尔者,以尔父子皆忠勇而亡之故耳。 尔始祖为殷之忠臣,万载之下孰不知有比干焉? 此林姓之所始也。 尔此父又系今日之隐君子,故使尔为之嗣。 可乃心王室,报效国家,荣其身,以报尔父之隐德。 尔此去勿负林之一姓名可也。 尔后仍死于沙场者,正所以令尔杀身全忠,垂令名于不朽耳。 尔知之乎?' 瞿能大呼道:'王恩厚矣,敢不尽心报国?' 王又道:'平安托生慕室,武勇如前生。 葛诚托生尚姓,尔原系文臣,今授尔文武全材。 抱经济之术,负冲锋之勇,倡义杀贼,以遂宿愿。 皂旗张,尔生前好执皂旗,故得此名,可去托生国姓,今世则银枪素铠。 白色者金也,金有肃杀之气,又有杀贼之意耳,尔道好么?' 皂旗张道:'大王厚恩,生生世世感戴不尽矣。' 王又道:'瞿能二子,皆在幼年,便能捐躯报国,死于忠孝。 今尔父子三人同生一处,虽隔世不能相认,一姓卓,一姓常,为尔偏裨,协助杀贼。 其余阵亡诸将,皆系忠肝义胆,各择善地受生,皆为勇武之将,以复前仇。' 因向众人道:'我这断判,你众位心下何如?' 众人异口同声道:'荷蒙大王厚恩,我等皆心悦诚服。 二百年之积憾,俱一时冰释矣。' 皆欢欣舞跃,俯伏拜谢。 王亦立起道:'着判官备幢幡宝盖,送他诸公去。' 忽见一土地跑得喘吁吁的,忙来跪下,禀道:'小神系建文时东湖樵夫,闻燕王篡逆,建文驾崩,我义忿填胸,即痛哭投东湖而死。 上帝怜小神一介编氓,有一些忠心,即敕为东湖土地,今二百余年,此忿未消。 闻大王着靖难诸公去复前仇,小神亦愿附骥尾,帮助杀贼,以雪前生未了之恨。 求大王恩允。' 王赞道:'好,好,你一个无官无禄之樵夫,能死于忠义,使世间为人臣而有贰心者,置身无地矣。 你既愿去,可往鲍家为男,就同瞿能等同心杀贼。 尔再生之时,有官有禄以荣身,有妻有子以居室,即将张信之母配你为妻,尔寿考而终,死仍为神,也可报你了。' 那土地笑逐颜开,再三叩谢。 王道:'你同他们一起去罢。' 只见一对童男女,手执幢幡引领众人,一阵香风而散。 到听自思道:'我非是做梦么?' 想着这些说话,并这许多人众,却是明明白白听见看见。 正在踌躇,心中甚是惊疑,又见傍边一个绿袍红须的判官,呈上一卷,如人间之文案,跪禀道:'此系白氏的金童一案,上呈圣览。' 那王看毕,就吩咐带那白氏上来。 只见那个少年白色,面目如生,神情带惨,然而体态轻盈,腰肢袅袅。 虽所隔颇遥,灯影下见其娇艳动人,容光飞舞,金莲半露,款促湘裙,走到神案前跪下。 王问道:'尔阳寿未绝,何故来此?' 女禀道:'女在生系本地白物好之女,父母只生女鬼一人,并无兄弟,因珍爱如宝,云比兼金尤贵,故唤乳名为金童。 生长二九,尚未适人。 父母为爱女心切,难于择婿,女因标榜期过,未免伤情。 缘此情未遂,故抱恨而亡。' 王说道:'汝父母既钟爱于你,为何不与你早择一婿呢?' 女禀道:'父母见女颇有姿容,难求坦腹,欲觅一才如子建、貌似潘安的人品,方肯许允。 如此拣选,故尔难得。' 王笑道:'似此议论,亦是爱女择婿之常情。 但姻缘自有天定,世事岂容人谋? 尔父迂腐庸人,不足较论。 但此等人等虽未易得,以尔之貌,或不至于终弃。 倘为尔觅一才貌稍可之婿,亦未可知,为何就至捐躯?' 女又禀道:'天公最妒,不能全美。 那才貌兼备的人,大约贫者居多。 向曾有三人,虽敷粉何郎,豪吟太白,才貌也不多让,但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虽女父慨然有允诺之心,而女鬼誓死无相从之意。' 王又道:'才貌双全的人,本山川之秀气而生,一时也是难得的。 因南京虎踞龙蟠,江山秀美,故生多俊。 难道三人中就没有一个中你意的?' 女道:'以我之容貌,虽不能赛西子,压王嫱,然选于今日美艳之中,亦可以自雄一世。 虽不敢望以金屋贮娇,安肯配蓬茅下士? 一心欲嫁一富胜石季伦、贵如郭令公之夫,方才遂愿。 女既系一时绝世之娇娥,故发誓要嫁一个敌国巨富之财子。' 王不禁大笑道:'此事不特罕见,此语抑且罕闻。 你不爱无贝之才,反爱有才之贝,真为可笑。 我看你容貌若许,为何具此一副俗肠? 妍皮不裹痴骨,诚谬言也。 然红颜薄命,你既有几分颜色,焉能得配才郎? 但城中富贵者颇多,你为何又不嫁呢?' 女道:'曾有一富家之子,姓黄名金色,家资巨万,富压南畿,慕女花容,曾求袒腹。 对女倾心悦意,愿效举案齐眉。 奈父执性不从,以致死残玉碎。' 王问道:'你父为何不依?' 女道:'父母说他形如傀儡,貌似修(阎? )罗,故他家虽有好合之媒,而我家竟不中雀屏之选。 女恨父母,难以明言。 伤己身暗悲,奄蹇原不解,害相思而不觉相思害矣。 本待要效鸾凤,谁知鸾凤分飞? 今一命虽赴幽冥,九泉难免遗恨。' 王勃然怒道:'你不知以才貌择夫,反以银钱求配,可谓目无珠矣,可恶可恨。' 女又禀道:'黄家郎虽然貌丑,却甚情深。 彼闻女之美丽,数四相求。 父憎他之丑态,再三推。 彼竟思慕成疾,一病而亡,临终惟呼女乳名者再。 我闻之,故为心死。 因感他一种痴情,愈动我万分想慕。 古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又云:'女为悦己者容。' 彼既为我而死,我岂能舍彼独生? 下情若此,上圣鉴察。' 王道:'论你初具嫌贫爱富之蠢念,本当永堕阿鼻,变猪变狗。 怜你后有感情报德之深心,尚可保全人体,为瞽为娼。' 正欲判断,只见三个文士,衣巾破敝,面貌清奇。 共持一状,上呈神案,长跪诉道:'念某等在生时,腹富三冬,胸藏二酉,不得飞腾黄甲,空自困守蓬茅,未蒙贤守宰之吹嘘,反为痴女子所摈弃。 慕色虽非正道,好逑自是人伦。 各害相思,抱思而殁,情实难甘,故同上告。' 王将他三人文状看了一回,大笑,反怒道:'尔辈读书人具此才华,焉知非瑚琏之器? 有品格,岂料匪梁栋之材? 为何轻掷此? 自弃若此,所谓虽读书而犹未知书者也。 今虽一死,尚有可怜,不过供人笑哂耳。' 正说间,只见又有一持状者,面貌狰狞若鬼,身躯仿佛如人,自称姓黄名金色,呼冤不已,情色惨然。 王问道:'尔有何冤? 所告何事?' 那人道:'鬼在阳世,慕白氏之姿容,苦恳万,白氏亦羡小人之富厚,乐从一诺。 奈她父母只爱那才貌兼优,指指说青云有路。 孰知我金银满库,看看就纱帽笼头。 以一不识时务之老迂,致害我一对妙龄之蚁命。 况鬼在生时,虽然貌丑,却甚心良,恶并一无,善皆万积。 今受报若此,情甚不甘,且人命关天,愿求追断。' 王听罢,援笔判曰:白氏金重,艳色如花,痴心似水,不思嫁才貌儿郎,但愿配银钱子弟。 妍媸莫辨,贫富是论。 未嫁女即害相思,妇道可知矣; 择丈夫尚图富贵,亲戚何有哉? 本当押入鄷都,今且从宽谴谪。 既爱金银,应与钱家做女; 不分好丑,当使瞽目为娼。 恨其自负娇容,想杀才人三命。 初做贱妓,偿还宿债。 怜其以后矢贞,能为丑子捐躯。 终为良妇,了却前缘。 今生误爱富儿,再世当求才子。 黄金色自恃富豪子弟,苦苦求妻; 白家翁只重才貌儿郎,殷殷却婿。 以致彼缘未遂,此命是捐。 查彼貌虽丑恶,心实善良。 今着彼托生阳世,与钱氏初谐露水之欢,后遂双飞之愿。 才貌兼优,以掩前生之丑; 家徒四壁,以报恃富之横。 钱氏作配钟情,钟有貌而瞽女不能见貌,要知色即是空; 钟情固得钱氏,纵得钱而贫士仍旧无钱,方是空能得色。 虽嗔她性堕痴愚,尚念彼情犹悯。 法外施仁,故从宽贷。 至此三生,具此才华,不知自检。 既自恃才貌,使托生愚蠢痴顽,以报自弃之罪; 又怨恨贫穷,使再世豪华富足,以偿苦学之劳。 咸配淫丑悍妒之妻,以惩好色轻生之戒。 尔大众与钱氏买笑追欢,了却前生宿愿; 你诸人须自己回头是岸,勿结来世冤愆。 铁笔无私,照判发放。 写毕,发与判官,判官高声宣白一遍。 那王又叫道:'带那三兽上来。' 只见鬼卒带过一只尖嘴母猴,一只咆哮牝虎,一只铁黑雌狐,伏在案下,若有所诉。 王道:'尔三畜前生孽重,致变畜生。 罪恨已满,今着转托妇人,配此三生。 兽心虽不能全革,若不伤害性命,来世尚可保全人体,不然又堕畜道矣。' 着鬼卒送它们到转轮殿去。 那三兽连连点头,如叩谢之状,摇尾摇头,顺盼三生,欣欣然随鬼卒而去。 判官在傍呼喝,将前之判文传与鬼卒,随亦将众人带去。 倏忽鸡鸣,蓦然不见,展转之间,不知东方之既白。 到听凝神自思,宛然在目,回忆前语,一字不忘。 正在惊讶之际,值庙祝出来开门。 见了到听,惊问道:'你是什么人? 为何夜间存在此处?' 到听诉说昨晚酒醉家遥,故而在此睡倒。 因将夜来之闻见,备述一番。 庙祝听了,以为诡辞,大笑而去。 到听自己以为一件奇事,每遇见亲友,无不相告。 虽于中遇一面之识的人,亦详细道之。 众皆不以为然,以其平素好传新闻、说白话之故。 人虽不信其实,亦皆以为奇谈,转相传说。 有一种与他同类,亦好道听途说者,四处谈讲,竟普传于白下,至今里老犹有能言之者,这是后话。 且说那到听,一日在稠人广众之中,高谈阔论,讲这一段新闻。 正说得兴头,内中一个少年问道:'兄这些事醒着听见的? 还是睡着了梦中听见的?' 到听道:'我是醒着听见的。' 那人道:'兄此时是醒着说话? 还是睡着了说话?' 到听道:'你这位兄说话稀奇得很。 大青天白日,我站在这里说,怎说我睡着了?' 那人道:'兄不要见怪,你既是醒着,为何大睁着眼都说的是些梦话?' 众人哈哈大笑。 到听才要分辩,又一个道:'不是这样说,兄这些话是独自听见的? 还是同人听见的?' 到听道:'半夜三更,就是我一个,哪里还有别人?' 那人道:'兄自己错了,怪不得人说。' 到听道:'我怎么错了?' 那人道:'兄方才说看见有许多判官小鬼,该把那判官也罢,小鬼也罢,拉住一个做个证见。 此时这些鬼话,就不怕人辩驳了。 你不曾想到这上头,岂不是错?' 众人拍手打掌,又笑了场。 到听发急道:'我是千真的话,你们当我说谎,这样省剥我。' 内中有认得他相厚的便道:'毛空你既要说新鲜谎,老着脸凭人说罢了,又急得是什么?' 又一个道:'这位原来就是有名的到兄,面荒失敬。 我们大家说归说,兄不要发急。 等我替兄寻个证见,包管他们再没得说了。' 到听当是好话,笑着道:'兄替我寻个什么证见?' 那人道:'兄那日在哪个去处听来?' 到听道:'我在大门内泥马脚下睡醒了,听得这些说话。' 那人向众人道:'如何? 我知到兄决不是假话,列位都这样白他,这不有了证见了。' 众人道:'谁是证见?' 那人道:'他说在泥马脚下睡的,那不有个拉马的马夫站在那里。 我们同去问他,是真是假就明白了,何须大家只管辩驳?' 众人道:'那马夫是个泥人,怎会说话? 兄也来跟着说新闻了。' 那人道:'列位有所不知,我去问他,正要他不会说话才好。 若是会说话,他也要说到兄是扯谎,越发讲不清了。' 众人听了,笑得几乎打跌。 到听要辩,又说不过众人; 不辩,又气得慌。 脸脖子通红,颈子上的筋急得有指头粗叠暴着。 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道士来,上前笑着道:'天下奇怪的事何所没有,这位居士也未必全是诌出来的假话,或有些影儿也不可知。 列位何必如此认真? 若信他是真话,就听他这一遍新闻。 若疑他说鬼话,就不必信。 人还拿着钱给说书的,听鼓儿词上的瞎话。 如今听说这新鲜话又不要钱,何等不乐,只管辩驳些什么?' 众人看这道士,两道浓眉,一双大眼,五尺身材,四旬年纪,竹冠布氅,麻履丝绦,好一个齐整相貌。 众人说:'这位师傅说的是,我们打柴的不要跟着放羊的,各人做各人的事去。' 一轰而散。 到听垂首丧气,也就要走,被这道士一把拉住道:'居士且住。' 到听道:'师傅叫我,说什么?' 道士道:'古人说,恼一恼,老一老; 笑一笑,少一少。 大家顽笑,何须认真? 气恼的是什么? 我同居士去小饮三杯,消消闲气。' 到听听见请他吃酒,气恼全无,一脸的笑。 先咽了两口唾,然后说道:'今日腰中不曾带得一文,改日请师傅罢。' 道士道:'我请居士,何用你破钞?' 拦着手到一个酒肆中去,到听口说道:'此理,怎么好扰师傅?' 虽如此说,那两双脚已随着到酒店中来了,对面坐下。 走堂的送上两壶酒,几个小菜碟摆上。 到听等不得他让,先一气饮过了数杯酒,方才问道:'师傅贵处是哪里? 在何处住? 我每日在这里走,从未曾会过。' 道士道:'贫道祖籍陕西固原人氏,自幼在峨嵋山投师访道,近来四处云游,为人治病。 今到此不多几日,在朝天宫作寓。 独坐甚闷,出来闲步。 才见居士生气,故约来同饮几杯。 我们说说白话,也可消遣。' 又让他吃了几杯,道:'我寓处也无伴侣,居士若无事可常到我敝寓来,别无他物,就是一杯水酒相待。' 到听满脸堆下笑来,道:'有了酒吃就尽够了。 我听得人说,无钞一身轻,有酒万事足,别的还想什么? 若承师傅不弃,我来奉陪,我是闲着一点事也没有的。' 道士让他吃酒,他也吃过有两壶,把白话口袋打开了。 讲天说地,论古谈今,都是不见经传、稀奇古怪、无影无形的天话。 他说得津津有味,道士听得倒也耳中为之一新,微微的笑着听他诌说。 又同饮了数杯,到听口也说干,等不得他让了,自斟豪饮起来,杯杯一干到底。 吃了一会,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客为主,一盅一盅的倒让起道士来。 道士的酒量颇雄,盅盅干过。 二人又饮了多时,到听有了八九分的酒意,觉得满到喉咙跟前,不下去了,才起身道扰。 舌头短短的,不明不白说了几十遍。 道士会了账,同他出来,他晃晃荡荡的去了。 次日,到朝天宫寻着了道士,一来奉拜,二来道谢。 道士又留他吃了半日酒,他无以为敬,不过说些白话,以答盛情而已。 道士听他说的,倒也不觉寂寞。 临别时,道士道:'居士无事可常来闲话。' 他满口应诺而去。 到听吃着了甜头,他又是个无事的闲身子,况他要到街上来,必由朝天宫后门卞公祠过。 所以他无三日不来,来无不醉。 他吃得多次了,一日,听得各处桃花盛开,他在史家墩、小桃源、黑龙潭、虎踞关各处去看热闹,见那些男男女女看花之人往来如织,别人都是三五成群,有携着春盛的,也有抬着食盒的,或在酒棚内饮酒的,或在茶棚内吃茶的。 丝竹管弦,长歌短调,其然热闹。 看了一会,眼饱肚饥起来了。 他因囊中无钞,四处混撞,忽然到一棵桃树之下,见金晃晃一件东西挂在上面。 忙近前取下来一看,是一枝镀金银花,也不知是哪个妇人在花下过,挂了下来的。 他满心欢喜,也不看花了,欣欣然袖中。 回来到家中,取出估值道:'这个也值七八钱银子。 五钱银抬一大坛酒,剩的买些柴米,够我几日大醉。' 想道:不好,目下天气渐暖了,买件单衣服穿穿是正经。 又想道:'也不好,我扰这道爷多次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如请他一请,还了席,后来又可以扰他几十次。 这样一本几十利的事,为什么不做? 就是这个主意好。 只当是不曾拾着这件东西。 又算计道:'家中碗盏盅碟一样没有,是来不得的。 酒馆中肴馔又贵,不如买两样挡戗的物件。 这两日接引庵碧桃盛开,请他到那里坐坐。 小姑子又是我的厚朋友,问她要茶要水烫酒还便宜些。' 定了主意,明日举行。 且说这接引庵在旱西门北首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 内中三间大殿供着接引菩萨,东西六间厢房只有两个姑子。 东厢房是两明一暗,两间做客位,一间是那老姑子的卧房。 这老姑子有七十多岁了,动弹不得,成年家睡在床上。 西厢房内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库房,一间是小姑子做卧室。 这小姑子才有十八九岁,虽不叫做奇丑,却也说不得个俊字。 肥胖胖的一个团脸,深紫棠色,五短身材,圆滚滚的却胖得紧。 就做人甚和气,见人满面春风,一脸的笑。 到听家离此只有三四箭远,时常来随喜。 大约与这姑子有些暖昧的账,人却不得而知。 且说到听次早起来,把那枝花拿到钱铺中去换。 虽然大样,是叠丝的,称了称,只得七钱多重,首饰做八成,换了六百文钱。 买了一只大板鸭,一个烂熏啼,并些果子,又买了些好茶叶,一直到庵前敲门。 那小姑子来开了,笑嘻嘻的道:'你今日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到听进来,小姑子关上门,也随了进来,到她房中。 到听道:'我今日要请个人,借你这里赏赏花。 烦你收拾收拾,再把树底下打扫打扫,改日我腰里用些劲酬谢你。' 那姑子笑着,瞅他一眼,道:'你肥肉能吃得几块? 好像豆芽菜儿似的,不要讨我贬别你了。' 说得到听笑着把她脖子搂过来,亲了一个嘴,道:'你且不要关门,我去买了酒来。' 少顷,又拎了一小坛酒来,道:'你就预备下,烧好了茶等着,吃过早饭我就同人来了。' 说着走出,便到朝天宫来。 这道士正要吃饭,见他来,让了坐下,道:'这两日为何不见? 今日来得甚早,便饭且用一碗。' 那听道:'这两日花开的盛得有趣,我去看了看,所以没有来。 望得今日,我备了一杯水酒,请师傅去赏赏花。' 那道士道:'居士是哪里的钱? 我怎好相扰的。' 到听道:'师傅在客边,我倒扰过几十遭了,论理也该还还席。 没有什么吃得,不过看花而已。 我都预备下了,师傅用了饭,我们早些去顽顽。' 道士见说买了东西,知他是实心相请,便不推辞,说道:'我领情便是。' 只是心中不安,让他同吃了饭,道士锁了门,一同出来。 二人说着闲话,慢慢的步着到接引庵来。 不多时,到了门首,到听上前敲了两下。 等了一会,不见里面啧声。 道士道:'何不再敲几下?' 到听笑道:'师傅你是外路来的,不知南京城姑子庵的暗号。 先敲两下,应着开门两个字; 等一会再敲三下,是快开门三个字,她自然来开。 若一阵乱敲,她听见知是外行,再不肯开的。' 说着,又狠狠的敲了三下。 只听得脚步响,一个小姑子把门开了,笑嘻嘻的道:'我收拾后院子来,先敲门就没听见。' 那道士把她一看,心中一动,道:'好个炉子,是绝妙的鼎器。' 到听让了进来,到东厢客屋内坐下。 少刻,小姑子送了茶来,他心爱上了这个道士,好个仪表,目不转睛看着她笑。 道士也有了她的心,望她笑了一笑,不住拿眼睃她。 吃罢茶,说了些闲,让到后院,打扫得果然洁净。 道士看那花时,有七八株都有一抱粗,花朵比茶钟还大,红白灿烂,开得甚是好看。 树下铺着芦席,上面垫着毡子,二人席地而坐。 不一时,送了果肴来摆下,那姑子又去拿了热酒来。 到听斟了一杯,送与道士,道:'没有什么请师傅的,不要见笑。' 道士接过酒来,道:'居士这等费心,何须客话?' 二人说话饮酒,吃了多时,那姑子穿梭也似,两头拿酒服事。 道士道:'小师傅,劳动你了,我们不安得很,你请坐坐。' 那到听忙起身,筛了一杯酒让她。 她笑道:'我不会吃。' 就要跑,早被到听拉住袖子,道:'这位师傅不是外人,你吃一杯怕什么?' 送到她嘴上,她推辞不得,才要饮时,被到听一灌,只得咽下。 到听放手,她跑了去了。 二人又饮了几巡,道士要散步散步,起身到园中各处走走。 走到西墙角一个小栏中看看,不妨那小姑子蹶着滚圆的一个黑屁股,背着脸在那里溺尿。 衣服搂得高高的,自己低了头看着她的阴户。 因她屁股蹶得高了,那一件肥物全全露着,正对着道士的眼。 道士一看,真正一件好东西,牝峰老高的凸起,宛然一个大馒头上裂开了一条细缝。 她一回头看见了道士,笑着忙扯衣服盖住,站将起来。 道士也笑笑撤身退出。 那姑子系了裤子出来,望着道士嘻嘻的笑,往前边去了。 那道士也回来坐下,到听让着又饮,那姑子送了酒来,看着道士只是笑。 道士恐到听看见,也一面笑着,一面同到听说闲话。 饮到日色将暮,道士起身谢别,到听款留不住。 道士又向着小姑子道:'小师傅,劳动你了,改日酬请罢。' 她只嘻嘻的笑,也不说什么。 到听送了道士出门,复身进来,拉着小姑子同饮了几杯。 二人相搂相抱,一时兴发,到听就去扯她的裤子。 那姑子也正骚到极处,任他褪去。 到听爬上身,抽了三五下,早已告竣。 原来到听自做主人,过饮了几杯,不能自持,竟从门流涕。 那姑子正然兴浓,见他才挨着早已完事,急得叫道:'你挣着命再动动是呢。' 到听再要抽时,阳物已稀软缩了出来。 姑子十分情急,在他项上咬了几口,身上拧了几下。 到听也甚觉没趣,起来同她收拾了家伙,含愧而去。 却说那道士回到寓处,心中想道:'这个姑子看她那种光景,大有情意在我。 况她是件宝物,难得相遇,不可轻放过她,须如此行事方妙。' 原来这道士既会采阴,又善炼汞。 他有的是银子,四处云游,遇着有好鼎器,他就采补一番。 今日见了这姑子是个妙物,他遇过的妇女甚多,好歹一见便识,却不拣丑俊。 他留了心,次日饭后,独步到庵中来。 记着昨日到听的话,只将庵门敲了两下,只见那姑子来开门。 见了是他,笑脸相迎,心中暗喜。 原来这姑子因生得黑丑,无人爱她,虽然相与了一两个契阔,都不过是到听之类。 她昨日见了这道士生得相貌魁梧,心爱得了不得。 刚刚的在那里溺尿,又被他看见了风流穴,竟有个要就交之意耳。 所以昨日故做骚态,只是望着他笑。 又被到听引动淫心,不想一场扫兴,真是欲火如焚。 眠思梦想,梦魂颠倒了一夜。 今日见他独自走来,心中猜了个八分,定然有些妙处,故此暗暗欢喜。 忙道:'师傅请里面坐。' 道士进来坐下。 她道:'师傅坐坐,我去烧茶。' 道士道:'我不用茶,倒去看看花罢。' 她道:'既然这样,我拿个东西去坐。' 遂到房中拿了毡席,同一床小独睡褥子,到树下铺好,让道士道:'请在褥子上坐,还厚些。' 道士道:'小师傅,你也请坐坐。' 她笑道:'师傅请坐,我不消得。' 道士道:'你请坐了,我有话说。' 尽过一头让她。 她笑嘻嘻就坐下,道:'你和我说什么话?' 道士道:'赏花不可无酒,买得些酒肴来么?' 她道:'酒还可以买来,只说有俗家奶奶们来赏花,打酒请她,还可以使得。 荤菜如何好去买?' 道士听说,在腰取出一包银子来,打开看,约有二三十两。 拈了一块,别的付与那姑子道:'你拿钱数银子,替我打些好酒来,别的你就收着。' 她笑道:'金银不过手,我怎么好收得? 你称些我买去罢。' 道士笑道:'多大事,你若要,就全送你也有限。' 她笑道:'我也没福要这些银子。' 道士递她,她也就接着。 道士道:'你去打酒,我去买菜,你若先回,不要闩门。' 他要了一个筐子,拿着出去了一会,买了许多熏鸡腊肉,烧鸭熟蹄,并上好果品,满满一筐。 推开门进来,闩好了门。 只见小姑子在西厢房门口站着。 道士拿到她跟前,道:'小师傅,烦你整理整理。' 小姑子就到她房中,道士也随了入来,道:'原来你的卧房在这里。' 小姑子见了许多果菜,笑道:'你就买这些东西,要请客么?' 道士笑道:'就是特特请你,二来替你昨日酬劳。' 她笑道:'我们僧家是不用荤的。' 道士笑道:'你就破破戒也不妨。 我见别处的女师傅,不要说吃荤不论,连什么都是不戒的。' 那姑子瞟了他一二眼,笑着道:'不当家羽化的枉口拔舌,你看见来?' 说着,就忙去料理。 道士走到花下坐下一会,到西墙小栏中去小解,只听得北窗内笑了一声。 道士往内一张,见小姑子正在厨房烫酒,听见窗外响声,向外一看,见道士捏着阳物溺尿。 她故意笑了一声,好与道士知道她在那里赏鉴。 道士鉴貌辨色,知道好事十有八九,心中暗喜。 转身到花下,只见她捧了一个大托盘,碗碗碟碟摆了许多,又取了酒壶,一双箸,一个杯。 道士道:'小师傅,你请来坐着。' 她倚着棵桃树站住,笑道:'我不坐。' 道士拉着她袖子,道:'我原是请你,你不坐就扫兴了。' 她也就笑笑坐下。 道士斟酒敬她,她不肯接,道:'我不会吃,你请自己受用罢。' 道士强递在她手中,道:'你昨日怎么吃来? 今日又假推辞。' 她道:'我再取个杯子来。' 道士道:'不消了,就是这一个轮流吃罢。' 她笑嘻嘻也就吃了。 道士又斟了一杯,送在她口边,道:'好事成双,再一盅。' 她道:'你也吃一杯。' 道士强送到她嘴上,她喝了一口。 被道士拿过,一口饮干了,道:'好香甜,有趣。' 她笑着瞅了一眼,又让她吃菜,她先不肯,道士再三相让,她也就不辞,吃了一会。 这姑子三杯落肚,有些酒意了,烘动春心,两只眼水汪汪的乜斜着。 道士又让她吃酒,她笑道:'我不吃了,吃多了不好过。 你请用罢。' 笑嘻嘻反尽着让道士吃。 道士见她这个骚样子,也有些耐不得了,望着她笑道:'你不吃只是让我,我吃醉了回不去,看你怎么样打发我?' 她笑着道:'回不去就在这树底下睡。' 道士道:'这园子空,没人做伴,你要肯陪我睡,我巴不得不去呢。' 她把眼睛瞟了瞟,笑着也不做声。 道士又强让她吃了一杯,她推辞道:'我的酒实在够了。' 道士看她那光景,也有了五七分酒意,脸上红红紫紫,眼睛饧瞪瞪,不住嘻嘻的笑。 暗想道:'火候到了,下手她罢。' 便道:'你既够了,我们歇一会再吃。' 就站起身来,那姑子也便立起。 道士佯醉,假装站不稳,往她身上一倒。 小姑子当他醉了,上前一扶,道士就势扑到她怀中,刚刚的嘴对了嘴,亲了一下。 姑子笑着将他拧了一下,道:'我好意扶你,你倒这样不识相。' 道士一把搂住道:'既承你好意,我再亲几个。' 那姑子只是笑着推,也不动怒。 道士见事有可成,就伸手要摸她下身。 她用手拦着道:'我叫起来,你就干了不成。' 道士哪里听,把她抱住,放倒在褥子上,压在身上,连亲了几个嘴,道:'你同我相与,我有大好处给你,补你的情。' 那姑子也情动了,不啧声。 道士趁势扯她裤子,她再要假掩时,已被褪下,露出肥臀来了。 她只闭着眼笑。 道士忙取肉具弄将进去,肥美至极,一连几耸,尽没至根。 道士伏在她身上也不动,那姑子见他弄进去之时也不多大,过了一会,里面翻滚热起来,胀得满满的。 那龟头在内中如蛇吐信子一般,不住乱戳,麻痒难当,嘻嘻的笑个不住。 她初尝这种异物,顷刻就丢了一度。 道士把阴精吸了个干净,定了一会,又是那样乱钻起来。 只见她屁股扭着,两眉皱着,似有些难忍的样子。 朦胧着眼睛只是笑,不多时又丢了。 道士觉得这一次阴精更多,吸了个畅快。 那姑子一连丢了两次,浑身痛快,说道:'够了,拔出来歇歇罢。' 道士笑着道:'粘住了,拔不出来了。' 她道:'你让我歇歇透透气,怎么只是皮脸?' 道士道:'你就拔了。' 看她两手推起道士来,屁股往后褪,果然阳物在阴中胀满了拔不动。 姑子急了,道:'这怎么样好? 你使些力拔拔呢。' 道士笑道:'我没力气,你上我身来,用力拔了看。' 抱着她一翻身到了上面,骑在道士身上,两手按着道士肩上,双膝跪住,尽力往上拔,粘得死紧。 她把屁股乱扭混扯,撑得阴门生疼,也拔不出来了。 道士道:'你且睡在我身上,少刻自然会出来,你急得是什么?' 她只得伏下身子,道士把她搂紧,叫她伸过舌头来,紧紧含住。 阳物在屄中又是一阵混钻,觉得她舌尖冰冷,又丢了一度。 里面阴精更盛,道士吸得她兴足了,放了一口气,道:'你再拔拔看。' 她探起身子,屁股加力,往上一抬,听得不洞一声响,好像小孩子们唧了一个水泡,早已拔出。 姑子把他阳物一看,吓了一跳,长有七寸多些,根子底下粗不过一围有余,上半截竟像一根大菜瓜。 所以内中塞满阴门,却胀得不痛。 先是他闭着气,其坚如铁,阳物粗,阴门小,就如狗链帮一个理,故此拔不动。 放了扭,略绵软了些,所以一拔就出了。 姑子道:'你怎么有这么个稀奇东西? 先也不多粗,怎么一会就长成这么个涔样了?' 道士道:'我是炼成的活宝,可大可小,先起弄时一送便入,着了阴气就长大了,它是就着女人阴户长的,女人内中多深多大,它就长多粗多长,就是没有破身的女儿也弄得,就是任你多深多大的阴户也弄得。' 那姑子喜欢得两手捧着,细细赏玩了一回,不忍释手。 道士道:'我也见过许多妇人,你的这件东西也是一个宝贝。' 姑子笑道:'这件扁东西哪个妇人没有一个? 怎么见得我的是宝?' 道士道:'别的妇人弄头一次,阴精都盛,第二次就少了,第三次还有没有的,间或还有受不得的,你的一回多似一回,再吸不尽,岂不是宝?' 姑子笑着穿上裤子,重又热了酒来,二人不像先了,搂肩并坐,亲亲热热的,一递一口。 吃了一会,日色将西,道士笑着道:'多扰你的宝物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起身要去。 姑子也笑道:'不堪匪敬,免劳道谢。 你这去,几时来? 银子带了去。' 道士道:'那银子送你盘缠罢,我不过五七日定来看你。' 那姑子依依不舍,送出庵门,道士去远了,她还站着目送。 远远见有人来,她才缩了进去收拾。 这道士隔着六七日又来望她,就带了下酒之物,大袖笼来同饮。 饮得兴浓,就在花下做一出。 后来花谢了,就在她禅床上做了快乐窝。 他爱这姑子有一百分,姑子爱他也是两个五十,亲爱无比。 来往了有半年光景,姑子也就不能如起初的精脉盛了。 道士恐伤了她,意欲别去。 一日,对她道:'我看你老实可喜,我有一种异法传你,你一生受用不尽。' 姑子道:'你传我个什么法?' 道士道:'我有采战之法,传与你罢。 你学会了,自有许多的益处。' 遂同到床上,附耳传了她许多的秘诀。 那姑子欢喜得了不得,道:'你今晚不回去罢,夜里好传授得。' 道士应允,一连住了有四五日。 见她学会了,又叮嘱了些话,把内中利害二字都详细与她说知,然后道:'我传授你此法,可也补你的情了,我明别你他去。' 又取了二三十金相赠。 小姑子听他要去,吃了一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掉下泪来,道:'我同你这几个月的恩情,你怎忍就撇了我去?' 道士道:'我为你在此半年,也不为不久了。 你今学会了此法,我在此也没用了。 后会有期,不必伤感。' 替她拭了泪,又叮咛了几个保重,出门而去。 这姑子一来感他相爱之情,二来喜他那个异物,他去后,悲切了好几日,心才放下。 过了些时,正想要得个人来试试法,恰好到听提了一角芦瓶水白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咸鸭蛋来看他。 姑子道:'你这半年多往哪里去来? 怎不见你?' 到听道:'自从那日别你回去,第二日,有个朋友约我同他往湖广去了一回,事忙没有来别得你。 昨日才来家,今日特来看你。' 就在小姑子房中,二人饮了一会。 到听笑道:'那一日多了一杯,辜负了你的美情,没有尽兴,今日来替你陪罪。' 就去扯她的裤子。 小姑子正想拿他试法,欣然解衣。 二人干了一会,姑子几锁,到听便丢了。 姑子觉得果如醍醐灌顶,甘露沁心,乐不可言。 到听也觉得快活无比,恋恋不休。 一连三度,弄得猥头搭脑,头晕眼花而去。 但这姑子居处既僻,貌又不甚动人,外面的招牌不济,谁知她内中有好货,所以主顾甚少。 后来老姑子死了,她独自一人,只得又招了两个姑子来做伴。 人眼多,越发难招揽主顾了。 只好偶然遇巧,偶一为之而已。 真是:虽有骅骝千里骏,不逢伯乐待如何? 他这个法后来传了何人? 到底可有大展试验之日否? 后来便见端的。 且说道士别了小姑子之后,要往别处去云游,又想遇一个美物,心内道:'西湖名胜,冠于天下,何不到彼一游? 况这山川秀美的地方,定产异物,或有所遇也不可知。' 遂搭船到了虎丘,到寺内去游赏。 那寺门外两边俱是铺面,卖泥人物并搬不倒,精细甲于天下。 有卖各种盆景的,收拾得十分好看。 卖家兴壶碗各种器皿的,有卖斑竹几杌椅凳的,而织虎丘灯草细席者居多,真正热闹。 进入寺中,看了看试剑石,到了千人石上,四围俱是茶房酒肆。 又看了看剑池,登了登宝塔,游玩了两日。 又雇船到了杭州,就在西湖边觅了个寓处住处。 灵隐、净慈、三竺各寺内,并岳坟、于坟,四处玩赏了十数日。 一日游倦了,傍着湖边一个旅亭中小憩。 临窗坐下,独饮了数杯,见水光接天,山色葱翠,时值深秋,芙蓉夹岸,桂蕊飘香,真乃快心爽目。 想道:'古人赞这西湖说,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果然不谬。' 正欣然得意,隔席四五个少年,也在那里吃酒。 内中一个道:'世间上稀奇古怪的事,何所不有?' 又一个问道:'有什么奇事?' 那人道:'前边湖嘴子上那昌家的女儿,就是个怪物。' 这一个道:'怎么见得?' 那一个道:'她家男人死了,她如今也不嫁,也不守,却零碎嫁。 她今年才二十一二岁,只她娘儿两个,做了个半开门。 我听得人说,当日初出来还不怎么的,近来竟成了个铁屄。 这个骚浪的法,大约也就淫得无对了。 任你是么好汉,再敌不过她。 一夜弄到天亮,她再不得个饱足。 同她睡一夜,第二日定是七死八活,还有病几日才起得来的。 她夸嘴说,人去嫖她,只要三钱一夜,就有三五个人同去,她都不辞。 若有本事把她弄得饱足了,她反倒贴十两。 我先还不信,都不过是父母的皮肉,当真是铁的不成? 后来听得竟是实话。 我们前日约会了八个人,商议了一同走去。 原是取笑,谅她见人太多了,决不肯留。 谁知到了那里,她竟公然笑纳。 八个人齐心轮流,想弄输了她的嘴,大家取笑一场。 谁知从没有点灯时弄起,一上一下不歇气,足足弄到次日日出,一个个弄得盔歪甲斜,她还不曾足兴,反讨她笑话道:'不要说你们这几个脓包,像你们这样不济的东西,再有八个,也不在我老娘心上。 你们若有本事,从此时再弄到黑,看老娘可怯一怯? 若没本事,老娘饶了你们的命,去罢。' 几个人就没一个敢说一句硬话,大家扫了一鼻子灰出来。 这些人如今替她起了个混名,叫做女敬德。 鼓儿词上说胡敬德日挡八将,取这个意思。 你说这个女人岂不是个怪物? 众人听了大笑。 道士听了这话,暗想道:'既然有这个怪东西,我何不去会她一会,试试她的本事?' 遂起身还了酒钱,一直到湖嘴上来。 且说这昌家女儿,父亲自幼亡故,母亲孀居,也时常同人活动。 这昌氏十一二岁时就有些妖模妖样。 一日,在门口站着,两个少年经过,见了她,一个说道:'好一个金童玉。' 那一个道:'得同他青天白一下子就快活了。' 先那一个道:'还七大八个呢。' 同她着笑去了。 她听了进来了,向她娘道:'恁两个砍千刀的忘八在门口过,夹着走他娘的村路,走罢了,说我金童玉、青天白,又什么七大八的,恁个嚼舌根的囚,烂了嘴的龟子。' 喃喃嘟嘟骂个不休。 他娘听不过,说道:'他说金童玉,说你是个女儿,也没有什么坏,你尽着骂什么?' 昌氏道:'他还说要青天白呢。' 那娘不好说,便道:'青天白月,说你如月一般白,倒不好说。' 昌氏道:'你不要哄我,我知道是'日',他想要日我呢。 他又说七大八,说我小,还肏不得,你当他说好话么?' 那娘倒无言可答。 又一日,她娘女两个到门口看看,恰遇一男子在他门外墙根下溺尿。 她一眼看见,撵出去骂道:'人家有黄花女儿在家,你瞎了眼了,在这里来撒脓溺血。' 那人不好意思,提着裤子飞跑,她赶到街上去骂。 娘拉她进来,道:'那也是个黄花郎,失错撒尿,跑了就罢,还骂什么?' 昌氏道:'哎呀,好黄花。 一个鸟头子像紫李子一般的,还是黄花郎呢?' 到了十三岁见她娘常同人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就窃听或张张。 看了几回,见那娘的样子有个十分快活的局势,想道:'这件事原来这样受用,我怎得也受用受用,看是怎样快活?' 他隔壁有个小厮姓于名敷,比她大三岁,十六岁了。 自幼在她家走动,与昌氏像兄妹一般,顽耍戏谑,无所不至,两人十分契厚。 他也爱昌氏,但年小胆怯,不敢动手。 昌氏也一心爱他。 一日,她娘往亲戚家去了,只她一个在家。 恰好这小厮走了来,昌氏一见了他,道:'我娘不在家,你来同我做做伴儿。' 那小厮巴不得,便道:'我们坐着做什么? 寻个什么顽顽。' 昌氏道:'我们猜拳罢,输了的打一个手批儿。' 那小厮道:'不许赖,要打的呢。' 昌氏道:'那何用说。' 取了几个钱做拳码儿,两个猜,昌氏输了,那小厮一把拉着手要打。 昌氏不肯,紧紧的把手缩着。 那小厮用着力拉,道:'你说过不赖,如何又赖起来?' 昌氏挣不过,睡在他怀中滚。 小厮道:'凭你怎么赖,要给我打一下才罢。' 昌氏滚了一会,见他拉住不放,坐起笑道:'你打。' 遂将次袖子掳起来,露出雪白的膀子伸着。 那小厮爱得了不得,笑道:'我哪里舍得打,你让我咬咬罢。' 遂将嘴含了含,放了她,道:'再来。' 昌氏笑道:'你不打我,我赢了要打的呢。' 小厮道:'那凭你。' 二人又猜,是昌氏赢了,小厮伸出膀子,道:'你打。' 昌氏笑道:'你不打我,我也不好打你的,饶你罢。' 那小厮见她嘻皮笑脸,也笑着同她说道:'我舍不得打你,你又舍不得打我,这怎么论输赢? 我们赢嘴亲罢。' 昌氏笑道:'我怕你么?' 两人又猜,又是昌氏赢了。 那小厮把嘴送到她脸上,道:'你亲。' 昌氏笑道:'也饶你罢,我不亲。' 小厮道:'不好,你不亲我的,我赢了又怎好亲你的,怎算得输赢?' 定要她亲。 她把个脸扭过去,嘻嘻的笑。 那小厮一把抱住,定把嘴送到她嘴上,挨了挨才罢。 放了她,笑道:'你还敢来么?' 昌氏瞅了他一眼,笑了一会。 又猜,是那小厮赢了,道:'送了嘴来。' 昌氏笑着,站起要跑。 被他一把拉到怀中,用两腿夹着她的腿,两手捧定了脸,连亲了四五个。 此时那小厮也兴动了,一个鸟子铁硬,在昌氏腿上乱撞。 昌氏被他撞得春心大发,故意在他怀中滚,混拧混掐,笑说道:'你原说过亲一个,你怎就亲了上这些。' 嘻嘻哈哈,顽成一处。 那小厮见她有些俯就的意思,把她一下对面抱住,说道:'我们摔个交顽罢。' 将她抱到床前,一下压在她身上,就把阳物隔着她衣服乱戳。 昌氏也情动得狠了,说道:'不要顽了,你去关了大门来,我替你说。' 那小厮懂局,知有妙处,放了她,忙关了门进来。 见她坐在床上,问她道:'我关了门了,你说什么?' 昌氏笑道:'我哄你放我起来,有什么说的?' 那小厮也跳上床,将她推倒,掀开衣,就扯裤子。 昌氏也不拒,只笑着打,道:'你越发这样顽起来了。' 被他扯下裤子,压在身上,然后伸手去扯开自己的裤子,取出肉具,向她腿缝中乱戳。 她只是笑,那小厮见她肯了,亲了个嘴,道:'你不要混动,我同你试试。' 昌氏也就不动。 那小厮起来,看明了关头,用了些唾沫,然后对准门户,渐次而入。 两人弄了一会,俱是初次开荤,并不知内中趣味。 昌氏想道:'又疼又胀,一点乐趣也没有。 我娘每常是那个样子,大约是熟了方妙。' 须臾事毕,各去散去。 彼此以后,一得其便,两人就做一出,渐得佳趣,昌氏方知个中果有滋味。 到了十五岁,她娘也有些知觉了,倒烦人去对那小厮父母说,情愿将女儿白与他。 家中无人,却要招赘过来。 那小厮的父亲也是个穷汉,见儿子十八岁了,长成了一条大汉,巴不得替他娶个媳妇。 今遇着了这个不费钱的便宜事,何乐不为? 况只又一墙之隔,出赘何妨? 就允了,遂成了亲事。 昌氏虽同他偷了二年,一月中尚不得一二次,甚不畅意。 今得成了夫妇,一对淫物相聚,朝弄暮弄,日弄夜弄。 不到半年,把那于敷弄成痨症,虚火下行,越病阳物越硬,越硬越要。 弄到那病倒动不得了,阳物还是铁硬。 昌氏哪顾他死活,骑在他身上,通宵到亮,不肯少歇,把那于敷弄得昏一会,醒一会。 首尾不到一年,信物一信,亲自往阎罗王处投到去了。 昌氏这一年来,除了行经之日不得已而暂歇,余日是再不放空的。 今丈夫死后,整整捱了一个月,欲火如焚。 自阴户中一把火直攻上头顶,一个脸时时发红滚热,几乎似坐地的真僧,那三味火要从丹田下起荼毗了的样子,耐不得了,不住走到门口望望。 一日,只见一个精壮少年,也还齐楚,一面走着,偶然看了她一眼。 她此时那火益发冒了上来,忍不住笑说道:'你走路罢了,看我怎么?' 谁知那人也是个色字号的先锋,见她话来得有因,又一脸是笑,便站住脚,放胆笑答一句道:'因见娘娘标致可爱得狠,故此斗胆看看。' 昌氏笑道:'你看我,想把我怎么样呢?' 那人笑着近前道:'这凭娘娘下顾了。' 昌氏笑着瞟他一眼,往里就走,那人随后就跟进来。 昌氏低声道:'我家有老娘娘呢,你且站着。' 因伸头一望,不见她的娘,道:'快跟我来。' 到了她房中,不暇开言,上床各自解带脱衣。 急得有趣。 那人有一副本事,二人足弄了有两个时辰,尚未肯歇。 昌氏初经大敌,如登天之乐,哪里肯放他? 她娘半日不见女儿,看看关着门,打窗洞中一张,见她同一个小伙子好弄,那小伙子像同她女儿有仇一般,下死力乱舂乱捣,她女儿像抽疯似的,浑身乱颤乱扯。 她只得回避,等那人去了,她说女儿道:'你一个新寡妇就做这样事,不怕传出去人笑话么?' 昌氏道:'我嫁过的女儿,娘管不得了。 我见娘也常做来,难道你是旧寡妇就该做的么?' 把她娘说得脸通红,反没的答。 那人是个色精,遇了她这个色鬼,正是一对。 三日不来,间或也送些盘费,或带些酒肴来吃吃,来则必弄,弄则必尽兴而后止。 她娘料也禁她不得,各寻主顾,同居各弄,各干各事。 那人到数月之后,力不能支。 不知是病倒了,又不知是躲过了,再不见影。 昌氏等了数日不见来,他自经过这人之后,益发贪之不已。 她生得风骚俏丽,又有钩人之术,丝毫不费力气。 只用放下钩去,人随钩而入,况且全不计利。 男子中能有几个王状元? 十年前已薄相知的,无不乐从。 后来人知道的多了,就有街坊闲汉气不愤,道:'放着我们本坊本里的人不相与,倒同远处人来往。' 就打砖撂瓦的罗唣。 昌氏同她娘商议道:'这里不好住,我们到西湖嘴子上僻静些的地方,寻几间房子去安身。 那里近着天竺、灵隐、净慈各寺,这些和尚,人称为色中饿鬼,又说有不歇不泄的本事。 况他十方钱粮,来得容易。 不但图了快乐,且又可挣钱享用,岂不是好?' 他娘也四十多岁的佳人,虽相与了些朋友,但白扰的多,送分资的少,要靠女儿挣钱度日。 以她在下之一竖口,供在上之二横口。 况连年她母子把这件事也做惯了,以为这是妇人家理所当然的事,不足为异,就依她。 在西湖上寻了三间房子,单门独院,倒也僻静,搬上去住下。 那西湖各寺中,禅和尚虽然也有,那吃酒养婆娘的和尚却反甚多。 能有几个如参寥子说的,凡心已做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 这样的高僧何可多得? 又有那些串寺院的道婆子替她招揽,不一二日,就被她钩上一个。 一传两,两传三,这些和尚以化缘为由,尽来赏鉴。 且拿着施主布施的不心疼的银钱,都送她做缠头之费。 且终日大酒大肉,买来受用。 她娘儿两个此时惟恨上下只有两口,吞噬不尽。 真个是其门如市,大门中大和尚络绎不绝,小门内小光头出进无休。 昌氏不但领略了这秃驴的本事,且大获其利。 他从朝至暮,那卵袋之头的人穿梭搬进进出出,她皆不辞,尚不能饱其所欲,过了年余,这些和尚被她弄得鼻塌嘴歪,囊内已空,袈裟度牒都典了,就来得稀疏。 她索性做了个半开门,索价甚廉,只要三钱一次。 若本事高强,可以遂她的心,便不受价。 你想这样价廉而工巧的宝货,谁不愿来交易? 后为总不足兴,她出一个新令:即二三人同来,只受价五星,四五人只价一两。 如有能弄得足兴,不但价银不收,反以十金为赠,以做劳资。 这些少年听得这话都疯魔了,都欣欣然,皆摩拳擦掌而来。 想白受用了,又得辛苦钱回去。 皆三五成群,相约而来,不想皆弄得弃甲曳兵而走。 吃酒的那人,也有一具好成文的阳物,又有一分耐久的厅本事。 他闻了这名,约了一伙八个少年,凑了一两分银到他家来。 原只说他见了八个人自然不肯,以为大家取笑的意思。 不想她正在恨英雄无用武的时候,见了竟慨然笑纳。 这八个人没有说害怕竟走了出来的理,也自恃着这样八个精壮小伙子,可有弄不倒她的? 遂轮流转上半日一夜,皆拱手纳降,被她痛贬一番,忍愧吞声而出。 这一日,那个在酒肆中当件奇事说给众人下酒,被这道士听得。 到了湖嘴边,只见一家门口,一个妖妖娆娆的少年妇人站在那里。 道士近前打了个稽首,道:'女菩萨,借问一声,这里有个姓昌的在何处住?' 那妇人道:'你问她做什么?' 道士道:'贫道寻她有句话说。' 那妇人把他上下打量了打量,不像个化缘的道士,笑着说:'你想是要来相与相与她么? 她不是好惹的。' 道士道:'正为慕名才来相访的。' 那妇人道:'我就是,你寻我说什么?' 道士听说就是她,把她一看,虽为不美丽,眉目中另有一骚态,令人魂醉。 便笑着道:'到里边好说。' 那妇人让了他进去。 道士坐下,向身边取出银包,拿了有三两多一锭送与他,道:'久仰大名,意思要来亲近亲近,领教大才。 无可为敬的,这些须微物聊表寸心。' 那妇人笑道:'师傅礼太厚了。' 道士道:'不堪菲薄,请收了。' 又笑着附她耳上低声道:'但有一件,我有本事颇雄,况且我出家人见了妇人,如苍蝇见血一般,再没有厌足的时候,只求你不要推辞,就是盛情了。' 昌氏道:'但愿你有这样本事,我倒也不惧。' 道士又拿了有一两多一块与她,道:'烦预备个小东。' 那昌氏见他肯出手,又见他说大话,忙把银子递与她娘买办去了。 这妇人是骚淫极了的,听他说有好本事,既发狂言,或有实学,满心要想试试。 便道:'我娘去买东西,还得一会,我两个何不先各显本事看看。' 道士欣然道:'甚妙。' 关了门,进房脱衣。 那妇人见道士的阳物只好四寸多长,一围大小,心中暗笑道:'我以为他口中既出大言,腰中定有雄具,谁知是这一点子东西,还摸不着内中的边儿。 纵有通宵的本事,也是有限,多半这牛鼻子是没有见过世面的。' 心中暗笑。 她睡倒,两腿大揸,那道士伏在身来,一送到根,就伏着不动。 昌氏见他这个样子,疑他是从不曾干过这事,笑着教他道:'你还抽抽动动,怎么这个样儿?' 道士也不答应,片刻之后,妇人先觉得阴户中微热,后便如火炭一般,渐渐胀满,直抵内中极深牝屋之上。 那龟头一时如顽蛇吐信,一时如小儿咂乳,上下戳着痒筋,快活难当。 不多时,昌氏丢了一度,方知这道士手段果是高强,将他搂得紧紧的,道:'你果然好本事,我遇我人,算你头一个了。' 道士得了这番奖励,那东西在里边更钻得利害。 那昌氏乐得皱着眉,只是嘻嘻的笑,不过顿饭工夫,她又丢了,道:'夜里再弄罢,我娘娘将要来了,我要起去开门。' 那道士也就放了口气拔出,那昌氏觉得阴门胀了一下,不像先进去时不知不觉的样子。 向他腰中一看,竟长将八寸,粗如盅口,如获至宝,忙起身一把捏住,道:'你原来竟是个活宝贝,这个样子,我今夜有个饱足的光景。' 喜笑不止。 二人穿了衣裳起来,那婆子也买了东西来了,收拾酒饭齐来,三人吃毕。 昌氏先尝了两次,才高兴动头,等不到黑,老早同道士脱衣上床。 看那道士的阳具时,还是像先的那般小巧,两上上手弄起,不多时,乐得昌氏嘻嘻哈哈,一时又哼哼唧唧,像是内中钻得难过。 一夜未睡,丢了有七八次,却也得了个心满意足。 道士暗想道:'怪不得七八个男子敌他不过,果是个骚淫极了的奇物。 别的妇人经我采到三四次,再没有不哀求告止的,她竟全不在意。' 因向昌氏道:'我平生阅人多矣,像你,真算一个铁屄了。' 睡了一会,穿衣起来。 道士见夜来斲zhuo丧太过,恐伤了她,意欲辞行。 那昌氏哪里舍得,抵死留住,不但不要歇钱,连东道都是她拿出己囊来预备款待,日夜还不放松,弄了一次。 一到晚,忙携了道士上床,就弄上半夜,她还喜乐如前。 到了下半夜,就有些勉强承受。 道士要歇,她定不肯。 又到天明,也就恹恹的不似那精神了。 吃了早饭,要想去睡,又恐道士去了,悄悄告诉她娘,叫伴着道士,千万不要放了他去,她床上去睡了。 那婆子才四十多岁,虽不似女儿奇淫,也是个酷好此道的。 听得女儿说得这等津津有味,将道士拉到自己房中,要求他赐教。 道士见她有年纪了,不敢下手。 她苦苦哀求。 道士没奈何,同她弄了一度,婆子尝着这样美口的奇物,不肯就歇,死搂住了不放,还要求弄。 道士只得又弄了一次,把个婆子晕了过去,半晌方醒。 倒把道士吓了一身冷汗,见她醒了,方才放心,忙忙穿衣下床。 那婆子要起来,身子动不得。 又怕他去了,一手拉着道士的衣服,坐在床沿上,她伏在枕头上张着嘴发喘。 等女儿醒了,将道士交付与她。 睡了一会,才爬得起来。 道士要去,昌氏哪里肯依。 道士劝她道:'不是儿戏的,性命要紧。' 她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春间同人吃河豚鱼,有一个人说,当初有一个苏东坡爱吃河豚,他说道:'吃河豚,值得一死。' 据我看起来,遇了你这个宝物,值得一死。 我好容易今日遇见了你,就死也无怨。' 到晚,她还兴兴头头的要弄。 只弄了一次,她觉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阴户内中最深处也有些疼得受不得。 心有余而身不能,方才兴止。 道士知她要病,次日临别,送了她二十余金为扶养之资。 她娘儿两个都有些舍不得,但弄不得了,留他无益,眼睁睁的只得放了他去。 这昌氏觉支撑不住,便睡倒在床,病了数月,几乎丧命,吃了许多补益的药才起得来。 虽然好了,也就不能似前番壮健。 她经过了这一番,淫心微略稍止。 心上念念不忘那道士,央烦紧邻的一个屠四,四处寻了数次,不见踪影。 那道士又不知往何处云游去了。 话休烦絮,暂且结过一边。 端的到听所闻古城隍判断之语,并诸人托生之事,可是真否? 等我细细敷演后文,来因便见。 正是:无事关门著书,谈空不如说鬼。

第二卷 竹思宽逢老鸨得偶

附  铁化有心弄人   火氏无聊戏狗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应天府上元县地方有一个乐户。 【洪武钦定,乐户裹绿头巾,挚红布腰带,连毛猪皮靴,一见而即知其为龟子矣。】 姓钱名为命,他妻子郝氏,【郝音好,以钱为命之人,再有遗言个好妻子。 自然是忘八无疑,乐户,老鸨子。】 小字翠娘,举止风骚,语文娇丽,少年时在美被中也算铮铮有名的,他年过三旬方生一女,夫妻二人爱之如掌珍,惜之如至宝,将周岁时,此女生得眉目如画,身体如脂,但有见之者无不怜爱。 悉呼之为粉孩儿,至六七岁他就学弄粉调妓,(脂)描眉掠髻。 他父母见他姿(资)性聪明,将他送人邻馆中就学,那先生姓卜名通。 【一个不通的先生出现。】 先生谓地道:'你门户人家,所重者无非财帛,况你又是姓钱,可即命名为钱贵,岂不巧合。' 道:'妙。' 【他的名字是这个不统先生去,如此起出。】 遂将他留在馆中,每日教他读书写字,作对吟诗。 谁知这女子颖悟异常,竞能过目成诵,未及二载,连诗词也觉颇通。 他父母心中欢喜自不必说,而傍人亦为他欣庆,尽说道:'钱家之钱树子自此兴矣。' 又过了年余,虽才十岁,俨然成人,其丰姿绰约,不能尽言,只见他:眉黛春山,眼含秋水,唇犹红豆,脸若桃花,十指尖尖玉笋。 一双小小金莲,腰肢似荷茎翻风,皮肤如海棠经雨,语言娇丽,声音不亚清箫,行步轻盈,体态可欺弱柳,隐微处虽然未许人窥,想个中一定是件妙物。 他生得真令人一见魂消,且不必说。 孰意那一年城中疾厉大行,他也偶染时症,伏枕数月,他父母延医问卜,打卦求神,无不备至。 后来病虽痊可,只双眸微暗,渐渐不明,城中之名医国手百样医治,毫无效验,但那时医生的技俩原是有限,而内中又有两等,一等是穷的,一等是富的。 若是那穷的,只好守着药箱,袖手在家高坐,十日半月,药都霉烂了,间或卖出一两剂,聊为糊口。 大约终身不过如此,或者等到十年运来的时候发财也不可知? 不然再无望矣,【此段无时之穷医见之,必点头叹曰:不谬,不谬。】 这是为何? 因那一等富的,他家中有几贯钱财,每日雇上三四个轿夫,扛上一顶油衣红顶小轿,【三四轿夫,甚是体面,接写扛上一乘油衣红顶小轿,不堪之甚,轿本是抬,此谓曰扛,尤其不堪。】 不论阴晴,大街小巷,抬了乱跑,到明来,或买烧鹅板鸭,或火腿熏鸡,着背药箱人拿了,跟在轿后,故意使人看见。 好说此人一日到晚这等兴头,且如此大吃大用,定是时医无疑,好与他四处驰名,哄人延请。 孰知他只好自费几百文钱,抬在街上摇摆,究竟一日到晚,药箱还不曾发市。 【此段有钱之富医见之,亦点首曰:诚然,诚然。】 有那倒运的这个人请着他看病,他不过是撞自己的造化,拿别人的命来试手,胸中千般算计,日内一片胡诌,凡汤剂定要人参,是病症皆做丸药,起发人些钱钞,养活自己妻儿。 病若好了,夸他的手段高强,索谢不休,医死了呢,说人的命数修短,潜身无语,真个是:招牌下冤魂滚滚,药箱内怨气腾腾。 况且大明律中,虽有庸医杀人的罪款一条,从来可曾见用过一次。 【此段勿论医道中穷富件之,必含笑曰:巧手丹青不过只能画人形象,此人竟说尽我们的肺腑了。 何刻薄若是。】 所以这些人任意胡行,那里有穷究医书,精研脉理的,就是那驰名的国手,也不过是他的造化颇高。 遇着都是不该死的症候,看多好了几个,就传说是名医无双,一匕回生。 到底何尝有丝毫实学,所以说那富的还糊得去,只可怜那穷的真是寸步难移,近时歧黄中大都不过如此。 【此段非是痛贬医道中人,正是劝其用心精究一番,不可将活人医死的慈心耳。 古云:不为良相,当为良医,谓其能救人耳。 若只图杀人,何不去学刽子手,学医何为? 扁鹊曰:越人岂生人,但遇不死之症,不致杀人耳。 顾学医者效之。】 因此那钱贵不多时竟两目皆盲,双眸紧闭,把一对娇滴滴的秋波,被这些医弄得个视而不见。 【谚云:如今的世情,只好睁一只睛,闭一只眼罢。 据我言之,不若视而不见者为尤妙。】 他父母虽然心疼爱惜,然到此地位,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 又过了二三年,钱贵已经长成,愈生得美貌可爱,有一词赞他的妙处,道:举止甚偏联,体飘遥,态若仙,妖烧不亚娇飞燕,梅妆淡添潜。 妃两弯嫌污,轻扫梨花面,羡蝉娟,秋波紧闭,恰似玉环眠。 上调黄莺儿且说着郝氏见女儿虽少了双牌,那丰姿出落得天仙相似,要寻一个好主儿出一桩大钱,才与他梳笼。 但钱贵小时虽有人知他生得标致,后来都闻地损了双目,皆以为是个残疾废物,谁知他眼虽没了,还是一个才美佳人。 郝氏见他年虽十三,长得如成人一般,可以破身的时候,况他这种人家,无非所爱是钱,巴不得早梳笼一日,早觅一日的利,见没得财主来相看,贫穷的自然又不肯与他,心中急了,有他相交一个贴皮贴肉的厚友,叫做竹思宽。 【王大江先生云:天下无不近臀之卵,亦无不近联之臀。 世上人相与朋友,彼此一弄,自然就亲厚了,以此论之,郝氏与竹思宽贴皮贴肉,是厚朋友了。】 托他替女儿招揽个好主顾来,若得一注大财,不但重重相谢,还许他脐下那一品老淡菜常常到口,概不取利。 竹思宽听了此话,不但为人,而且为己,自然去替他上心打合。 你道这竹思竟是个甚么人? 他也是个蔑片行中朋友,【篾片】自幼好赌,【第一个赌贼出现。】 又好偷他父母的乡党,人背后送他一个美号,叫做贝者贝戎。 【四个字的号甚新,约是仿金元时叫法。】 不懂拆白道字的人,就直呼之曰赌贼。 【如今有此美名者,天下几半。】 他祖籍是江西人,父亲姓竹名清,母亲黄氏,【竹多产于江右,故他是江西人也。】 迁移到南京来住的,那竹清手中原有五六百金之蓄。 他的一个宗叔也是江西人,名叫竹考,是看守孝陵的太监。 他倚着这个声势,【好大来历,可谓遥遥华胄。】 开了一个钱铺放印子钱,每月放出大钱一千文,要每日活打,一日收四十文,一月满,足收钱一千二百文,有人要借死的一千钱,每月加利三百,若这个月没得还他,下月这三百文又加利九十。 你想这样重利,谁敢去借,都是那葱卖菜,穷得没饭吃的人,只得借来做本,一日图挣些钱,除了还他之外,下剩几文度日。 【说尽穷汉之苦。】 还有一种好赌的人输了,借钱作本的,借得来翻梢,赢了送还,输了又借。 【此种人不足惜。】 或是有体面的人,暂时贫穷,少了人些零碎帐目,逼得利害,要惜脸面的,没奈何了,明知是个火坑,只得去借来月一挪一肩。 【见此数语,不觉令人长叹。】 若多欠他些日子,便抬出他令叔的名目来吓人,这是陵上竹老公的本钱,叫我替他放的,【好势要小人心肠,令人可耻可笑。】 你若少了他的,他对知县官一说,捱了板子,双手送来,还怕迟了,人听见这话,谁敢短少,卖儿卖女也顾不得,且还他要紧。 他屡年也积攒了有二三千金,他生性啬刻,亲友们到他家来,不要说款待酒饭,从来不知与人一种(盅)茶吃,他叵有所求于人,或有体面朋友光临,没奈何,忍着心疼,备一餐粗饭批留; 这也是十年九不收的事,他妻子黄氏是来到本京娶的,也还是个做买卖正经人家女儿。 但生性奇异,说起来更为可笑,他只夫妻两口,又无多人,间或买斤肉来,何妨公明正气收拾来吃。 他生怕有人来看见,抢去吃了一般,弄一个小广锅,在床后马桶根下炒熟,拣好的落起些来藏了,余的剩出来,关了房门,两口子如做贼似的,忙忙偷吃了才开门。 等竹清外边去了,他将那所藏之肉拿出来独享,每每如此。 一日他生辰,哥哥家送了四斤肉,两尾鱼,两只鸡,两盘面与他来做生日,他哥哥嫂嫂侄儿侄媳都来拜寿,竹清陪着大舅内侄在堂屋里坐。 这黄氏把那肉割了有四两,炒了一盘,将那鸡头鸡翅膀鸡脚去了,下了炒做一盘,鱼尾巴去下小半截来做了一盘,别的忙忙收起,将些白水着些盐下了一撮面,【看书者勿形容太过,此类人世竟有之。】 每人刚有大半碗,叫拿出去款待哥哥侄儿。 他嫂子看不过,说道:'姑奶奶,外边三个大人,这一点子那里够吃,少还罢了,你凑四个盘子也好看些,不尴不尬,三个成个甚么样子?' 他佛然曰:'谁不叫他送四样来的,他只送了三样,那一样叫我那里变去?' 【责人则明,责已则昏,真有些和(何)等人】他嫂子道:'不论片粉也罢,或韭菜白菜之类,那能值几个钱,添一盘便了。' 黄氏皱着眉道:'可怜见的,家里要半个刮沙的钱也没有,拿甚么去买?' 他嫂子又道:'那肉还多哩,再割些下来,做不得一盘么?' 他听了,由不得那眼泪扑籁籁往下滴,道:'先割那一块,比割我身上肉还疼呢,还叫我割,你们不是来替我做生日,是要来送我死了。' 【先是皱着眉哭穷,后方坠泪舍不得,写写尽; ; 吝啬丑态。】 他嫂子见他这个光景,也不好再说,任他拿了出去。 竹清把盘子品字放了,【异想。】 只陪着舅子内侄吃完了那半碗面,也不叫添,也不再让。 【可谓夫妇同心。】 众人只得放筷,还剩了些骨头鱼刺之类,他忙忙收进,藏在抽屉内。 他嫂子也知机,料想坐着也没用,决无再留他们吃的事了,肚里有些饥饿,就带着媳妇要家去。 黄氏心中暗喜,也并不假留一声,送到门口,看他坐上了轿,见轿夫抬起来了,他才说道:'我要收拾饭待嫂子呢,你又不肯大坐坐,【等抬起轿来才说,妙极。 不抬起,尚恐其回来也,将鄙吝人说得无立身之地,然此等人竟又之。】 空空的回去。' 他嫂子微微含笑而去。 他夫妻二人到四十岁尚无子息,心中想道:'人家求子都供一尊送子观音,我要画一轴来供养,不但要费银钱,况我家现供着玄坛财神爷,每日要上香,再供一尊菩萨,又要费一分香钱,大不可,小算零碎,不觉一年总起来就要好几十文,如何行得。' 【好精细算盘。】 两口子商议道:'观音是佛,这是神,菩萨既送得子,难道神道就送不得子,我弄个画的娃娃贴在玄坛爷怀中就是了。' 偶然抬头见房门上贴着一张耍娃娃,喜道:'凑巧,凑巧。' 【真是抬头见喜。】 拿刀子就把那娃娃刈了下来。 舍不得钱买面打糊,两口子刮下来许多牙黄,【好算计,好想头,刮下许多牙黄来,令人绝倒。】 沾在玄坛怀中。 他夫妻二人上了一柱香,倒虔诚祷告了一番,叩了十多个响头起来。 【或香少而头多也。 一秀才送教官节礼,封筒上写节仪五十文,门生某百五十拜。 所五十拜算五十文。 官云:你可添百文来,只用五十拜足矣。 他夫妻因省了一柱香,故多叩些头以补之。】 竹清对黄氏道:'人家求财求子都要许个愿心,愿是我不敢许,设或养了儿子,拿甚么还? 古人说:宁许人,莫许神,神道爷跟前不是扯得谎的,但俗语说,小利不去,大利不来。 我们既求神道慈悲送子,也要时常有些供养才是。' 黄氏道:'你这算计不好,若时常供养,倒费得大了,你竟大大的许个猪羊愿心,设或养了儿子,我们竟对几两银子折子,神道是不会用银子的,仍旧还了我们,这岂不省事。' 竹清摇头道:'万万行不得,事情要深谋远虑,倘或神道一时竟把银子收了去,那时怎么处。' 黄氏想了想,道:'不然把我许了神道爷罢,料道神道爷是不要人的。' 竹清道:'越发行不得,倘神道爷一时灵感起来,赐了儿子,把你拿去做小奶奶,我可不得了了,倒把老婆送掉了。' 黄氏道:'这不好,那不好,你就想个主意出来。' 竹清道:'我有个好道理,每日两顿饭是我们要吃的,你每顿饭好了,不论荤莱素菜,先送了去供供,也就算得供养了。' 古语说:'心到神知,这岂不妙。' 黄氏连声赞道:'这主意好,这主意好。' 自此日为始,他倒也着实虔心,每饭必供,供必叩头祷告一番。 白菜豆腐去供,他还不在心上,或买些肉来,他怕神道吃了去,拿个小碟,少盛几块,心惊胆颤的拿去试试,少刻去收时,竟丝毫不动。 他试过几次,皆是如此,胆大了,后来全送上去供过,才收下来吃。 一日买了个鱼,也全送上去供,不想刚刚被一个野猫衔去吃了,他来收时,只得一个空盘,惊得目瞪口呆。 忙走来告诉竹清道:'哎呀呀,了不得,了不得。' 竹清见他面目更色,倒也吃了一惊。 忙问其故,他道:'原来神道爱吃鱼,我当每常他是不吃的,一尾鱼全拿了去供。 谁知吃得精光,可惜了的,心疼死人。' 竹清听了吐舌道:'你前日还说拿银子折猪羊,把你许神道爷呢,倒是亏我没有听你的话。' 黄氏道:'造化果宝,亏你见得到,就是这鱼,今后是再也断断供不得的了。' 从此以后,他家再不买鱼了。 过了数月,他夫妻两个睡到半夜,似梦非梦,如每常日里一般,同到神前去叩头求子。 那神道忽然说起话来,道:'我看你夫妻二人倒还虚心。' 因指着案边蹲着的一个猛兽道:'把他赏你两个做儿子罢。' 他夫妻又惊又喜,惊的是画的神像会说话,喜的是与他儿子。 叩了许多头,再看那兽时,原来是一只金钱大豹。 【豹同报音,谓此等人宜生此兽子以报之也】竹清道:'我每常见爷爷的圣像旁边是一只黑虎,怎么如今又换了一个金钱豹子了。' 神笑道:'如今世上坏人太多,我管世间财帛一道,有十分在银钱上刻薄的,故遣他去暗暗的吃这些人的脑髓。 所以又换这个豹子来,你既求子,故把他赐你为儿。 竹清道:'爷爷,小人求子一场,既然、蒙慈悲,赏我一个人做儿子才好,这等一个凶恶畜生,如何要他做儿子。' 神笑道:'你不要看轻了他,他是唐朝武则天之侄武三思,生前曾封过王位的,因他贪淫凶恶,故堕畜生道。 一来如今该地转世,【应前到听所闻神语。】 二来你夫妻又恳恳求我,故此拘来与你。 你这种人刻薄到万分,生个畜生也罢了,还想得好儿子么? '竹清道:'儿子倒也罢了,怕他吃我的骨肉。' 【刻薄人着眼。】 神大笑道:'你一生把那些穷人的骨髓吸尽了,就不许他把啃一啃么?' 【贪得刻薄之辈仔细听着。】 因用手将那豹子一指,那豹吼了声,望着他二人一扑,惊得他夫妻一齐大叫哎呀。 醒来时原来是一场大梦,心中还跳个不住。 夫妻彼此相问所梦符合,心内常成疑。 过了数月,黄氏经水不行,吞酸懒食,知是有孕。 喜的是得了胎,又怕的是那豹子。 到了五六个月上作怪起来,在腹中横撑直撞,痛得那黄氏捂着肚子流眼泪,一日定有数次,连夜间睡觉亦不能免。 间或睡着了,还撑撞得疼醒来。 黄氏十分忧惧,向竹清道:'不是求了儿子来,是求了冤家来了。 我的命还不知怎样呢?' 竹清也着实担心,到了分娩之期,黄氏四十多岁才破盆生育,骨缝硬了,万分艰难,两个收生姿守了三日三夜,才生了下来。 黄氏只得一口悠气,心中虽然害怕,这样年纪才得个儿子,也还有几分欢喜,况且是个肥头大脸的娃娃,又甚心爱。 但这孩儿一个小鸡子有三寸余长抱着,见者无不惊异。 三朝这一日,他舅子约了些亲戚,都送了贺资来吃喜酒。 黄氏睡在床上动不得,是他嫂子来代庖,也还丰丰盛盛的款待来人,他家每常待客,那肴撰不过名而已矣,连盘子底下青花还盖不严,今日忽然丰满过盛。 竹清心疼得了不得,暗暗抱怨道,这是我那不会当家的内嫂做的事了,来破碎我的家私,我不吃还等别人吃了去么,自己遂大嚼大唤,不住喝酒。 已吃了个五六分醉意,众人替他道喜,敬他喜酒,他盅盅不辞都领了。 众人见他吃得爽快,又敬个双盅,他到口就咽,多了几杯,有八九分醉了。 众人临散,他送客,刚跨门槛,不防踩着一块骨头,站不隐,把脚一摇,一交跌倒。 把踝子骨摔错了骨缝,疼得满地乱滚,叫苦连天。 众亲戚倒都着实不安,他舅子内侄忙替他揉对了骨缝,抬他进去睡了,又跑到接骨的医生处,买了膏药来与他贴上。 他家并无余人,他舅子见他夫妻二人都睡倒,只得家中叫了个老婆子来服事。 过了半月有余,他夫妻二都挣得起来了,因舅子家那老婆子在家中,一日要多费些米莱,忙忙打发他回去了。 【说得此等刻细人行事,令人绝倒。】 将到满月,他大舅同妻子商议道:'妹子这样大年纪才得了个外甥,前日替他做三朝,把妹夫的腿几乎摔折,我倒很不过意。 如今满月了,我再约些亲友攒些分资,一则贺喜,二则替他起病,你道好么、'他妻子道:'前日三朝,姑娘睡倒了,是我在那边照料,还成个样儿待那些人,如今他起来了,是他自已料理,送了分资去,他藏起来,弄些不堪菜蔬待人,连你的脸面都不好看,你还不知他的吝啬么,依我的主意,你齐了银子,买一口猪,叫屠户宰了,再抬一缸酒,剩多剩少与他买柴米,这或者他还收拾的好看。' 【主意固妙,孰意竟大谬不染,这或字下得好,亦虑及在有无之间。】 他舅子依着妻子,如法送去,到弥月之辰,有十四五个客到了他家,等到晌午,才放了两张桌子,八个人一桌,【大约是取吉利,八仙庆寿之意。】 少刻搬上菜来,你道是些甚么东西,每桌上只得四个盘子。 一盘猪肝炒肠子,还垫上许多葱,一盘心肺熬萝葡,一盘猪头肉烩豆腐,一盘是蹄爪子同槽头肚囊皮炒白菜。 都只铺过一个盘底子来,空处尚露着青花,八个大人一举筷,只剩了四个空盘同几块骨头。 竹清只拿着寡酒相让,【大约黄氏不善饮,不染此一缸酒亦藏起矣。】 原来黄氏把那猪的四只腿,两块大肋巴,都落了下来,【余竟见过此等人此等事,并非谬雨。】 拿到房中床后去腌,正然欢喜,忘了锅中煮着饭,他添了一把柴出来的,那柴掉了出来,就把前的余柴引灼,烟就大起。 黄氏忙去一看,见火焰焰的烧着,吓得大声喊叫,众亲友听见,都跑了来,大家同救熄了,【腌好肉,得无妄之福音。 即有无妄之祸随之。 黄氏不知之耶。】 及至出来。 只见他家的两条狗饿得瘦骨伶仃。 见人不在跟前,跳上桌子,吃得盘中的骨头余汁酒盅,都掉下地来,打得粉碎。 【真正奇想。】 众人也没兴坐了,告别而去。 【竹清夫妇当感谢此狗,亏它省了许多酒。】 他舅子到家告诉了妻子,又是气又好笑了一场。 竹清见屡屡不妙,向黄氏道:'自生这孩子,你我二人几乎丧命,今日又险些遭了火烛,将来不知如何?' 终日忧这馆中有个学生贝余,那一日书背不熟,被先生责了十板。 那日铁化也责了几下,先生回家吃饭。 众学生都回去了,单不许他二人去。 贝余喃喃嘟嘟骂个不歇:'我们的皮肉被他打得生疼。' 铁化道:'你骂他,他又听不见,如何出得气? 我有法儿报这个仇。 我家远,你家就在隔壁。 你去要两个大针来,插在他坐的垫子上。 等他坐了下去,把那屁股戳他两下。 只当替我们的屁股报仇。' 贝余道:'好是好,只我两个在这里,查起来,不是你就是我,又捱一顿好打。' 铁化道:'我恨他不过,你只管依我行事,你再写个帖儿,说铁化拿针戳先生,他看见了,我破着再与他打十板,且出出气,一丝也累不着你。' 那贝余欢天喜地跑到家,要了两根针来插在垫子上,又写了个贴儿放在底下。 少刻,学生都来齐,先生也来了,到椅子上一坐,穿的是单衣,两根针戳进去半截,疼得暴跳起来,忙把针拔出。 拿起椅垫一看,只见底下一个帖儿,写着铁化用针戳先生。 叫过铁化来,大怒道:'你这畜生,书也不会念,单会做这些坏事。' 铁化道:'学生多多的,先生怎么就知道是我?' 先生拿贴儿与他看,道:'这上头现写着是你。' 铁化哭着道:'我笨些,不会念书,人见先生常打我,就捉弄害我。 要是我戳先生,我还敢写名字放在这里么?' 先生想他说得甚是有理,逐叫众学生来对笔迹,却是贝余。 先生要打他,他说是铁化教他做的。 铁化道:'我就这么呆,要是我叫你做的,肯教你写我的名字,你先在先生座上翻,我当你寻什么东西,你做的事体反赖我。' 先生道:'这与铁化不相干,明明是贝余这个畜生,因我早起打了他,他故下此毒手戳我,故意写个贴子,想嫁祸与铁化。 这等奸许可恶。' 那贝余痛哭,只说冤赖他,口口咬定是铁化。 先生也还有些不决,有一个大学生,名叫干壹,说道:'先生只究这两根针从何而来,便知是谁了。' 先生问铁化,铁化道:'我不知道,贝余说要出恭,去了好一会才来,就在先生位上去翻。' 先生便打发干壹到他家去问来,回说道:'他母亲说贝余说先生要根针用,拿了来的。' 先生笑道:'畜生,你还有什么说?' 贝余道:'是铁化叫我要去的。' 先生怒道:'你还敢赖? 铁化叫你吃屎,你也肯吃么?' 按在凳上,结结实实将贝余重责了十板。 贝余被铁化耍了这一下,真有口难分辨。 却也背地被他骂了十数日。 隔了些时,那先生有事出门,回来时,正在铁化家门口过。 只见十多岁一个孩子,弯着腰在那里哭着叫骂。 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卖鸡蛋的,在那一块马台石上,把两只膀臂圈着,把些鸡蛋垒得高高的,弯着腰抱着,动也不敢动一动,一个筐子放在旁边。 问他缘故,那孩子哭道:'这家十来岁的一个人要买我的蛋,叫我过数。 又没处放,他叫我把手圈着,他数了,说进去拿钱来取蛋。 这半日总不见出来。 我又不敢动,怕蛋滚下来打掉了,这一回又没个人过,我腰也弯疼了,膀子也木了,再迟一会,都是打掉的数。 造化遇了老相公,救我一救。' 先生知是铁化所为,恨声不绝。 替他拿过筐子,把蛋拾在内,装完了,那孩子连腰还直不起来,向先生千恩万谢,方提了筐子走去。 先生到了馆中,那铁化已打后门早来到学馆里了。 先生叫他过来,问道:'你门口那个卖蛋的,可是你促恰做的事?' 他道:'我吃了饭就到学里来,并不知道什么卖蛋的。' 先生道:'他明明说十来岁的一个孩子,不是你是谁?' 怒狠狠的要打他。 他道:'我家有好几个十来岁的,难道就是我? 先生方才不该放他去,叫他来认认我,看是不是。 先生此时打我,可不冤屈了我么?' 那先生倒被他说得无言可答,又饶恕了。 这馆中有一个学生,姓白名华,他父亲曾做陕西华州吏目,因为无子,祷于华山所生,故命此名。 这白华怜牙俐齿,善于捣鬼。 众学生替他起个混名,叫做白日嘴,因两个白字重在一处不好叫,见他的嘴略有些瘪,又都叫他白瘪嘴。 一日,先生他出,铁化道:'我讲个笑话,你们众人听听。' 白华同众学生都攒拢来听铁化道:'一个妇人往井上汲水,这日大冷,遍地都是冰。 这妇人一时尿急了,见左右没人,就蹲下去溺。 溺完了才要起来,不想一滑,站不稳,一个坐跌,把个阴户就冻得粘在冰上,爬不起来,只得坐着。 她丈夫见妻子不回,忙走了来,看见妻子坐在冰上,问她缘故,妻子告诉他,因溺尿冻住了。 这男人没法,想了一会,道:'除非呵化了冰,才起得来。' 只得爬倒,用嘴呵。 不意把嘴同阴户冻在一处,也动不得。 忽有几个挑脚汉过,见他二人如此,问其所以。 男人嘴冻住了,说不出话来,妇人只得忍羞实告。 那几个汉子上前看了看,内中一个道:'这事容易,若要开时,我们拿过扁担来,大家别嘴的别嘴,别屄的别屄。' 众人听了大笑,白华见是骂他,说道:'我也有个笑话说给你们听。' 众人侧耳听他说道:'一个人念诗道:'一色杏花红十里,状元回去马如飞。' 旁边一个人道:'你念错了,古诗是归去。' 这人笑道:'你好不通,归字就是回字,回字就是归字。' ' 众人笑得打跌,铁化道:'你们不要笑,我再说一个,一个人在画铺中赊了几幅画儿,家去贴着,画匠要了几十回,他总不肯还钱。 画匠气不过,骂道:'我肏你贴白画的亲娘。' ' 众学生齐拍手笑道:'白瘪嘴吃了亏了。' 白华也不答应,说道:'你们不要笑,且听我说了着。 一个人才睡觉,听见外边叫门,起来开了看时,不见有人。 刚回来睡下,又听见叫。 只得又起来开了,又没有。 如此者四五次。 这人急了,骂道:'开了门不见人,关了门又叫门,我回你叫门的祖奶奶。' ' 铁化见伤了他祖上,就面红耳赤,争竞起来,几乎相打。 那大学生干壹,虽也是个少年,却板板策策,从不同人顽笑,众人都惧怯他些。 是他一阵吆喝,才镇压住了。 铁化又读了一二年,他父亲见他仍然一窍不通,叫他辞了先生,下来学做买卖。 他在馆中先生管着,还时常逃学,何况到了铺子里,他可肯安坐? 终日在外闲撞。 一日,遇见一个人,穿得甚是齐整,斯斯文文,也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远远走来,到了跟前一看,是一个大糟鼻子。 他心有所触,暗暗含笑,上前深深一揖。 那人见他身上华丽,知是正经人家子弟,也回了一揖,道:'小相公,素不相识,何劳赐揖?' 他道:'我先生这样一个仪表,可惜把土星(附注:古代用五行:金、木、水、火、土表示五官,土星指鼻子。 )坏了,怎不治他一治?' 那人蹙额道:'正是呢,也曾各处寻方医治,再不能好。' 他道:'家父倒有绝妙的奇方,一治就好的,效验至极。' 那人欢喜得一把拉住,道:'小相公,既然如此,烦你引我到府上奉求令尊,倘医好了,我自当奉谢。' 铁化诡对道:'本当奉陪同往,但晚生有些要紧的事到一舍亲家去,不能相陪。 先生只到三山街,问开毡货店的铁爸爸,人都知道,那就是家父。' 那人道:'你原来是铁爸爸的令郎。 令尊虽不曾会过,是久闻名的。 府上在礼拜寺间壁,我也认得,此时就去奉求。' 遂同他拱手别了,一直走到铁家,烦门上人说了进去。 老铁回子迎了出来,让到厅上坐下,问其来意。 那人看见这老回子也是个大糟鼻子,红肿如拳,甚是疑心,只得答道:'适涂间遇见令郎,他见弟鼻红肿,他说爸爸有上好药方,特来奉求。' 老回子大笑道:'先生被那畜生哄了。' 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若有好方,我的鼻子如何到这田地? 他哄尊驾来同我会会糟鼻子的。' 那人恍然大悟,也大笑作辞而去。 他一日走到一条僻静巷内,见一家门内一个少妇同街上一个老妇人说话。 他见那少妇颇有几分姿色,便站住目不转睛的呆望。 那老妇见他年纪虽小,然看得太着相了,说道:'你走你的路罢了,尽着站住看什么?' 他道:'朝廷的官街,你站得我就站不得? 是你看我,我何尝看她来?' 老妇怒道:'你明明的看着,还强嘴,把眼珠子剜了你的。' 铁化笑道:'你剜了我的眼睛,千万撂在那位奶奶的裤裆里。' 那老妇听了,又好笑又好气,撵着要打他,他才跑了。 他到十四岁上那一年,教门是七月初一日过年。 老回子把一个六月的斋,大长的天气又是那热,一日饿到晚,还要几次礼拜,直到星月上才吃上一饱。 到五更时,又撑上一肚子的牛羊肉、油香、哈哩洼,好捱一日。 有年纪的人饥饱不均,伤了脾胃,成了禁口痢,十数日就病故了。 请老师傅同满刺念回回经,即日下葬,都不必细说。 过了数月,他一日偶然在门口闲站,只见一个斗笠草鞋汉子,问隔壁一个牛肉铺内道:'这里有个铁回子在哪里住?' 那铺子里的人就指着铁化道:'那戴孝的就是铁相公。' 那人走到跟前说道:'我是北门桥吴相公差来的,有封字送与相公。' 铁化先听见叫他铁回子,已心中含怒。 接过字来一看,假意道:'原来你相公等着借这东西,你不要就去着,赶着拿了去。' 他忙忙的走进内边,取了一个大圆盒,将磨盘拿了一扇装入,四面封了,写了一个回字封好。 叫家人将盒子掇了出来,对那来人道:'你家相公急等着要用,你路上万不可歇。' 叫家人帮着他抬上肩头扛着。 那人道:'重得很,是什么东西?' 铁化道:'都是要紧磁器,不要歪动,看打掉了。' 又将回家替他揣在怀里。 那人没奈何,扛着去了。 原来那人是庄子上才上城来的,乡下人老实,信以为真,一气扛了七八里,肩头也压肿了,两手扶着,肩也不敢换,生怕歪动打了。 累得浑身是汗,面红耳赤。 到了家中,走到内边,叫道:'快来接接,压死了。' 他主人忙跑出了看,不知何故,用手来接,觉得甚重。 那人道:'正正的好生拿着,看打掉了。' 他主人问道:'是什么东西?' 那人道:'我哪知道是什么? 铁相公说是相公借的,急等要用,叫我一气扛了回来,不可耽搁。' 他主人甚是疑心,道:'我并不曾问他借什么。' 忙打开一看,是一扇石磨,不知其意,问他有回字没有。 那人喘吁吁的道:'有,在我怀里。' 取出来,汗都湿透了。 拆开了一看,上边并无多言,只得九个大字,写着:'来人无礼,罚扛磨一回。' 下面有一行小字,道:'仍着送回,庶可偿罪。' 他主人笑着问道:'你怎么得罪了他? 被他耍了这一下。' 那人道:'我何得罪他? 我到了那里,问那里牛肉铺里道:'铁回子在哪里住? '他正在隔壁门首,那铺内人指与我。 我将相公的字递上,他就进去拿了这东西,叫我扛了来。' 他主人大笑道:'他恼你叫他铁回子,故罚你当这回苦差使。' 那人方明白这个缘故,又是那可恼,又是那好笑。 他主人道:'说不得。 你歇歇,还替他送了去,万不可再叫铁回子。' 那人嗗嘟着嘴,歇了一会,只得又与他送去。 一日端阳佳节,秦淮河游船如蚁。 他家的小厮来向铁化道:'方才奶奶打发我送粽子到火爸爸家去,我在贡院门口过,看见哈相公、锁相公、马相公、伍相公四五位抬着食盒,都游船去了。' 铁化想道:'这几个人都是我家教亲好朋友,他们就偏我去作乐,令人可恼。 我如今给他个大家乐不成。' 遂叫那小厮忙去捉了些大青蚂蚱来,到家中寻出一个鱼鲊罐子,装了些稀粪清,把那蚂蚱拌上,用红纸封好。 吩咐小厮,如此如此行事:'你到那里切不可笑。' 那小厮甚是伶俐,点头会意,接过来拿着,一直到河边来。 远远看见这几个人的船到来了,高声叱喝道:'哈相公,我家相公可在船上么?' 那哈回子一看,认得是铁家小厮。 见他手内拿着个罐子,遂同众人商议道:'小铁儿这促恰鬼,到处他占人便宜。 他这小厮拿着的,定是人送他的东西。 我们且骗了来吃了再讲。' 遂叫船拢了岸,诳那小厮道:'你相公才上岸同人说话去了,就来的。 你拿的是什么?' 那小厮见他说谎,忍着笑,用眼睃他船上。 正中放着张桌子,铺着猩红绒毡,一个大宣窑花瓶插着莲花,香炉棋子之类,摆得好生富丽。 面前一张金漆方桌,五个人围坐着,鲜果美肴堆了一桌子。 答道:'我们家的伙计才打安庆来,带了几罐鱼鲊送我家老奶奶。 老奶奶说相公不在家,定然是来游船,叫我送一罐子来。' 众人听了甚喜道:'你来得好,拿上来,你家相公就来了。' 那小厮将机就计,递与船上人接了,他道:'千万交明与我家相公,我回老奶奶话去。' 说着,笑嘻嘻如飞的去了。 众人欣欣得意,拿过来揭开了纸头,正要倒出来尝尝,谁知这些蚂蚱闷久了,见了亮,一阵乱跳。 众人满头满脸,浑身上下,无处不是臭粪。 先蚂蚱一跳时,大家齐叫:'哎呀,不好。' 这一声叫是张着嘴的,溅得那粪屑满口都是,几乎连肠肚都吐了出来。 这桌了摆设的肴馔果品,都成了屎拌了的,满船臭不可闻,方知吃了他的这一场大亏。 连跟随家人,在船头船尾老远的伺候,都还沾了些余光,臭得都坐不住了。 东西也吃不得了,倒在河里。 一场扫兴,大家散去,归家洗沐去了。 累得船家把船都重新洗过,还不能除尽臭气。 再说铁公房分中的姐姐、妹妹、嫂子,他母亲接了五六个到家中来过节,都说道:'今年人说秦淮河热闹得很,有一二十只灯船,堂客们游船的多得了不得。 一年一度,奶奶带我们大家去顽顽,也沾你老人家的洪福。' 她的那个胖女儿撒娇撒痴的道:'妈妈,你带我同姐姐、嫂嫂们玩玩去罢。' 这个一嘴,那个一舌,念诵得那老回婆倒也有些念动兴了。 叫了铁化来,道:'我听得说河下今年十分热闹,我老人家了,也该去散散心。 你可雇只船,我同你姐姐、妹子、嫂子们大家去顽顽。' 他道:'人山人海的,到那里有什么趣? 不如在家坐坐,还受用些。' 他娘怒道:'只许你终日在外边取乐,我就顽不得一顽? 难道怕花了你的家私么?' 铁化不敢违拗,出来寻思道:'我娘从没这样高兴,定然是她们怂恿的。 我且叫她众人吃些亏,才知道这船不是好游的。' 主意定了,次日雇船,上面挂上帘子。 他预先来嘱咐道:'既要游船去,不要多吃茶水,船上没处溺尿,大家留神些。' 众妇人欢喜非常,果然多不敢吃茶水。 大家清早吃了些饭,坐轿子到船上来。 撑开游赏,真是热闹。 看别的游船上,有清唱的,有丝管的,有挟妓的,有带着梨园子弟的,还有吹打十番的。 那两岸河房,全是来玩赏的男妇。 虽然耳中眼底有趣,但此时五月上旬,天气正长。 一轮火伞当空,四面日光透入蒸着。 已是热气难当,又且是口中发渴。 到了午后,众人都是绝早吃的饭,此时也饿得很了。 他娘催了三四次,他只答应'就有了。' 却不见拿上来。 又停了一会,方才送上。 你道是些什么? 都是卤鹅、腊鸭、腌鱼、烘糕、薄脆、眉公酥、玉露霜、闽姜、橘饼、糖梅、圆片之类。 众人已饿得发昏,见了这些东西,尽饱一吃。 过了一会,时已下午,越发炎热。 先已是渴了半日,又吃了这些咸的、甜的、干的东西,那喉管中都冒出烟来,如何受得? 一个个都渴得昏头昏脑,忙问他要茶吃。 取了两大壶温茶来,众人那里还顾得,右一碗左一碗只是呷。 渴了的人,忍着倒还罢了,一吃些凉茶,越发渴起来,只是要吃。 两壶不够,又要了两壶来,都吃了,大家灌了个满肚。 渴虽止了些,又过不多时,都有些尿急了。 既没处溺,又说不出来。 正在难忍的时候,谁知铁化拿出些预做就的安息香来,他把皂角制成极细的末子,裹在这香上,捏了数十根,一齐点上。 叫船家把船头迎着上风,他靠着帘子坐着。 那香烟同皂角末,顺着风一阵阵的吹入舱中。 这皂角末一闻着,喷涕打个不住。 这些妇人正在那里尿急的时候,勉强忍着,已是难过。 这一顿喷涕,打得下边的尿长淌,哪里还忍得住? 都穿的是单绸纱罗之类,把裙裤衣服后面尽皆污透,连膝裤同鞋都湿了,满船板都是尿。 忙忙叫拢船,叫轿子回家。 他到了家中,反抱怨众人道:'我说不要去,你们定要去,我叫少吃茶,大家朝死里呷。 弄得满船是尿,人看着是什么意思? 明日被船家传得人知道了,脸面何在?' 众妇人都红了脸不作声,他娘也是一裤子的尿,也说不出来。 大家只怨吃的茶多了,不听他的好话,哪里知是他弄的鬼。 过了两年,他十八岁上,娶了媳妇火氏来家,他母亲也就是那年死了。 过了些时,他舅子火大生日,他去拜寿,有许多亲友都在那里留着吃面。 他偶到后园中去走走,见他舅子的后窗底下放着一个净桶,就知是他舅姆子的。 四顾无人,忙向锅底下刮了些锅烟子,将净桶边上周围擦了,把盖了盖上。 他留心少刻,又进来看看,净桶已不在那里了,知是舅姆子掇了去用。 他走出来,在席上笑个不住。 众人问他,他只是笑。 再三强问,他道:'我说了,怕大哥恼。' 他舅子也不知是什么事,便道:'你有话只管说,我恼的是什么?' 他笑道:'我刚才到后边去,不留心撞见嫂子在那里撒尿,雪白的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故此忍不住好笑。' 内中那哈回子同他最相熟,笑着骂:'你这砍头的促恰鬼,单管嚼咀胡说。' 他道:'我一些也不胡说,你叫大哥进去看,要没有黑圈,任凭怎么罚我。' 他舅子也当是他真正看见,倒不好认着犯头,大家说别的话,就叉了过去。 到人散后,火大走入房中,埋怨他妻子道:'你可知道铁家妹夫这个促恰鬼,你怎不留心撒尿,被他看见了屁股,当着众人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妻子道:'哎呀,这是哪里的话? 我在屋里关着门撒尿,又不曾在外边,他如何得见?' 火大道:'他还说见你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呢。' 那妇人道:'呸,他难道见鬼了,理那砍千刀的胡说。 我好好的屁股,如何得有什么黑圈子。' 火大道:'你也不必骂人,也不必多讲,看一看便知道了。' 叫她伏在椅子上,屁股撅着。 掀开衣裙,把裤子扯下,果然一个黑圈,却被裤子擦得模糊的了。 火大道:'现有凭据,你还强什么?' 用手将她阴户一拧,道:'大约连这个红圈也都被他看见了。' 那妇人红着脸,气忿忿的想了半晌,忙忙的去将净桶揭开,点上灯一照,用手周边一擦,满手乌黑,方悟到是他弄的鬼。 夫妻二人骂了几句短命促恰鬼,大笑了一场。 过了些时,铁化又到丈人家来。 他舅子不在家,丈人房中坐了一会出来。 偶然瞥见舅姆拿着两张草纸,往后边茅厕房中去,关了门净手。 南京人家大家小户都有个茅厕,大人家深宅大院,夜间则用净桶,晚间仆妇侍婢们去倒。 小房人家后窗之外即是茅厕,日间大小便皆在内中,净桶只备夜间之用。 这铁化见她进去了,忙忙走到厨房内,兜了些米来,自厨房口悄悄直撒到毛厕门外。 进来到丈人道:'老爹,不知是谁偷米,把米撒了一地,直躲到茅厕里头去了。' 那老儿是当家的人,听得有人偷米,走出来一看,果然一地,吆喝道:'是谁偷米?' 说着,就走到茅厕门口。 见门关着,当偷米的人躲在内中,就来推门。 那媳妇听见公公吆喝着来推门,又不好作声,忙忙的靠住,连裤子也不及拽上。 一个骂着往里推,道:'是哪个奴才白日里偷东西,这样大胆?' 一个使着力往外顶。 正在相持,铁化跑到丈母跟前道:'奶奶,你看老爹这样大年纪的人,嫂子上茅厕,他老人家跟了去推门呢。' 那老婆子听了,跳起身,忙赶来一看,果然那老鬼还吆吆喝的推呢。 被这婆子气狠狠上去两个大巴掌,把那老儿打得愣愣挣挣的。 她骂道:'老没廉耻的,媳妇在里边解手,你推门做什么?' 那老儿听了,满面羞惭,道:'女婿才说道是偷米的,我当是真,撵了来拿,哪里知道是媳妇?' 及至出来寻女婿对话时,那铁化已回去久了。 过后不但老头子好笑,连老婆子同媳妇想起他这促恰来,也暗笑了几回。 铁化一日在街上闲荡,有一个乡下人上城来卖枣刺。 那刺捆不紧,揸揸巴巴的两大捆,用铁尖担戳在中间,挑得老高的走。 不想晦气,就在身上抓了一下,把衣服也就戳破了些。 他正要动怒,那人看见,忙歇下担子,上前陪礼道:'小人一时失错。 相公看我乡间穷苦人,高抬贵手,饶怒了罢。' 笑嘻嘻的尽着陪小心。 铁化见他这个样子,俗云:'嗔拳不打笑面',一时怒不起来,便道:'你非有心,失错了,何妨? 我正要买担枣刺用,你要多少钱? 卖与我罢。' 那人见他不怒反要买他的,忙道:'相公饶怒了小人,我应该奉送的。 府上在哪里? 我就送了去。' 铁化道:'我如何肯白要你的,自然不亏你,你挑着跟我来。' 那人挑上肩,跟着他走。 那是乡下人,认不熟城中的路,跟他到了一条小巷口,铁化指着道:'走大街绕远好些路,打着小巷内过去,就是我家了。' 那人当是真话,走了进去,挤住了,走不动,他在前面叫道:'你狠狠的使力挤,过了这一节路,那前边就宽了好走。' 那人果然用力往前挤,越走越窄,动不得了。 再叫了几声相公,要问话时,已不见答应。 那枣刺两头挤住,人在中间。 要往后退,那刺先是用大力挤进来的,此时要退,那刺都倒插在墙上砖缝中挂住,动也不能动一动。 那两边来往的人都拦住了走不得,骂道:'你瞎了眼,这个窄巷可是走得过去的么?' 那人在中间叫冤叫屈的道:'是一位相公要买我的,领我到了这里,他不见了,何尝是我自己来的?' 众人知道他被人哄了,等不得,都往别处绕去了。 这卖刺的站了一会,人急智生,没奈何,将身子睡倒,还打进来的这边,从那刺底下爬了出来。 他出便出来了,这担刺却动不得。 又想了一会,身上又没一文,只得脱了一件大布衫,当了几十文钱买了一根粗麻绳,打刺上撂过去。 他又爬进去,拉着绳头爬了出来,用力倒扯。 哪里扯得动? 你想这乡间的人,自三四更天挑着个重担,几十里走上城来,指望着卖几十文钱,买碗饭吃,剩得多寡就回去的,那里知道遇了这位盛德君子? 耍这一下,弄得已是下午,力也费尽,腰也饿酸。 要撂这担刺,又舍不得那铁裹的尖担。 只得到街口,再三央求了几位过路的人帮着,才拉了出来。 看时,刺都挂掉了。 料道日色将西,还要赶了回家,也卖不及,赌气撂在空地方。 把买绳子剩得几文,买了碗饭吃,挟着尖担回家去了。 一担刺不曾卖得,反当了一件布衫,又得了一根绳子,你道这个穷人可气苦不气苦? 再说那时行院中一个妓者,小字玉仙,生得虽不叫做美人,在她姐妹行中就要算出色的了,因此名重一时,热闹之甚。 铁化闻知,接了三番五次,总不得闲。 这并不是她故做身分不来,天地间偏有这样不凑巧的事,她闲了的时候,铁化又不去接。 到去接时,她又不得闲。 铁化哪里想到这上头,见接了几次不来,恨道:'这臭娼根,她倚着这点名头,这样可恶。 我把她的饭碗捣碎,她才知道我的利害。' 这个阴骘老儿遂算计了一条毒计。 那日他备了一份厚礼,又封了数两嫖金,亲自到玉仙家来。 她果然不在家,那老鸨儿接着,让进坐下。 铁化道:'我慕令嫒久了,来接过数次,都遇无缘,不曾得会。 我今特备些须薄礼在此,妈妈收了。 但是令嫒得闲,就着人对我说去,我倒不定日子。' 老鸨儿也知铁家是个财主,今见他尚未会面就这样大出手,定是个好主儿了,哪识得他的深意。 遂笑吟吟满口道谢,应允不迭。 过了两日,玉仙家的鸨儿来说她姑娘今日在家得闲,叫她来请。 问或是相公到她家去,还是接了来。 铁公心中暗喜,便道:'我就差人去接。' 忙着人去定河房,吩咐家人到他教门馆中定了桌席。 又着人去邀了四五位朋友来,无非是哈回子、马回子、锁回子、伍回子几个同教。 然后叫个伶俐小厮,附耳嘱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行事。 他遂到河房中来,玉仙也来到,看时果然生得还好。 她便善于诙谐,硕于酒量,所以人都爱他。 少刻这几位朋友也来了,大家坐下。 众人见了她,都来奉承。 也有赞扬她美貌的,也有说慕她大名的。 那哈回子道:'今日铁兄同玉仙真是一对佳偶了。' 那玉仙微笑道:'当日《琵琶记》上原有一句:这回(子)好个风流婿。' 众人大笑。 铁化见打趣他是回子,心中虽怒,却不好发泄,也笑了一笑。 叫拿上酒肴来,入席共饮。 铁化道:'我素知玉仙大量,我们今日较一较高下。 每人面前放一把自斟壶,自斟自饮,豁拳打关,不许代酒,不许错斟,违者罚三壶。' 众人都说道:'好。' 玉仙自以量大,也不推辞,大家直吃到二鼓时分,都有八九分的酒意。 众人道:'酒够了,不要耽误了你二人的好事。' 铁化也就止住,又叫烹茶来。 小厮们送上茶,此时酒多口渴,众人都吃了几杯。 铁化道:'夜深了,众位弟兄不回府罢,床铺都预备下有,在此下榻罢。' 这是铁化要留他们在这里,明早好做大家一笑。 众人虽不知其中就里,见天气迟了,各自去睡。 铁化同玉仙到了一间房内共寝,少不得脱得精光做一番生活。 看那玉仙时已醉得动不得了,铁化有心算计她,如何容她就睡? 服了春药,安心捉弄她一场。 翻来覆去,弄个不歇。 婊子被孤老接了来,可拦阻得他不弄? 只得任他翻腾,直到四鼓方住。 既说玉仙有好量,为何众人还好,她倒大醉起来? 这就是铁化的恶计。 他是主人,又自己定下:行令打关,自斟自饮。 他预先备下的两样酒:众人吃的就是随常的酒,那玉仙吃的是他特寻下十多年窖下的醇醪。 吃着了爽口,玉仙所以不觉。 后被热茶一冲,那酒力发作上来,就有支撑不住。 上床又被他一阵鼓捣,头晕眼花,受不住了。 虽忍住了不曾吐,却有醉得不知人事。 铁化有心,彻夜无眠。 到了天明,把她一看,还昏昏的不醒。 他昨日吩咐的那小厮,将他做的那假粪拿了来。 你道什么东西? 是黄酒糟拿来揉得稀烂,搓成长条,从竹筒中楔出,俨然干粪无二。 他接过,轻轻揭开被,放她屁股底下,又将些抹在她粪门上。 然后大叫起来道:'不好了,小厮们快来,这丫头撒了屎在被窝里了。' 几个家人跑进来,那玉仙已惊醒了。 铁化骂道:'没廉耻的臭娼根,如何把屎都撒在褥子上?' 玉仙吃了一惊,精光着身子,忙起来一看,果然两三撅屎在那褥子上。 粪门内还觉有些黏达达,也疑是自己醉了撒出的,哪知是那铁化弄的楦头,急得只是哭。 那时众朋友听见,都起来跑了出来看,大家鼓掌大笑。 铁化恐怕人看出假来,忙忙的喝那小厮道:'脏巴巴的,还不拿了出去。' 那小厮拿了两截芦柴棒来,将那粪夹住,故意把鼻子捏得紧紧的拿出。 铁化吩咐家人道:'快叫轿夫送她去到她家,对她老鸨子说,她撒了屎,污了我的铺盖,饶了不要她赔,把我前日与她的东西都要了来。' 只许玉仙穿了衣服,也不容她梳洗,叫家人拉上了轿子,啼啼哭哭而去。 三四个家人到了她家,把前话说了。 那老鸨子见自己女儿出了丑,无辞可对,又怕声名张出不好听,只得把原物缴还,一口气把女儿打了个半死,不题。 铁化请的这几个人是些恶少,玉仙昨日戏言,说了那一句顽话,他们都是回子,一棒打了几个,那时虽然大笑,却蓄怒在心。 今有这件因头,四处一阵轰传。 玉仙睡着了会拉屎,这个美名一出,弄得鬼也没得上门。 他这样促恰的事做得甚多,也不能尽述,不过姑举数件,就可概见他为人的刻薄了。 他家中有数万之富,他的病症与竹思宽一样,喜的是赌场中盆内六块又红又黑又金的骨头,爱的是妇女们胯下两片又尖又圆又扁的精肉。 既与竹思宽臭味相投,自然就道同契合。 这日在屠家赌场上歇了局,大家小饮闲叙。 这屠四他原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在那西湖嘴子上住,与女敬德昌氏紧邻,每日在湖中以戳鳖卖钱度日。 昌氏家中无人买东买西,常烦屠四替他走动。 昌氏无可酬谢,见他好一条壮汉,一日烦他沽酒买肴,二人同饮,以当合卺,遂将腰州脐下裤裆里那一件人又怕又爱的铁屄牝奉敬。 不意那屠四竟有一具好阳物,不但他人会戳鳖,此道更善戳虾。 昌氏虽不能称心满欲,然较之别人,一个可抵二三,着实可爱,叫他常常来家中走动。 昌氏自遇那道士之后,被他采了两夜阴精,伤竭得一场大病,几乎害死。 吃了许多补药,保养了两个月才起得来。 后来淫兴虽略灭了些,不过不能向日精壮,可以日夜不倦,但两三个男了她也还不放在心上。 倒是她的娘有年纪的人了,精枯血败,被道士那两下弄伤了。 先还不觉,后因扶持女儿的病,起早睡晚,受了辛苦。 及女儿病好时,她就病倒了,恹恹缠缠总不能愈。 因此她家中越发离屠四不得,遂向他道:'我孤身一人,穿吃有限,况且这戳鳖一事也非正经买卖,不如搬来我家同住,现成衣食,不过相帮走动,又没费力的生活做,你心下如何?' 那屠四巴不能够,不但日间有吃,而且夜间有屄弄,喜孜孜满口应允。 他原租的半间房子,退还原主,只数样旧家伙,几件破衣服,顷刻就搬了过来。 昌氏取些私囊,替他制了几件及帽鞋袜,装束起来,倒也好条汉子。 他两人也不待父母之命,亦不用媒妁之言,做了一对名色夫妻。 日则同食,夜则同衾。 或有嫖客到来,屠四日里买买酒菜,夜间听听梆声。 若无人到,他就顶缺。 这种人的官衔,南京叫做汤保,北京呼为捞毛的。 屠四就充了这行职役。 过了些时,众孤老知他是昌氏的假夫,因叫他屠四,不好直呼其名,都称他为屠半八,他也欣欣然居之不疑。 昌氏的娘卧病年余死了,火化葬于湖中。 起先昌氏娘女两个做这贩棒棰收水银的买卖,人倒无什闲言。 今见她娘死了,这屠四公然在她家享用,有些无赖的少年就吃起醋来。 一日向屠四说道:'古人云,急风暴雨,不入孤儿寡妇之门。 你系她家邻舍,既非昌姓亲戚,她又不曾明公正气嫁你,你如何公然与她同住,霸占寡妇? 这样无主的美物,你受用得,我们也受用得。 你要同我们公用便罢,若不然,我们往县中公举,告你一状,叫你打官司。 再不然,你趁早回避了也可。 你回去与女敬德商议,三日内没有回信,你试试我们的手段,叫做前打后商量。' 屠四见人多势众,回来把这些话向昌氏说了,要辞去。 那昌氏恨道:'我的命中偏生遇着这些小人驳杂,当日在城中是这样,才搬到这里来,如今又是这样。' 心中舍他不得,说道:'我同你过得好好的,你为何要去? 既众有闲言杂语,我们竟说是夫妻。 暗暗的搬了,便没是非。' 屠四道:'既承你过爱,我此地也无存身之处。 我有个叔叔在南京开赌场,无儿无女,屡屡带信来叫我。 我因无衣服盘缠,不能动身。 如今除非投奔他去,不知你可肯离乡远出?' 昌氏道:'我母亲又没有了,别无一个至亲,眼前你就算亲人。 我此处有什么恋得?' 屠四道:'虽然如此,只是没有路费,奈何?' 昌氏道:'我几年来也还积攒了些。' 遂将历来阴户所挣之物,取出来与他看,约有百余金。 屠四喜得满脸是笑,道:'两人有三四两银子,就够盘费了。 别的留着到那里做本钱,寻个生意做。' 又道:'房子是租的,撂了就可走。 但这些器皿家伙,若要变卖,恐那些恶人知道了,拦阻起来,就走不脱了。' 昌氏道:'几件旧东西,所值几何? 也还差房主两个月房租,留下,锁了门,准了他罢。' 二人算计明白,将所有细软都打了包,傍晚叫了一只船来,搬上了行李,到了北新关。 次日过了坝,雇了一只满江红,由苏州到丹阳出江,过镇江金山,直抵南京石城桥泊下。 屠四上岸去寻着了他的叔叔家,接了昌氏上岸,一同住下。 昌氏此时说不得假夫的话,只得认真的拜了叔公婶婆。 这屠四的叔叔开赌场久了,人起了他美号,叫做人屠户。 他家中来赌钱的着实热闹,日夜不断。 这人屠户自幼好嫖,后来因开了赌场,银钱来得容易,嫖得更甚。 他前妻陶氏因丈夫好嫖,不同她亲厚,她也就嫖起来了。 家中但有来赌的人,她拣那鼻大身强的,无一不嫖。 偶然嫖着一个知疼着热、快乐蜜意姓强的朋友,她想五伦中只可尽得一伦,竟撇了那自己丈夫,与那朋友同生同死去了。 人屠户也告过官,屡年未获。 他因内里无人照料,有嫖厚了的一个婊子,说是姓通,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费了许多钱买了来家为妻。 不想一年之后,人屠户得了一个下疳,竟将阳物蚀。 上面还是须眉男子,下面竟无男子之具了。 正是:孰意腰中小和尚,化为乌有一先生。 这通氏才三十多岁,酷喜的是人胯中那小和尚同她通一通。 那人屠户把根通条没有了,她家夜间人来赌博,人屠户守定抽头,傍边有看的闲人,通氏就暗约到房中,请那小和尚到她那红门里去小酌,硬帮帮的进去,定要吃得那小和尚撒酒疯,撞头磕脑,吐得猥头搭脑软叮当,才肯放出。 如此多次,人屠户也有些知觉,他大雅得很,毫不介意。 通氏大发慈心,正要学《西游记》上的寇员外,想斋万僧,数年来尚未及百。 突然屠四两口子到来,东西屋住着,甚是碍眼。 整熬了数日,过不得了。 一晚,悄悄的约了一个旧朋友进来,在床上小叙阔悰。 不想那人进来时已被昌氏瞥见,这昌氏是一夜也不能离此道的,前水路来十多日有屠四相伴,她因感恩尽力,也还将就过了。 到了此处,屠四夜间又去帮叔叔,竟川中犬百姓眼前圈起来,多年未惯,甚是难过。 虽要学战国四君去延揽三千食客,一来新到,不知谁可做主顾; 二来婶婆咫尺,不好意思。 今忽见了这事,暗喜赞道:'原来婶婆也与我同类,是个招贤纳士的女英雄。 须冲破了,大家好做事。' 遂悄悄的到窗下来听,正在响动。 她回房点了一枝蜡烛,轻轻走来,将门一推,随手而开,忙进去把帐子一掀,见他二人正在绸缪。 通氏同那人见了,吃了一惊,那人忙拔出,要下床跑。 昌氏笑嘻嘻的一手拉住,道:'你这么个小胆子,就敢来偷野食吃。 我来看你们怎么个弄法,你怕的是什么? 可有个女人来捉奸的?' 通氏同那人见她如此说,都放了心。 那人知她是就教的意思,上前抱住亲了个嘴,伸手就去摸她下身,只着单裙,不曾穿裤,把灯接过,放在桌上,将昌氏抱到一张椅子上仰着,掀开裙子,弄将起来。 轻轻一送,便没至根。 才抽了几下,昌氏用手推住,道:'不济事,你还同奶奶弄去罢,我不稀罕这样东西,打水不浑的。' 那人一团高兴,被这一扫,拔又不好拔出,抽又不好再抽。 被昌氏双手推开,站起笑道:'既做这样的事,也寻个像样些的来顽顽。 这有名无实的物件,要他做什么?' 仍拿着灯出去了。 那人好生没趣,勉强同通氏弄了一阵而去。 次早,通氏笑向昌氏道:'昨晚那人也将就用得过了,你为何那样贬他? 叫他甚是没趣。 你不曾试着他的本事,他有半更天的好熬手呢。' 昌氏微笑道:'不瞒奶奶说,这件东西我正正经经见过了些。 像他那样的,只好备数,要紧处用他不着。 不要讲别人,就是你侄儿,也比他强多哩。 他有一二更的工夫,还不在我心上。' 通氏又笑道:'这样看起来,是你个多见广识的了。 也不瞒你,这物件我也经过了些,觉得都大同小异,没有见过哪个异样的。 只有一个人的此道太异样了些,我也曾约他来试过了。' 用两手围着道:'有如此粗。' 又比着道:'有这长。 我同他弄了半夜,唾沫用了有两盅,费了多少力气,只弄进了一个头子去。 把我的屄几乎裂开,睡了两日,才起得来,还肿疼了好几日,再也不敢惹他。 你若是有大量,我约他来同你试一试,你见了不要害怕。' 昌氏听了,浑身欲火直冒,笑道:'我们生了这件东西来,就是随身的利刃,世上男子好汉不知死了多少在我这里,可有反怕他的道理? 这人在哪里? 奶奶你约了他来,看我怕不怕。' 通氏道:'就是每常在我家住的老竹,他是有名的赛敖曹。 说他总没有遇过对子,只有一个老鸨可以同他弄得。 我先听得这话,心里也不信。 人身都是父母的遗体,男人的纵大也不过略大些罢了,况且我们这东西也不过是一样,也不过稍有宽紧。 一个既受得,个个都受得。 谁知约了他来,竟是一个大棒棰,吓得我要不得。 心里虽怕,眼见稀奇物,却也爱他得很; 二来又不肯折了我们女将的锐气。 况且他既来了,怎肯空去? 只得仗着胆子同他试一试。 谁知这东西只好看而已,是用不得的,白吃了一场亏。 你既说不怕,只好夜间私约他来。 此时大青天白日,不怕侄儿来撞见么?' 昌氏道:'他管不得我,奶奶你只管去约了他来。' 通氏也着实高兴,要看看他二人可果然弄得,就走了去。 那竹思宽是日夜在他家的,顷刻便同着进来。 通氏已悄悄将昌氏的话向他说了,竹思宽喜不自胜,忙同通氏到昌氏房中,深深一揖。 通氏笑道:'就是他,你二人请试,我是要观阵的。' 竹思宽将昌氏抱到床上,就去脱裤。 昌氏毫不推辞,任他脱了。 竹思宽也褪了裤子,昌氏一眼看见他那异物,心中暗喜道:'这真是生平见所未见了。' 有《西江月》赞它道:伟长足有一尺,粗圆将及双围。 头如剥兔紫巍巍,柄上蚓筋幡缀。  乍看浑疑桌腿,端详果腾擂槌。 敖曹大号不虚推,喜得淫心如醉。 竹思宽将她两腿分开,见她牝户大张,如盅子口一般,也与别的妇人颇异。 也有一个《西江月》赞它的道:开闪宽皮两片,中间一个红门。 犹如鼠洞一般深,定是曾经大阵。 牝意丰盈满满,毳毛漆黑森森。 看它窈窕一佳人,动人情处却恁。 竹思宽见昌氏的阴门虽然宽大,但因自己孽具太大,不敢冒失,也还用了些唾津,对着一顶。 轻轻就将龟头送进。 知道是一员猛将,较郝氏犹雄,一连几下,送到了根。 通氏把牙咬了几咬,倒替她打了几个寒噤,暗暗吐舌。 昌氏觉竹思宽之物比那道士粗虽有限,却长了寸余,顶在极深处,甚有妙境。 那竹思宽见是一盘对手棋子,却放松不得的了,尽力捣将起来。 那昌氏淫声艳语,腿头股迎,骚态百出,甚是难述。 看通氏赏鉴了一会,面似火烧,阴如水浸,忙走出来。 恰好屠四进来,不知他寻什么。 通氏正在难过时候,想起方才昌氏夸他技勇,叫他到房中,一把搂住,亲了几个嘴,道:'我听得你娘子说你腰间有个好本钱,我同你试试看。' 屠四道:'这怎行得? 怕叔叔来看见怎处?' 通氏急了:'你快同我弄弄就罢了,不然我就叫喊起来。' 那屠四禽兽一般的人,知道什么叫做伦理,见通氏才三十多岁,也生得风骚可喜,就一同上床脱裤。 屠四见她的阴户虽与昌氏的形状相似,那门洞却紧密了许多。 通氏见他的阳物昂昂然,果觉可观,较之昨夜那人大了半倍,而且较生平所遇之具尚远出色。 一个初逢小阴,一个乍遇大阳,自然快乐无比。 通氏被屠四弄得丢了二度,心爱不过,搂住不放。 屠四道:'我进来有事,外边等着我呢,放我去罢。 改日有空,我同你大大的尽一尽兴就是了。' 通氏只得放他起去。 屠四穿衣出来,听得昌氏声息异常,响声大震,忙在窗外向内一张,见他二人正在卖解,忙避开了。 通氏揩了阴户,穿了裤子,又走了过来。 见他二人还在弄呢。 那竹思宽已被昌氏弄泄了二次,奈她紧紧搂住不放松。 竹思宽只得挣着还抽抽扯扯,怎奈那个阳物渐渐软了。 昌氏觉内中没趣,才放了他。 道:'你这样个好东西,可惜不长久。 若再有通宵的本事,真是天下无双了。 即如一个赳赳大汉,一点勇力也没有; 一个翩翩少年,一毫文墨也没有,空自好看,济得什事?' 各穿衣下床,昌氏在一个匣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两丸药来,递与竹思宽,道:'当日是个人送我的,屡试屡验,只剩得两丸,你晚上用烧酒服一丸,那一丸也用烧酒研开,擦在阳物上。 我同你夜间做一个整工夫,试试我的本事。' 竹思宽笑吟吟接着出去了。 通氏笑道:'你果然好手段。 我看不但你不怕他,他还有些怕你呢。' 两人笑了一阵,通氏出去。 昌氏自从经那道士到今,算第二次爽快了,上床养神,安排夜战。 晚间众人在外边赌钱,竹思宽吃了药,又擦了药。 不多时,觉阳物发涨,溜了进去,那昌氏已经在那床上脱光等候。 竹思宽忙脱了衣服上床去,就弄起来。 通氏听得响动,又走来坐在床沿上,灯光下细看了一会,按纳不住,忙叫了屠四进来,同他着着实实弄了一场,然后才睡。 那竹思宽趁着药力,或痴或徐,或深或浅,弄个不休。 乏了,定一会又弄,弄了又歇,直到五鼓。 那昌氏也不知丢了多少回数,虽觉得精神怠倦怠,四肢酸软,但他阳物在内中热硬有趣,况只此两丸药了,后来欲求此乐境料不能得,哪里肯舍? 竹思宽见天色将明,图解药力,更奋勇长驱,一阵乱捣。 正然弄时,只见昌氏手瘫脚软,声息皆无,眼睛紧闭,像昏迷的样子。 忙用手摸他口鼻,只微有温气,吓得连忙拔出,嘴对嘴度了一会,才渐渐醒来。 问她道:'你怎么来?' 昌氏道:'我不怎么的,方才只觉得心窝里一阵快活,浑身一麻,就不知道了。' 竹思宽道:'这是你一夜精脉去多了的缘故,养息养息罢。 我这药力不得过怎么处?' 昌氏觉得再弄不得了,说道:'你喝些凉茶,再把下身用温水洗洗,弄泄过就好了。' 竹思宽见昌氏这个样子,不敢再弄,忙别了,到郝氏家来。 此时郝氏尚起床,他忙喝了些凉水,洗了洗下身,同那郝氏拨战了一场,方才泄了。 郝氏觉他屌比每常分外粗硬,胀热有趣,问他缘故。 他不肯说昌氏的话,只说偶然得了一粒金丹,特来奉承她的。 郝氏也就信了,更感爱他不得。 那昌氏只图快乐,不想这一夜精脉梳枯。 她睡了一会,觉身子底下黏齑齑的难过,只得挣了起了。 看那褥子湿了半截,连她两股腰间都是阴精浸湿,揩净了,换了床褥子,然后又睡下。 通氏梳洗了,过来看她。 见她还睡着,说道:'外边早饭时了,你还睡哟。' 昌氏道:'我身子懒得动。' 通氏笑道:'你两个这一夜也不知怎样弄,大约是弄瘫了。 一个可口的美物,吃饱了就罢,何苦定要吃伤了?' 昌氏也微微的笑笑。 在通氏只说她一时乏倦,就是昌氏也以为过两日定然就好。 孰不知她被道士弄伤了的,那时因身子壮,故逃得性命。 今日旧病复返,自然难支。 渐渐饮食不进,浑身打骨缝里边发热,五心烦燥,日渐黄瘦。 每夜还央通氏约竹思宽来弄上一度,她也无力动了,只如死人一般仰卧,凭他抽拽而已。 竹思宽同通氏劝她暂歇几日,将养身子要紧。 她道:'我自幼到今,恨无敌手。 今得遇此,一死何恨? 我当年曾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果应其言了。 所恨者相遇未久,若同他相聚一年,就死也无遗恨了。 我今已病入膏肓,古语两句话说的好: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 我如今忙忙的日夜行乐,犹恐不及,你如何还说止歇的话?' 二人劝她不醒,惟叹息而已。 屠四延医调治,服药无效,捱至月余,仅存皮骨。 临危时还约竹思宽来,将他阳物抚摩了一会,长叹了两声,落了几点泪。 竹思宽也甚伤心,掩面而出。 到了半夜,气绝而亡,只得二十四岁,此亦贪淫不节之报也。 正是:浪魄不知归何处,淫魂今夜落何方? 屠四感激昌氏提携之情,不但陪他白睡了许久,还遗下若干之物,也哭了两场。 买棺殡葬,延僧超度,都还热闹。 自昌氏死后,通氏将侄儿做了副夫。 屠四在当日也想尽力以报昌氏,无奈穷主人请了大肚汉的客,再不能使她饱足。 此虽竭力铺排,彼并不见感谢。 今遇通氏,见她还易于打发,只仗着本事,尽力可供他饱足。 他二人恩爱得了不得,只瞒着人屠户一个。 通氏虽然好淫,竟还知足。 自从有了屠四,把外边向日的旧主顾一概谢绝,不去招揽。 人屠户见妻子忽然贞节起来,暗暗称奇,哪知她宠幸可心可口的爱侄。 过了年余,通氏忽生一子,人屠户方才大异,究问其从何而来。 通氏还道:'是你当日好的时候我受得孕。' 人屠户道:'我已病废了这几年,哪里有怀七八十个月的道理。' 通氏只是笑,说道:'你有了儿子就罢了,管这些闲事怎么?' 人屠户也料到是侄儿之种,也还是他屠家的骨血,就葫芦提认了。 谁知这孩子不妨真父而妨假父,不克亲父而克叔祖。 甫及一周,人屠户疳疮大发而死。 通氏、屠四口内干嚎,心中暗喜,忙殡送了。 他们在人前还假为婶侄,到内中俨然夫妻。 一个语语要做节妇,一个声声要做义夫。 一到晚来,上床之后,节妇义夫合成一体。 虽系通氏之无耻,屠四之灭伦,亦由人屠户开赌,一生不知陷害了人家多少好子弟。 一妻同朋友而逃,一妻为侄儿所据,身死嗣绝,也就可以报应。 凡以赌局诱人者,急改弦易辙,切勿蹈此。 屠四接了叔叔衣钵,他又有昌氏所遗之物,拣有好主儿放头接赌,比他叔叔当日更觉兴旺,来者越多。 屠四鉴通氏昔日之事,恐旷了他,又去斋僧布施起来,每夜偷空必进房干讫一度,方才出来照料。 这日,竹思宽同铁化众人都在局上歇了,饮酒中间,正说闲话。 铁化偶然道:'偌大一个京城,就没一个绝色的妓女,真也可笑。' 竹思宽正有郝氏所托之事在心,遂答道:'怎么没有? 那十分才美的佳人,她要高抬她的身价,怎肯做那毛遂自荐的事? 所以人知道的少。' 铁化见他说话有因,遂问道:'兄是此道中的老在行,必定知道谁家有好女儿。' 竹思宽道:'只这眼面前钱家的女儿就是个绝色才女,大爷如何忘了?' 铁化道:'小时我常见来,果然生得好。 后来说她双眼瞎了,如此无心想到她,有三年来没见。 虽然她模样生得标致,但没了眼睛,也就算不得十全的美人了。' 竹思宽极力打合道:'大爷是此道中老见家,这一句话又来得外行了。 请看那画上的《杨妃春睡图》,她不是闭着睛睛的么? 相传以为妙事。 果然是绝色佳人,何在眼睛之有无? 还有一句笑话,到了那高兴的时候,有眼睛的还要闭着呢。 大爷若果然相与了她,还有多少人赞扬。' 铁化道:'这是什么缘故?' 竹思宽道:'假如如今大爷出一股大钱梳笼了她,人知道了,定然夸说大爷是个多情种子,识货的奇人。 钱贵虽少双眸,单重她才貌,取人于牝牡骊黄之外,肯费若许大钱。 偌大京城,有多少风流子弟没她的眼力,被她夺去头筹。 再被这些妓女们听见了,人人钦仰,在行院中着脚一场,做一个风流魁首,也不枉了。 不瞒大爷说,一来我年纪多了,二来我手内无钱,我要比得上大爷府上百分之一,我也早夺了这趣了。' 铁化听他说得天花乱坠,也动了心,便道:'我们几时闲了去看一看,再做商议。' 竹思宽道:'大爷尊意差了。 不做此事则已,既有此兴,定要占在人先。 况佳人难得,虽然她母亲韫椟而藏,待价而沽,但她的青春也是缓不得时候了。 难道她的美名只我一个知道不成? 别人倘然知道,有好风流美名的,先去采了鲜花,大爷这样福人,是吃残汤剩水的么?' 铁化被他奉承得快活,甚觉动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此时乘兴,何不就去?' 竹思宽道:'古人说:轻人轻己。 大爷要去相看这绝色佳人,不备分厚礼去打动她,觉得不是行家了。 况她母亲少年时,大爷知道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我们猝然走去,闯起寡门来,岂不落她背地讥诮?' 铁化道:'据兄说,当如何行事? 请见教一番。' 竹思宽道:'大爷果然有此兴,今日送一个大大的东道封儿去。 就说大爷慕她的令爱,要一亲色笑,叫她家预备酒席。 明日再送一分厚礼做见面钱,然后大爷驾去。 她门户人家是识窍的,见大爷如此举动,自然百般趋奉,何等光彩!'铁化道:'兄说得有理,就烦兄去做个月老。' 叫过小厮来,将带来赌本取出一封,称了二十两,递与竹思宽,道:'烦兄今日送了去,叫她整理下东道,我回家备了礼物,明日亲往。 兄于明日在她家等着我。 若果中了意,就烦兄说合,我自有厚谢。' 竹思宽道:'我承大爷相爱,多年契厚,何敢当谢字? 总成大爷个风流榜首,我也叨得余光了。' 说定,大家散去。 竹思宽见事体有几分妥意,他心中暗喜道:'她女儿的事若成就了,她母亲的这件妙物我便可以长久受用了。' 遂忙忙走到钱家,向郝氏就把怎样打动铁化的,怎样起发他东西的说献了功。 将银子递与她,:'这是办东道的,他明日还有厚礼来。 若造化事成了呢,是你的一炷大财香。 就不成,且白得他这一分厚礼。' 郝氏欢喜得了不得,就忙设佳肴美酒谢了媒人,就留他同宿,然后将她巨阴中的淫水着实浇了一浇梅根。 正是:令嫒未曾试新,乃堂且来温旧。 且说这铁化,他承祖父做的那毡货生意,伙计们专走北京,也有两万本钱,本京城中又还开着几个大毡货铺。 他只十八岁上父母相继亡后,只有他一个大胖的妹子以外,别无兄弟姐妹。 娶的那贤妻火氏,生得有五七分姿色,倒有八九分风骚。 论起来,那样一个俏人儿,就该性格温柔了。 谁知人再不可皮相,这妇人淫而且悍,降伏那丈夫的手段,比降龙伏虎的罗汉还利害几分。 铁化初娶来时,爱她美丽,凡事顺她的性儿,后来纵惯了,就有些动手动脚的起来。 铁化顺惯了她,一时翻不转来,弄成了一个情怕。 何为情怕? 起先娶她来时,因十分爱她,百样事不忍拗她一拗。 且每夜上床之后,定要做一番生活才睡。 请教,这件佳品虽然味好,只当得点心偶然吃些的,可是当得家常茶饭的,日日离不得的东西? 他虽然姓铁,身子与阳具却不是铁的,如何夜夜来得? 久而久之,未免就要肏三歇五的了。 先因铁化爱她的很,又是新鲜美味,自己做惯了例,上床之后,必定把功课完了,方才睡觉。 火氏也道是例当如此,况乍尝着个中滋味,如何肯歇? 忽然见他怠惰起来,就如那小学生上学定要背书写字,完他这一日的事,方才放馆。 忽然不待先生吩咐,竟公然自己逃起学来,如何使得? 但这铁化幼丧父母,无人拘管,自小在赌场妓馆中着脚,这是他的事业。 初因恋宴尔新婚,寸步不离。 过了些时,新鲜妙物吃了多次,也有些厌了,身子也拘束得久了,终日只想着往外边温温旧业。 那火氏正同他打得火热,忽然见他朝出而不归,觉得冷冷清清,寂寞之甚。 虽有一个小姑,生得又丑又恶,因幼无父母,无人教训,铁化自己还少一个人管他,如何能管他的妹子? 养得她这个性子,真像嫂子娘家的姓,竟是一个火。 一日打了丫头骂仆妇,恶狠狠的。 虽才十七八岁,长成胖大无比的一个身躯。 她也不理这个嫂子,故此火氏也不去亲近她。 这火氏独自坐在房中,无可消遣,捱到晚铁化回来,她定嘓嘓哝哝抱怨个不住。 铁化因横了一个爱字在中,见她生气,晚间少不得替她消气,鞠躬尽瘁的陪个礼。 但这个气如何有本事夜夜替她消得? 又过了些时,竟像穷百姓躲差一般,逃在外边,做了个夜出而不归了。 这火氏既生了火,她一身到底竟无处不是火,孰意胯下那穴道中,其火更甚。 日间火往上升,还可以消得下去。 到夜间忽然独守孤闱起来,火往下行,把一个救火的水炮又不在眼前,如何过得? 一夜捶床捣枕,咬牙切齿的气恨。 等得铁化回来,先时还哭哭骂骂,后渐抓抓打打起来。 铁化本还要替她陪陪礼,消消气,无奈力量不加,知道这件事是无可挽回的,只得听之而已。 先只是爱之一字,到如今爱中又生出怕来,所以说是情怕。 那火氏先也还想施施威,等他好来陪罪的意思。 那知他自知罪恶深重,将至陨灭,陪不来了,任她处治,竟不来修饰。 火氏见他如此,焉得不急? 急中生怒,火气直腾,与铁化竟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一般。 见了面就骂,骂上气来就咬上几口,向铁化脸上乱抓。 那铁化见了她,竟合了他夫妻二人的贵姓,又合了自己的尊名。 铁见了火,自然会销化起来,竟怕她如母夜叉一般,日夜躲在外边,轻易不敢见她尊面。 但火氏是个淫物,又有吃有穿,无所事事,自然就饱暖思人肉了。 上面这张横嘴,珍馐百味,要吃就有。 下边这张直嘴,想一点粗粝之食充充饥也不能得,熬得她日夜清水也不知淌了多少,总有要打只野鸡吃,救救馋的意思。 但他家虽非仕宦门第,也是个财主人家,深房大屋,闲人谁能到得里边? 不但想吃野鸡肉没有,连想根野鸡毛看看也不能够。 她一日心中躁急,又是那困倦,打算要去睡睡。 欲睡又先愁不稳,走到廊檐下靠着栏杆,正在怨恨,只见二个小哈巴狗儿在那里高兴。 那只雄狗伸着大长的舌头,替那母狗舔阴门。 母狗翘着尾巴任他舔刮,动也不动。 舔了一会,爬上去耸了几耸,不多时跳了下来,两个已黏在一处,竟成了一个身子、八只脚、两头狗了。 她看到此处,上面的火一阵阵烧将起来,热得她脸皮通红,眼睛中火星乱爆; 下边的水一股股流将出去,淋得她两腿皆湿,阴门内热痒难抓。 不由得怨气冲天,切齿恨道:'何以人而不如母狗乎?' 忽然想起方才见那雄狗舔得母狗的阴门,看得那光景,似乎也有乐境,我何不试他一试? 想了想,有了主意。 又等了一会,那两只狗已分开,将那雄狗唤着。 那狗是主母每日吃饭她在傍边分惠惯了的,一呼即来,她唤着,走到楼梯跟前,吩咐丫头:'我要睡午觉,怕人吵闹,将楼门关着,不许擅开。 非呼唤不许上来。' 丫头岂敢不遵,说了,她上楼梯,低声唤着,那狗竟跟着她,一蹬一蹬跳了上去。 丫头们将门带上,她到了上面。 这进楼一连五间,下边东两间是她的卧房,西两间是小姑的卧房,当中一间堂屋。 楼上隔做三明两暗,尽东两间三面皆是窗,是她收拾了午睡之所。 床帐桌椅,香炉古董,花插书灯,痒棰孝顺,笔筒砚台,种种俱备。 她将狗唤到房中,将门关好了,外衣宽下,裙裤脱光,一把将狗抱在怀中,上床来,仰卧着,两腿揸开,将狗放在胯下,把狗嘴对阴门。 那狗虽常见过母狗的阴户,却与人款式大不相同,并不认得此是何物。 见主母如此举动,疑是喂它东西,也用鼻子闻闻。 既无荤味,也无它物可食,只一条缝儿,水漓漓的,不知何故。 只道是哄它来顽耍,挣着扑的一下跳下床来。 火氏把它又抱上来,它又跳下去。 如此数次,急得火氏那欲火,打遍身毛孔中都冒了出来。 正在没法,忽然看见那个书灯,想道:'狗爱舔的是油,何不搽些油,或者闻得香气,肯舔也未可知。' 起身把灯盏中油蘸了些,搽在阴门两边,复将狗抱上床来,如前作用。 果然此番那狗不像先那样死板了,闻着了香油气味,便伸出舌头舔将起来。 但有油处无不舔到。 原来这狗的舌头又热又糙,舔得痒酥酥,无比受用。 虽然外边有趣,里面不曾尝得是何滋味。 又想了一想,还是以前的这个题目,只是文章又深一层,复起身将一枝新笔,醮着油,送入牝中一揽,蘸了数次,搅了搅几回,又上床来卧下。 这狗先将外边舔净了,闻得里面还有香气,将舌头伸入去舔。 越舔里面还有,又伸长些。 惟独狗舌最长,这狗虽小,它舌头竟有五寸余长,伸在内中绞着乱舔,这样又长、又热、又糙、又活的一件东西,在里面活动起来,你道她快活不快活? 将这妇人舔得骨软筋酥,阴精一阵阵流将出来。 那狗虽将油舔完了,后有些黏黏涎涎的东西流个不住,又有些腥味,它还当是主母用鲞鱼汤和的稀糨糊喂它的,越发舔得高兴。 越舔越有,越有越舔。 这火氏真生平未逢之乐境,直舔得她丢了数次,遍体酥麻,火气尽泄,兴足而止。 有四句打油说那火氏道:人畜相投趣味真,不胶不漆自亲亲。 一团春色融怀抱,妙舌强多躲懒人。 然后起来,那狗心犹未足,以为主母舍不得与它吃了,还摇着尾巴乱跳,有个亲益的意思。 火氏穿了衣裤,重复睡下,暗想道:'我若早知有此妙事,稀罕那忘八做什么? 同他弄时,我正兴浓,他已告乏,十次中倒有四五次不得像意。 今日这一番,我兴已阑,它舔犹未足。 况那阳物在里边只直进直出,四面尚有空隙,这舌头乱绞乱舔,无微不到,胜似他的百分。' 深悔早不悟到此处,痴痴空守着这懒惰的忘八。 不觉酥酥睡去。 一觉醒来,睁眼一看,那只狗蹲在她旁边,还有个候舔之意。 火氏笑了笑,下床开门,唤着它跟了下来。 自此以后,但是兴动,就上楼去假睡。 那狗自尝过这甜头,也不用唤了,但见主母上楼,它就跟着往前飞跑。 这丫头们见了,以为是主母恩养喂惯了它,所以跟了去做伴,哪里知其中有这些奥妙。 后来舔熟了,连油都不消用得,它一闻得那一种鲞鱼香,舔得好不兴头。 夜间丫头们在房中伴宿,虽不好唤它上床,但日间不拘度次,乘兴即来,兴尽方止。 即如那吃饭的一般,日间饱足了,夜里也就不觉得饿。 再说这铁化虽然怕她,轻易不敢相亲,没有个永不见面之理。 偶然进来,她见了就像冤家,非骂即嚷。 当日尚图他来夜间陪罪,还留三分情义与他,如今有了这根强似他物数倍的妙舌,越发不留一丝的好气。 那铁化哪知内中就里,还说躲得久了,叫她守了活寡,自然气忿。 自己过意不去,间或夜间来陪她睡,着意温存。 就是陪罪,也必定要强而后可。 虽竭尽心力,她总不如意,再不能讨得一毫喜欢。 还有半夜里打嚷一番,撵了出来的时候,弄得铁化后来成半年连房里也不敢进来。 且说他妹子自幼许了童万百万做妻子,她生性已自惫懒,又看了嫂子降服哥哥的这番法术,以为天下人的丈夫都该妻子如此管教的。 她学了个满腹经纶,巴不得嫁了丈夫试试手段。 她哥哥见她大了,正值童百万家要来娶,盛备了数千金妆奁,买了六个丫头,几房男妇作媵,嫁到童家去了。 再说铁化见妻子这样性格,不容他近身,以为妻子赌气,做有夫的节妇罢了,我如何做得这有妻的义夫。 每日出去,非嫖即赌,耳边无人吵闹,倒也甚觉遂心。 只他这种人,心是无主的,这个嫖得两三夜,厌了,又换那个嫖几夜,厌了又想去换。 虽说是弃旧怜新,请想他妻子生得如此风骚美丽,又是经他开辟的妙牝,弄厌了还想去寻野食,何况这些颜色平常的妓女,又是宏敞的阴门? 今日听见竹思宽说起这钱贵来,十来岁时,他见了就爱。 那时尚小,故不经心。 后来听说眼睛坏了,就不在意。 今听得如此标致,焉不动心? 当日回家,买了几疋绸缎,换了数件首饰,准备次日到钱家来相看。 不知梳笼成了不曾? 且听下文,便知详细。 正是:欲知好事能成否,但把来因仔细看。

第三卷 瞽女矢心择婿 虔婆巧说迎郎

附 怕婆男小心更受非刑 贪淫妇大胆竟试巨物 话说那铁化次日打扮得齐齐整整到钱家来。 竹思宽昨晚未回,已在此拱候。 见他来到,迎了进来。 郝氏出来相见了,让了坐下。 铁化叫家人送上礼物,郝氏看见约值百余金,喜出望外,拜谢收了。 然后扶出钱贵来,见礼坐下。 铁化一见,果然生得美貌非常。 双目虽瞽,却不瘪塌,不凸暴,眼皮微垂,好似目人含羞略闭一般。 满心欢喜,如雪狮子向火,不由得酥了半边。 与火氏比并起来,那一个美而淫恶,这一个丽而娇羞,如何不爱? 少顷安席,搬上酒肴来。 上面铁化坐了,竹思宽下面相陪,铁贵在东,郝氏在西,共坐而饮。 那钱贵虽是妓家之女,还是个未破瓜的女孩,娇羞满面,低头坐着,一语不发。 铁化越发看得中意,心爱得了不得。 撤席之后,拉了竹思宽在背处,烦他讲梳笼的财礼。 竹思宽自然是为郝氏的,假意两次三番,说定了二百两银子,衣服被褥首饰在外。 铁化也算一个财主,这些须他哪里吝啬,一应都依。 又摆上换席来,吃了一会。 那铁化面前放着这样美人,一时不能到手,心痒难抓,哪里还坐得住? 约定了日子就起身回去。 次日请竹思宽到他家,就烦同他家人送了礼物来,额外又是二十两酒席之费。 到了吉日,他到了钱家,郝氏预备了精致丰盛的酒席,叫了一班弹唱的杂耍,热闹了一番。 晚来成亲,见钱贵是真正处子,婉转悲啼,怜爱至极。 不觉数点牛精髓,倾入钱姑两瓣中。 有一调《忆秦娥》,怜惜那钱贵道:香馥馥,此中有个人如玉。 人如玉,恨庸医误损她双目。 烟花已恸身埋没,遭逢又对痴顽物。 痴顽物,痛悲伤感,惨切心骨。 后来有人知道铁化梳笼了钱贵,都道:'可惜一块好羊肉,落在狗口里了。' 就有会打油的人,编了四句口号,说他道:一颗骊珠圆又圆,奇珍应让你为先。 今朝误落村夫手,异宝尘埋实可怜。 且说这钱贵,她虽只十三岁,却聪慧异常,满心想遇一个风流才子,付此一点元红。 只是女儿家此话不好出口,只得听父母主张。 今失身于此狂且,怨恨之气充满肺腑,不觉伤心。 枕上含泪,随口编了一调《二郎神》道:忧心悄,断送一生身窈窕,恶姻缘偏向奴身绕。 吹箫谁和,梅花片落江皋。 空思弄玉谐同调,没紧要的良宵偏杳。 窗棂小,恨那冷月偷窥,使人烦恼。 悲悼,嗟容貌如花命似草。 魂消魄落,一天风雨飘飘,满地落红谁个扫? 好含恨,狂且恶少把玉山搅。 霎时间,夭桃娇柳,摧残倾倒。 悲恸不已,欲睡不能,又成一调《啭林莺》道:满腔悲怨多萦绕,声声啼血噍嗷,恨难消。 似美丽的更难晓,何不把残生来弃了? 蓦想梁国夫人后从良,嫁着韩王好。 怒难消,望他年好景,且耐今宵。 香躯相伴狂且嬲,好似乌鸦彩凤同巢。 伤心恨怎消? 此情试问人知否,只有空烦恼。 倒不如惜花园内双飞鸟,难忍泪珠抛,叹今朝花谢,昨日曾娇。 此二词她后来常常自唱,故尔传出。 她每日眼含珠泪,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每每现于词色。 况这铁化是三十多岁的回子,嘴唇上的胡子剪得齐齐的,偶然亲嘴揾腮,将她那粉森森的嫩脸戳得又疼又痒,好不难过。 钱贵自幼爱洁,她每日浑身上下,被褥以及衣服,定用好香薰得扑鼻。 铁化教门中常享用的是牛羊等物,他那身上的一种膻臭,自十万八千毛孔中透出,甚是难闻,哪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 那钱贵不由得气苦,在那暗中的眼泪不知落了多少,怎得还有心情同他欢乐? 这铁化虽然爱她,总不见她有一毫喜色。 不上一月,他一个财主性儿,只要人奉承他,今反要他去奉承别人,如何行得? 他虽会奉承火氏,那是名正的夫妻,抛弃不得。 二来怕服惯了,无可奈何。 今在钱家虽费了数百金,倒也不在他意中。 况且又有个厌旧取新之意,因此也就渐渐淡了。 先还三日五日一来,后来或十日半月来一次,到数月之后不复再至矣。 这钱贵自从梳笼之后,心中只郁郁不乐,又过了多时,虽又历过数人,都是竹思宽引来的麒麟楦,总非她之所愿。 她虽然双目皆瞽,秉性原极聪明。 常静夜自思:我门户人家,人所重者无非色艺,人人尽道我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今损却双眸,未免减了许多风韵。 老天,老天!既生我如此娇姿,何吝秋波少许,何苛刻若是耶? 若是留得我双目,虽不敢与天下之女争妍,在这平康队里,或博得个风流榜首,选择一个才貌情郎,终身有托,于不可知。 岂料今日至此,奈何,奈何? 他心中伤感,遂题了自嗟薄命的四首诗:其一 定是前生作孽多,教侬今日目无波。 几回辜负菱花镜,空有娇容用彼何? 其二 忆儿幼读《女儿经》,众口咸夸貌娉婷。 孰意十龄遭此疾,烟花日日类浮萍。 其三 不知天暗与天明,但听傍人说雨晴。 独有琵琶能解恨,调中哀怨诉幽情。 其四 可怜晨夕伴狂且,怨雨愁云那得舒? 只有更阑方少息,将明又唤把头梳。 此诗一出,声名愈重,哄动一城,往来之人无不怜爱。 但她自己另具一段隐衷,常想道:'我之此目已经双瞽,无策可疗。 我之此身虽落火坑,尚可自拔。 于当拿定主意,万不可随波逐流,误却终身。 倘有缘得遇一个有才有貌的情郎,当以此身相许。 若只许财帛,与轻薄儿郎丑陋子弟为伍,不但人笑我心盲,我于岂不自误?' 她因执定这个主意,那来访的人定要选择才留。 这话在她胸中,无人可告,真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钱贵矢心立了个择婿之念,要觅一个伶俐丫头托以心腹,凡是来访之人妍媸,叫她预报。 这主意不肯向娘说,只说要寻一个好丫头作伴。 那郝氏此时靠她如泰山一般,敢不遵依来命。 四处托媒人找寻,不惜重价。 一日,媒人领了一个丫头来,说是童百万家打发出来的,小名仙桃,才十四岁。 郝氏看了,果然生得性格温柔,齿牙伶俐,就买了与她。 过了数日,钱贵见这丫头动止端庄,至诚可托,细问她的来历,也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因父亲不才好赌,将她卖出。 幼时曾读过书,又还识的字。 这钱贵甚喜,竟待之如亲妹一般,不叫她做一点重活。 食必同桌,若无客来,卧必同榻。 这丫头也感激不已。 钱贵遂将心腹告之,丫头也尽心允诺。 替她改名代目,因自己眼看不见,取其代己双眸之意。 话分两头。 且说童百万家是南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财主,如何卖起丫头来,内中有一个可笑的缘故。 这童百万名自大,原籍徽州府人氏。 他高祖上,在元朝曾做到行省平章政事,挣下了一个偌大家私。 因爱江南繁华,遂留寓于此,已经数代。 到他祖父,虽不曾出仕,却善于经营,专于刻薄,所以做了有名财主。 他父亲名童山,生他弟兄二人,他排行第二。 他哥哥名唤自宏,父亲故后,兄弟拆居,他兄搬回祖籍新安去了,只他一人在此。 这童自大虽算不得奇蠢,也有三分呆气。 既是一字不识,却又半分(钱)难舍。 他娶的妻子就是铁化之妹。 这铁氏不但生得性子凶暴无双,且娇容更长得奇异无两。 有几句赞语赞她的妙处,怎见得:两道浓眉,阔如柳叶; 一双怪眼,大胜桃姿。 樱桃口,三寸还宽; 蒜头鼻,一拳稍小。 面如皮鼓,两腮肉有十斤; 体似绵包,浑身重余二百。 拳真柳斗,足赛鳊鱼。 高声大喝,不亚虎啸空山; 细语低言,还像洪钟夜度。 仰卧绣榻,肥乳峰一尺犹高; 侧坐牙床,胖屁股十围还大。 阴门宽阔,似两瓦合成; 牝盖丰隆,如一盂扣住。 走来时,俨同一座肉山; 睡下时,全然一只皮袋。 请教这样一位佳人,令人害怕不害怕? 童自大自娶了她来家,也不曾领教过她的打骂,只见了她那一种不恶而严,不怒而威的样子,真如鼠见猫、如獐见虎相似。 那铁氏天性万种咆哮,只有一件与丈夫相合,却是千般吝啬。 这铁氏在家时,见她令嫂管教她令兄的那些法则,学了个满心满耳。 本要拿厥夫做个小试行道之端,不想这尊夫心悦诚服得很。 每见她双眉略竖,不觉屈膝尊前。 忽然两眼微睁,早已稽颡顿地。 这铁氏虽然凶暴,古语道:'大虫不吃伏肉',她见了这个局面,也竟无所施其威,可以不必用其打了。 但只是学了这几年的阃政来,竟用不着,未免有抱负经纶沉埋草莽之叹。 只好慢慢等待机缘,相时而动罢了。 一日,该她发令施行、开张第一的良辰到了。 这是为何? 铁氏在家时,他哥哥铁化寻了六个丫头与她陪嫁,买了四好二丑。 四个好些的与妹子做针黹,侍梳妆,铺床叠被,贴身服侍。 两个粗笨些的,为洒扫浆洗之用。 四个好的里头有一个顶尖出色的丫头,她也是好人家女儿。 因她父亲戴迁好赌,输了铁化的钱,无可偿还,没奈何,将女儿算来抵帐。 那来时才得十岁,就与了妹子。 铁氏见她生得乖巧伶俐,心爱非凡,每日替她梳头打扮,与她好的吃、好的穿,替她起了个名字,叫作仙桃。 这丫头也读过二三年书,因她资性聪明,竟识许多字,还动笔写得来,女红件件都略知些,说话行事能看人眼色。 铁化这样一个急如火暴如雷的性子,别的丫头一打非数百不饶,一骂非半日不住的,三四年来,不但恼弹不曾弹她一个,连哼也不曾哼她一声。 自嫁到童家,丫头跟了过来,已半载有余。 那一日清晨,铁氏在前一张桌子上放了镜台梳头。 童自大就在桌横头一张椅子上坐着,看她抹脂腻粉,刷鬓扫眉,看得十分亲切,只见她:酱色脸上,浓堆铅粉,衬成青紫二色; 阔大唇中,重点胭脂,染做血红两片; 牙黄齿垛,真像金嵌玉山; 面白颈乌,果是银杓铁靶。 发像金丝,也学个时样梳妆; 腕如铁杵,还带副起花金镯。 童自大见了,不由得胆怯,心中凛凛然起来。 她已打扮完了,要水洗手,忽见仙桃掇了一银盆水来。 只见她:黑臻臻青丝细发,喜孜孜俏丽娇容。 面上红白相兼,身材高矮厮趁。 裙下一对小小金莲,盆边十个尖尖玉笋。 头上簪一朵娇滴滴仙花,耳上带一双黄烘烘金坠。 童自大看了这半日的魔母,忽然见了天仙降世,头顶上铮的一声,魂已出窍。 痴呆呆大张着嘴,口水顺着嘴丫流出,不转睛的望着。 难道丫头来了这些时,童自大不曾见过不成,为何今日忽做此形状? 因他每日看见铁氏,都是梳妆过了,妆饰起来,虽然丑陋,看惯了还不觉得。 今日细底里,见了本来面目,真正丑到十分地位。 二来每常因惧夫人的虎威,丫头偶然一见,不敢详视,不过偷目一觑。 况又另外站着,也不觉得十分俏丽。 今日忽主婢在一处,相形起来,佳者更觉其佳,丑者愈增其丑。 不觉出神,竟看痴了。 那丫头掇着水,一抬头,忽见姑爷的这个呆样,不由得嘻嘻一笑。 她也并非有心,这一笑刚被铁氏看见。 这铁氏身子胖大,她有这个放样的肥臀,特做了一张放样的大杌做坐具。 她洗手时侧过身子去的,所以不曾见乃夫的尊容。 今见丫头笑得有因,急转身子一看。 那童自大忽然见丫头一笑,以为有情到他,益发昏了,还呆着脸痴呵呵的。 铁氏见了他这个形状,把那几年学的阃政施将起来,数月郁的醋气发将出来,伸出胡萝卜粗的五个嫩指,兜脸一掌,一手的水,异常响亮。 童自大正在妄想之际,被这一下,吓得撺的老高,打得个发昏章第十一。 正打得愣愣挣挣的,被铁氏拧着一只耳朵,拎将过来。 冤家路窄,适才丫头们掸桌子上灰的一个鸡毛掸帚还不曾收,恰巧放在旁边。 被她抓将过来,有毛的一头攥在手中,将那一头有大指粗的紫竹杆,夹光脖子上就是十多下。 打得童自大颈如刀割,泪似雨流,跪在地板上乱转。 铁氏骂道:'杀剐的奴才,你好大胆,在我眼跟前公然对着丫头调起情来。 你背着我,两个不知偷了多少回数,实实的说来,饶你一死。' 童自大哀哀告求:'奶奶你冤枉我了。 我成日守着你,寸步不离,或是有事就往外边去了。 我遵奶奶的王法,每常连丫头们看还不敢看,可还敢生这个心肠? 就有这样狗心狗肝,也没有地方去做,你请详情。' 那铁氏虽然性如烈火,听他说得颇有情理,又见他脖子上肿得一条条比指头还粗,便道:'我饶过你这一遭。 下次再要大胆,休想得活命。 起去罢。' 童自大如鬼门关放赦,不住道:'谢奶阴天恩。' 爬起来,揉着脖子,往前边去了。 铁氏余怒未已,叫过丫头来要打。 这丫头虽从未曾尝过此味,主母的酷刑是常常见过的。 今听要打,真吓得心胆堕地,跪着哭道:'我跟随姑娘这几年,蒙姑娘恩典,如此待我,我何敢欺心? 适见姑爷的样子好笑,实忍不住,笑了一声,敢有什私情别意? 求姑娘开恩饶恕罢。' 铁氏数年来骂也舍不得骂她一句,一时如何打得下去? 见她柔语悲啼,似梨花带雨,心中暗想道:'这个妖货,我看了这个样子,还疼爱得了不得,何况男子汉见了可有个不爱的? 这个祸根放在跟前不得,我恼后无眼看不得许多。 古人说:老虎还有打瞌睡的时候,倘弄出来,那时悔就迟了。 不如趁此时打发掉她罢。' 主意定了,说道:'我跟前如何许人弄鬼。 我养你几年,也不忍打你。 你只收拾收拾,要发你别处去罢。' 丫头痛哭起来,道:'我服事几年,蒙恩抬举,今日非有心之过,姑娘如何就要弃我? 情愿与姑娘打死,我总是不愿出去。' 铁氏见她哭得伤心,胸中也不觉惨然。 因醋念横在胸中,违着心罢,一定不允。 那丫头知不能留,虽感她数载之恩,又惧触了她此时之怒,会遭来无妄之灾,磕了个头,哭着收拾他的衣服被褥去了。 铁氏听她哭得甚是悲惨,心中好和生难过。 叫了一个家人童佐弼来,吩咐道:'将这丫头带到媒人家去,不拘身价,拣个好人家与他做媳妇去。 不可混配了人,坑了这孩子。' 童佐弼答应,领着出去了。 铁氏复沉思道:'这三个像样的丫头也是祸根,万不可留在上边。' 将家中选了三个无妻的仆人,即日配了下去。 单留两个丑婢,一个名葵心,一个名莲瓣,在傍使用,才放了心。 有一调《西江月》赞这两个丑婢道:面黑难施腻粉,发黄罩个包头。 腰粗全仗汗巾收,大脚幸亏裙覆。 扫地铺床能事,尿瓶马桶常丢。 料然难与主人偷,可免姑娘狮吼。 不想仙桃这一笑,便便宜了这三个丫头,即日得尝妙物,只当是替她们做了一个媒人。 真可谓一笑姻缘,却是总成了别个,与自己倒不相干。 这童佐弼领了仙桃到媒人家来,因见她生得有几分姿色,又主母吩咐不拘身价,思量在她身上发一主横财,遂暗暗与媒人商议,许她加一酬谢。 媒人道:'非卖与门户人家不得重价。' 适逢钱家要买丫头,讲明身价银八十两,卖与她家去了。 媒人分了八两,童佐弼落起六十两整。 只拿了十二两银子来回铁抵的话,假说受了财礼十二两,嫁与江西一个木商做儿媳而去。 铁氏听得,心中惨切了一会,见说与木商做媳妇,倒也替她欢喜。 那童自大被打了这一顿出来,到书房中想道:'我一个大财主,谁不敬我三分? 我这样小心奉承她罢了,倒还这样凌辱我。 我见她就怕,是没奈何了,难道官府衙门也怕她不成么? 我去告她一状,后来或者好些,也不可知。 别的大衙门我不敢去,我到县里去告。' 又想道:'这个状子不好雇人写的,用口诉罢。' 又道:'不好,一堂的人听着,怎么好说被奶奶打了,不怕人笑话么?' 踌躇了一会,猛然想起道:'我那姑表大舅魏如豹,他现当着上元县刑房书办,何不去同他商议?' 又转念道:'但恐他为护表妹,未必肯管。' 又想道:'什么相干? 做衙门的人,世人说的,公人见钱,如蝇见血。 要有几个钱给他,告他的娘他还未必管呢,何况远房表妹? 我许他个厚礼,他自然肯为我出力。' 定了主意,送到魏家去寻魏如豹。 只见他哥哥魏如虎迎出来,道:'舍弟不在家,妹丈请里边坐。' 童自大到了厅上坐下,魏如虎道:'老妹丈寻舍弟说什么?' 童自大道:'寻他商议一句要紧的话。' 魏如虎道:'他衙门中有事,清早起就去,到晚方得回来。 若要寻他,明日绝早到县门口就寻着了。' 忙进内捧了两盅茶来,让童自大吃着。 又道:'老妹丈有什么要紧的话,也可以对我说得么?' 童自大叹了一口气,将护领卷下,伸着脖子与他道:'请验验伤痕。' 魏如虎见都是指头粗的紫印,肿得老高,惊道:'什么人敢大胆打老妹丈? 了不得,了不得!'童自大道:'还有谁,就是令表妹了。' 遂把无心看丫头被打的话告知。 魏如虎大怒道:'岂有此理? 天地间哪里有这样的事,妇人都凌虐起丈夫来。 不要怪我说老妹丈,你太不济,容她放肆。 要是我么,哏。' 还不曾说出下句,听得屏门后他妻子接口道:'要是你,便怎么样呢?' 他说话时手中正拿着一杯茶,听得问了这一声,打了一个寒噤,把杯子掉在地下,跌得粉碎,面上便失了色。 答道:'要要是我,我就咬着牙死死捱。' 童自大暗暗含笑,上前作了个揖。 那夫人回了一福,便把眼望着魏如虎,噔了一眼,他抵着头,面如死灰。 童自大见不是好光景,也不再坐,就辞了出来。 魏如虎送着,伸着舌头悄声道:'倒是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呢,造化造化。' 童自大笑道:'我看你比我还怕,你怎么先又说那硬话?' 他忙伸手把童自大的嘴捂住,道:'我的少祖宗,你悄声些,不要替我惹祸。' 因附在他耳朵上低声道:'怕老婆的人,难道硬话也不许说一句么?' 二人哈哈大笑,一拱而别。 童自大回家,见四个标致丫头都不见了,只剩丑婢二人,又不敢问。 晚间见铁氏恶狠狠的睡了,他在床脚头穿着衣蹲了一夜,也不敢睡。 次日起个大早,悄悄下床,出来看见童佐弼,私问他四个丫头的下落。 方知三个配了家人,仙桃已经卖去。 他恨了几声,就出门到县前来寻魏如豹。 见衙门口静悄悄也没有人,等了好一会,见魏如豹手中拿着两个膏药,一瘸一踱的走来。 他一眼看见童自大,忙拐着上前问道:'昨日失迎,老妹丈清早到这里有什么贵干?' 童自大道:'有一件事特来寻老兄商议。' 魏如豹道:'这门首不是说话的去处,请到里面科房中坐了再讲。' 遂同他进了仪门内,到科房中一条凳上,让童自大坐下。 他就挨了坐着,问道:'老妹丈有什么事见教?' 童自大道:'我受令表妹的气,实在过不得了。 我又不敢奈何她,想要告她一告。 要雇别人写状子不好意思的,要借重老兄写写。' 因把脖子伸与他看,道:'伤痕现在便是干证了。' 魏如豹听了,只是叹气不做声。 童自大道:'我不白劳老兄,少不得有个薄仪奉谢。' 魏如豹忙道:'倒不是为此,实不相瞒,我寒家祖坟上的风水有些古怪,大约是阴山高,阳山低,祖传代代有些惧内。 到了我愚弟兄,越发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 我家兄这样个好汉,咱衙门里算他头一名。 番子二三十人也打他不住,凭你什么狠强盗,见了他,俯伏在地。 家嫂那样个肌瘦人儿,到他跟前,才有他奶胖高,老妹丈是常见的。 家嫂间或一时动怒,要打他一百,打到九十九下,不但不敢爬起来,连动也不敢动。 我不是说大话,我每常打到捱不得的时候,还大胆讨讨饶,他连饶也不敢讨,哑巴似的咬着牙死捱。 因他叫魏如虎,外边人知道这事,说当年李存孝会打虎,是个肌瘦小病鬼的样子。 恰巧家嫂也姓李,又生得小巧,人都叫她母存孝,大约老妹丈也有所闻。 到了弟益发可怜,说起来连石婆婆也掉泪。 那些作践的事也说不尽,一句结总的话,也不怕老妹丈见笑,她此时若叫我死,大约也不敢再活。 也怨不得,一来我的贱体比老妹丈小了好些,贱内的尊躯与舍表妹相仿佛。 她要打起我来,一只手像拎小鸡似的,轻轻就撂在地下。 一屁股坐在脊梁上,就如孙行者压在五行山,还想动一动么? 凭她拣着哪一块,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我叫做抬轿的转弯,满领就是了。 总是我贱名的这个豹字当初起的不好。' 童自大道:'怎么见得?' 他道:'我贱内姓师,狮为百兽之尊。 豹见了狮,可有个不怕的? 我常想就是豹子真见了狮,不过是个死罢了,也未必怕到这个地位。 我见了她,心惊胆碎,说不出的那个怕法。 若见她个笑脸,我就比做神仙还快活。 但见她有些怒容,我浑身肉都乱颤,那心扑扑的跳到口里来,话都说不出一句。 我背地上了她个尊号,称她为九灵母元圣,这是《西游记》上太乙天尊骑的那九头狮子的名号。 那是个狮祖,必定才这样利害。' 因笑着把那膏药与他看,道:'你说我买这东西做什么?' 童自大道:'据老兄说起来,想是被嫂子打伤了哪里了。' 魏如豹道:'那打提她做什么。 老妹丈,你脖子上那几条伤痕也算得个打么? 要在我贱躯上,就算天字第一号的轻刑罚了。 可怜我一年三百六十日,浑身上下哪一处没些伤痕。 若贴起膏药来,不但没这些钱买,竟把衫子、裤子、袜子总摊了膏就是了。' 说着,将袜带解开,把裤脚掳起来,只见他两个膝盖红肿有饭碗大,全是碎血眼。 童自大忙问道:'这是怎的来?' 魏如豹笑道:'冤屈死人。 昨日一个敝友请我吃酒,回家去迟了些。 我是个官身子,每常回去或迟或早,都是家兄出来开门的,她也还没得什说。 昨日家兄不知同老妹丈说什么来,家嫂着了恼,从昨日午间在屋里,家嫂叫他顶着净桶跪着,不放起来。 是贱内出来开门,惊动了她了,发起性来,说我定是在外边嫖老婆,不然为什深更半夜回家。 我把嘴都分说破了,她也不信。 真是口中淌出鲜血来,她还说是苏木水(附注:也称苏方木,学名苏枋,是一种生长在南方的树木,叶子像槐树,结子黑色,古代作为染红布的染料),你有什么法? 她整年收集碎磁瓦,砸烂了垫在我膝下,足足跪到天亮。 也还罢了,她又把一块死沉的大槌衣石,叫我顶在头上,压得那碎磁都戳进肉里头去。 你道刻毒不刻毒? 到了今早还不放起来,亏我苦哀求,再三告说,今日衙门里有要紧公事,恐怕误了,才饶了起来。 我出来时张了张,家兄还像空阳文,顶着个花盆(附评:前文述是顶着净桶跪着,早晨改为花盆,估计为'母存孝'夜半起夜,要用净桶,故改罚顶花盆,此处并非笔误),在那里跪着呢。 我到了外边,一步也挪不动,看了看,全是血眼子,都是那碎磁戳的,两腿几乎要折。 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捱到外科药铺里,买个膏药来贴。 为什么今日来迟些,你不见我方才走路一瘸一点的么? 我若替你写了这状子不打紧,后来设或舍表妹知道了,会着我贱内一说,我还想活么? 那就是真正的死无葬地了,就是老妹丈也有些不妙。 这事不是儿戏的,性命相关,不可轻举妄动罢。 我劝老妹丈忍忍罢。' 童自大听他说了这些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见他有些作难,袖中取出个草纸包儿来,送上道:'这算不得什么,老兄买一盅茶吃。 果然替我出了气,我后来还有重谢。' 魏如豹一见了包儿,便一脸的笑,道:'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可做得来?' 假推道:'一个至亲家,如何好受礼的?' 童自大道:'老兄既有主意,你要不收这薄意,我也不敢奉求了。' 塞在他手中,他也就接过去,道:'老妹丈既如此说,我且权收下。' 便装入钞袋中。 然后说道:'据我想,这件事也不必要告。 况本官病了,这几日不曾出堂,不见衙门口静悄悄的么? 就有状子也告不进去。 内边管转桶的管家巨大爷巨金,同我最相厚,等我请他来同他商议。 烦他禀声老爷,出根签,差两个人到你府上。 只说官府查访得她欺凌丈夫,要拿来处治,唬吓唬吓她。 舍表妹一个妇道家,到底胆小,她听得自然害怕。 若后来改过,也就罢了。 况且你、我都站在不败之地,没有什么干系,不怕她们知道。 一兴词动讼,那就有指实了。 你说可行得么?' 童自大见说官府不上堂,也没奈何,只得说道:'听凭老兄尊意罢。' 豹如豹烦了个站子到穿堂后去请巨金,等了一会,见他来了。 童自大看他好一条大汉,方面大耳,一部落腮胡须。 左手捏着一块蓝绸手帕,将左眼捂着。 二人起身,让他坐下。 他问魏如豹道:'这位是谁?' 魏如豹道:'这位是舍亲童百万。' 巨金忙施礼道:'得罪得罪,闻大名久了。' 魏如豹道:'数日不会,不知大爷患目,失候得很。' 巨金哈哈大笑道:'我哪里是害眼。' 魏如豹道:'不是害眼,是怎么的来?' 巨金笑着说道:'魏师傅你不是外人,童大爷既是令亲,也都是自己人。 实不相瞒,前日敝恩上同主母偶然角口,敝主母就拿我贱荆出气,骂了一顿。 我正在家里吃酒,桌子上放着一把大壶,贱荆回来,摔碗掼碟的。 我又不曾敢说多话,只说你在上边受了奶奶的气,怎到家里来使性子? 魏师傅,你就说我这句话也没有冲撞了她。 我不曾防备,被她拎起酒壶来,夹脸就是一下。 亏得躲得快,打在眉毛头上。 幸得是我这样个汉子,也还挣住了,要是软弱些的,不死也有个头发昏。 一来是祖宗保佑,二来亏我灵泛,不然眼睛珠子也打出来了。 她一把揪住我耳朵,还要撏xian胡子。 幸喜我的力气大,死命挣脱了。 往桌子底下一钻,才得跑掉了。 要是撏掉半边,今日还不得出来会你呢。' 因把汗巾拿下,道:'你看看。' 魏如豹同童自大一看,眉棱骨乌青,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只有一缝。 魏如豹道:'这一下利害呢。' 巨金道:'先还肿得大,连眼都睁不开,这两日好了许多了。' 便问道:'你寻我说什么?' 魏如豹遂将童自大的事对他说了,他尽着摇头咨嗟。 魏如豹道:'舍亲不敢白劳,少不得还要奉酬。' 巨金道:'魏师傅,不是这个话。 我们是好朋友,我若可效力,童太爷难道还不值一个相与么? 内中有个缘故你不知道。' 因低声道:'前日敝恩上偶然同主母说顽话,敝恩上说:'大凡做官的人,谁没有几个小老婆。 你今将五十岁的人了,也该让我娶个小,乐一乐。' 还哈哈的正笑。 不想被主母跑上去,把脸同脖子抓得稀烂,一条条的血口子,好不难看。 怪是也怪不得敝主母,原是敝恩上的不是,这样的话可是乱说得的? 还亏主母很心疼的一位小相公,有八九岁了,每常老爷带他出来顽,你也见过。 是他哭喊着抱着老爷,奶奶才饶了,不然还利害。 因上不得堂,故推病这几日呢。 我贱刑受气,我造化低,都同在这一日了。 如今敝恩上在主母面前千小心、万陪罪的时候,我若去一禀,家主母一知道,要怪我替男人告妻子狠恶,这还了得。 敝恩主正在奉承的时候,不要说用刑,只吩咐我贱荆处治,那就即死无疑。 是这个缘故,所以不敢奉命。' 向童自大道:'尊夫人还算贤慧呢。 一个少年的标致丫头,见了远远的躲开,还怕惹是非,那是大胆望着得的? 这是自己失于检点,如何怪得人,不曾打断脖梁骨就算万幸了。 要是敝恩主同我犯了这样的法,哏,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我奉劝是好话,请息息怒,此后凡事小心些,样样自己留神,就不妨了。' 立起道:'不能奉陪,贱荆上去了。 一早起,恐要回来吃饭,我照看去。' 拱拱手去了。 童自大只是叹气,魏如豹道:'我为老妹丈,不过如此尽心罢了。 说不进去,却没奈何,老巨说的也是好话,老妹丈得忍就忍,我有几句护身符的药言奉传,你但记熟了,便可保无后患。 她要打区区,区区先睡倒。 她若骂区区,区区只赞好。 她又省力气,我又省烦恼。 这个波罗密,的是个中宝。 但能知道此,保身直到老。 老妹丈千万记着,请回罢,衙门中无事,弟也要返舍了。 倘回去得迟,又生祸患。' 童自大见他如此说,只得别了出来。 因大清早来寻他,此时又渴又饿,到一个茶馆中去吃一壶茶,饮饱饮饱。 正坐在吃茶时,听得隔座几个人在那里说笑。 一个道:'江宁县喜老爷,做官也风厉,人品也生得好。 五短三粗的一条汉子,一嘴连鬓胡,颇有三分杀气。 他是福建人,酷好男风。 他衙门里有个门子,姓董名混,叫做小董贤,生得细皮嫩肉,比女人还娇媚些。 喜老爷爱上了他,在奶奶面前说衙门中事繁,日间办不完,夜里还料理,一个月倒有二十日在书房中同小董儿睡。 后来不知怎么被奶奶知道了,那日有三更天,忽然开了宅门,奶奶带着丫头仆妇们,点了几个灯笼,直奔书房。 打开门进去,喜老爷正同小董儿睡着呢。 奶奶上前把被一掀,两个都是精光。 谁知奶奶手里拿着一把大环锥,把那小董儿的嫩屁股上戳了十来下。 那小厮疼得滚到地下,还戳了两锥子,他钻到床底下去才罢了。 奶奶把喜老爷的头抱住,尽着薅hao胡子,薅掉了半边。 就揪着半边胡子,像牵羊的一般拉着。 衣服也没有穿,披着床被,拉上去了。 古人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是他衙门里事,不知怎么就传出来。 第二日就有人写出谣言歌儿,贴在两府里照壁上。 我还记得是四句,道是:夫人半夜闹书斋,嫩股遭锥实可哀。 谁部虬髯将去半,县公风厉在何哉? 不想被府尹大老爷知道了,说他为民父母,怎纵容内眷半夜闹到外边来? 加他'不禁'两个字,取了职名,封门听参。 喜老爷着了急。 他同大老爷管事的堂官雪太爷名叫雪机,素常交好,他托人去问雪太爷。 说本地乡绅中谁同大老爷契厚,好去求了来说情。 雪太爷说:'大老爷性情倔强,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从来不听情面。 如今只有一条路,舅老爷新近才到,叫他寻着舅老爷的门路,向太太求求情。 太太若对大老爷一说,一天大事都完了。' 喜老爷就烦雪太爷送了舅老爷一分重礼,舅老爷向太太说了,太太也不知向大老爷怎样说,就不得知道。 那日大老爷坐在穿堂上尽着出神,摇着头沉吟。 恰好本房吏上去呈稿,大老爷看了,说道:'这件事我正在这里为难。 今日太太再三说叫我饶了喜知县罢。 本府想,既取了他的职名要参,怎么好忽然歇了。 若不听太太的话参了上去,太太若知道,笑道:'本府又是喜知县之后车了。 你的主意怎么说?' 那本房道:'大老爷取喜知县职名,阖属皆知。 忽然中止,俨有情弊,恐科道两衙门知道不便。' 大老爷道:'我在踌躇,正是为此呢。' 本房道:'如今只好当着太太说饶了他,瞒着暗暗参了上去。 等旨意下来,太太也便没法了。' 大老爷连连点头道:'你这主意有理。' 正赞着,忽见大老爷头上,像个黑老鸦一般,一翅飞得老远,落在地下。 众人忙看,原来是大老爷戴的纱帽。 再回头看大老爷时,不知太太如何知道了,拿着个棒棰走出来,在大老爷脑后一下把纱帽打得飞去。 大老爷震昏了,就伏在公案上。 那本房见势头不好,一抬头,见太太的棒棰已对脑门劈下来。 他叫了一声不好,忙把头一歪,连耳朵带肩胛早捱了一下,得了命就往外跑。 太太拎着棒棰便往大堂上撵,众管家爷们跪了一地,拦住禀道:'求太太给老爷留体面,外边多少书办衙役看着,太太如何出得去。' 太太还不依,亏得走出一二十个管家娘子来苦哀求,才进去了。 管家爷们也把大老爷扶了进去。 顷刻,雪太爷出来吩咐:'喜知县免参,照旧开门理事。' 大老爷的名字叫做都三畏,说是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如今人叫他都四畏,说兼畏夫人了。 又还有人称他都元帅的。 喜老爷虽造化,保住了功名。 近来奶奶做了禁子,他成了犯人。 但是出堂,奶奶在暖阁后监押着,退堂便一齐上去。 他原是一嘴胡子,因去了半边,不像模样,索性剃掉了,他成了光下颏,好不难看,乍见竟认他不得。 这些时走路把腰弯着,我先以为或是奶奶打伤了腰。 我有一个朋友在他衙门里当差,前日和我说:'如今喜老爷但出门,奶奶拿他个喜图南的名字图书,印在龟头上,回来要验看。 若是擦掉了便了不得,所以如今走路弯着腰。' 说了,众人大笑。 童自大听了这一段话,心中暗想道:'可见如今世上,也没一个不怕老婆的。 做官的人都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于我? 我今后只是一味小心,凡事顺着她,再没有无缘无故只管打骂的道理。' 他拿定了这主意,他的一壶茶早已吃完,又要了两壶水也呷了,灌了个满肚,与了四文茶钱回家,不题。 再说魏如豹送童自大去后,心中喜道:'这个啬鬼从来连水也没有扰过他一杯,今日却也得了他个包儿。 方才我若嫩些,再要推辞,他管情就收了回去。 昨晚我那娘着了恼,今日做个大大的东请她一请,陪个不是,大约就好了。 况且衙中也无事,早些回去罢。 出了衙门,到一个钱桌子上,腰中取出那包儿。 打开一看,掂掂约有二钱重,却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那錾口上还上了些铜青。 递与柜上一看,那人笑道:'我店铺中只换银子不换金子,你拿到首饰铺子去换。' 魏如豹道:'难道一些银气也没有,你夹开来看看。' 那人夹开又看了一看,足足四成,道:'要换便换,不换请别处去照顾。' 魏如豹暗骂了同声吝鬼,这样银子也拿来送人。 没奈何,道:'换了罢。' 那人一称,只得一钱八分,换了几十文钱,算算买别的不够,买了三斤牛肉,用了二十四文。 打了二斤烧酒,也是二十四文,拎了回来。 刚到家门口,他妻子师氏正在门内看看街上两条大狮子狗链在一处。 正看得有趣,一见了他来,怒问道:'你替谁买的酒肉?' 魏如豹正低着头走,猛听得这一声,吓了一撺,几乎把酒瓶掉在地下。 定了一定神,陪着笑。 挣了一会,挣出几句来道:'我见娘这几日熬淡得慌,心里急得了不得。 今日造化,弄得了几分银子,买二斤肉打斤酒来孝敬你。' 那妇人咽了一口唾,登时一个恶鬼脸变做笑嘻嘻的庞儿,道:'好,好,我正想些牛肉炖丝瓜吃呢。 才过去一个菜担儿,你叫了来,问可有丝瓜。' 魏如豹忙吆喝那卖菜的回来。 那卖菜的来到门首歇下,道:'买什么?' 魏如豹道:'要丝瓜。' 那人道:'我卖的是肥韭菜,没有丝瓜的。' 魏如豹道:'我不要韭菜。' 那人挑上担子,口中嘟哝道:'韭菜是兴阳的倒不吃,丝瓜那东西是眠阴的倒要。' 那妇人听见这话,忙问道:'你怎这样死相。 既没有丝瓜,韭菜炒肉还不好么? 快多买些。' 魏如豹又叫回来,买了几斤进来,见哥哥还跪着呢。 李氏见小叔买了肉、韭菜同酒来,满心欢喜,向魏如虎道:'饶你去罢,快帮二叔切肉择菜去。' 魏如虎将净桶(附评:白天,花盆又换成了净桶!)轻轻放下,腰弯背折挣着去相帮。 到厨下炒下,盛了一大盘,一小盘。 大盘中肉多韭少,送与嫂嫂同妻子享用。 魏如虎帮着盛饭筛酒,伺候她妯娌二人吃了。 然后将那小盘子掇过来,他兄弟二人吃。 这盘中肉少韭多,那如虎只翻着肉吃,魏如豹单吃韭菜。 她妯娌二人看着,那李氏问婶子道:'二叔怎么不吃肉,单拣韭菜吃,是什缘故?' 师氏低声道:'刚才卖韭的说韭菜兴阳,故此他尽着吃呢。' 李氏听道,钉钉的望着魏如虎,还在那里寻肉吃。 心里急得忍不住了,骂道:'你害了馋痨了,你把韭菜也吃些是呢。' 那魏如虎正在找肉吃,吓得把手中箸子掉在桌上,回头望了望,不知是什缘故,忙拾起箸将韭菜一连吃上几大口。 李氏笑着道:'看这才是理。' 她妯娌二人彼此心照,笑了一场。 闲话休题,且言正传。 再说这仙桃卖与钱贵之后,改名代目,凡来之人好歹,叫她预报。 这钱贵一时在盛名之下,阅人虽多,并无一个知心中意的人,皆不过淡然相处而已。 她又自负才华,不肯与白丁相对。 遇着那稍通文墨,面目可对的,虽贫穷之士,还可博她一笑。 若那形容丑陋,气质粗俗的,虽缙绅公子,富老大商,她虽没奈何,违心承奉,然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未免露于辞色之间。 这些大老官都是好顶花盆戴高帽的人,见她如此,往往含怒而去。 她父母虽然怀恨,缘系亲生之女,又自幼娇惜惯了,故舍不得难为她,她所以任情到底。 那众人中有种俗人笑话她,也有一种情人怜惜她。 那俗人笑她呢,说她门户中人,原是倚门献笑,图几个银钱,况瞎了双眼,还要拣什么儿郎? 聪俊富贵的倒不陪奉,反喜那饿鬼穷酸,有何好处? 那情人怜她呢,说她立志如此,也是妓女中有气概的。 有这一段好心,将来定有一个好收圆结果。 两种话传到她耳中,她只执定主见,毫不动移。 但她父母虽然疼女,未免爱钱。 那钱为命是一生全在银钱上做工夫的人,他当日靠着郝氏,满心中想挣一个乌龟中大大一个财主。 不想郝氏自从遇了竹思宽,把个妙牝被他楦得其大无当,主顾一个不来上门。 他也甚惊异,况且郝氏也还算不得很老,怎便为人弃掷若此? 他同郝氏虽名为夫妇,因他以钱为重,穿吃次之,屄为轻的,素常也不甚与郝氏交合。 一日,他疑心郝氏的此窍或有别故,故招揽不来主顾,偶然同她试试。 孰意弄了进去,渺无边岸,竟如一粟纳之大仓。 他方知闭门谢客者缘此。 他抚着郝氏之阴,竟恸哭起来。 郝氏惊问其故,他道:'我仗你的这件东西做一个钱库,满心想做个财主,谁知弄得如此? 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财主是无望的了,叫我怎不伤心?' 说了,更放声号啕大恸。 郝氏由不得好笑,安慰他道:'你不必伤心了。 我的虽然没用,目今女儿已长成人,有她接了衣钵,将来这个财主不怕不是你做,你但放心。' 他听见这话,方才住了哭。 他每日在白眉神案前焚香叩祷,保佑女儿招财进宝,以遂初耗。 不想这不顺亲心的女儿,今又立志如此,大辜生平所望。 除了她母女二人,别无挣钱之物了,这个财主只好看别人做,自己是无分的了。 着了重气,染成疯癫。 一日,走到朝天宫山后,竟跳在一个臭泥坑内淹死。 这郝氏原也不以他为夫的,不过名而已矣。 买了一个火皮匣盛贮,雇土工抬出城外,烧而弃之水滨。 但他:既无九肋能为药,又乏躯形可卜筮。 此等物何足道哉? 那钱贵一日在书房中闲坐,正倚枕沉思。 只听得代目到跟前说道:'姑娘,我才在门首见卖的《烈女传》小本儿的,我买了一本来。' 钱贵欣然坐起,道:'你念与我听,看是哪里人,是怎样的烈女。' 代目念道:烈女杜小英,系湖广辰州府诸生杜楷之女。 母姜氏,梦见一女子,绛衣执玉,再拜而告曰:'吾英台女也,敢就母僦居。' 姜氏许诺,觉后有孕。 及诞,即以小英字之。 八岁,母舅爱其聪慧,授以闺训,诸书一目了然。 及读《木兰诗》并《黄崇嘏传》,乃掩卷叹曰:'此二妇不足以法也。 夫以女子混迹男儿中,纵完身无玷,亦失贞静之道矣。' 舅闻,大异之。 及长,已字巨族。 流贼张献忠大寇湖南,将近辰郡,阖城人俱逃躲,杜楷携举家于潜避山中。 官军无粮,素无纪律,到处抢掠,妇女被掳者无数。 小英于被一军士抢到营中,欲犯之。 小英号泣求死,誓死不从,军士怒而惧,进上主帅。 主帅好色贪淫,一见大悦。 小英正色曰:'圣天子命将军讨贼以救黎庶,今将军反纵士卒抢劫良家子女,与贼何异? 不但将军上负天子,下何以复众百姓之望耶? 妾以为无知军士贪淫劫掳,将军定不知之,得见将军,将军定下令召人领回。 今将军反欲污妾,不但威令何以督三军,独不畏人讥议耶?' 主帅于不怒,大笑曰:'自古道,佳人难得。 我幸获汝,且作目前之乐,死于何惧,人言何畏哉?' 纳于幕内,欲淫之。 英诡辞泣告曰:'妾身已在此,尚何能辞? 曩妾因母病笃,矢志茹素三年,今已两载十月矣。 倘蒙宽假,以完宿志,不然,惟愿速死。' 主帅心甚怜爱,许诺。 既而流贼过去,主帅挟小英回武昌,泊舟江浒。 将及两月,意欲犯之。 英恐不能保全完璧,乃作绝合词十首,自叙章首,内之油囊,贮于衣间,投江而死。 其叙略曰:洋洋洞庭,非妾不能死也。 恐投之荒烟野水中,无有知者,则二亲终不得我存亡矣。 武昌省会之区,楚南贤士大夫多集于黄鹤白云间。 且当贡举之年,吾郡应试,必多其人。 故隐忍至此而死,希长者为妾妇报高堂耳。 其词曰:厌听军中唱凯歌,几回断肠岭猿多。 将军不下搜罗令,遮莫红妆马上驮。 其二:泪痕湿透旧罗衣,梦到家乡身未归。 满目风涛谁是侣,低低遥祝两灵妃。 其三:舟师乍转五溪津,载得佳人泊水滨。 寄语双亲休涕立,入江犹是女儿身。 其四:忆昔深居画阁时,诗书曾就渭阳师。 于今飘泊干戈里,犹梦挑灯读《楚辞》。 其五:生平十五未簪笄,自古红颜福不齐。 河伯有心怜薄命,东流逆绕洞庭西。 其六:泣断江声怨乱离,永辞鸾镜缺双眉。 朱门空自联秦晋,死后相逢总不知。 其七:身虽如叶坠江边,岂肯随骨逐浪圆? 万古不消天地恨,幽魂只合化啼鹃。 其八:滚滚江涛掩暮空,妾心宁与水俱东。 山川有恨家何在,谁为招魂鱼腹中? 其九:须眉虽愧奇男子,立志偏期豪杰俦。 完洁此身还碧落,江皋一任泣鵂鹧。 其十:骨肉于今嗟已矣,承欢惟在梦中迎。 贞魂即向家园去,归报高堂已不生。 既死,逆流六十里,至荆口驿。 士人捞尸得其诗,遍传南国,读者无不垂涕焉。 念罢,钱贵听了,潸然流涕,道:'为女子者,不当如是耶? 我生不辰,出于烟花,身已污矣,死于无及。 虽失之于始,尚可悔之于终,倘异日得遇才郎,必当洁身以待,万不可随波逐流,笑杀多人也。' 终日眉头不展,毫无笑容。 一日独坐,她母亲郝氏到房中坐下,问道:'我儿在此做些什事?' 钱贵道:'春色恼人,欲眠不得,无计消遣,焚香煮茗,供清兴耳。' 郝氏道:'好有趣呀!我看你生如此容貌,又有这些才调。 老娘何福,得你为女?' 遂满脸堆下笑来,道:'我儿,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你这样聪明识字,决无拗我做娘的道理。' 钱贵听道:'母亲有话,但请教训。' 郝氏道:'儿呀,我们门户人家,好容易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别人家呢,还要千方百计觅来挣钱,何况你是我亲生,反不着己。 当初你七八岁的时节,人见你美秀异常,都说我家将来必定兴旺。 后来你虽不幸坏了双目,如今看你的容颜,在姐妹行中也不能有二。 做娘的在你身上,想图一个小小富足,以娱老景。 你想如今肯使几个憨钱的人,定是王孙公子,阔老富翁。 你如今只拣什么才貌,把这样好主儿常常得罪了去,倒亲近这些穷酸秀士。 况从古来,但是有才貌的人,没一个不是一贫彻骨的,就如女子中红颜薄命是一理。 古来这些有名的美人,有几个嫁得才貌丈夫? 你既有些娇容,已是薄命了。 又想接标致才郎,如何能够? 你执意如此,叫我做娘的如何过活? 且你只管如此任性,恐怕后来遇着作恶的呆公子,还要弄出祸来呢。' 故做凄惨堕泪道:'你爹爹因你执性,气成疯癫死了,只有我在,你再执拗,我也不能久了。 你可替做娘的去想一想。' 钱贵道:'娘言自是有理。 但我生在娘家,今日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已是出于无奈。 况天既生我如此才貌,我岂可反不自惜? 虽在风尘中,也要想一个出头的地位,岂可终落火坑,如此结局? 就是今日拣择这些才貌儿郎,也不过是于中要选一个终身的夫婿,并非图买笑追欢、风花雪月的行乐。 那些膏粱纨绔,俗气冲人,儿对之,每每欲呕,岂肯图他几个臭铜钱,舍身屈意去奉承他? 我系娘之亲生,怎就不体爱孩儿?' 郝氏道:'我视你如心头之气,岂有不疼爱你的? 但你既生在我这样人家,说不得这些执拗的话。 我如今并不叫你弃却才貌情郎,只留富贵蠢物。 但要你彼此兼收,庶不寂寞。 你说要图一个终身之配,你是我亲生之女,岂不愿你得一个佳婿? 但你年尚青春,还可少待。 况我方才所说,才子配佳人,千古无多,一时如何能够遂愿? 不过等待机缘而已。 儿呀,你可知道'占花魁上劝嫁'的故事么?' 钱贵道:'儿自幼眼盲,未曾见过。' 郝氏道:'趁今日家中无客,烹一壶好茶来,我对你慢慢细讲。' 叫了个锅边秀的丫头来,名唤财香,煮了一壶好芥茶,代目斟上,同吃了两杯。 郝氏便开口道:'我儿,当初宋朝有一个宦家女子,只因避金人之难,被人拐去临安,卖入烟花,更名王美。 儿呀,说她生得就如你一般,姿容绝世,才艺惊人,故此都称她做花魁娘子。 她起初也不肯接客,定要从良。 她娘央了个结拜的妹子劝他,道:'你既落在门户人有,可是轻易跳得出去的? 你说要去从良,固是好事。 若从良不着,不若不从。 你不如今日顺了娘的意思,那做娘的自然爱惜你。 况以你之才貌,自能倾动一时。 且受用几年,积攒些私房财帛,等遇着可意儿郎,那时再嫁未迟。 你若十分执拗,那时娘恼恨起来,或凌辱几场,或转卖别家,既难跳出,仍要意从,岂不反低了声价?' 后来劝醒了她,竟自从了。 数年中声名驰誉,挣了数千金之物。 后选中了一个知心识意的秦小官,做了一对娇滴滴的好夫妻,以完终身结果。 这是古人的事迹。 我儿,你想一想,若这样效法做来,岂不两妙? 儿呀,只愿你学他,就是我做娘的福了。 再过三五年,替我挣下些钱钞,那时凭你选一个情郎自嫁,不可是好? 你若有了好处,我也还要从良呢。 你多大年纪,就想遇着同心合意的情郎。 我在这风月场中经历了多少年,才遇着个知心人儿。 儿呀,你谈何容易?' 钱贵沉吟了一会,见他娘说得情理皆有,便说道:'母亲教导,儿敢不依? 但只是后来倘若选着才郎,我是定要嫁去的呢。' 郝氏道:'乖儿,你既听我之劝,我可有不依从你的? 但从良虽是好事,只要你自己拿得稳、认得真才妙。 若一时错误,后悔便难,不是轻易的事。' 钱贵道:'母亲但请放心,孩儿自有主见,但母亲那时不可失信。' 那虔婆见女儿依了他,叫了几千声乖儿,许了几百个肯字,欢天喜地而去。 钱贵见娘去了,自己思量了一番,颇觉有理。 自此以后,遇着呆公子、蠢富翁、俗阔老、腐科甲,虽不屈己奉承,也不似当时拒绝。 这正是:明知不是伴,无奈且相亲。 她无事之时,作了春夏秋冬四阕词儿道: 春 傍花随柳,雕轮骢马,紫陌践香尘。 巧啭黄鹂,翻飞粉蝶,风景醉人魂。  笙歌劝饮垂杨下,娇鸟唤游春。 狼藉杯盘,玉山颓倒,归去日西沉。 夏 彩鸳戏水,黄莺织柳,庭树尽浓阴。 水阁榴丹,回廊桐碧,风过觉微薰。  方床石枕清无暑,碧筒劝频斟。 瓜李冰凉,芰荷香满,坐待月华生。 秋 寒蛩泣露,银蟾吐月,万户捣衣声。 桂蕊飘香,菊英初绽,新酿醉花阴。  金风簌簌惊黄叶,天际雁声频。 玉烛泪流,金炉香烬,侧耳听残砧。 冬 玉梅才放,瑶花乱舞,朝野庆升平。 炭炽红炉,歌扬白雪,红粉侑金樽。  楼台似玉轻寒透,痛饮已微醺。 脍鲤炮羔,浅斟低唱,莫负好青春。 《少年游》 此调传出动,人人皆羡她是才貌双全的尤物,犹恐亲之稍后,因此车马阗门,络绎不绝。 他也惭惭积了些私财,以为日后从良之计,这是后话。 一日,有一个富家公子,姓祈名辛,慕她之名,特来相访。 一见了面,心爱非常,就送了三十两花粉之资与郝氏,过了一宿。 次日就替钱贵做衣服,制头面,成大块的银子付与郝氏,每日预备极丰盛的酒肴。 把个郝氏喜得屁滚尿流。 钱贵见他豪爽可喜,虽不十分亲厚,却也不像待那别个膏粱纨绔不得已的样子。 那祈辛一心爱上了她,毫不吝惜,时兴各种的珠翠绸缎,无不买来相赠。 过了数日,祁辛私向她道:'我爱你不啻至宝,我素常闻得人说你一心有从良之愿,你惹不弃我,以我之力,为你赎身甚易。 你到我家,我当以金屋贮之,你意下何如?' 钱贵微微而笑,不答。 又过了几日,祈辛又道:'我前日之言,乃心腹至语,你笑而不答,莫非疑我家中有正室么? 实不瞒你,我虽有妻有妾,前生未结夫妇之缘,名为夫妻,实同陌路。 你若肯嫁我,我当别置室以处你,定以你为正,岂肯屈你做小星? 古云:女为悦己者容。 我这一番情深向你,你难道竟无恋我之意么?' 钱贵道:'人非木石,岂不知情? 承你垂爱,我深为感激。 况我既身荐枕席,又何妨更扫箕帚? 但你系贵介公子,我乃瞽目娼家,焉敢为君家之配? 我前之所不答者,为此故耳。 承君不弃,只可做烟花友,不能为你中馈妇。 君其谅之!'祈辛再三苦说,钱贵执意坚辞。 这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归燕无心恋堕泥。 祈辛见钱贵决定不肯嫁他,也就兴致索然,渐渐淡了。 还留连了数日而去。 有四句打油说他二人道:莫认桃夭便好逑,须知和应始睢鸠。 世间多少河洲鸟,不是鸳鸯不并头。 代目乘间问钱贵道:'据我看,祈公子相貌也还可观,家资既富厚,又是贵公子,况且性又粗豪可取,待姑娘的情意也可谓亲切之甚了,既要替姑娘赎身,为何坚执不肯? 且姑娘又素有从良之志,失此机会,恐后来难遇这等有心人了。 姑娘岂不忆鱼玄机的两句,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姑娘尊意,令我不解。' 钱贵笑道:'知人不易,难为你言。 祈公子人固可嘉,但心性非能常久者。 且发妻犹可弃,况于他乎? 我一会面,即知其为人虚花轻佻,决不能保其始终。 因他情意殷殷,较那肉食之辈差强,故不得不为之周旋,岂终身之偶耶? 我既欲从良心,必得两意真笃,方能保得能夫妻白头相守。 若只图目前恩情富贵,将来不能善后,不但自悔无及,且恐笑破多人口嘴也。 且他之爱我者非情也,乃爱我之色耳。 古云,色衰而爱弛。 异日将奈之何? 我今日试说在这里,你但记着。 此人将来决不能有成,更不得有寿耳。 我既识之,复以身归之,愚者犹不为,而况于我乎?' 代目听了,虽不敢与辩,深以为不然。 话分两头,且听我说这祈辛的出处并结果的事,便知钱贵的慧心了。 我且先说些假道学真迂腐的话,做个引子,再归到祈辛身上来。 看官请听:夫妻一伦乃五伦之始,有夫妻然后有父子、兄弟、朋友、君臣。 且古人云:妻者,齐也,夫妻相敬如宾。 又云:上床夫妻,下床宾客。 到了床上,那就不拘怎么相戏狎罢了。 当日张敞说:'夫妻房帏之私,岂只于画眉而已哉?' 别的话就可以不必言而喻了。 至于白昼相对,自应相上爱。 要说竟去跪之拜之,受其打也骂也,那却也无此理。 然而把他辱之弃之,拳焉脚焉,视同奴婢,亦决乎不可。 况妻与妾婢大不相同,婢字乃卑女,原是卑卑不足数者。 即妾之一字,亦立女二字合成,不过比婢女一道又略高些。 其为物也,原是取乐之具。 可以放去,可以赠人,可以换马。 王将军放妾,苏东坡换马二事,亦不必细说,单讲这赠人的。 马铎之母已生马铎,乃父念李姓好友无子,赠之,后生李骐。 一妾从二姓而生两状元,千古奇闻。 生子之妾犹可赠人,可见是不足为重的了。 至于妻子,要她生儿育女,为宗祧之计,主持中馈,为当家之用。 何可十分轻贱得她? 若把她当了一个可有可无之物,与妾婢一般,如何行得? 我这一段话是要人夫妻和美、琴瑟相调之意,诸公莫错会了,当是我劝人做那怕婆的好汉。 譬如那人把他妻子十分作贱不堪,如寇仇陌路一般,离心离德,焉知那妻子心中又不怀别? 念古来这些死节烈的妇人,虽是他的心如皎日,也必定是生平夫妻恩爱,情义甚笃,故愿相从于地下。 再没个两口子素常活冤家,朝打暮闹,那女人肯去死节的。 岂但如此而已,我曾听得一个迂腐老道学先生说:'男人日里看了他人之妇美,夜间与妻子行房,心念美人,借妻子之身以行乐。' 焉知那妻子不心中也想着美男子,借丈夫之身以行乐耶? 此心尚不可萌动,而况于弃其妻以私他人之妇,安得保其妻又不私于他男乎? 我因要说祈家的事,故先说了这段熟话。 言归正传。 且说祈公子撇了自己的娇妻美妾,去淫他人之妇,送了性命,把把妻妾被人去受用,还贴赔了一分大家私做了嫁妆,岂不可笑? 当是这个膏粱公子,姓祈名辛,祖籍原是山东莱州府人氏。 他父亲曾做湖广黄州府知府,后因告老,路过南京,爱这地方富庶,遂流寓于此。 他父母已经亡故,他年纪未及三旬。 他妻子莫氏,就是黄州府同知之女。 他一娶过门时节,那莫同知就升了广西梧州府知府去了。 那莫氏生得也还有几分姿色,但月下老人当日不知怎么把赤绳系错了,把两个冤家系成一处。 莫氏性格也还温柔,不知何故,祈辛同她像有仇恨一般。 只娶进门来,好了没有几日就相反目。 那莫氏是个新人,不好同他相闹,只得忍受。 过了满月,也就不肯十分相让了,也就言悖而出者,亦悖而答敬。 祈辛先见她不敢回言,以为她的夫纲严肃,所以妻子畏而不言,发一会狠就罢了。 今日见她嘴中不逊起来,哪里依得,竟抡其拳而飞其脚,不但捶其体而且嘴其巴。 如此者数次,先不过是分床而卧,后来竟连话都不交谈了,一对夫妻竟同陌路。 祈辛赌气娶了两个妾来,一个姓须,一个姓有,都还生得标致。 也只过了月余,比待莫氏那个样子还利害几分。 这两个虽不敢与他相抗,不过是强笑强迎,假趋假奉而已。 论起来,他夫妻大小都在少年,家中要穿有绫罗纱缎,要吃有美酒、羊羔。 出外堂上一呼,阶下百诺。 入内娇妻艳妾,翠绕珠围。 真是作了神仙清幽快乐,就要算他繁华受用了。 孰意这祈辛不知他是什么奇异心肠,倒把家中之美弃了,专去外边寻那闲花野草。 他有一个穷朋友,姓何名幸,是一个少年饱学之人。 生得人品清秀,举止端方,与祈辛曾同学念书。 何幸仗着腹内文章进了学,祈辛亏了孔方之力也游了痒,虽然各别,少不得算同案的朋友了。 他二人年相仿佛,倒也来往得着实亲厚。 这何幸的肚中虽比祈辛通透,那祈辛的腰里却比何幸厚实。 何幸命既不如他之豪富,且年将三十,小儿尚未有母。 他母亲当日在生时使的一个小丫头,叫做葵花,生得不叫做美。 那一种骚浪的态度,是她胎中带下来的,非所学而能也。 将二十岁了,何幸就把她收在身边,也不说妻,也不谓妾,混焉而已。 一日,祈辛到他家来寻何幸,恰好葵花在门口站着。 祈辛一眼见了,魂灵儿飞去半天,忙走到跟前,深深一揖。 葵花素常在门缝之中,窗洞之内,曾见多次,虽认得是他,却未曾看得亲切。 今日当面相亲,见他那一种轻狂的本段,华丽的装束,着实相爱。 笑吟吟回了一拜,闪入门内,露着半个身子,说道:'相公到此,有何贵干?' 祈辛道:'特来相寻何兄,不知在府上不在?' 葵花笑答道:'不在家了,失迎相公。' 也虚让一句道:'相公请里面坐。' 谁知这祈辛是调妇女的班头,偷私情的领袖。 见了葵花这个俏冤家,正无门可入。 听得让他进去,巴不得这一声,竟跨进门来。 葵花只得闪身让他到了内边,满脸的笑,重又作揖。 葵花让他坐下,自己在卧房门内站着。 祈辛无可攀谈,东扯西拽,说了些没要紧的淡话。 葵花毫不避嫌,也就一往一答的说了一会。 祈辛只得起身告别,葵花又送他出来,二人大有留恋光景。 祈辛路上走着,心中想道:'我同何兄相与几年,竟不知他家有这样个尤物。 我看她大有绻恋之意,怎样得个妙法,才弄得她到手?' 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不怕她不落在我的彀中。' 其计已定,归家准备行事。 且说那何幸回家,葵花对他说:'祁辛来寻你说话。' 何幸不知是做什事,就到祁家来。 祈辛听得,心中大喜,忙接了进来,书房中坐下。 何幸道:'适间失迎得罪,不知长兄赐顾,有何见教?' 祈辛且不答,忙叫小厮拿上果酒来,二人对饮。 然后说道:'弟造府并无别事,因今岁比,弟想做一做三场的工夫,痴心想一个进步。 弟孤陋寡闻,苦无良师。 素知长兄满腹珠玑,欲屈长兄到舍下做一个益友。 修脯自不敢薄,府上的薪水都是弟这里供给。 吾兄也不必往返,就在这敝斋下榻。 不知尊意何如?' 何幸的家中是寒薄,正要想潜心静读,以应秋试。 但苦日用不继,少不得要在外奔波。 今听他有这一番美意,可有不喜的? 说道:'弟才疏学浅,恐不能有砥砺之益。 倘承不弃,敢不从命? 但寒家无应门三尺之童,只有小妾在家。 抵暮而归,清晨造府,也还不妨了功课。' 祈辛道:'天时暑热,设或再遇阴雨,来往也甚是费力的。' 因笑道:'长兄若不能舍房帏之乐,弟则不敢强。 若虑老嫂独居无伴,舍下仆妇颇多,着一老媪到府上去,不但可以相伴老嫂,并汲爨之事,都可以替老嫂代劳,长兄以为何如?' 何幸道:'虽承长兄如此见爱,但弟何以克当?' 祈辛道:'我辈斯文骨肉,何必更做客套? 明日吉辰,弟有些微不腆之议送到尊府,就打发个婆子过去。 长兄把家务料理,也就请过来罢。' 何幸再三谢了,作别回家,把话向葵花说知。 她听得有了盘费日用,而且又有人来替她烧茶煮饭,何等不乐。 虽然夜间被底孤凄,日里却得受用,再三怂恿。 次日,祈辛送了十两束修并柴米之类到何家,又叫了一个能言善语的老婆子马姓,附耳嘱咐了许多话,到何家要见景生情,事成重赏。 那婆子笑嘻嘻应诺,到了何家。 何幸见祈辛如此用情,柴米银子都有,也无可料理者,就到祈辛家中谢了盛情。 祈辛又设了一席,算入馆的酒。 二人谈谈讲讲,痛饮了一番。 祈辛虽说约他来同念书,只早间一会,同在馆中坐坐。 饭后便说有事,不知何往。 何幸也以为他家业大,富贵人家应酬繁琐,不好强他念得。 且乐得三茶六饭的受用,潜心诵读。 且说那马婆子在何家百般殷勤,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连那葵花的净桶也都去倒。 葵花有得吃有人用,一日高闲自在,心中感激祈辛了不得。 过了有四五日,祁辛到何家来,竟入到内中堂屋里站着叫马婆子。 那婆子听得是主人声音,向葵花道:'我家相公来了。' 葵花前次见过他的,也不害生,就走到房门口相见。 祈辛忙作个揖,说道:'我才出门拜个客,在尊府过。 因何兄不在家,恐怕尊嫂家中少长短缺,我心里记挂,着时进来问问。' 葵花道:'前日承府上送了盘缠柴米,拜领感谢不尽。 不差什么东西,不敢劳费心了。' 祈辛道:'我同何兄多年契厚,就是同胞弟兄一样,与尊嫂也似嫡亲叔嫂一般。 彼此通家,怎还说个谢字? 尊嫂若少什么物件,只管吩咐,我无不奉命。 本当请尊嫂到舍下走走。' 叹了口气,说道:'但我这个贱内是死人一般的,不会知人待客。 若像尊嫂这样和气,早请去会会了。' 因吩咐马婆子道:'小心服事何奶奶,就像伺候家中奶奶一样,不许懒惰,要是少什么,就回去对我说。' 说罢,辞了出来。 葵花与何幸虽然夜间为妻子,日里仍是为婢的。 今被祁辛这一番奉承,自己尊贵了许多,觉得心窝里都是快乐。 又见他话中带着怜爱,不但感激,竟动了点相爱之情。 那马婆子见主人又吩咐了几句,更加勤谨。 葵花一日同她闲话,问道:'你家相公说你奶奶是个死人,是什么缘故?' 马婆子道:'这总是各人的缘法。 我家奶奶也不叫生得丑,颇有几分姿色。 夫妻两个不知是什缘故,总不同床。 还有两个姨娘生得也好,也不中他的意,三日吵两日闹的。 前日在家里同奶奶拌嘴,相公说道:'我前世不曾修,今生娶了你这样个老婆。 像何家那嫂子,见人又和气,说话又能干。 我要娶了这样个妇人,真正头顶着她过日子。 我的命薄,或惜就没有这个缘分。' 我前日来时,再三吩咐,叫我小心服事奶奶,说你这样个娇嫩人儿,如何做得粗重生活。 又骂那两个姨娘道:'你们这样东西,插金戴银,穿绸着缎的受用,我看何家嫂子那样人物,布裙荆钗,家中无样不是自己去做。 真是老天没眼,我看起来,好不叫人心疼。' 大约他心里记挂你,故此昨日又来了看看。 实实是我相公没缘。 若是有缘,娶了奶奶你这样个心上人儿,还不知怎样恩爱呢。' 葵花听了,呆了半晌,说道:'哪是他没缘,是我没修了这样的福来。' 婆子道:'说起来也奇。 我家相公因同奶奶姨娘不睦,成年在外做这些偷情的勾当,也相与了好些妇人,从没听见他夸奖一个有得意的。 前只见了奶奶一面,上口不念下口念,刻刻在心,像是有些缘法罢。' 葵花道:'今生不中用了,修得好,来世同他结个缘罢了。' 那婆子见她这话来得有些因头,便嘻着脸说道:'奶奶,我说个戏话,你不要见怪。 我看他这个爱你的心肠真是没有的,何不两下暗暗成了姻缘,要什么穿的戴的他不送你?' 葵花笑笑,也不作声。 婆子见有几分光景,又逼一句道:'奶奶,少年夫妇谁不做些风流事儿? 从没听见贞节牌楼盖在那有丈夫不偷情的妇人门口。' 葵花初见祈辛时,心中也就有些爱他。 今听见婆子说她这些相爱的话,更动了知己之感,叹了一口气。 那马婆子见她已有些活动了,便道:'奶奶你请自己坐坐,我回家去取点东西来。' 葵花道:'你取什么东西?' 马婆子道:'这两日天气热,身上有些汗酸臭,我取两件衣裳来换换。 设或我来迟些,奶奶只管把门掩着。 你但请安歇,我是必定来的。' 说着,就去了。 到家把前话向祁辛说话,便道:'等夜晚些,我同相公去,悄悄进她房中,竟硬做起来,大约她也情愿。' 祁辛大喜,到了天黑,同马婆子一路到了何家门口。 婆子推了推,门是掩着的。 推开,同祈辛进去,关好。 房中也不曾点灯,葵花已睡下了。 婆子道:'奶奶,你睡着了么? 连灯也不点。' 葵花道:'等你到晚,不见你回来,自己一个人心里怕怕的,我就上床睡了。 我还怕你不回来了呢。' 婆子道:'我可有不来的? 因相公问奶奶这里家长里短的话,说了半日,故此来迟了。' 葵花道:'问你些什么?' 婆子道:'话长呢。 蚊子咬得慌,奶奶你不嫌弃,我到床上细细的说给你听。' 葵花听说祈辛问她,不知说些什么,正要问问详细,便道:'也罢,你进帐子来罢。' 那祈辛忙脱光了爬上床,同她一头卧下,就伸手去摸。 因天热,葵花也是上下没一根丝。 祈辛不由分说,上了她身子,紧紧搂住。 葵花只当婆子和她戏耍,遂笑道:'妈妈,你痴了么?' 话还未了,已被他直抵红门。 忙问道:'你是谁?' 婆子在帐外道:'是我家相公。 因怕奶奶府上没人,特来与奶奶作伴的。' 那葵花将昏就昏,便不做声,被他着实高兴了一度。 二人千般旖旎,万种温存,重整旗枪,又大战了一场。 葵花每当何幸间或同他如此,不过是古板正传抽弄一会,适兴而已,并无奇异的做造。 这祈辛是此道中的惯家,弄得葵花意乱心迷,身摇股凑,不能自主。 事毕,搂抱而卧,讲说的无非是相思相慕、相怜相爱的话。 两人睡至天明,犹恋恋不舍。 看看红日三竿,只得要起来,还搂抱着亲热了一会,方才别去。 此后每隔两三日就来。 那何幸是个书呆,一心要想成名,在他家苦读。 况家中柴米盘费都有,无内顾之忧。 且葵花,何幸原也不把她取重的,因家中又有那马婆子,他也不便在家中过夜。 只十日半月间或日里回家看看,问问家常,就去馆中高坐。 祈辛也同葵花走动多次。 夏尽秋来,被一个前生冤孽看见了。 你道是什么人? 这个人姓暴名利,是个凶顽恶棍,见财贪财,见色就爱色的人,就与何幸紧邻。 你道他生得怎个模样? 一脸横肉,满面疙瘩。 色似羊肝,腮如猪肚。 唇上倒竖几茎黄须,鬓边蓬松数根紫发。 纯乎戏台上扮出魍魉,宛然庙门首塑的恶鬼。 他每常见于葵花独自在门口闲站,他知何幸软弱可欺,就想去勾引她。 嘻皮笑脸,做出那风流调情的样子。 他若生得略似人形,或者葵花也还肯苟就。 这样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丑骡乍见了还要体战心悸,妇人中可还有爱他的? 常被葵花大骂也多次了。 葵花告诉何幸,何幸道:'那种人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 你只不到门口去站便没是非。' 也就撂过一边。 这些时,暴利见何幸总不来家,那祁辛暮来朝往。 他醋气大发,怒道:'这淫妇,我想相与相与她,她就做张做致,假撇清不肯,也还情有可恕。 你骂了我不知多少,就该贞节到底。 今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有钱的汉子,明明的气我,我叫你试试我的手段看。 今晚这厮若来,我悄悄过去绑上了他,不但讹他一大块银子使,且借此讹这淫妇,弄她一个痛快。 弄过之后,将来就不怕她不是我的一个外宅了。' 又想道:'恐他们不怕,我带了刀去唬吓唬吓,也不敢不受我的挟制。' 拿过切菜刀,在石上磨了磨。 磨去了锈,亮铮铮的。 天色将晚,看见祁辛进她家去了。 约将三鼓,他腰间插了刀,此日正是七月十五,月明如昼。 他越墙而过,见房门关站,推了推,如铁桶相似,就去掇门。 用得力猛掇下一扇,那一扇向地下一倒,划刺一声大响,把葵花、祁辛一齐惊醒。 原来他二人挂着帐子,点着灯,照着大干。 搏弄了半夜,都乏倦了,方才合眼。 被这一惊,一睁眼,见一个人站在地下。 葵花慌忙坐起,连声大叫有贼。 暴利又是那气,又是那急,拔出刀来,上前尽力一下。 葵花脸上正着,尚未砍死,倒在床上,两足乱蹬。 那辛惊得要死,下床不及,也叫道:'杀人了。' 说犹未了,也被一刀砍着,就跌倒了,便不做声。 有四句说他们道:'忿激凶怒动杀心,奸人被害却缘淫。 持身正直邪淫断,暮夜应无祸难侵。 那老婆子一板之隔,听他二人响动了多时,方才寂静。 一时老兴勃发起来,摸了一个捣蒜石杵,睡在榻上,扯开裤子,正然一出一进的捣。 才有些趣味,先听得响了一声,正在吃惊,又听得葵花叫有贼,后听得主人叫杀人。 撂了石杵,连忙爬起,一手提着裤腰要往外跑。 暴利撵了出来,马婆子跪在天井中,回头一看,月下认得是他,说道:'是你么?' 暴利道:'也饶你不得。' 刚举起刀来,那婆子腿吓软了,一交扑倒,暴利夹脖子也是两下,见那婆子不动,以为死了。 复进房来,见两个尸首都精光着。 他拿灯照了照葵花的下体,笑道:'你这淫妇活着不肯给我弄,我且肏个死屄。' 着将葵花的身子放正,他还淫媾了一番,方逾墙而回。 暴利行凶时,他那切菜刀先砍了二人,已钝缺了。 及至砍那婆子时,他也心忙,虽然砍了两刀,又在脖子上,只疼昏了过去,尚未曾伤命。 到天色将明,苏醒过来,挣着爬起,拽上裤子,进房看时,两个都赤条条的。 主人头颅两半,葵花额鼻平分,俱杀在床上,血溅满处。 她只得挣着开门出来,悄悄报与邻舍。 众人约了地方总甲一齐到暴利家来,他还在睡觉。 打进门去,血刀血衣俱在,还有何说? 将他绑缚送往县衙。 那马婆子先倒还挣了起来,此时反又昏迷了过去。 只得拿块门板,将她抬着同到衙门。 知县听见是杀人公事,连忙升堂。 地方街邻上去禀了。 知县先问暴利这事如何起来,暴利将他二人通奸的话说了,道:'小的系紧邻,因何相公不在家,小的替他杀奸。' 知县笑道:'奸固可杀,但你非杀奸之人,你图讹奸是真。 后至于杀死二命,则非尔之本意,可是么?' 暴利被他一句话说着了心腹,无言可对。 知县喝道:'你还不实招么? 取夹棍上来。' 暴利知道是不能免罪了,徒受刑也辩不出。 把从前引诱不从,以至后来他二人通奸,本意讹诈,不想他二人叫喊,只得杀害,从实招了。 知县命画了供,打了二十板收监。 知县又问马婆子奸自何时起,何以得成奸,她亲夫知情不知。 婆子将主人如何诱何幸到家读书,如何叫她引诱葵花,如何成奸,她丈夫并不知情,也细说了。 知县叹道:'诱人夫而淫其寻,有玷黉门,一死何惜?' 吩咐典史,带忏作相验两尸伤痕,以便呈报。 夫不知情,不究。 两尸各家领埋。 马婆子虽奉主人之命,不该引诱良家妇女,以致杀伤二命。 本当重处,姑念身受重伤,免究,着本家人领去扶养。 马婆子祈家人领了回去,次日即故。 也报了知县,定暴利的罪。 引杀一家非罪三人,律剐。 他三人虽非一家,但暴利欲讹奸而致杀三命,罪应加等,剐不为过。 申了上台,达部,准了下来。 暴利一剐,不用多说。 何幸回家,虽恨葵花淫贱,念她数载勤劳,要存厚道,买了一口棺材装了,雇人抬去埋葬。 莫氏将祁辛的尸首抬回,制棺入殓,延僧道念经。 那些热闹生人眼目的事,少不得都要做。 买坟地,做纸扎,开丧出殡,十分体面。 莫、须、有三氏寡居了一年,他夫妻俱系外省人,并无一个亲戚。 又年少无出,夫妻做了几年冤家,还守么? 思量要赘一个丈夫做个倒蹋门,恐一时不得其人,又似前夫薄幸,那怎么处? 因想起何幸来,家人素常都夸他老实,妇女们又说他相貌清秀,莫氏就动了一点相爱的心肠。 又是丈夫故交,情愿嫁他。 倒烦人去替她讲这亲事。 何幸先还不肯,说:'古人道,朋友妻,不可欺; 朋友妾,不可亵。 他虽不仁,我同他相与一场,今日如何好娶他的妻子。' 众朋友知道,劝他道:'你不要太迂了,你要去谋占他的妻子则不可。 今日她情愿明公正气的嫁你,何不可之有? 他欺你,偷淫你爱的人,你今日做个鸠夺鹊巢,也不为罪。' 众人怂恿他,竟成了秦晋之好。 何幸一介寒儒,今日忽来享清福,华其衣而美其食,呼其奴而使其婢,且又是极美的妻子,虽然不到势怕的地位,也着实相敬相爱。 莫氏同祈辛仇敌一般,今见他如此温存,也十分相得。 何幸当日同葵花半妻半婢,原没有伉俪之乐的。 今遇莫氏这等恩爱,二人方知世上夫妻有如此之恩情。 莫氏身已有主,要须氏、有氏改适。 她二人见何幸待大奶奶如此情厚,大约决不忍薄了如夫人。 况且嫁去,又不知良人心性如何,也情愿嫁与何幸。 莫氏同她二人相伴久了,也舍不得相别。 见她们不愿去,心中也甚喜,劝何幸也并纳了。 何幸后来走了几科,再不得中,终身一儒。 大约也是娶朋友妻妾、享朋友家产之故。 虽非他图谋之过,未免隐微中伤了些德行。 虽不曾中,却也享福终身。 一妻二妾,皆生有子女,后来竟成了一个巨室,这又他做人端方好报应。 可笑那祁辛,撇了美妻艳妾,反去恋那葵花,以致丧身绝命,不知是何心肠? 正是:祈辛真是奇心,何幸诚然何幸。 这一段事,费了许多唇舌纸笔。 说了这一会,虽与正传无干,一来也是一番大报应,二来可见钱贵之慧心卓识。 一瞽目女子,初相会便知人之终始,龟鉴若此,把世上有眼男儿一齐抹杀。 后来钱贵得知祁辛的这一番事,想起他的旧情,惨叹了几声,因向代目道:'我向日之言何如?' 代目道:'姑娘真好慧心,我辈浅人,如何得知?' 暗暗心服。 且说那铁化之妻火氏,自从得了狗舌之乐,总不许铁化沾身。 那铁化也躲在外边,成半年也不敢见她的面。 她有个心腹丫头,叫做巧儿,聪明伶俐,善能体贴火氏的心腹。 所以火氏爱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时常带她一床同卧,以消寂寞。 她看见主母喜,也就做个喜颜相对; 主母忧,她也是满面愁容。 见主母时刻气恨,知是为主公之故。 她无话也诌出些话来,时常说说笑笑,解主母的愁颜,因而火氏更加疼爱。 偶然叫她打听铁化在外面做些什事,她打听明白了,一五一十,全全奉告。 说主公在外如何贪嫖,今日张,明日李,并不归家。 要不嫖就在赌场中取乐。 火氏听了,切齿怨恨道:'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撇不了理,倒去贪嫖。 他既可以嫖得,我也可以嫖得。 当初碍着小姑戳眼,如今只我一人在此,就嫖嫖也无人知道。' 心中虽如此想,却无可嫖之人。 心中想上火来,便到楼上去,且拿狗舌解谗。 一日,在房中正然胡思乱想,忽听得西屋里几个仆妇在那里说笑。 她走到堂屋中来听,只听得说长说大,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堆,说不明白,也听得不真。 她走将进去,众人见了她,都绷着笑脸,便不做声。 火氏问道:'你们在这里说什么,这么好笑?' 众妇道:'大家讲闲话,没有说什么。' 火氏道:'我听见你们说说笑笑的,有话说罢了,怕什么?' 内中一个仆妇指着一个说道:'她刚才见了个稀奇的东西,吓掉了魂,在这里告诉我们。 所以大家在这里笑。' 那一个笑着瞅了她一眼,道:'你们难道就没有说句把儿村话,单是我说来了?' 火氏动疑,道:'你见了什么? 怎样好笑? 快快说来。' 那个仆妇见追问得紧,只得笑说道:'我方才到毛厕上去倒净桶,不防每常在我们家的那个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撞了一个满怀。 他的那个东西软丁当的,还有八九寸长,盅子口粗,就像驴膫子一样的。 要是个硬起来,还不知有多大。 才在这里同她们说笑。 人身上怎生这样个驴东西,亏他的老婆怎么捱来,量一量,差不多顶过了心口,我想女人遇了它,不捣断肠子弄死了,也要穿裂了阴门。' 火氏听说得好生动火,又笑着追问道:'她们又说什村话?' 这个妇人指着一个道:'她说要遇着这东西,慢慢的也还弄得进个头进去。' 又指着那个道:'她说要吃四两烧酒,还捱得半截。' 火氏也笑了一阵。 那巧儿丫头也在旁边听着,嘻嘻的笑。 那个仆妇道:'丫头家不害羞,你笑什么?' 她才跑了去了。 火氏回到房中,半晌不做声,想道:'我家忘八这样没良心,我走走邪路也不为过。 这老婆子方才说的话,料未必扯谎。 若相与了他,不枉舍身一场。 如果有这样一个大东西,岂不又强如那狗舌头几倍? 只是怎么得会着他?' 有四句写那火氏的心事道:嫁夫莫嫁此无徒,嫖赌齐行私婢奴。 我今也学乖伶俐,且自相交小丈夫。 火氏想了一会,道:'这事瞒不得巧儿,须得她做个牵头,才可遂心。' 叫巧儿同到上楼去,叫她把楼门关上。 谁知那狗儿见主母上楼,它就先跑了上去。 火氏到楼上,在椅子上坐下,对巧儿道:'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你不可泄漏才好。' 巧儿道:'奶奶的恩典这样待我,我怎敢走泄?' 火氏欲言又止。 巧儿知她疑心,忙说誓道:'奶奶疑我么? 我若不尽心替奶奶做事,要泄露与人,后来遭刀砍斧剁,一世没有汉子。' 火氏见她发誓,知她实心相为。 遂拉着她的手,脸红着道:'我这样年少青春,你主子总不顾我。 他既没恩情,我也可以有得外遇。 方才说的这竹相公,我心里要想会他一会。 除非你做个引进,你可肯么? 你若替我做成了,后来我拣个好人家嫁了你去,还厚厚的赔嫁,报你的情。' 巧儿说道:'这是奶奶的恩典了,我每常见爷这样没良心,不要说奶奶气,我也在这里成日的气呢。 但只是他们方才说得怕人子剌剌的,奶奶不是当顽的,另寻别个人,小巧些的好。' 火氏微微的笑道:'呆子,既是这么说,难道他一生就没见个妇人么? 总不过是皮肉,一个受得,个个都受得。 况且别人又往哪里去寻?' 巧儿道:'既然这样说,如今奶奶的主意叫我怎么做,我就依着行,决不误事。' 火氏欢喜得了不得,道:'此时大约竹相公同你主子在前边吃酒,今日说不得别的话。 我拿件东西,你看巧没人,悄悄递与他,同他约下,若你爷明晚不在家,千万叫他来。 多话不用说,恐人听见。 他要是明白人,自然懂局。' 巧儿道:'这事有什难? 等我去,奶奶你拿什么送他,可交与我。' 火氏将臂上金镯除下一只来,与一条大红绉绸汗巾包了,递与她,道:'好好藏着,万不可与人看见,小心在意。' 再三叮咛。 巧儿接了,兴兴头头而去。 火氏每当一上楼来,就脱衣叫那狗舔。 今日上来同巧儿说了这一会的话,那狗急得围着她,摇着尾巴乱跳,不住用口扯着裙子,有个要她上床之意。 火氏先说话时已看见了,此时巧儿已去,见那狗急得好笑。 把门闩了,恐巧儿来撞见,不脱衣服,在小床坐着,要褪裤子。 那狗等久了,急得把头尽着往裤裆中乱钻。 火氏想竹思宽那又长又大的驴肾久了,也火动得很,忙脱了裤子卧倒。 那狗如得了宝贝一般,你看它那好舔。 舔得那火氏酥麻了一会。 恐巧儿来回信,要推开它起来,那狗兴正浓,哪里肯歇。 火氏只得又让它舔了一会,然后起来穿好了裤,开了门坐着等候。 不一时,只见巧儿笑嘻嘻上楼来。 火氏忙问道:'事体怎样了?' 巧儿道:'事有凑巧,这是奶奶的洪福。 我刚到外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恰巧竹相公走出来,想是要溺尿。 见了我,撤身就要回去。 我低低的叫住他,把东西递与他。 把奶奶的话悄悄向他说了。 他打开看了看,藏在腰间暖肚里,欢喜得了不得。 他道:'多上履奶奶,我明日把你爷哄到外边过夜,我一定来。' 说着,听见大爷说话,他忙忙进书房去了。' 火氏听说,满心欢喜,拍着他肩背,道:'好孩子,这样中用,不枉我疼爱你一场。' 巧儿道:'奶奶恩养我们的,这点事若做不来,还要我做什么?' 遂下楼归房,以俟明夜佳期。 且说竹思宽在嫖赌行中过了半世,什么事不知道? 见火氏送了他这件东西,知道是做表记的,心中暗喜。 进书房中同铁化吃着酒说着话,心内想道:'我虽遇过些妇人,都是妓女,那阴户俱是经过千百人阳道的,却从不曾见过良家妇女之物是怎个样子。 因为我这东西过当,也不敢去寻人。 今承她这番厚爱,且又闻她生得标致非常,得会她一会,就做着弄不得,且见这样妙人儿的妙物,也是造化。 须将老铁骗出去耍钱,才好行事。' 想了想主意,便道:'大爷这几日怎不到屠家去耍耍?' 铁化道:'前日你看见的人,既不对桩,又没有大钱,倒把我输了两场。 总没有个好主儿,耍得一点兴头也没有。' 竹思宽道:'昨日他家局子里有几个人,都是外路来的。 我看他们都是些雏儿,成千两银子拿着。 我因没有现梢,不敢下场。 大爷何不明日去赢他们些来,翻翻前日的本钱?' 铁化道:'说是这样说,输赢也是定不得的事。' 竹思宽道:'只怕短歇就没法了。 上场时说明了要耍一夜,玩长了,到了夜间,大爷弄些本事出来,怕不一股擒之。' 铁化心中大悦,道:'明日我同兄去。' 竹思宽道:'明日上半日我有些小事,大爷请先去,下午晚些我来奉陪。' 又饮了几盅,辞别去了。 次日,铁化带了几百金到屠家赌局来,果然有三个江西木商在那里,正少一把手。 屠四见了铁化,大喜道:'爷来得好,我正要烦老竹去奉请,因他两日不曾来。 这三位都是现梢,大爷玩玩。' 铁化道:'我因为昨日听见老竹说的,故此今日带了银子来。 先要说过,要玩除非长局,正正经经见个输赢,玩个通宵,我才来的。' 那三个道:'这位爷说得是,夜局更妙。' 说定了,摆下坛场,就掷起来。 再说那竹思宽自铁化家出来,要打点明晚行事的,便不到屠家。 恐次日铁化去,挂住了身子,便到郝氏家去宿。 他因心中想着火氏,将郝氏之躯当她,足足弄了半夜。 因困乏了,睡到次日已饭时才起来。 日色将午,他到屠家门口,打听铁化已来了,上了局,喜不自胜。 到各处去闲撞,捱到天色已暮,到铁家来。 已将关门,故意问看门的道:'大爷可在家?' 门上人道:'大爷从早间去的,此时不回,大约是不来了。 竹相公此时来,有什么话说?' 竹思宽故意咨嗟道:'我寻他有要紧的话说,不在家怎么处?' 遂走到书房里,道:'我在此等等罢。' 那家人道:'恐今晓不回来。 天黑了,怕等不得。' 竹思宽道:'我有要紧的事同他商议,定要面会的。 他就不来,我在这里过夜,明早他必定回来。' 家人都知道他是主人的厚友,常常来往,住宿也是常事,便道:'既然相公在这里,我去点灯,叫收拾晚饭来。' 竹思宽道:'我吃了饭来了,你只点灯来罢。' 须臾,点上了灯。 竹思宽道:'你们都请去安置,我自己在这里睡了,不用人做伴。' 家人们见主人不在家,落得去受用,都各回家高卧去了。 那火氏昨日听得巧儿说竹思宽许了今日必来,犹恐铁化在家阻了好事,不住叫巧儿打听。 早饭来说铁化带了银子赌去了,心中一喜,还怕他晚上回来。 到了日落未回,知道在外过夜,越发放心。 但不见竹思宽来,正在忧闷。 只见巧儿一脸的笑走进来,到耳傍悄声道:'竹相公来了,要在书房过夜,等爷明早说话呢。' 火氏知是假圈套,喜不可言,想道:'如何得他进来?' 又想了一想,道:'不好,还是瞒了丫头们,我悄悄同巧儿出去为妙。' 原来铁家的房子正楼五间,厢楼六间,独院独门的。 门外横隔一条小巷,面前就是大厅。 厅院东边有一个小圈门,进去又一个独院,三间书房。 后边也是一个院子,前后都有假山花木。 厅后那条巷,东西尽头处都有角门。 西边角门通着厨房众家人下房,东边一个小角门通着书房后院上房。 出来就不走大厅,从角门直达书房,甚是便宜。 火氏叫巧儿去:'若没人,可通知竹相公,叫他关了前院门,把后边角门开了,等夜静些好出去。 你来时,可就把大厅门同西角门闩好。' 巧儿出去,一个人也没有。 她对竹思宽说了,进来把两处门都闩好,到房中悄悄回了火氏的话。 火氏虽有三四个丫头,只巧儿在她屋内睡,别的都在西屋。 她此时淫念一动,坐卧不宁,心中好不难过。 只把头梳了梳,将牝户用香肥皂挖洗了一番。 老早吩咐丫头们都去睡觉,她也故意上床假睡。 那些丫头是巴不得的,每常主母坐着,还要偷空去睡,何况主母吩咐,可有不睡之理? 倒下头就如死人一般。 火氏叫巧儿听听丫头都睡熟了,下床同巧儿出来。 带上房门,轻轻开了堂屋门,也反带上。 趁着微月,开了院门,也带好,顺着东边小巷,走到书房后角门来,轻轻推开。 二人进了门,闩好,到书房中来。 竹思宽正坐等,专候仙姬降世,神女临凡。 侧着耳听,夜静了,隐隐似有妇人高底声响。 忙走出来一看,月光下巧儿扶着一位美人来了,欢喜欲狂,忙让到房中。 竹思宽忙把灯剔亮了,将她一看,真好一位风流标致的女郎。 也不梳妆打扮,她是安心出来做一番大生活的。 头上紧紧挽了一个苏纂,结结实插着两根金簪,穿着随身大红绉纱,窄袖袄儿,鹅黄丝绸裙子,手中控着一条白绸汗巾。 她虽是一个淫浪妇人,一来年幼,二来乍见生人,未免含羞,脸上一红一白。 竹思宽见了这段娇羞,魂都没了,忙作了揖,道:'我有何福,敢蒙奶奶这样见爱? 如何才报得这种深情?' 那火氏只回了一拜,并无言可对。 竹思宽也忍不得了,一把抱到床上,替她宽衣褪裤。 她也并不假装推辞,脸红红的微微含笑,两眼半闭半睁,任凭脱去。 见她一对小小金莲,穿着青缎子高底花鞋,白绫褶裤,大红丝带。 她自首至足,灯光照着一身雪白光滑精肉,真个消魂。 竹思宽也忙忙脱光,火氏心中想他那件物事太大,有些害怕,悄悄向他耳边道:'听得说你的东西大得很,不可冒失。' 探起身子将他一看,竹思宽见了这尤物焉不动火,早已直竖着一根大肉棒槌。 火氏见了又爱又怕,娇声道:'只怕放不进去,不是儿戏的。' 竹思宽搂着亲了个嘴,道:'亲亲,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 你不要胆怯。' 将她扶正了睡好,竹思宽知他这件家伙,除了郝氏的巨牝,再没有对子,后虽遇过昌氏,那是妇人中的异物,不可比列。 今承她厚爱,不得不同她试验试验。 她生得这等娇嫩,可敢造次? 退缩了下去。 将她阴户一看,洁净无毛,肥嫩已是动人,且他不但不曾生育过,而且不曾经过大物,尚还是紧揪揪一条细缝,微露指顶大一点花心。 竹思宽生平见所未见,受之如宝。 将腿分开,闻了一闻,是方才他用香肥皂挖洗的喷鼻馨香。 把嘴对了她的阴门,一阵乱舔。 又将舌头伸入户中舔刮。 火氏学得虽不如那狗舔得受用,但欲火动人,被她舔得庠庠酥酥,淫情更炽。 那淫水一股股的冒出。 竹思宽知她情浓,牝物也湿透了,连忙起来,把自己龟头抹上许多唾沫,叫她腿叉得开开的,然后对着屄门往里顶。 哪里进得去? 略略重些,火氏就叫疼说苦。 弄了许久,还不得其门而入。 竹思宽急得没法了,想了一想,对火氏道:'这进不去怎么样处? 我想来我在上边弄,不知轻重,倒是你上我身来往下坐,该轻该重,刻进刻出,你自己酌量着行。 这唾沫不如油滑,把你我两件东西都多擦些油,或者就好了。' 火氏点头依允。 竹思宽下床来,拿了灯盏中油,自己抹上些,又将指头蘸着,替火氏把阴门内外擦上许多。 上床来,扶起火氏,他仰卧着,叫火氏跨上身来,两手扶定。 竹思宽一手把扶她,一手捏着龟头,对正了她的阴门,道:'你往下坐坐看。' 火氏往下坐了坐,虽觉得滑溜了些,还穿得阴门生疼。 此时舞弄了半夜,尚不曾尝着是什滋味。 心中也骚极了,顾不得疼,咬着牙狠命往下一坐,竟进去有三四寸。 火氏'哎呀'了一声,觉得迸急如裂,似刀割的一般,眼泪痛得长流。 伏下身子道:'受不得,下来罢。' 竹思宽遇了这样淫美少妇,弄不进去,阳物硬胀得难过,正急得要死,忽见进去了些,箍得龟头紧紧的,妙不可言,生怕她害疼抽了出去,忙把她屁股用两手扳住,道:'你略忍一忍,就好了。 头子既进得去,底下就容易。' 火氏也就依他不动,二人亲嘴咂舌,玩笑了一会。 竹思宽道:'这会儿可好些?' 火氏道:'虽比先略好些,还疼得很呢。' 竹思宽道:'你抽抽看。' 用手扶着你两胯,一起一落,动了几下。 火氏虽然觉得龟头在里面塞得胀满有趣,但阴门痛不可忍,嘴对着他嘴道:'行不得了,胀得疼得很。 改日再来弄罢。' 竹思宽也不敢强她,答:'凭你的意思。' 火氏抬身而出,觉得阴门又疼痛了一下,跨下来睡倒,疼得甚是利害,拿她那白细汗巾擦了一擦,拿上来看一看,竟有许多鲜血同油迹。 用手摸了摸,原来是把阴门撑裂了。 竹思宽接过汗巾来,也将阳物拭净,对火氏道:'你这汗巾与我罢。' 火氏道:'脏巴巴的,你要它做什么?' 竹思宽把她抱得紧紧的,道:'心肝,你虽不是女身,今日同我弄出这些血来,也算是开首的恩情一样。 我留着,一时间想起你来,不得见面,见了汗巾上的血,就如同见了你一样。' 便连亲了几个嘴。 火氏见他说得这等恩爱,弄都弄了,还怕羞不成,一把搂过他脖子来,也连亲了两个嘴。 说道:'亲哥,你这样疼爱我,我就给你弄死了,也是没得怨的。' 把嫩生生的舌尖递入他口中咂了一会。 她同铁化正经夫妻一场,也不曾有这番恩爱。 火氏道:'这弄不得怎么处?' 竹思宽道:'你今日是初试,下回再弄,包你就不这样艰难了。' 火氏道:'等我养好些,你过几日再来。 但只是你怎么得在这里过夜?' 竹思宽道:'这个只好看机缘。 我想法在嫖赌两个字上把你家铁大爷挂在外边,我就好来亲近你。 只恐我来了,你不得知道。' 火氏道:'只要你把我家的哄了出去,我时常叫巧儿出来探听。' 他二人约定,搂抱着睡了一觉。 醒来时,月已西斜,将及天曙。 火氏道:'我去罢,天将亮了。' 起来穿衣,二人舍不得,又搂抱着亲嘴咂舌了一会。 火氏将头上的金簪拔了一枝,替他插在头上,道:'亲哥,我送你这个,以个结发恩情的意思,千万不可忘了今日,但切不可与我家的看见。' 竹思宽接住,道:'亲亲,你的深情,我杀身难报,岂敢负你? 但承你厚情屡屡,我没一点东西送你做个记念,心中甚觉抱愧。' 火氏道:'两情相爱,要什么值钱的东西? 把你的裤带换与我,我系在腰中做个想念。 你若舍得,再把下身阴毛拔几根与我,我做个小荷包装着,日夜带在身上,如同与你相伴一般,这个就强如送我件宝贝了。' 竹思宽忙把裤带解下换过,伸手将阴毛拔了一把,递与火氏。 火氏卷在衫子袖内,方才下床。 看那巧儿时,倒在一张醉翁椅上,两腿大叉,放在两边椅轴上搁着浓睡。 火氏笑着把她推醒,开门出来,犹依依不舍,不忍分离。 携着手叮咛了又叮咛,嘱咐了又嘱咐。 送到角门口,方才分手。 竹思宽目送火氏,那火氏也一步两回头的望。 只等火氏进了内院子门看不见了,竹思宽方才关了角门,回到书房去睡。 火氏到了屋内,巧儿关了院门,火氏上床坐下,重又脱衣就寝。 那阴门次日大肿,裂破处疼了好几日,直等到结了疤儿掉去才好了。 那竹思宽一觉睡到日高三丈方醒,想道:'世间有这样多情女子,我料无可报她,只有竭力同她大弄一弄,得她稍遂欢心,才可报她万一。 只要想法骗得老铁在外过夜才可行事。' 正想着主意,只见铁化笑吟吟走进来,道:'我在屠家专候兄,何反在我舍下呢?' 竹思宽道:'昨日早间有些俗事脱不得身,直到夜了,我只当大爷回府,特来看看采头,谁知竟不曾回来。 夜深了去不得,所以在府中借宿。 大爷采头如何?' 铁化道:'兄言不谬,果然三个都是雏儿,被我大胜,赢了将及千金,方才回来。 正要着人去请兄,几时叫老屠勾了他们来,让我再赢他们一场。 门上人说兄在此间,昨夜失陪得罪。' 竹思宽听了,正中下怀,他出去了,好来同火氏亲热。 忙答道:'这容易,都在我效劳。 对老屠说了,约定日子,我来奉请。' 铁化将小厮们搭连中扛来的银子,拿出一大封递与竹思宽,道:'承兄指引,些须奉敬。 倘再弄着他们,我赢了还有酬谢处。' 竹思宽道:'怎敢当大爷这样厚赐?' 铁化道:'你我相契间不必客套,请收了。' 竹思宽道了谢,收入腰中,起身作辞。 铁化要留他吃饭,他道:'大爷辛苦了一夜,乏困了,请安歇安歇罢。 改日再来奉扰。' 拱手去了。 铁化也正要睡睡,见他这样体贴,好不感激。 因昨夜不在家不曾陪他,又甚不过意。 不知尊夫人已陪他过夜,连阴户都被他弄了。 铁化同他这等相好,又待他如此厚情,还淫污他的妻子。 可见世上结交,不可不绝匪类。 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竹思宽得了五十两银子,心中暗喜道:'这个阿呆,我睡了他的老婆,又还得他的厚赠,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欢喜不尽,一路又寻思道:'钱贵这妮子,自从梳笼之后,这几年越发娇得爱人。 我但瞥见她那举动言笑,连精魂俱失,久要想亲近亲近她。 我虽同她母亲相厚,不好白开口的。 今拿这五十两头送她,要同她女儿睡一夜。 但见钱眼开,再没有不肯的。 我先怕我这孽具太大,她那娇怯怯的身子恐不能容。 今看铁家娘子与她身材相仿佛,这都弄进去了,何况她经过多人,自然与铁家娘子又是不同。 可以得一场快乐,也不枉为人一世。 且她母亲的那件东西也有些瘪了,换一换新鲜嫩物尝尝。' 遂欣欣然到钱家来同郝氏商议。 这种坏人:才奸了多情淫妇,又妄想才美娇娃。 他不知可能想得上钱贵否,下文便见。 竹思宽权时按下,钱贵姐再接来因。

第四卷 梅子多情携爱友乍入烟花 钟生无意访名娃初谐鱼水

附 钟悛吞产潜踪 火氏偷情满意 且说那时城中有一个书生,钟姓情名,丽生为字。 他家世代业儒。 他父亲钟越,乃一怀才抱德之士,生性慷慨,积德好施。 娶妻咸氏,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钟越父母亡后,只有一个胞弟,名叫钟趋,也列名黉序。 但他的性情与哥哥迥别,惟知损人利己,敬富欺贫。 他每见哥哥挥金如土,暗暗心疼。 想道:'我家祖遗有限,若任着哥哥的豪性挥霍起来,其尽可立而待。 他虽博得了一个虚名,我却受了一生实害,如何行得?' 后来忍不得了,定要分拆。 钟越也知他的私意,只得从公,将家产剖而为二,分居各住。 这钟越二十八岁上始生一子,命名钟悛quān.到六七岁上,也曾送去读书,资性也还聪明,孩童顽戏的事是样见了就会。 惟到了书上,便如仇敌一般。 不但不上心去读,尚不屑正眼一视。 读了三五年,仍然一块白木。 他父亲一心望儿子成器,屡屡嘱托先生严训。 无奈鞭打之时,他也害怕,一住了板子,便只袖手高坐。 先生再三呵叱,他眼睛四处去望,口中咿咿喔喔,也不知哼些甚么。 及至背书时,他翻着白眼,只听得咿呀呢哪的哼,一个字也记不得。 写仿的时候,众学生都写完了,他好象再写不完一般。 见他不住手的画,及至拿上来时,看他满脸满手满嘴无处不是黑墨。 再看字时,东一个西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微有形似而已。 写字与他认,他口中但说这是那这是那个三字,正经叫他认的,那个字再说不出。 手心也不知要过多少,日日仍然如是。 教他作对,嘴都磨豁了,他总不懂。 一日,先生出了个对叫他对,道:'青骢马。' 还讲解与他听:'青是色,马是兽。' 他妙极,想了一会,对道:'白嚼蛆。' 先生听了,反忍不住大笑,只得向钟越细道他贤郎的这些妙处。 钟越以为馆中学生多,故他心野。 辞了先生,带他回来自训,亦复如是。 无日不打数次,但不打他,虽不知他念什么,还哼哼有声,越打连声气都没有了。 钟越也没法了,惟有切齿恨怒。 咸氏三十多岁只此一子,未免爱惜,劝丈夫道:'做父母的谁不愿儿子成器,但当因材而施。 这孩子天生不是个读书的材料,虽打杀了何益? 士农工商,各执一业,等他大来不拘教他做哪一行事罢。' 钟越见他是块朽木,不能雕啄的了,无可奈何,只得由他。 他到了十六七岁,心虽险仄,刻薄寡恩,却一文不肯浪费。 钟越常想道:'此子惜钱如命,虽非成家之道,若能中正自持,还可为守成之子。 无奈心相不端,恐将来一败涂地耳。' 时常发叹。 因系独子,未免望孙。 十八岁上,替他娶了个鄂秀才的女儿为媳。 这鄂氏虽不到那泼悍无知的坏处,至于孝顺翁姑,相夫持家的道理,却也一丝不识。 惟知食粟而已。 咸氏十七八年不生育了,到了四十六岁忽又怀起孕来,次年生下一个儿子,粉面朱唇,清眉目秀,钟越欢喜无限。 一则见钟悛已是废物,图得此子,或可接绍书香。 二则见钟悛孤立,有一手足,将来可以彼此相靠。 这些亲友见他老来添子,尽来称贺。 钟越是素性豪爽的人,又心中欢喜,预备极丰盛的筵席款待众宾。 那钟悛自已每常以为是独子,将来的家产是他独承,看见生了兄弟,不但不喜,反甚不乐。 又见父亲如此用度,心下老大暗急。 虽不敢明说,暗地啯哝道:'这样大年纪从新养什么儿子? 不害羞耻,倒反贺喜宴客,花钱费钞,做这样没要紧的事。 一个血胞子,还不知养得大养不大。 就算着养大了,将来撂得血糊零拉的,还是我的大累。' 钟越也有所闻,不去理他。 过了二年余,钟悛也生了一个儿子。 他夫妻有如掌珍,取名小狗子,谓易生易长之意。 钟越见次子到了五岁,聪慧异常。 每日教他认几个字,他再不遗忘,半年来竟认得许多。 钟越想长子已是无用的了,此儿尚有读书之资,不可再误。 此时已五十余岁,下过九次科场,无奈才高命薄不售,竟告了衣衿(附注:科举时代,考上了秀才的人,每三年一次要参加由省级学政主持的科试和乡试。 如果年纪大了,无意仕途了,可以'告衣衿',不再参加考试,相当于官员的'告老'),闭户在家,惟以课子为务。 因长子性情刻薄,遂将次子取名钟情,字曰丽生,无非欲其天伦中多情之意。 这钟情虽不能过目成诵,凡是经书,他念过三五遍,无不纯熟。 不但记得,且个个字认得,钟越愈加欢喜。 况是幼子,老夫妻未免过于疼爱。 钟悛更觉不平,背地道:'我是长子,我儿子又是长孙,倒不相干,倒把他当倭宝儿一般。 等着等着,等他大来做了官,好来封赠娘老子的。 我的儿子也不读书,看他后来赶得上这读书的赶不上?' 因此,他见了兄弟就如眼中钉一般。 钟越也知因次子年小,也只忍在心中。 每日细心将小学并各种故事,孝弟忠言的话,谆谆讲解与钟情听。 他听了便能记忆,八九岁上,就知孝父母敬兄嫂。 那小狗子虽才五六岁,顽劣甚于其父,并不知祖父、父母、叔叔为何物,一日混顽、混跳、混骂。 他听见爷爷叫叔叔做钟情,他也便叫。 任你怎么叫叱,叫他不许如此称呼叔叔,他总不理。 那钟俊、鄂氏疼爱他到无可容言处,一任他的性子。 钟越再要管他,见大儿子已刺嫌兄弟,再要打了孙子,儿子媳妇定以为父母疼幼子,不疼长孙,弟兄将来越参商(不和睦)了,每每隐忍,常常叹息。 小狗子但见叔叔拿着些什么,劈手就抢,不给就骂。 钟情从不同他争闹,倒反疼他,因此也还相安。 钟情九岁上,经书皆讲熟,已经成篇,笔下甚清亮。 钟越以为可以见此儿取金紫,娱暮景。 不想得了一病,日重一日,奄奄不起。 钟悛视若罔闻,钟情衣不解带,亲尝汤药,时刻不离的服事。 钟越看看危笃,钟情每夜祷天,愿以身代。 一日,钟越的岳父咸德来看他,钟越垂泪道:'小婿这病不能起矣,别无他嘱。 大外孙已成废物,小外孙资性还是个读书种子,小婿死后恐误了他。 望岳父念翁婿之情,将小外孙带去,择师训导,将来不坠家声,小婿于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因顾钟情道:'看你哥哥可在家?' 钟情去了来道:'嫂嫂说,今早朋友们约哥哥往雨花台耍青去了。' 钟越叹了两声,执丈人之手,低说道:'大儿非友爱者,俟小儿成立之时,岳父将小婿家产为他二人分之。 不然,必为大儿所独吞矣。 今日小婿若为他兄弟分拆,但小儿尚幼,恐倘有不测之祸。 今有小婿家私单一张,岳翁留为异日分拆之凭。 万望岳父留意。' 遂在枕边取了一张帐单,递与咸德。 咸德也堕了几点泪,应允了。 过了数日,钟越自觉沉重了,叫了二子在旁。 向钟悛道:'我死后,你是长子,须孝顺母亲,抚恤幼弟,得他成人,我亦瞑目。' 钟悛也不答应,只鼻孔中似答非答; 似笑非笑的吭了两声。 钟越见他这个样子,也再不说,叹了一口气,便闭目而逝。 钟悛丧葬之事凡百从俭,苟且了事而已。 钟情虽在孩提,守定棺材哭泣,昼夜不绝声者数日,竟至哀毁骨立。 亲友来吊者,无不暗暗称异。 殡葬之后,咸德将钟情领了家去,送在一个朋友馆中读书。 那先生姓广名德厚,是饱学盛德名儒,且训徒甚是有方。 这馆中许多窗友,一个姓司名进朝的,是个宦家之子。 一个姓刘名显,他父亲名刘太初,也是个有德行的老儒。 一个姓梅名根,一个名多必达,是梅根母舅多谊之子。 一个名陈仁美,是多必达的姐丈。 一个咸平,就是咸德之孙,乃钟情的表弟。 众人之中,惟钟情、梅根独肯用力。 先生见他二人又聪明,又苦读,着实心爱,更加一番教导讲究。 他二人彼此问难,互相切磋砥砺,情同骨肉,亲爱无比。 过了两年,钟情到了十一岁,他母亲咸氏又复卧病。 钟情闻知,辞了外祖同先生归家侍奉。 咸氏道:'我病未必就死,不可误了你读书,你还在馆中去。' 钟生道:'父母生子原图孝敬。 子弟读书原是要知孝悌的道理,不然念书做什么事? 况古语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人不知孝,真禽兽不如了。' 过了数日,咸氏的病愈沉重。 他父亲七旬外的人倒还康健,常来看视。 咸氏向父亲哭道:'女儿五十余岁,不为夭了。 况女婿已故,儿之死何足恨? 但放不下你小外孙耳。 望父亲念女婿临终之言,抚养他罢。 儿死,分之当然。 父亲年尊了,也不必悲恸。' 说毕,奄然而逝。 咸德也哭了几场。 那钟性哀恸迫切,泪尽继之以血,水米不入口者数日。 咸德再三劝慰,始进匀水。 丧葬已毕,咸德仍带他家去读书。 那钟悛见父母双亡,遂起了一点私心,将父亲所遗产业尽思独占。 他虽欲独擒,一来怕亲友谈论,二来恐兄弟大了,外祖做主,仍要分去,岂不白做一场恶人? 遂暗暗变卖了,带着妻子鄂氏、儿子小狗子,连夜迁徙他乡而去。 他那个亲叔钟趋,久矣分家各户,也不来管他。 咸德过后方知,不胜恼恨。 但钟悛已不知影像,只得罢了。 钟生亏得外祖抚养成人。 到十五岁上,他外祖年已八旬,到老病将危之时,怜外孙孤苦无依,娘舅又死了,只舅母丧居,表弟幼小,料到后来未必能尽心养活他,暗地与了他些私房,叫他各自另寻安身之地。 他遂只身出来,在凤凰台下典了真教官的一间斗室栖身。 喜他有志上进,埋头读书,十七岁就批首进学。 他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 经文时艺,一扫千言,歌赋诗词,援笔立就。 有几句赞他道:书生之态,弱冠之年。 神凝秋水,学冠云烟。 琼姿皎皎,玉影翩翩。 春情吐面,诗思压肩。 性耽情种,骨带文颠。 问谁得似,青莲谪仙。 补遗:这间房子,原是真佳训老先生的书室。 这真佳训后来出了贡,选了教官,一家数口都带去上任。 此房典与钟生,其价甚廉,只当替人看房子一样。 虽然是间斗室,却四面都有小院儿,院子里还有几棵绿萼è(梅的一个品种,花白色,萼绿色)、西府(海棠的一个品种,春季开红花,秋季结果,大如山楂)、碧桃、红杏之类。 他室中竹床木几,纻帐布衾,倒也收拾得十分干净。 ) 他且存心不苟,立志端方。 虽系少年,真是个才行兼优的人品。 那时的人都好奉承,他不但不会奉承人,且不同受奉承者对面; 尽都喜容悦,他岂但不去容悦人,更不与要容悦者交谈。 入泮之后,也算学中数一数二有名的一个秀才,从来应试再不出三名。 但只孑然一身,真个家徒四壁。 虽有满腹才华,难免终年顿困。 喜他志气亮爽,毫不介意。 年已二旬,尚未受室。 他敢曾几次央人求婚,但风俗嚣薄,人家择婿只重这财不重那才。 人见他家业飘零,孤寒特甚,亲戚同陌路人,朋友尽皆远避,无一肯就。 为此他发了一奋志,定要先金马玉堂,然后才洞房花烛。 终日闭户读书,足不出外。 虽不曾囊萤映雪,刺股悬梁,却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诵。 一日二月下旬,他见春光和蔼,小院中数株花木都绿娇红艳。 读书之暇,诗兴偶作,信笔挥成一绝:春光妩媚万花妍,正是寻芳二月天。 兀坐竟忘春意好,撩人蛱蝶两蹁跹。 兴犹未已,复题《醉花阴》一首词,道:杏萼枝头红尽吐,紫燕蹁跹舞。 春事半阑珊,满径苍苔,微染如酥雨。  频斟绿醑留春住,切莫催花去。 一岁几多时? 剧饮高歌,醉倒花阴处。 写完搁笔,正在推敲之际,忽听门外有剥啄之声。 启户视之,原来是他自幼的一个窗友。 这人姓梅名根,字合山。 他有个姑父叫做林放梅,取林和靖先生孤山种梅之意。 他也与此意相合,故取了这个名字。 他与钟生两人是总角之交,同窗读书又是同案进学。 那梅生虽不能称富足,也还是小良之家。 他知钟生家寒,时有所赠。 虽不能衣食全然管顾,然一年不至冻馁者,多半亏他。 故他二人素来莫逆,时常相晤。 梅生十六岁时娶妻雪氏,生得如玉人一般。 有古人的一调玉女摇仙佩,正好移来赞他: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 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 拟把名花比,恐傍人笑我,谈何容易? 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 争如这佳人,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他夫妻十分相得,那一种恩爱绸缪,莫能言喻。 梅生也美如璧玉,那时他的众朋友套了古诗二首赠他。 一首是赞羡他夫妇的,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 今日春梅相配合,两人得做十分春。 又有一首是戏谑他夫妻的,道:梅雪争妍未肯降,诗人搁笔费平章。 梅须逊雪三分阔,雪却输梅一段长。 他夫妻见了,几乎笑倒。 那雪氏不但有如花之貌,且有咏雪之才。 不想成亲只二年光景,那一年天气甚暑,雪氏偶染了一场热病而殁。 真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梅生面上虽不觉十分悲痛,而黯然伤神,竟然几乎似当年荀奉倩,有个骨化形销的样子。 钟生再三苦劝,他方少释。 过了年余,有人爱他的人品清俊,家道厚足,要将女儿嫁他续弦。 他执意不娶。 钟生正色谏他道:'兄与尊嫂虽夫妻恩爱至,但继嗣更重于私情。 兄读书人岂不明此?' 梅生谢道:'吾兄以大理教我,敢不从命? 但佳人难再得,容缓图之。' 数年来,他尚鳏居未娶。 今日来访钟生,一进门,相逊揖罢,便道:'吾兄终日闭户,自然学业大进。 书虽系妙事,然不可苦功太过,损耗精神。 还该散步散步,以活文机。' 钟生道:'小弟鹑衣百结,羞见亲友。 在家无事,不过将这些断简残篇拿来翻阅,聊舒闷怀,有何进益?' 梅氏道:'兄言谬矣。 圣人说:'素贫贱行乎贫贱',且贫乃士之常,又何足为愧? 贫穷二字可是人笑得的? 兄不忆原宪讥子贡曰:'予贫也,非病也。' 子贡终身自愧为失言。 谈笑人贫穷的人,那不过是市井之徒,略明道理的人岂肯有此? 况以兄之大才,取金紫如拾芥,焉可限量? 兄万不可把志气自馁了。 况还有说衣敝bi(媪ao)袍与农田(格)者立而不耻,这有何妨?' 钟生道:'吾兄见爱,则有此语。 若世俗炎凉之辈,青目者谁? 衣敝(媪)袍与农田(格)者立足不足耻,为今之际,那农田(格)的人与衣敝(媪)袍者立反以为耻。 小人心胸另有一番评论。 且不可以今比昔也。' 梅生道:'兄说得也是,世俗恶薄至此,殊属可笑,然此等人也不足与较。 弟连日未晤兄,可有甚佳作么?' 钟生道:'春色恼人,小弟连日为睡魔所侵,神思昏昧,并无拙作。 只方才见小园中花草可爱,诌得一词一绝,正欲求斧政。' 遂将所作的诗词递与梅生,道:'请教。' 梅生接过看了,赞道:'可谓满纸琳琅,字字珠玉,足见兄用功之效。' 钟生道:'小弟俚言请教,吾兄反一番谬奖,此非弟请教之本意了。' 梅生道:'果然佳妙,非弟过誉。' 因将手中的扇子递过来,道:'弟值有便面在此,祈吾兄将尊作一挥。' 钟生笑道:'此等鄙俚之言,岂可有污尊摇。' 梅生道:'兄不必过谦,你我莫逆兄弟,何必用这些套语?' 钟生推辞不得,笑着提起笔来写了送过,梅生接来看了,道:'三日不见,刮目相待,兄不但佳章精妙,连大笔近日也越发纯熟了。' 钟生笑道:'污兄佳扇,幸勿见责。' 二人闲谈了一会,梅生顺手在案上取过一本书来翻阅,见内中夹着几张字纸,说道:'这想是兄的窗稿了。' 钟生笑道:'不然,昨日小弟无聊之极,偶诌得一篇戏语。 虽是不经之言,恰中我辈贫寒之病。' 梅生打开看道:九州巡察使臣鲍奋谨奏:为乞恩剿除巨恶,以苏苍生事。 臣奉命巡视九州,兢兢业业,不敢稍怠。 密访得有巨恶九名,乃盛世之大凶,为天下之深害。 生民被其涂炭,万姓受其摧残。 恶贯滔天,罪着九地,真不可一刻留于世者也。 臣方得彼等罪恶,凿凿可据,非系风闻。 乞大奋干断剿出,以苏生民困苦。 古谓杀一人而苏万命,若除此九恶,使天下亿兆穷人皆被其泽矣。 令将彼等罪恶,谨开列于左:嬴蔺、钱坚二人者,表里为奸,志同气合。 嬴蔺则助人贿通关节,大干法纪; 钱坚则与人诡诈通神,奸谋百出。 专与正人君子为仇,但同鄙吝贪夫契合。 遇富贵者则趋附之,刻薄非为,纵淫纵恶; 见贫穷者则漠视之,毫不相恤,为寇为仇。 石崇一宵小者流,郭况一椒房之嬖,嬴蔺则依之为鹰犬; 严世蕃范美人为溺器,慕容彦超铸铁胎做大锭,嬴蔺则助之为奸邪。 邓通一嬖幸小人,萧宏一膏梁纨绔,钱坚则附之妄作非为,暴殄肆恶。 至于贫穷者,即如圣门颜渊、原宪之流,彼不但不助之给之,反凌之弃之。 又何况于蓬茅下士、闾閔小民,不困其悭吝、不受其荼毒耶? 且使人父子失其亲,兄弟失其爱,朋友失其谊,夫妇失其和,以至正人君子困苦饥寒,无赖小人流为盗贼,皆嬴蔺、钱坚使之也。 此二人者,趋富欺贫,亲贵凌贱,罪犹其次。 而助人为奸淫,党人为凶恶,罪状多端,不可擢数。 似此穷凶极恶,无刑可加。 乞敕火力士、铁金刚,粉其身碎其骨,遍给天下之贫士穷民,庶可以酬往愆,以消众忿。 此其一也。 薛泰罪恶虽未着于四时,而刻毒久施于一季。 一至三冬,万姓苦寒之时,不但不能如太阳曾临天下,使贫者可以负暄。 彼反漫空气舞,遍地飘扬,假做轻模轻样,其实如刃如枪,阴贼阳善,倍加楚毒。 使无衣无纩之人,骨砭肌裂,口噤体僵。 袁安高士几至捐躯,角哀贤者竟遭毕命。 古今来受其害者,亦不能屈指而记。 封厉、冷盛二人,与彼结为死党,惟以害人为事。 薛泰之恶已无穷,而封厉鼓舞助之,冷盛阿谀辅之,同恶相济。 使天下之穷人,破肤堕之者有之,抱臂缩颈者有之。 齿斗号寒,身僵哭冷,呼天莫应,叩地无门,真有不可形容者。 穷苦无告,万生含冤。 乞敕皎日消其雪,封姨禁其风,元恶不能逞凶。 冷盛助桀为虐之流,不但不敢施其威,当亦随之而灭矣。 防此三凶,则生民皆受和煦之泽,庶免其苦冷号寒之痛。 此其二也。 古谓民非水火不生活,水火固有功于人,而于人为害者亦不浅,然功不能掩其过也。 上古帝尧之时,水泛滥于天下,几至民无所安息。 后虽为大禹所平治,然至今数十年来,水患常逞志恃凶,妾作威福。 良田美稼漫涣沉沦,丽室华居漂流淹没。 怀山襄陵,沉灶产蛙。 使受害之人无粒米之炊,无立锥之地者,皆水焕之罪也。 至于火炽之罪,虽因人而起,似可稍(逊),然亦彼助之为虐,不可全恕。 咸阳三月之焚,江都竟月之焰,谓出于项羽、世民,尚有所诿。 而历来焚宫室,毁民居,荡产破家,殒身毕命者,多有其人,其罪亦非浅鲜。 乞敕祝融禁其火,冯夷制其水。 痛加惩创,严行防饬,使人但受其功而不罹其害。 救民水火,亦一要政也。 此其三也。 上古茹毛饮血,后稷教民稼穑,人始得五谷而食之,此圣人忧民爱民之至意也。 孰意万恶米诸者,恣意妄为,亦效嬴蔺、钱坚之习,趋炎附势,弃贱欺贫。 富贵之家,盈仓积廪,以致红腐而弃之,彼犹归之弗止。 至于苦寒之室,悬釜待炊,儿啼女哭,彼亦弗顾。 如殷纣钜桥之粟,李密洛口之仓,红朽作践,何可胜言? 及至人遭贫困,彼更鄙吝万端。 使韩信乞食于漂母,子胥丐浆于濑女,曾子三旬九食,梁武饿死台城,介子割股啖君,张睢阳烹童赏士,皆米诸之所为也。 甚至孔子万代之师,亦犹厄之陈蔡,其罪尚未擢发而数耶? 更有罗雀熏鼠,敲骨吸髓,夫妻相食,易子而炊者。 伤心惨目,尚忍言哉? 皆米诸稔恶之所致也。 乞赖风伯五日一风,雨师十日一雨,蜡不为灾,蝗不为害。 天下之粟贱如尘少,人人得而积之。 则米诸不能妄自尊贵,与人为难。 且使人人得而食之,碎嚼其躯,勿论贫富,无枵腹之患,皆鼓腹击壤,衢歌帝力。 其功于百姓岂浅鲜哉? 此其四也。 薪者天下无地不产,或草或木,或苇或蒿,无不可而为之,乃至贱之物也。 而辛贵一葑菲不材,草木贱质,不一科且,亦自矜其能,视之如桂。 效恶薄趋世之风,作逐臭附膻之态,亦与贫者为难。 竟至寒士之家,突内无烟,穷民之室,灶不举火,诚可深恶而痛绝者也。 乞敕五岳四镇以及各省郡邑城隍社令之神,无地不生,无处不茂。 使辛贵及其子孙,人人得而诛之,户户得而炊之,化为灰烬,弃之沟壑,然后辛贵之威庶可稍杀,此亦济民之一端。 此其五也。 此五者,皆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 臣有巡察之责,既得其实,敢不备细陈之? 如不以瞽言为谬,乞赐施行天下,幸甚!谨奏。 赍奏官戴天命。 梅生看完了,道:'兄之尊作固妙,其如上帝无庸议,奈何?' 二人大笑了一回。 梅生又道:'兄方才说神思昏,这是坐久了的缘故。 今小弟奉陪到外面闲步一步,看一看春色,把胸襟稍舒,就精神健旺了。' 钟生道:'承兄雅爱,但弟平素倦游,不敢从命。' 梅生道:'吾兄真读迂了。 今春光明媚,花柳动人,各处仕女如云,车马咽道。 若不出游赏游赏,岂不为花鸟所笑?' 说毕,拉了钟生要走。 钟生再四推辞,道:'闲花野草,小弟实不愿看。 辜兄美情,容当荆请。' 梅生道:'兄既无此高兴,弟也不敢过强。 然既不去赏春花,同兄去访一访解语花何如?' 钟生道:'请教吾兄,此言何谓?' 梅生道:'兄终日在家,不知外面的事。 近来平康中有一瞽妓,姓钱名贵,生得肌如白玉,面似桃花,那一段袅娜的身材,风流的态度,百口也赞她不尽。 虽是少了一对秋波,那一种娇媚嫣然,令人魂醉的样子,真是形容不出。 小弟当日听得人说,也不肯信。 后来亲去一访,果是名下无虚。 弟还记得当日令叔所弃的令坦干不骄兄,曾赠她一调《浣溪纱》的小词,是赞她妙处的。' 遂念道:紫玉风流白玉身,嫣然一笑欲倾城。 淡妆浓抹总宜人。  蜜意难窥吞吐语,柔情易觉浅深颦。 不须回眼已牵情。' 兄听此作,可见彼之娇艳了。 我同兄去一访,也可宽些眼界。 兄意如何?' 钟生笑道:'兄爱小弟过厚,故说得这瞽妓如天上人,欲弟去一游耳。 弟虽生平不曾会过妓女,曾听得人说,近日大街中并无一个名妓,大非昔日之比。 何况瞽妓中尚有此等人物?' 梅生道:'我与兄自幼相知,可曾有一语相欺? 若谓瞽妓中无美人,昔日王嫱、西子、绿珠之辈,就不该生于乡僻了。 兄何固执若此?' 钟生道:'小弟非敢固执。 但想她一个瞎妓,纵有几分容貌,自然胸如黑漆,只好娱市井之徒。 我辈读书人对着一个白木,单只大嚼屠门肉,牛饮几杯回来,有何趣味? 又不若对着那嫩草娇花,听那枝头小鸟嘹呖,痛饮一番子。' 梅生笑道:'兄可谓唐突西子了。 兄既不知,也怪兄不得。 这钱贵自幼颖悟异常,八九岁时就诗词歌赋无不涉猎,后来十岁上才坏了双目。 她至今终日吟哦,著作甚富,皆脍炙人口。 小弟记得她十三四岁时,有她自嗟薄命的四首绝句,念与兄听,看是如何?' 遂将她的薄命诗念了一遍。 又道:'弟还见过她的少年游四阕四季词儿,还听人传念她编的《啭林莺》,更妙一时。 记不得许多,兄到她家要出来一看,便知弟言非谬。' 钟生听罢,也不禁容色飞舞,道:'果尔佳作,可不愧兄之赞扬矣。' 梅生道:'兄既以弟言为不谬,弟做薄东,请兄一乐。' 钟生道:'承兄厚意殷殷,本当从命,但她既是名妓,又有如此才华,相交的自然都是富翁大老。 小弟一介寒儒,哪里在她眼界内? 恐去反受她轻薄,那时进退两难,还是不去的好。' 梅生道:'吾兄吾兄,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 吾兄此言最皮相英雄了,兄还不知钱贵的心迹。 她极重的是风流才貌,最厌的是铜臭乌纱。 她向日遇着俊俏才郎,虽不得她曲意奉承,也还颇亲色笑。 若是那痴蠢子弟,虽富胜陶朱,她不但不肯相陪,还有许多的讥诮。 所以那些膏梁纨绔,往往乘兴而来,弄个败兴而返。 后来因她母亲苦劝,她如今才略肯通融。 我还听得人传说,她曾立一誓愿,倘偶着个才貌兼全的知心伴,不拘贫富,愿托终身。 吾兄这一去,不但不受她轻薄,恐还要在她知心之列呢。' 钟生道:'若果如兄所说,此女可谓妓中英雄。 以瞽目之人而有此心胸,又高出梁夫人、红拂妓之上了。 但恐此言容或有之,未必如兄所说若此凿凿可据。' 梅生道:'不患弟言之不实,犹恐我扬之不尽耳。 今同兄去看一会,若弟谬言,兄此后竟视弟为妄人可也。' 钟生他说得如此真切,未免少年心动,答道:'弟岂敢疑兄之妄,私心窃料恐世间无此尤物。 今日之须眉男子,无一人能尘埃中物色英雄,况此一瞽女而具此侠肠,有此巨识乎?' 梅生道:'兄到彼见之,若不符弟言,竟罚弟以金谷酒数。' 钟生道:'既承见爱,敢不趋陪?' 梅生大笑。 钟生抖了抖补道袍,按了按旧纱巾,拔了拔破朱履,掸了掸身上灰尘,锁上了房门,同梅生出来。 又锁了院子门,遂同携着手,一路说些闲话。 弯弯曲曲,不觉已过朝天宫大街,到钱贵门首。 只见一带疏篱,数竿修竹,树木掩映。 一个小小青门楼儿,迎门一座花台,栽着一丛天竺,点缀着几块宣石。 门口站着个丫鬟,约有十七岁,生得面白唇红,指柔足小,青衫洁净,黑发光明,在那里买花。 梅生指对钟生道:'此幽舍乃钱娘居也。' 又指着那丫头,笑顾钟生道:'兄未睹丽人,先见艳婢。 只这一丫鬟,也就算娇美了。' 随问那丫鬟道:'你姑娘家中有客否? 我同这位钟相公特来相访。' 那丫头原来就是代目,梅生原常在他家行走过的,她却认得。 将钟生一看,不觉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忙向钟生敛衽,道:'姑娘正独坐无事,二位相公请进客屋里坐,我去通报。' 让了进去,坐下。 她忙到房中对钱贵道:'恭喜姑娘,向日那梅相公同了一位钟相公来访姑娘。' 钱贵道:'痴妮子,这有什么喜处? 我今日心中不乐,懒于应酬。 你可去回他说,得罪相公,改日再会罢。' 代目道:'姑娘不可错过。 我跟姑娘数载了,虽见过几个俊俏郎君,怎如这钟相公是天上谪仙,人间罕有。 虽然衣敝履穿,穷酸打扮,但那一种风流,恐巧妙丹青也画不出。 他才人丰韵,虽不知他才学何如,姑娘也该会他一会。 大约世间有才而无貌有之,有惊人之貌而无才者未必。 姑娘一心想遇一个俊俏的郎君,今日却遇着了。 我先说恭喜者,就是这个缘故。 他比那祈公子不但风流过之,且另有一种蔼然可亲之态,较之他人就有云泥之隔了。' 钱贵听了,笑吟吟的道:'穷何妨? 但可果然如你之所云,竟是这样潇洒风流人品?' 代目道:'向蒙姑娘以心腹托我,我怎敢欺诳,误姑娘的大事?' 钱贵想了一会,道:'我常听得人说,有一个小秀才叫做钟丽生,算当今才貌双全第一个人品。 他因四壁萧然,故闭户在家苦读。 我虽神往久矣,却无缘相会。 莫非就是此人?' 叫代目替她轻拢云鬓,淡点朱唇,起身。 喜孜孜扶了代目,慢移莲步,款蹙湘裙,袅袅娜娜走将出来。 朝上拜了两拜,三个相让坐下。 梅生先开口道:'久阔别钱娘,渴想之甚。 今我这敝友钟兄因久慕芳名,特同来奉访。 喜钱娘今日得暇,诚为三生有幸。' 钱贵道:'贱妾葑菲下材,蒲柳陋质,怎敢当相公过誉? 闻得钟相公神仙中人,今得屈贱地,乃妾之万幸耳。' 正说间,代目捧上茶来,三人吃罢。 钱贵附代目耳道:'快备酒饭。' 代目点头去了。 梅生顾钟生道:'兄今见钱娘丰韵,弟之前言妄否?' 钟生道:'弟先以兄之言恐其太过,今细看起来,兄之所赞尚未能尽钱娘之万一。 真胡然而天,胡然而地。 大约古来相传之名媛,恐尚未若是。' 梅生对钱贵道:'我这敝友钟兄,表字丽生,是黉门中第一个才貌兼全青年的才子,真可谓倚马千言,才华绝世。 今日与钱娘初会,定有些新诗相赠呢。' 钟生道:'小弟不过背地吟哦,邯郸学步。 久闻得钱娘精通翰墨,小弟岂敢弄斧班门?' 钱贵听说,果然是她数载神驰,闻名未会的那人。 喜动颜色,忙笑答道:'相公言重。 妾久仰高名,如雷灌耳。 真如三神仙,可望而不可即。 今竟得相遇,何幸如之? 妾陋质寡文,恐不敢当相公珠玉。 或蒙不弃,赐我佳章,胜赐我百朋矣。' 梅生道:'适间我到钟兄府上,钟兄正在豪吟,钱娘可要听么?' 钱贵欣然道:'相公若记得,幸为赐教。' 梅生遂将扇上的诗词念了与她听。 钱贵听了,赞道:'名下无虚,妾何幸得聆佳作?' 钟生道:'俚言粗鄙,有污尊听,令我愧杀。 闻得梅兄说钱娘著作甚富,祈假一观。' 钱贵笑道:'拙作真要污目了。 幸遇高明,敢不献丑求教?' 唤代目将他历来所作的诗词取出来,递与钟生。 钟生看了,赞不绝口,道:'钱娘佳作,真可掷地金声矣。' 钱贵道:'不但相公污目,且使贱妾汗颜。' 梅生道:'你二位皆不必过谦。 俟酒阑后,等诗兴发作,少不得要彼此赓和。' 正说着,内边捧出酒肴来。 彼此相叙坐下,觥筹交错,宾主甚欢。 掷了一回骰子,说了一回口令。 郝氏也出来各奉敬两杯,梅生暗暗把东道之资递与她去了。 钱贵又叫代目取过弦子来,弹着唱了一支《红拂记》上虬髯落店的昆腔曲子,道:我看你丰姿洒落,仪容俊俏,自合双飞双宿。 姻缘分定,千里非遥。 多感你好逑君子,择配佳人,一见相倾倒。 好一似秦楼乘凤弄橘箫,他铜雀焉能锁二笑? 她玉指轻挑,檀唇慢吐,真有绕梁裂石之音,令人听得心旷神怡。 唱了一回,侑了数杯。 看看日色将暮,酒阑上来,梅生道:'有劳钱娘妙音,我们已赏鉴过了。 钟兄此时诗兴动否? 可作将起来,以助饮兴。' 钟生道:'小弟拙作不拘何时皆可应命。 但恐俚句不堪,有污钱娘清听耳。' 钱贵道:'相公勿过谦,定要请教。' 遂自己到房中,取出一柄重金牙骨佳扇来,双手递与钟生,道:'求相公将尊作挥于粗扇,贱妾当留为终身珍玩。' 随命代目掌上两支大烛来,又自己进去了一会。 代目捧着一螺甸方盘,梅生、钟生看时,盘中放着一方端溪旧砚,一锭方于鲁的佳墨。 钱贵将一枝纯毫湖笔递与钟生,命代目将墨磨起。 那梅生不住赞道:'不要说钱娘著作之妙,只这笔砚精良,也是难得见的。' 钱贵道:'妾因目瞽,不善涂鸦。 凡有拙句,俱是小婢代写。 此妾特特制下,以待高贤。 藏之数年,今日得遇钟相公佳作。 可谓笔墨之幸,亦见妾一段苦心之有灵也。' 钟生道:'钱娘可谓深情,敢蒙错爱若此。' 因提起笔来,蘸浓了墨。 要逞才思,不假思索,一挥五首。 其一:雪儿饶绰约,惆怅隐秋波。 蜜意流纤指,柔情托缓歌。 其二:闭目如思妇,开喉尽妙歌。 动人年最小,谑客趣尤多。 不饮频呼酒,催干欲卷波。 醉余偎椅处,香气透春罗。 其三:不见偏能识,心灵会晤多。 爱传弦上调,情露坐间歌。 花好藏深髻,肌香透薄罗。 余思何处觅,去去缓凌波。 其四:天意何幽渺,盈虚事颇多。 既然予月貌,曷以吝秋波? 淡锁吴宫恨,轻披越国罗。 浮杯一缱绻,况复有清歌。 其五:无意逢佳丽,风情动我多。 轻腰欺嫩柳,柔体怯轻罗。 玉指挑新调,朱唇吐艳歌。 花魁应避步,何必在秋波? 写毕,梅生接过来朗诵一遍,赞道:'兄之佳唱,精工敏捷,虽青莲复生,不能居兄之右。 非兄不能有此咏,然非钱娘亦不能当此赞也。 绝色高才,可称二美,真有千秋佳话,小弟有幸得预斯会。' 钱贵听了,忙出席深深拜谢。 命代目斟上二卮,自己双手奉一卮与钟生,道:'贱妾慕才如命,今幸得遇相公,乃前缘所致。 但蒙过奖垂怜,妾不能当此耳。 谨敬一觥拜谢。' 又奉一卮与梅生,道:承相公不弃,同钟相公来赐顾,遂妾数载之愿。 荐引之恩,亦当拜谢。' 梅生道:'此系钟兄与钱娘宿缘所致耳。 我不过偶介绍乎其间,何足居功? 焉敢当谢?' 钟生亦回敬钱贵一卮,道:'小生乃贫寒下士,亲友皆所不齿。 今钱娘见爱若此,可谓生我者父母,爱我者钱姑也。 敢不为知己谢?' 钱贵道:'相公是何言也? 韩夫子岂长贫贱者哉? 妾得遇相公,实出万幸。' 彼此逊谢一番。 大家饮毕,钱贵叫代目取出一方新绸帕,将扇子包好,收入匣内。 她先听得代目说,钟生果然容貌无双,与向来所闻无异。 今觌面又见他才美若此,不胜心年,就存了一点要托终身之意。 只是一时不便开口。 而那一番绸缪之意,甚是殷勤。 梅生见了,笑道:'我闻得钱娘数年来无一人得其欢心,今遇钟兄即相爱若此,真是姻缘宿定,非人力所能强。' 钱贵道:'妾何人斯,敢雌黄人物? 但从幼有誓,愿得遇一个才貌兼全的情郎。 今遇钟相公已符宿愿,敢不致敬?' 梅生道:'钟兄,我看钱娘可谓爱兄已至,兄今在此留宿何如?' 钟生道:'小弟寒酸体态,怎敢伴天上姮娥? 今承钱娘不弃,只可作诗酒交,安敢结鸾凤侣?' 钱贵满心要留他,不好骤然启齿。 今听见梅生相劝,心喜非常。 见钟生推辞,忙道:'妾乃娼门下贱,怎敢污相公玉体? 但得侍一宵衾枕,虽于九泉亦无遗恨。' 说了,面有惭色。 梅生道:'钱娘之言若此,吾兄若要推辞,岂不辜钱娘一团美意? 倘再拘泥,不但杀风景,就觉太不情了。 弟且告辞,明早再来扶头。' 因起身作别。 钟生他二人如此说,也说立住,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非弟推辞,但只恐无福消受耳。' 说完,与梅生作别,送了出门。 随与钱贵携手进房,见房中焚兰热麝,幽雅非常,绣帐锦衾,又富丽至极。 钟生虽是一个才子,却是一个寒儒。 每常住的是蓬门茅屋,睡的是纸帐布衾。 今到此温柔乡,如登仙界。 他此时真是:身虽未到蟾宫里,如在瑶台琼室中。 钱贵又叫代目烹了一壶好茶,各吃了两钟,说了些闻未会的知心话。 钟生在明晃晃银蜡下重新把钱贵细细一看,灯下看佳人,分外娇娆,真美丽也:鬓发如云,黑臻臻挽一个时样梳妆; 柔躯似柳,娇滴滴着大套细轻衣服。 眉弯新月,淡淡扫两道春山; 牙排嫩玉,齐齐露两行瓠子。 双眸似睡,如未醒之杨妃; 娇面不匀,似嫌唐之虢国。 鼻若垂珠,脸同瓜子。 口中香气氤氲,唇上残脂馥郁。 十指尖尖,真如玉笋,双弯窄窄,实赛金莲。 相携上床,脱衣共寝。 钟生又将她遍身细细抚摩,真是:体滑如脂,骨温如玉。 上口似樱桃,下口包含红芍药; 横唇如赤豆,直唇微露紫鸡冠。 乳头新剥鸡头肉,捏着已足魂消; 牝户劈开菡萏瓣,摸到勃然兴发。 情致如火,云雨起来。 一个初尝滋味,一个久慕丰标。 一个怜才,一个爱色。 他两个彼相相爱之情,一番绸缪之态,虽浴水鸳鸯,穿花鸾凤,犹不足以喻也。 事竣就枕,钱贵枕钟生之臂,悄语道:'妾有心腹一言,欲君见怜,君肯垂听否?' 钟生道:'卿之深情,沁我肺腑,有何见教,敢不勉从?' 钱贵道:'妾乃钱家亲女,不想隶在乐籍。 这接客迎人,原非妾之本意,奈迫于父母之命耳。 妾今虽倚门献笑,然自幼间立一誓,愿得遇才貌郎君,定以终身相许。 妾今虚度十九龄矣,数载做这风中柳絮,也因是未得其人。 今遇郎君,妾心已足。 若徒效露水之欢,非妾之愿,必以此身相许托,誓死不移。 倘鄙妾下贱烟花,留为妾婢,亦所甘心。 君若不从,妾当以一死。 自矢此志,决不他移。 君能怜念妾否?' 言毕,不觉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有八句道他二人男贪女色、女慕郎才道:为云复为雨,相爱又相怜。 美配当良夜,佳期正妙年。 抚郎郎似玉,觑女女偏妍。 更有销魂处,低低枕畔言。 钟生听了,恻然道:'卿可谓交浅言深。 但我自幼父母双亡,为兄所弃,家徒壁立,亲友皆疏。 向来几次求婚,人皆鄙我寒贱,故年已二十,尚无室家。 我因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故立志芸窗,矢心发愤。 或皇天不负苦心,倘获徼幸,再寻配偶。 今幸得遇芳卿,承你百般垂爱,我心已醉。 感你以终身相托,何幸如之? 本拟如命,但我一介寒儒,恐负你终身结局。 二则我囊罄如洗,焉能为子赎身? 三则你系她亲生爱女,安肯轻易配人? 四则我原说徼幸之后,方可皆婚,今岂有出乎反乎之理? 且我一个薄命寒儒,焉能福配你这天姿国色? 因此数种,故难从命。 贤卿请自细思。' 钱贵道:'以郎君之才,蛟龙岂池中之物? 不日升腾,这何足虑? 至于赎身一事,妾系她亲生之女,安得论价? 且妾数年来替母亲所挣不下千金,若定要身价,妾当自办,不用君费心。 若说亲女不肯舍轻易嫁人,当初妾原不肯接客,是我母亲苦劝,原订过得遇才郎许我自嫁,向有斯言,我方依允。 今若万不肯从,妾当誓以一死,今日既已侍君,此身决不再辱。 妾心已死于君,自兹以后,生为君家之身,死则君门之鬼矣。 君所说脱却蓝衫,方才纳偶。 今日我不过欲为君妾足矣,岂敢望与君作配? 何妨今且归君,为君权主中馈,亦可免分君读书之心,俟君捷后再觅夫人未迟。 妾筹之熟矣,君能怜念妾否?' 钟生感激不尽,道:'子言至此,可谓深心,我尚有何推阻? 但你说今且相从,倘我侥幸,再寻匹配,此言非知心人当出口。 我有何能,承你这般厚情? 诚令我感激泣下,我自然以你为室,岂有列位小星之理? 但今日若与你老母言之,她见我一介寒儒,未免有许多张致。 你且不必露于以辞色,俟今秋大比,或上天怜我二人情痴,稍得寸进,然后娶卿为室。 不幸即落孙山,又当设法别议。' 钱贵道:'聆君之言,妾之深愿,况数月光阴亦容易过。 但恐君高中后,那豪门闺秀,富室娇娃,谁不愿得此风流佳婿,恐致妾有白头之叹耳。' 钟生长叹了一声,道:'我命名钟情,岂肯作薄幸人? 况女子中尚有多情美丽如子者耶? 若异日负卿,我终身前程不吉。' 钱贵听了,忙欲披衣起谢。 钟生搂住道:'你我何须乃尔。 但你此后仍如昔日承顺母意,俟到我家,再守妇道未迟。' 钱贵道:'君此言视妾同畜类矣。 我既以此身许君,此身乃君之身矣,敢有辱君之理? 若母亲不念天伦,或行威逼,妾九死弗移,以此报君。' 钟生道:'我正恐如此,故尔劝你。 我二人既已定盟,便是终身夫妇。 倘不堪受凌辱,如此岂不使我抱一世鼓盆之叹? 况你心迹,我岂不知? 俟出火坑,再做良家腔调未晚。' 钱贵道:'君情至此,妾虽死九泉,亦含笑矣。' 因笑道:'我钱贵好造化也,得此多情多义才郎,终身之愿已足。' 又对钟生道:'目今郎君请宽住数日,聊尽微忱。 此后无事望常来看,免妾身记怀。' 钟生道:'我岂忍瞒卿。 我家一贫如洗,此地岂能常到? 且大比在迩,还要用功。 若有稍暇,自来看你,不必注念。' 钱贵道:'君高志若此,妾岂敢扰乱君心? 今求宽住数日,稍伸缱绻,若恝然别去,情何以堪?' 钟正应允。 二人相叙到亲厚之际,情兴复萌,重又春风一度。 正在绸缪之时,不觉天色已曙,日映纱窗矣。 二人起身下床,钟生将她一看,真个消魂。 但见:双眸虽紧闭,颜色胜芙蓉。 月扫娥眉淡,云偏宝髻松。 又看着钱贵梳洗,亲为之掠鬓,代为之画眉。 一种亲爱之情,不能言尽。 梳洗方毕,只听得梅生一路叫进来,道:'钟兄起来不曾? 小弟来扶头了。' 钟生忙迎出来,道:'吾兄来何早也?' 梅生笑道:'弟恐兄乍入阳台,好梦不能即醒,特早来惊梦耳。' 相视大笑。 到堂屋中坐下,代目捧出两盏茶来,二人吃了。 梅生携了昨夜嫖金,今日东资,交与代目。 代目进房对钱贵说,钱贵不肯收,叫代目定还了梅生。 梅生只得收回。 少顷,钱贵出来同坐。 早饭毕,谈了一会,又拿出酒肴来,三人入席而饮,无非说些新诗,行个妙令。 且说郝氏昨日见了钟生,看他衣衫褴褛,甚不满意。 因女儿叫备酒饭,少不得整理送出。 后接了梅生东道之费,也还不十分着恼,以为他到晚就去。 不想女儿竟下了他,不见一文宿钱,满肚忿气。 正是:未曾见惯奇嫖客,恼断虔婆爱钞肠。 今日又见女儿自己拿出私囊做东,越发气得了不得。 因看女儿面上,不好发话,恼得只在她自己卧室坐着,总不来瞅睬,一应都叫代目、财香料理,不在话下。 他三人饮过数巡,梅生问道:'兄今日可回府么?' 钟生道:'小弟也要回去,蒙钱娘苦苦相留,不忍拂其雅情,还住一日。' 梅生笑道:'谚云:得鱼岂可忘筌? 你二位如此相亲,何以谢我这月下老?' 他二人同应道:'多感厚德,容图后报,决不敢忘。 今且以一卮zhī为寿。' 二人起身,各斟一卮,奉与梅生。 梅生笑站立饮了,又皆回敬坐下。 梅生又问道:'钟兄遇钱娘,昨已有新诗相赠,钱娘可有佳章酬答否?' 钱贵微笑道:'钟相公佳作,阳春白雪在前,妾巴人下俚之言,岂敢相和? 因钟相公说自幼贫寒,为亲友所不齿,妾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胜慨叹,诌得一调《木兰花慢》,不敢献丑,恐相公喷饭。' 梅生道:'钱娘不必太谦,就请赐教。' 钱贵遂念道:想人生贵贱,皆前定,有何妨? 叹人心欺贫,众咸趋富,出丑张狂。 思量从来世事,尽多更何必恁匆忙。 富忠焉知不败,贫穷岂便无昌? 凄惶,有限几时光,谁弱又谁强。 复何须乃尔,千般丑态,万种无良。 推详事多反覆,况人生怎定得沧桑。 堪笑人皆睡梦,安能洗尽污肠? 梅生听了,道:'妙极妙极,骂尽世情,钱娘真钟兄之知己矣。' 又向钟生道:'钱娘既有佳作赠兄,吾兄不可无答。 或诗或词,也请教一首。' 钟生道:'既承兄命,敢不呈丑? 弟荷钱娘厚爱,亦有数言以谢之,故美其名曰《意难忘》。 鄙言志意而已,幸勿大噱。' 遂念道:漂母流芳,悯王孙进食,义侠充肠。 章台英俊眼,贫贱识韩郎。 红拂伎,目非常,奔李靖归唐。 适蕲王,梁妃显达,千载称扬。 负羁哲妇无双,识文公终复,杰士从亡。 逃吴胥乞食,浣女献壶浆。 豪杰事,属闺房,试说姓名香。 到今朝,垂青顾我,又有钱娘。 钱贵道:'妾何人斯,何敢当郎君如此高比? 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了。' 叫代目取出笔砚,并一幅白绫,请钟生写。 钟生将钱贵之词写于前,他自己的写在后。 写毕,梅生接过,念了一遍,赞之不已。 钱贵道:'以妾之俚语与钟相公尊作同书,真正是精金配顽铁,美玉并瓦砾了。' 梅生道:'你二位都不必谦,两调佳章,若传出去,都可纸贵洛城。 钱娘何不以此两调被之新声,长歌一番? 我们洗耳净听,何如?' 钱贵欣然允,各送巨觥,先将钟生的词歌了。 二人饮毕,梅生酬了一杯。 歇息了一会,又各送上酒。 钱贵又将他的词歌了,二生大喜。 彼此欢饮酬酢,饮至天晚,梅生别去。 钟生钱贵二人,如并蒂芙蕖、穿花蛱蝶,百般恩爱。 又住了一日,苦辞要回。 钱贵知不可留,遂在箧中取出银一封,道:'此内约有三十余金,系妾向来所积,今赠君权为灯火之费。 若有不敷,将来再取。 妾倘有衷肠欲诉,托人请君,望君即至。' 钟生道:'卿若见招,我必就到。 但你之情爱,我已难当,此赠如何好受?' 钱贵道:'君何外妾? 妾身既已属君,况此身外之物,妾之所有,皆君之所有也。' 钟生感其言,也就收下。 二人依依不舍,携手流泪。 钱贵又道:'郎君万分自爱,秋闱后妾当洗耳以听佳音。' 钟生道:'卿亦当自爱。 前言须紧记,万不可因我而受辱,使我愈不自安。' 彼此郑重而别。 正是:无眸瞽妓,胜于有眼男儿; 须眉丈夫,不若巾帼女子。 且说钟生到了家中,开门进去。 (原此处一段文字,挪至此卷卷首。 )钟生素常在家时,因贫穷特甚,三旬九食,也是他的常事。 但无长远枵腹之理,少不得终日要去奔波柴米回来,又要亲躬汲爨,做那灶州府的炊官。 还要扫地浇花,一日中只好半日读书。 今日钱贵赠了他一封银了,他就坐下来,打开一看,都是上好锭儿。 不觉堕下泪来,道:'我自幼椿萱(附注:指父母。 椿是椿树,有香椿和臭椿两种。 因为椿树长寿,用来比喻父亲。 萱是萱草,就是黄花菜,一般种在北堂,而北堂是母亲的居处,所以用来比喻母亲。 )见背,兄嫂将家私变卖,不知何往。 依傍了外祖数载,后外祖先逝,亏得与我些私蓄,才觅了这间房子栖身,并盘缠了两年。 数载来,多承梅兄间有所赠,以佐薪水,才苟延到了今日。 其余骨肉至间,尽同陌路。 不意今日与钱姑无心之间,不但赠我若许之资,且以终身相托。 此情此德,没齿难忘。 我趁此有余之时,可以苦枚。 今秋倘百尺竿头,得进一步,完他终身大事,就是报德了。' 次日到书铺廊买了许多墨卷、表论、策判之类回来,又制了几件随身的衣履,备了数月的柴米。 恐自己炊爨,误了读书之功,雇了一个江北小厮,叫做用儿,来家使唤,每日工价一星。 他然后自己拟了些题目,选了些文章,足迹总不履户,只有会文之期才出去。 闲常只埋头潜读,真是鸡鸣而起,三鼓方歇,以俟秋闱鏖战。 钟生前日在书坊中见一册新书,名曰《峒溪备录》,翻开一看,系本京新安人姓童名自宏近日的著述,他也买回来闲阅。 你道这童自宠是谁? 他就是童自大的胞兄。 与他乃弟的胸襟大不相同,满腹文章,却不愿出仕。 一意陶情山水,爱阅历名山大川,民风土俗。 他家中也是巨富,将家中付与儿子主持,只在外边游览。 有人劝他道:'何不在家享用? 常常奔波道路,何苦乃尔?' 他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有个做看财奴,守这故园空老?' 一日想道:'东西两粤,吴楚秦蜀,我都曾游过,只不曾到过滇黔。 我闻得苗蛮之地虽近中原,而人畏其险峻,细探之者甚少。 我何不一游,把蛮中风景纪出一段故事来? 不但自己豁了心胸,也可留为后人长些见识。' 决意要去。 亲友咸劝阻道:'苗蛮烟瘴之地,何可因游观之小事而轻万金之躯? 宁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乎?' 他笑道:'如诸君之言,床榻之上,屋宇之中,皆不死人者耶?' 遂带了数个家人,携了若干途费,到了南京。 在童自大家只住了一日,见兄弟那鄙啬的样子,十分难看,遂迁到朝天宫道士房中作寓。 那时应天府学教授姓广,祖籍徽州,与童自宏原是社友,当日在家是甚是契合。 今到此处,次日即去拜访。 广教官听得他来,忙倒屣迎入,叙了许多久别渴想的话。 又闲谈了一会,童自宏见他的学署墙欹壁塌,甚是不堪,说道:'社兄在此为一方之师范,怎么贵署倾圯至此,也不申吴府县修理一修理?' 广官叹了一口气,道:'岂但弟之敝署,连圣人的大成殿同两庑都有倒漏处。 曾呈禀过数次,皆置若罔闻,奈何? 昨日正有一个笑谈:弟与两位敝同僚在那里同阅诸生的月课,门斗进来说道:'外面牌坊上那个掉下来了。' 弟不懂所谓,问他掉下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就是那个了,我知道叫什么?' 弟还骂他说:'死蠢材,必定有个名色,什么那个,那个的?' 遂出去一看,原来是牌坊柱子上那瓦套儿,因柱头朽了掉了下来。 弟也不知叫做什么,只得解嘲,向门斗道:'这个掉下来就是了,尽着那个,那个的,我如何知道?' 后来各书去查,始知名叫护朽。 老社翁请想,一个文庙大门外的牌坊,乃众人观瞻之地,尚且如此,又何况于他?' 童自宏顾家人道:'拿五十两银子送广师爷收拾房子。' 家人取出送上。 广教官道:'老社翁驾临,弟连一杯薄酒也不曾奉敬,怎敢当此厚赐? 然不敢过却,有负雅爱。 此屋虽弟居,乃官舍也。 弟定将老社翁这一番义举申报上台。' 童自宏道:'此万不可,弟非沽名者,不过赠故人稍加修葺,以蔽风雨耳。' 广教官领诺,作谢收了。 童自宏别了回寓,广教官即刻回拜,次日设席奉请。 他自知童自宏尚朴素,不喜虚华的人,请了两三个得意的穷门生相陪,彼此谈讲,甚是相投。 童自宏寓中无伴,约他们常去,以消寂寞。 这两三个秀才知他是好客的富翁,何乐而不往。 但日日到他寓中陪谈,大嚼豪饮,那是不消说的。 一日,童自宏同他们到三山街承恩寺闲步,见许多的骨董铺,遂挨着家看去,并无一件好物。 看到一家,还有几件看得的东西。 他众人中有一个朋友,见一个匣内放着只玉碗,便伸手取过来看。 那开铺子的,先见他们几个都是酸丁打扮,料非售主,坐着扬扬不睬。 此时见他拿碗,忙站起来说道:'哎呵呀,看仔细!好闲贱手,远的看看罢了,一下失错打掉,你还赔得起么?' 便伸手来夺。 童自宏见他小量那朋友,心中暗怒,便一手接过来,问道:'你这碗值多少银子,就敢量人赔不起。' 那人见童自宏说这话,估了他两银,见他穿着也甚是平常,料不是主顾,遂冷笑了一声,道:'要是别人买,一百八十的要。 相公你若要,让你些,称二十两现银子,拿去了罢。' 童自宏听了这话,拿着向街中石上尽力一下,掼得粉碎。 吩咐家人道:'称二十两银给他。' 那人争道:'这是人的寄卖的,定要五十两。 昨日人还到四十两,尚不曾卖。 如何掼碎了他的?' 先那朋友被他讥诮了两句,一肚暗气发泄不出,今见童自宏掼碎了,心中暗喜,便说道:'你要二十两,他就给你二十两,还有什么说的? 你先贬浅我罢了,他是徽州有名的百万童老爷,像你这样的铺子开得起几万个呢,你也小量他。' 这条街是极热闹的所在,此时围着许多人看。 这朋友向众人细说了其故,众人一来也恼他渺视人,二来人情所使,自然要奉承富翁,都说开铺子的不是。 他方忍气吞声,没得话说。 童自宏同众人谈笑着踱出聚宝门外,到了报恩寺。 走乏了,投知客寮去。 只见一个大胖和尚,肥头大脸,穿着一身绸缎僧衣,光着头,坐在一张大圈椅上。 见了他们,屁股略抬一抬,道:'请坐。' 他众人也都坐下,那和尚毫不瞅睬,也不叫茶。 童自宏见他那样子可恶,笑问道:'老师就是知客么?' 那和尚带答不答的道:'正是。' 童自宏道:'请问这报恩寺以前是什么寺来?' 知客道:'以前长干寺。' 童自宏道:'长干寺以前呢?' 那和尚茫然了一会,道:'这却不知。' 童自宏笑道:'宝刹也算是南京第一大寺了,无限的贵官财主来往。 像我辈穷酸不足论了,倘遇了那种人盘问起来,连本寺的来历都不知道,不但于宝刹削色,就是有愿布施的也不肯出手了。' 那和尚问道:'相公可知道么?' 童自宏道:'我安得不知?' 那和尚忙立起,满脸陪笑,足恭问讯道:'适才着实得罪。 小僧以为是等闲人,不知是广见博识的老先生。' 叫小和尚送茶。 茶罢,又叫掇果碟子上来。 一十六样上色果品细点,再三让着。 吃了一会,又叫备斋。 顷刻撤下果碟去,送来十二碗丰盛素菜,包子云卷,南乡米饭,细粉鲜汤。 吃饭毕,又叫烹了一壶好毛尖茶来,漱了口。 那和尚笑吟吟躬身问道:'请问老先生,敝寺长干寺以前端的是什么寺?' 童自宏道:'当年梁武帝要建长干寺,特选了这一块地基起盖的。 长干寺以前是一块大空地了,这有什么难解处?' 众朋友先也以为童自宏必知其详,都侧着耳朵听,见他说这话,都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那和尚先当童自宏是实话,陪了无限的小心奉承,备茶果,备汤饭,盛款了要请教。 此时方知是耍他,又说不出口,心中暗急,光头上的汗珠有指顶大,顺着往下滴。 童自宏笑着起身一拱,道:'多扰了。' 笑着同众人别处去随喜,吩咐家人道:'称二两香资送这师傅。' 那家人便向身边取出一包银子来称。 那和尚见给了二两银子,除茶饭之费,还多余两数,方才暗喜不急。 因见他这样出手,不像个穷酸,问那家人道:'你们这位相公姓什么? 在哪里住? 口声不是我们本地人。' 那家人道:'我家老爷是徽州有名的童大百万,你们这城里住的童百万就是他的亲兄弟了。' 那家人也恼他出家人先那大样,说他道:'他先来时,他不那大模大样,奉承得他快活,要化他一千五百,只当毡子上去了一根毛。' 说着,连忙赶主人去了。 那和尚后悔无及,后来倒也教乖了他许多,再不敢以衣帽相人,不论贫富人来,都以礼相待,按下不表。 那童自宏在城里城外各僧房道院游了月余,买舟而去,或水或旱,到了贵州、云南一带。 住了年余回来,果然纪了一册手抄,名为《峒溪备录》。 遂命匠人刻了绝精的板刷印,传到各书坊中都有。 腹中稍有文墨者,无不喜阅,独他乃弟不善。 他令兄带了数十本来与他,童自大翻开一看,大笑道:'花花绿,绿花花,一个字,两个叉。 它认得我,我不认得他。' 又笑道:'有用有用。' 付与一个管帐目的小厮,叫做美郎,道:'留着覆酱瓶盖醋瓮,也省几文钱买纸,不要可惜抛撒了。' 你道端的这本书上纪的是些什么? 听我细细述来。 上面道:峒溪种类不一,闻见同异各殊。 余系目睹,辞虽简而事详。 苗人,盘瓠之种也,尽夜郎境多有之。 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其衣各别以色。 散处山谷,聚而成寨,睚眦杀人,仇报不已。 故谚云:苗家仇,九世休。 近为熟苗,远为生苗。 熟苗徭役之若。 劳同牛马。 男子椎髻当前,髻缠锦缂,织布为衣; 窍以纳首。 妇人以海肥铜铃结缨络为饰,耳环盈寸,髻簪几尺。 以十月朔为岁首,揉鱼肉于木槽祭盘瓠,群号以为礼。 见流官,无论尊卑,皆称曰老皇帝。 称内地人曰汉人,以汉始通西南故耳。 九股苗在兴隆凯里二界,以十一月为岁首。 楚王马殷遣将镇八番,遂成土著。 多楼居,衣青衣。 妇人被细摺裙,摺如蝶版,古致可观。 以六月六为正旦,其俗尚鬼,喜造蛊毒。 身带刀弩,多为盗贼。 丧食鱼虾而禁禽之肉,葬则以伞盖尸,斯年发而火之。 宋家、蔡家,春秋宋、蔡二国之裔也。 性朴不诈,衣冠尽废,宛然苗类矣。 夭苗多周后,姓姬,尚行周礼,祭祖推其家长唱土语赞祝。 紫姜苗装束与汉人同。 多力善战,亦晓读书,嗜杀尤甚。 得仇人,生啖其肉。 夫死,妻先嫁而后葬,曰:'丧有主矣。' 卖爷苗在白纳。 贱老贵少,虽父老亦拽至他方卖之。 克孟、牯羊二种,处于金筑,择悬崖凿窍而居,高百仞。 或垂竹梯,或缘藤上下,如同猿猴。 西苗尚勇好斗。 葬不用棺,不知拜扫。 饮醉相杀,醒复相好。 东苗性悍。 衣蓝短衣,妇着花衫,无袖,遮覆前后而已,细摺裙仅蔽其膝。 龙氏之裔,死用棺,以石作坟。 以七月七日祭先,甚敬。 四龙家衣尚白,丧服易之以青。 有张; 刘、赵三姓,一曰大头龙家,男以马牛尾鬣杂组发中,盘之成盖,覆以尖笠。 一曰狗耳龙家,妇人作髻,状如狗耳。 一曰小头龙家,一曰曾笔龙家,俗与龙家无异。 土人在新添司者,与卫人通婚姻,渐染汉俗。 在施秉者,播入流裔。 在邛水者,斗狠轻生。 里人亦名夭苗,身衣木叶。 新添、丹行之间,蛮人性犷戾,以渔猎为生,衣蓑衣。 峒人以苗为姓,性喜杀。 片言不合,即起干戈。 在石阡、朗溪二司者,多类汉人。 在永从者,居常负固在洪州,地颇膏腴,然不事耕作,惟喜剽掠。 粤西有峒人者,好弹胡琴,吹六管,女善汉音楚歌。 生女还之母家,曰:'一女来,一女去。' 八番其俗,女劳男逸。 勤于耕织。 长裙曳地,白布裹头。 以十月之望为处。 葬不当昼,必于静夜,曰:'不忍使亲知之也。' 乞兜衣青,身不离刀。 尝老叛服不常,死则俯尸侧葬,云:'为死者避压也。' 佯犷生理苟且,荆壁无门,出则以泥封户,父母死,焚其衣冠,有如赠鬼。 棘人号十二管长,猡鬼乞老言语不通,棘人为之传译。 被毡衫,女吹篾,有凄楚声。 六月二十四日星回节,吃生肉,祭天过岁,朔望日不乞火。 补遗:性悍好斗。 庐鹿同风,又好佛,手持数珠,善诵梵咒,有祷辄应。 婚罢。 棘人后,住另谋,女负担,男抱儿,最洁,日杵米,不食宿粮,其人能咒诅变幻报仇家,又善变犬马诸物。 又有二形人,上半月为男,下半月为女。 乞老其种不一,有花乞者,红乞者。 赤脚善奔,不知惜命。 布围下体,谓之桶裙,善造毒箭,当之立死,受其气者亦死。 死则有棺而不葬,置之穴或临大河,剪头乞老者,男女剪发,仅留寸许,猪屎乞老者,喜不洁,与犬豕同食,竖眼花流,蛮人之尤怪者,两目直生,恶人衣青,云:'遇之有祸。' 去麻阳百除坚,亦不常见。 播州,古夜郎地。 其苗信耳好诅,射猎为业,衣用虎皮,以虎尾插首为饰。 黎州蛮,白马氏之遗种,其类几十一,曰:西青蛮,三王蛮、邛部蛮,风琶蛮、保塞蛮、净浪蛮、阿宗蛮,乌蛮,白蛮,两林蛮,山后蛮,交易不用银钱,汉以绢帛茶布,蛮以盐马红椒。 其俗尚鬼,称其长日都儿主。 建昌,俗陋性刚,与黎州相似。 松潘,古冉龙地,积雪凝寒,盛夏不解。 人居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名日碉房。 亲死,斩衰布衣,五年不浴。 犯奸淫事,输金请和而弃其妻。 惟处女螫妇勿禁,有罪者,树一长木击鼓聚众而杀之。 富贾者死,烧其室,夺其田畜。 部落甚众,无总属。 各推一人以为长。 麦坌住白沙,牝牛聘妇,吹竺饮酒。 刻木人祀祖,负薪荷费,治生辛苦。 猡猡本名卢鹿,有黑白二种。 黑为大族,深自长身,面黑齿占,故名猡鬼,其人佩刀挟弩,左肩背背拖羊皮一方,兵为诸苗之冠。 谚云:'水西猡鬼,断头掉尾。' 男女贵者,寝不同席,至夜半密通之。 男去须,女辫发,毡衫为礼,鸡骨占年,死不用棺,招以毡以葬。 女以善淫名者,人争取之以为美。 白猡猡住麻地,迎春邛州府,吹笠跌足而贺。 猡苏居茂连山,种菽可食。 猡湎在铺西稍井等处,采薪拾菌,携柴棍乞醴酒,醉卧中途,可供一笑。 金齿,古哀字国,其苗人皆九隆之后也,其裔蕃衍,散处荒域。 其人有数种。 有以金裹两齿者,曰金齿; 有漆其两齿者,曰漆齿; 有刺面者,曰绣面蛮; 有刺足者,曰花脚蛮,以来绳撮髻者,曰花角蛮。 惟居诸葛营者,衣冠礼仪,悉如中土。 八百媳妇,其人性缓,刺花鸟于眉目之间以为饰,俗同缅甸。 相见把手以为礼。 木邦亦名孟邦,其人多幻术,能以木换人手足,又能置污积于途,人触之者,变为羊豕,以钱赎之,复变为人,有知之者,易置污积于他方,则其人反变为异类。 其俗男衣白,文身髡发裁髭; 女饰金圈象镯,居皆竹楼。 男贵女贱,民皆奴视其妻,役之耕织。 老挝,其民性悍,遍体花绣,居高楼,其上宽广。 摇一名参客,其种有八,曰:天竺,咳首,憔烧,跛踵、穿胸,儋耳,狗轵、旁脊,又有飞头蛮,鏖齿、鼻饮,花面。 白衫,赤辉之类。 俗童时烧铁烙足心,沁以蜡油,重趼如郭,易登险峻,妇人黥面成花,嫁则荷伞悬草履,归于夫家。 好劫掠,然信鬼畏誓,可以要结。 外有打寮山,校亲京山。 僮人,居五岭之南,气来,綴鹅毛木叶为衣,能用毒矢。 中之者,肌骨立尽,虽傜人亦畏之。 苗人钦举兵攻杀,先期集众,樟牌于山,侦知得以预备。 峒苗仇杀之后,汉宫为之请歹。 而造各积草为筹,每请一事举一筹,理诎者弃其筹,筹多者胜。 负者以牛马归胜者。 即彼此杀人,亦较其人数多寡而以牛马赔偿之,纷乃解。 请歹之时,雨造苗民各踞尔山之上,而文牛于其中。 讲既明矣,一苗持刃从牛颈下,于是两山之苗呼噪而集,各割牛肉一块,归而祭祖。 若相誓,曰:'有负谕者如此牛。' 蛮寮有事争辩不明,则对神词热油鼎,谓理直者探漆油手无恙。 愚人愤激,信以为然,往往焦溃其肤,莫能白其意者。 各峒歃血誓约,缓急相救,名日门款。 战斗进止,以发喊助威,日:鹤鹞号。 朱漆牛皮以护头颈,名日固项。 六月二十四日名火把节,苗相聚,生啖牛豕。 苗人把忌,以元日为始,二七而解,佯护以三月为忌,二十五日而解。 俱不容人犯忌。 午日,苗尽闭门把忌,先二日锁钮所掳之人。 善逸者于是日走,苗不敢追,追惧不吉。 鬼方之民信鬼,推牛而祭,谓之走鬼; 初夏徙居数日,让鬼居之,谓之走鬼; 平居寝不解裙,亦恐犯鬼故也。 乞老谓席地而居则近鬼矣。 为屋宇,必去地数尺,架以巨木,上覆杉叶。 有如羊栅,故名羊楼。 种人之室,缉茅衡板,下畜牛羊。 谓之麻阑。 苗童之未娶者曰罗汉,苗女之未嫁者曰观音,皆髻插鸡翎,于二月群聚歌舞,自相择配。 心许目成,即谐好合。 苗人之婚礼曰跳月,跳月者,及春月而跳舞求偶也。 其父母各率子女择佳地而相为跳月之会,父母群处于平原之上,子与子左,女与女右,分别于原阴之下。 原之上,相宴乐,烧生肉而啖焉,操匕不以箸也,漓咂酒而欢焉,吸管不以杯也。 原之下,男女皆艳妆盛饰,男反裤不裙,女反裙不裤。 男执芦笙。 笙六管,长有二尺; 女执绣笼,绣笼者,编竹为之,饰以缯,即彩球也。 原上语女歌则皆歌,语男吹则皆吹。 其歌哀艳,每盍一韵三叠,曼音以缭绕之。 而笠节参差,与为缥缈。 吹歌之时,手翔足扬,睐转肢回,首旋神荡。 是时有男近女而女去者,有女近男而男去者,又数女争近一男而男不知所择,有数男竟近一女而女不知所避者; 有相近复相舍,相舍仍相盼者; 心许目成,笼来笙往,忽焉挽结。 于是妍者负妍者,蛮者负蛮,蛮与蛮不为人负,不得已而后相负者,有终无所负,羞愧泱涕以归者。 彼负而去者,渡溪越涧,选幽而合。 解锦带互系,相携还于跳月之所,各随父母以返,而后议聘。 聘以牛必双,以羊必偶,先野合而后俪,苗之俗如此。 辽人夫妻异宿,晴昼牵臂入山为乐。 于路口插松枝,以断往来,谓之插青。 见者即避,如或误入,刀斧相加。 溪峒,男女相歌于正月朔,三月三,八月十五。 而三月谓之浪花,歌尤无禁忌。 龙家苗立木于野,谓之鬼竿,春时男女旋跃其下,以择配偶。 猡鬼之俗,新妇见舅姑不拜。 裸而进盥,谓之日奉堂。 苗人取鸡卵尽墨,祝而煮之,创视吉凶。 又有将葬其亲,以鸡卵掷地,视卵不碑之处,即以为吉,于焉卜兆者。 苗人腊祭曰报草,祭用巫,设女锅伏羲位。 苗祀神多书孔明天子之位。 苗人亲死则聚亲族笑呼歌舞。 谓之闹尸,又曰唱斋。 至明年春月。 闻杜鹃声。 比户而号,曰:'鸟有一岁一来,吾亲不复至矣。' 苗人每遇令节,男子吹笙撞鼓。 妇随男后,婆娑进退,举手顿足,疾徐可观,名曰踹堂之舞。 八番之蛮临炊始春稻,不宿春,宿春则头痛。 臼深数尺,相杵而下。 其声叮咚。 抑扬可听,名曰推堂。 苗人醉后以长柄木材攀登跃舞,名曰舞枚。 撞人速归,止三十里外,家造巫师提竹篮贮其里衣前导而还,谓之收魂。 撞人亲死,働哭水滨,投钱于河。 汲水而返,用之浴尸,谓之买水,否则为不孝。 播州苗所歌,十数辈连重袂而舞,以足顿地节歌,名曰水曲。 葫芦笙大如盂,止六管,韵颇悠扬。 瑶人之乐状如萧,纵八管,横一管以贯之,即古风箫之制。 铜鼓多马伏波及武侯所制,故称曰诸葛鼓,大苗峒方能有之。 琵琶只二弦,弹之应律,苗人合乐,众音竟发,击竹筒以为节。 峒民为笔用鸡毛,彼虫鸟之文,文非此不。 可苗锦大似苧,布巾悦尤佳,藻彩云霞,悉非近致,谓之花线,俗珍蛮豪家以鹅义毛为被,温丽胜于纯锦。 乞老诸种则以茅花为被。 苗人年十六无不带刀,其铁自始生时炼至成童,故最钴利。 以黑漆杂皮为鞘。 能者掷刀空中,接之以手,曰跳鸡摸。 苗人之弩名曰偏架,以毒涂矢族。 中者必死。 掉枪长余二丈,用以护弩,战则一等一枪,相依成对。 苗人火器有过山鸟者,能打越重山。 绝无障碍。 蛮地多楠木,夸以为舟,有绝大者。 能瑶人截大竹筒煮食物。 而竹不燃。 亦异制也。 瑶寮睡无床褥,以三木支板,燃火炙背,板焦则易,名曰骨浪。 处以瓦屋,居之温室,则病而不安。 溪洞收蚁卵,淘汰为酱,非尊客不以供撰。 粥杂鱼肉蛆虫。 丛聘以为珍美。 谓之曰韵。 苗之矜富者,则曰:其家蓄韵几世。 咂酒一名钓藤酒,或有以鼻饮者,谓由鼻入喉,更有异趣。 富峒以九月一饮群苗,谓之大设。 牛羊肠脏略一摆洗。 煮以飨客,臭不可近,必欲容尽之乃喜。 曰不乃羹。 凡杀牛,以骨浸于渊泉之中,历久乃酥,取出食之,以为至美。 杀牛多者,将牛角挂之屋上,以矜豪富。 苗人请客,先到者上坐,子先赴席,子居父上,到近者立饮。 苗人渠帅谓之精夫,其相呼谓之快徒。 獠人尊有力者谓之火郎,撩人之百姓谓之提陀。 洞酋妻皆称媚娘,苗入同类称曰同年,苗人幼稚谓之马郎。 能通首汉语才谓之客语,为苗人判论是非者谓之乡公,汉人儧人苗洞者调之汉奸,熟洞溪文移者谓之专事,随行者谓之遂小,狯(纥)姥之为佣者谓之奴狗。 苗人买人,量人以拳,一拳价一金。 诸苗负物不以肩,用木为半枷之状,箝其项,系带于额,背笼以行。 猾苗坐茂草中,见孤客过,暗钩曳入,绑之货贩。 苗人得汉人,恐其逃逸,以木靴着之而墩锁,终身莫能出。 有逃走拿回者,用板一片,以钉钉于足上。 墩锁之外,六月曝日中,曰晒日:冬月去衣使露处,曰晒霜。 其事甚多,不能尽录。 择其异者载之,其全部则书房中有之。 钟生细阅了一遍,倒也胸目为之一新。 按过一边。 且说竹思宽那日别了铁化,携着他所赚的那一封银子到钱家来,恰好大门开着。 走进内中,悄悄蹑足走到钱贵房门口。 伸头一张,见钟生已去。 钱贵靠着桌子,手托着香腮,一只手做着手势,虚空模拟,面孔上笑吟吟,不知心内想些什么。 竹思宽见了这个样子,不由得骨软筋酥,忙到郝氏房中。 郝氏正在床上睡着,上前抱着亲了个嘴,就伸手到她裤裆内,摸到大而且瘪的朽牝,笑着道:'你这件宝贝东西,比当日更肥范有趣了。' 郝氏笑道:'知道不堪,不劳你假奉承。 你昨夜为什么不来? 想是哪里又叙上新人了。 你此时有这些假亲热。' 竹思宽道:'也没有什么新人。 一来我前晚在你这里弄了一夜,不曾合眼,昨日乏了,去歇息歇息。 二来我如今不敢常常到你家来,心里有些过不得。' 郝氏道:'我同你相与了这几年,今日重新讲这句鬼话,有什么过不得? 是什么缘故?' 竹思宽亲了她个嘴,道:'不瞒你说,你的那个女儿是个狐狸变的,会慑人的魂鬼。 我一瞥见了她,就掉了魂。 你要叫我同她沾一沾身,我情愿死在你肚子上。 在你家替你当个老乌龟,你就拿棍也撵不出我去。' 郝氏含笑把他打一个嘴巴,道:'我同你相厚了这些年,我一心还想要嫁你,她也算你的一半女儿了,你还想做这样的事? 况且你想想你这东西,可是轻易近得人的? 我那娇滴滴的女儿,不要说弄,她要摸着,管就吓死了。' 竹思宽道:'你这些话说的一点也不相干,难道鸡巴硬了不认亲? 况外国的风俗说,生我者不淫,我生者不淫,除了自己的亲娘同亲生的女儿,别的一概混弄。 像这样的女儿,十个指头扯扯,关着那一条筋。 你若肯容情,我把你娘儿两个当做素珠,一串儿穿起来。 你说我的东西怕她禁不得,我想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的这件宝货难道生成的这样大? 也不过是我揎开了的。 你恐我吃白食,故有这些推托。' 遂在腰间掏出那封银子,打开道:'五十两细丝相送。 你总成我一总成,我后来还重重的谢你,岂不强似她前日接那穷鬼?' 郝氏道:'还提他。 我只接了梅相公的一两东道银子,被他吃了两日去还不打紧,女儿白白的陪他睡了两三夜,一个钱也不见。' 竹思宽道:'可又来,只许她白接人,难道你叫她留不得我?' 郝氏道:'这丫头情性古怪,只好等她哪一日欢喜的时候,我慢慢的对她说。 她若肯依,就是你的造化。 有一句先要断过,这不过只许你尝尝滋味,不要说得了甜头,恋着她,撇了老娘,我把你的肉零碎咬了下来。' 竹思宽道:'我原不过想尝尝,怎敢得新忘故? 你但请放心。' 竹思宽昨夜同火氏未曾尽兴,方才又张见钱贵那番举动,此时手摸着郝氏的老阴,说了这一会话,总未离手,抠抠挖挖满手淋淋漓漓。 动火之甚,抱住了郝氏,道:'承你慨诺,我且先谢谢媒仪。' 郝氏被他挖得难过,也正想他这种谢仪,同脱光了,架起两足,弄将起来。 他二人一个是驴肾般的阳物,一个是皮袋样的阴门,这一场肏弄非同小可。 那样结实的金漆榆木庆,还摇得格支支乱响。 两个帐勾叮叮咚咚,一个阴户捣得瓜瓜答答。 财香在隔壁房中听得好生难过,走到窗下。 张见她床上枕头推在半边,郝氏平平仰卧,像是浑身被他捣酥了,四肢张开,宛然是一个大字。 竹思宽还横舂竖捣。 财香见她两个的那样子,笑得肚疼。 她二人耍够两个时辰,方才歇手。 竹思宽要求她做媒,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奉承了。 他这一下,叫她把银子收了,又恳求她去看看缘法。 郝氏得了他的银子,又被他弄得浑身痛快,推辞不得,叫他坐听佳音,遂走到钱贵房中。 那钱贵因与钟生订了终身之约,心中欢喜,诚于中,形于外,未免那喜色就露于面上。 郝氏见她喜气洋洋,心中也暗喜,便道:'儿呀,我看你一脸的喜色,大约是有喜事临门了。' 钱贵道:'儿处在这活地狱中,有何喜事?' 郝氏道:'事倒有一件,你若肯依从了,也是件小喜。' 遂将竹思宽送了五十两银子,要请她歇一夜的话说出。 钱贵不等她说完,大怒道:'这奴才,连畜生都不如了。 她与母亲相处了多年,怎么又想起我来? 这猪狗不如的下流,该拿驴粪塞他的嘴。 我自幼见他是个舔疮舐痔不端的小人,屡屡要寻骂他,因他系母亲相知,我看母亲面上,容忍多次。 他今日反这等无知妄想,放这屁起来,我当与他性命相搏。 我虽眼睛看不见,我若听得他声音,遇着这大胆的猪狗,与他誓不俱生。' 千小人,万匪类,骂不绝口。 那郝氏恐竹思宽听得,恼了不来,怎处? 便道:'你不肯便罢了,何必这等破言?' 忙抽身出来。 原来竹思宽正在房门外,一团高兴来听好消息,谁知被她骂得狗血喷头。 郝氏怕他羞怒,忙拉他到房中陪话,道:'那丫头娇养坏了,嘴不值钱。 你宰相肚里好撑船,看我薄面,不要记怀。 我替她陪礼。' 叫财香收拾酒肴来与他消气,又将银子还他,道:'你请收回罢,我没福要你的。' 那竹思宽如何舍得撇了郝氏这个对子,便道:'你女儿不肯,你是肯的,银子就送了你罢。 叫我拿了哪里去?' 郝氏也就笑纳。 二人吃到天晚,上床。 竹思宽道:'你女儿的恶口骂我,我且拿你的屄出出气着。' 使出蛮力,足足拿郝氏出了半的气,捣了个无数。 郝氏心中暗暗感激女儿了不得。 竹思宽把力气也费尽了,睡下想道:'妇人中贤慧的太贤慧,泼赖的太泼赖。 铁家娘子那样温柔娇媚,这妮子看她也还好,谁知这样可恶? 真是鼠狼未获得,空惹一身骚。 我还是串通了老屠,把小铁引了出来,同他娘子去亲热是正经。' 想了一会,一觉睡到日出起来,别了郝氏,往屠家去了。 此后钱贵但是听得竹思宽来,便在房中大骂。 你道钱贵果是为要来嫖她的仇恨么? 自从竹思宽合了铁化来梳笼了他,直恨至今,碍着母亲发泄不出。 恰遇有这个因头,把这数年的郁气都发了出来。 且她要杜门守贞,先撒个泼样与郝氏看看。 后来竹思宽要来看郝氏,悄悄的瞒着他。 郝氏又嘱代目,但是竹思宽来,不要告诉他。 钱贵见他许久不至,才气摊了。 再说那火氏自经了赛敖曹之后,虽弄得阴门肿裂,她不以为苦,反心中私喜道:'不意天地间生此异物,若阴门不痛,内中之乐自然不可言尽。' 过了数日,肿消痂退,依然好好的一个妙牝。 心中想道:'虽然不肿痛了,若仍然还弄不得,岂不枉受了这番苦楚,我何不去试它一试,才可放心。' 遂走上楼去,将裤子脱下,睡在床上用手指抠挖。 竟是一个大窟窿,与当日那一条细缝大不相同,甚是得意。 想道:'局面有些好了,但得个什么试验、试验才妙?' 满屋顾盼,忽见壁上挂着两个槌痒的花梨棒槌,有鹅蛋大小,比蛋略长些,一个大指粗的把儿。 忙起身取下一个来,用手箍了箍,道:'这个与他的差不多粗细,若这个弄得进去,他的也就弄得进去了。' 遂用许多的唾津,将棒槌润湿自己的阴门,内外也用上许多,仰卧着,跷着腿,揸得开开的,拿着往里面塞。 虽觉有些难入,却不甚痛。 想道:'料不妨事。' 手腕用力往内一送,一下攮了进去,似乎微有疼意,摸时已全然入内,只剩个把儿在外。 大喜道:'好了,这次却弄得了。' 复沉思道:'宽处容下了,但他那长得厉害,内中容不得怎处?' 又想了想道:'有了,到临弄时叫他放入,只尽我里边,到了底,剩在外的,拿汗巾裹住,但无碍于事。' 笑道:'我的道场虽排下,不知几时才遇得这着和尚。' 她摆弄了一会,有些火动,就拿那槌儿一出一进的抽。 正弄得有些趣味,那狗在胯下摇着尾,将鼻子混拱。 因棒槌塞在屄中,它寻不着门,在腿缝中舔几下,又有粪门上舔几下。 或在手上也混舔舔。 碍着手,抽得不爽利,倒把棒槌拔出来,用两手扳住腿弯,屁股叠起,屄户大张,叫那狗舔。 舔了几下,内中觉得比每常分外有趣。 用手摸时,原来当初只一个小圆眼,狗但伸得舌头进去,如今被大物揎开,此时又被棒槌撑得像盅子口似的,一个大洞,狗小嘴尖,闻见里面腹气,嘴拱进去有二寸许,舌头入内深处,所以较常愈乐。 舔够多时,淫兴已足,穿裤下楼归房。 她先那几日因屄户裂疼,知道行事不得,倒也不想去弄。 此时好了,又试过无妨,可以大举了,把那个粗大东西时刻在念。 吃着饭拿着箸子,就想起它的长来; 吃茶掇着盅子,就想起它的粗来; 看见灯盏,就想起那夜用油。 又把那大而且粗的屌放在心上,连睡都睡不着了。 每日叫巧儿来回在外打听,使得她如走马灯儿一般,来来往往个不住。 心里一动就叫她去,一日何止百十次。 到晚睡下,那丫头出不去了,才得少歇。 把她的腿也走肿了,脚底心上泡都磨。 她要图主母欢心,也顾不得劳顿。 一日,忽见巧儿来说道:'大爷今日又去赌钱,吩咐家人说今夜不回来了。' 火氏虽然欢喜,又愁着竹思宽不知可知道,如何望得他来。 凝眸盼望,一刻三秋,比那秀才望报录,与那农夫望岁,还着急几分。 正合了曲子上的两句道:望眼将穿,不见情人到。 将晚时,望得闷上心来,神思困倦,伏在床上,不觉睡去。 忽见竹思宽走进房中,慌忙爬起,笑逐颜开上前一把拉着手,同在床沿上坐着。 道:'你来得好,我望得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你刚才进来没人看见么?' 竹思宽搂着她,道:'我也几乎想杀了。 恐你悬望,才在外边,见没人,所以走了进来。' 忙去把房门关上,两人携手上床。 不暇脱衣,只褪了裤子。 二物相接,方要送入。 正才高兴,忽被一推,猛然惊醒,原来是梦。 睁眼看时,却是巧儿笑嘻嘻站在床前推她。 火氏因叫巧儿不住来回打听竹思宽的消息,走到角门口看看,见门虚着缝,疑内中有人,走进去到窗下一张,只见竹思宽在内独坐。 她忙进去道:'你多昝来的? 爷今日不在家,奶奶望你连眼都望穿了,叫我出来了十数次。' 竹思宽笑道:'我来了好一会了。' 就搂她在怀中,亲了个嘴。 巧儿笑道:'那一夜我睡着了,你同奶奶可弄得?' 竹思宽道:'你奶奶的那东西紧小得很,弄了一会,她怕疼,只得罢手。 把我几乎急死了呢。' 巧儿道:'我听见她们说你的有多粗多大,我就疑惑弄不得,可应了我的话。 既然这样,他还想你来做什么?' 竹思宽道:'那是头一次才试新,第二回自然就不妨了。' 巧儿笑道:'我就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趣,什么好吃的糖枣儿,何苦这样忍疼捱痛的还恋着它?' 竹思宽笑道:'你不曾尝着味儿呢,后来尝着了还更爱。 你的屄虽然也禁不得肏弄,只让屌在你屄门口晃晃,你看可有趣?' 就掀开衣服,扯她裤子,巧儿故意不肯。 竹思宽强替她脱裤,就将她仰卧在椅子上。 看她的囫囵美物,只条细缝。 巧儿比火氏的又自不同,十分可爱,真是生平头一次才乍见也。 唾上一点津唾,用手攥着阳物,将龟头在她那缝上擦晃,巧儿被他擦得痒酥酥的,不住嘻嘻的笑。 晃了一会,也有些清水流出。 巧儿笑道:'晃得不好过,你放我起来,我去对奶奶说,好出来同你做正经事。' 竹思宽放起她来,她穿了裤子,上来与火氏报信。 推她醒了,附着耳道:'原来竹相公来了,我方才出去看看,前边一个人也不见,书房院子门倒关着。 我先疑是家人们在里面赌钱,我走到后边角门口听听,门是虚掩着的,我进去看,只见竹相公自己一个坐在里面呢。 他说昨日串了开赌场的屠家,今日请了爷去耍夜局。 他知道不回来,故此傍晚来了。 到了门上,不见一个人,想是知道爷不来家,都吃酒耍钱去了。 他悄悄走进书房,倒关着门,开着角门等我,可可凑巧遇了我去。 他见了我,欢喜得了不得,叫我拜上奶奶,请奶奶早些出去。' 火氏听了,笑容满面,精神顿长,寻个喜哪里还说得出来。 连忙爬起来,忙下床来,忙到镜头前,把头发挽了个结实,两鬓抿光,忙忙的匀了匀脸,点了点唇,忙拿出一条大绸汗巾,塞在裤带上。 正收拾着,见捧了晚饭来,她心忙意乱,也无心去吃。 吩咐道:'我心里不自在,要早些睡,不吃饭了。 你们都去快快的吃,吃了都早早的睡了罢。' 丫头们拿去了,受用一饱,伸开铺,倒头而睡,觉得她们比火氏还快乐几分。 巧儿问道:'奶奶怎么不吃饭?' 火氏笑着低声道:'他的东西长得利害,吃饱了,怕顶断了肠子,空着些肚子好。' 忙叫巧儿掇了一脚盆水来,熏水澡牝。 忙拿了一双大红睡鞋,用块绢帕包了,叫巧儿笼在袖中。 外面有起更时分,丫头们大约睡沉。 恐书房中无灯,忙叫巧儿点了两枝安息香,拿了两枝烛,并吹灭灯,然后忙忙出来。 才到角门口,那竹思宽正站在那里潜潜等等。 一见了面,也顾不得巧儿在旁,两人忙搂抱着。 亲嘴咂舌,亲热了一会。 相携进房,巧儿忙点上了烛。 竹思宽见火氏比前夜愈加俏丽,等不得叙寒温,情急如火,忙拉着火氏一同上床。 巧儿递过那个包儿,火氏接过,放在枕旁。 忙忙各自宽衣解带,脱得精光。 火氏忙把睡鞋换上,竹思宽见她一身雪白肌肤,烛下照耀,细腻如放光一般,两只小脚刚有三寸,穿着大红平底睡鞋。 神魂飘荡,那阳具翘然直举,忙叫火氏睡倒,竹思宽两手摸着她两只金莲,分得开阔的,看她的牝物,比前大了许多,两瓣大张,一朵花心,碎糟糟如一个杨梅一般,微微红紫。 心爱极了,忙缩下身去,亲嘴也似的连亲了几亲,把舌尖将那花心舔了几下,忙上身要弄。 火氏前次与他初会,那个大物虽然看见,却不曾细细赏鉴。 此时要仔细领略一番,便道:'你且住着,待我起来看看。' 遂爬起来,那话正铮狞跳跃,她一把揝住,仔细端详。 果然好个异物:紫威威一个和尚光脑袋,鼓棱棱一枝头陀大戒箍。 粗将拳围,长约一尺。 青筋蟠绕,如皮绳乱缠铁棒; 黑须倒竖,似毛缨上托钢枪。 若非那骚淫宽之大屄,怎容这竖粗长之大屌。 那火氏见了,眼中都爆出火来,心爱极了,缩下身子,也将嘴来含住。 她那一张未及三寸的樱桃小口,只含了一个顶儿,就撑得嘴了,有些疼。 笑道:'好大东西,连嘴都含不进去。' 她用舌尖把那马口挑弄了几下,竹思宽筋骨皆酥,忙推她睡倒。 两人都情急了,用上唾沫,一顶而入,毫无难苦。 火氏心中之喜不消说的,把个竹思宽几乎乐杀,问道:'这次何如?' 火氏笑嘻嘻摇头,道:'不疼了,只有些胀胀的。' 竹思宽放了心,忙抽拽起来,抽了有十数下,淫水滑溜,渐渐送入有多半,还乘有三寸余在外。 火氏觉得顶到底了,再肏入就受不得,忙伸手去攥住,道:'就到这里罢。' 竹思宽也觉龟头顶在软浓浓的肉上,甚是有趣,知道她的牝户大而不深,也不敢再进。 火氏用手捏住那具屌,叫他拔出来,起来拿过带来的那条汗巾,替他裹在根子上。 忙将裤带取过来,扎了个结实。 然后卧下,忙跷开两足,竹思宽就势扛在肩上,一挺而入。 这回将奏起来,响声震耳。 好一番动作也,怎见得:那火氏牝中与口内齐鸣,竹思宽阳物共肾囊乱撞。 男子妇人上下并用,阴门厥物两件同忙。 弄够多时,抽拽半响,火氏初经这番风雨,心窝内受用难当。 竹思宽乍尝这宗美物,遍身上酥麻乐极。 有半个更次,将一个时辰,竹思宽情浓精泄,那火氏也兴足火消。 两人拭抹干净,并肩叠股卧下。 竹思宽道:'方才若不是巧大姐出来,我几乎空费了这场心,白等了这一夜。' 火氏道:'这几日我哪一日不望你,时时刻刻叫巧儿出来打听,哪一日不走二三十次。 今日也是她伶变,要不是到角门来看看,岂不误了天大的事。' 竹思宽道:'总有个缘法,应该我两人姻缘凑合,所以她才走了来。' 火氏道:'你进便进来了,明日怎么出去?' 竹思宽道:'我想到了,明日约略开大门的时候,我走到厅上,只说来会铁老爷的。 说是不在家,我就出去了。 要是遇见铁大爷回来,他也只当是我才来找他,哪里疑心我在此过夜。 你道这想头好么?' 火氏欢喜得了不得,搂紧了他,亲了个嘴,道:'亲亲,你真好想头。' 竹思宽道:'我承你这样深情,这几日我的心思也费尽了。 串了老屠寻了几个赌友诓了铁大爷出去,才得来亲近你。' 火氏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道:'亲亲的哥,你要留心想出个妙法儿来,常常把他弄在外边去,我同你终日相亲才好。' 竹思宽道:'我自然留神,何用你说? 你那条有血的汗巾我带在身上,簪子别在头上,一日摸着一百遍,就想你一百回,连夜里睡觉都是魂梦颠倒的。' 火氏道:'可不是呢,我比你还利害。 你的那几根毛,我剪了几根头发包在一处。 我拿了几个珠子石宝,一块金子,一个银锞儿,宝贝的装在花包里,挂在裤带上,走着、坐着,但把我的腿挨一下,就想起你来。 刚才望你不来,才闭上眼,就梦见你来了。 正讲得亲热,被巧儿推醒,说是你来了。' 又搂着亲了个嘴,道:'亲亲,我看这个样子,同你今生今世同生同死,再拆不开的了。' 说着话,竹思宽看那火氏两只眼已乜斜着,一点点个鲜红嘴儿微绽,似笑非笑,两个眼眶通红,两只手不住的捏弄阳物。 知她又有些情动,看了她这骚态,心爱不过,又昂然直竖。 两人这一场泼战,非同小可。 火氏竟自轻车熟路,越觉有味。 交媾多时,竹思宽虽把筋力费完,那火氏也饱其所欲。 事毕之后,竹思宽伏在火氏肚子上,咂口调笑说道:'俗语说,妇人嘴小,阴户也小,我看你这样一张樱桃小口,不意你下边的,竟可容得一个大约半斤的桃子。 好像开棺材铺的招牌,外面放着小棺材做样子,里边的却大得放样。' 火氏笑着道:'要不亏我这大棺材,你这东西装在哪里?' 竹思宽笑道:'可是人骂的,我竟是短棺材厥的了。' 火氏道:'这是怎么说?' 竹思宽道:'抽了两下,你不见只装了多半截,还剩这些在外面。' 笑说了一会,又抽一阵。 竹思宽将阳物拔出,缩下身子再看火氏的阴户时,有几句比方道:牝户大张,如喜糖人裂开笑口; 花心外吐,似馋老儿牙缝流涎。 又如那善说人临死一言难吐,惟张嘴而似叹似语; 又像那哑巴子欲说无声,只吐舌而或闭或张。 从前细细一红沟,今此宽宽一黑洞。 二人又顽笑了一会,都乏困了,并枕而卧。 只苦了巧儿,听了半夜梆声,那小牝中也点点滴滴流了好些清水。 有打油四句道他三人:覆雨翻云锦被中,漏磬短促兴匆匆。 独怜识趣知情婢,听得淫股一夜风。 她熬困了,以椅代榻而睡。 一觉醒来,出去溺尿,见天色将明,忙推醒火氏,穿衣而别。 古人有两句道得好:最是五更留不住,唤人枕畔着衣裳。 正是这个光景。 那竹思宽穿衣起来,也不敢复睡。 见红日将出,开了院子门出来,往外一看,大门已开。 家人知主人不在家,尚都酣睡。 管门的开了大门,大清早料无客来,且回房中高坐。 竹思宽满心欢喜,忙忙趋步而去。 看官且住,前说竹思宽的这根孽具,只有一个郝氏是他的老对子,除她之外,老娼淫妓遇着它,肉绽皮开。 今这火氏是良家少年嫩妇,且又是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如何倒反弄得? 要知理有不然,理无足异。 竹思宽当日嫖妓时,有一个妓字在心中,以为她老的、少的,俊的、俏的,见过了千万,此窍何所不容,况嫖妓可还有用唾沫的理? 爬上身,猛然一下,自然弄得狼狈而走也。 未必几千百个妓女都受不得他的,也不过遇了几人受了他的亏苦,互相传说,人就不肯招他了。 后来遇了郝氏,正是棋逢敌手,心满意足,已出望外,也就不想去再寻别人。 今遇火氏这样个青年娇嫩的人儿,不敢像当日冒失,去下辣手。 唾而油,油而破,两次三番,用了多少水磨工夫,才得渐入佳境。 且男人的阳物既有大小不同,妇人阴户岂无阔窄之异? 奇矮极小之男子有极大极粗之壮阳,何见得娇怯秀美之女人而无深松阔大之牝物乎? 闲话不必多言,且看正传。 那钱贵自从与钟生定盟之后,私心窃喜,以为终身有托,遂吟一诗以志意云:半生心愿一朝酬,意密情殷不自由。 何日桂香来枕畔,梦魂先到曲江头。 叫代目代她写下收贮。 钱贵因代目一见钟生,便识他是个佳客,怂恿他相会,得遂了生平之愿,越发待她亲厚。 暗对她道:'此事只你知我知,不可再传六耳。 异日我此身有归,决不使你失所。' 代目感之不尽,暗暗也自欢喜。 且说这代目之父姓戴名迁,戴迁之父亲名叫戴善。 他家祖上也还是书香一脉,到了戴善,读书不成,因而学贾。 他虽非绝顶的好人,还是个一邦之善士。 四十无儿,他的妻房氏屡屡的劝他娶妾,戴善不肯,道:'我若命中无,虽娶十妾奚益。 应不绝嗣,焉知你就不生育? 何必又多做这番事,误了人家的儿女。' 房氏见丈夫执意如此,也无可奈何。 光阴迅速,岁月如流,不觉又是十载,他夫妻二人同到了五十岁上。 房氏道:'我年已五旬,是万万不能生育的了。 你娶妾一事,似不可缓。' 戴善还不肯意。 房氏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凡事要尽人事以听天命。 你娶了妾,若再不能生子,这就是命了。 况且你一生并无恶过,未必就到绝嗣的地位。 前日二叔带了信来,他尚无子。 你再无子,将来戴门宗祀岂不斩绝了?' 戴善见房氏说得大义凛然,便道:'你这样贤德的话,我安得不听? 但我今娶妾是为生子,非图慕色也。 不必拘定要少年标致处子,就是中年略像样的寡妇,可以生育的就罢了。' 房氏听得这也甚有理,托媒人去访。 不拘女孩寡妇,只要没残疾宿病,遇巧便成。 过了几日,媒人打听着一个小寡妇,来说道:'这个寡妇二十岁了,先守着个小儿子,不幸死了。 公婆怜她青年,叫她改嫁。 她娘家姓缪,人物生得也好。 我们提起府上要寻二房,她素常知道府上是良人家,也竟愿意。' 房氏大喜,一应礼物俱全,择日娶了进门,就在西屋内住。 房氏见缪氏生得端庄稳重,心中甚喜,如姐妹一般相待了。 过了一年多些,就生了一个儿子。 这老两口欢喜无限。 只生过这一胎,以后虽也还常常下种,总不见收成。 这孩子他也无病无灾,易长易大。 到了八九岁,送入学堂,起名戴迁。 他这读书不过应卯而已。 读书几年,亏他聪明,竟可上上账目,写写包皮。 到了十六七岁,老妇人望孙子心盛,就替他娶了一个那氏为媳。 头胎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代目了。 后来又生二个儿子,这戴迁到二十多岁,他父母相继告终,都是七旬外的人了,五十无子,方才娶妾,竟还得见孙子,这也就是天眷善人,他老夫妻也自瞑目了。 他生母缪氏也将五旬。 这戴迁自幼因他嫡母房氏姑息太过,娇纵得他无所不为。 他家与竹思宽昔年准与人的旧宅比邻相接。 竹思宽久已看上了他的家私,因他父母在堂,不敢动意。 他父母死后,丧事完毕,被竹思宽轻轻一钩,就钩到赌场上去,下了赌场。 这个昏头昏脑的少年,乍见了一个雪白碗中,装着红红黑黑、金晃晃的六块骨头,以为是天地间第一种高贵上流有趣的美事,死命贪住。 人先哄他上钩,小小的输两场与他,他便欣欣得意,道:'我的本事高强,才初上场,就把多年耍钱的老把势都被我赢了。 若再顽熟些,我定是头一把交椅无疑。' 哪里知道是别人下的香饵。 这一件事原来也有些邪处,初去学他,心中何尝不怀着个我是初学,恐怕要输。 若果然一上手输上几场,也就兴致索然了。 惟独这一毫不知的雏儿,不要讲什么盆口,连叉快还认不清。 自己掷了两个六、两个三、两个二的三三靠六六的快,不会赢人,反被人掷了两个六、两个二的黑隔子眼,假说快,倒赢了钱去,岂不可笑? 他这样被人弄去哄了,手起就该背了,竟大不然,混掷瞎掷,满手牙里都是,明明五个骰子坐着是个臭了,那一个还滚出一个快来。 譬如坐三个六,一个金么,一个白么,那一个看着是个二四的样子。 他一阵跳,不是么就是三,反赢五注。 诸如此类,定要与他赢过几场,梦魂中都想着这个甜头。 但是略知道了些,这就拾着倒运的票子了,便一日一日的输将下去。 因恋着先赢的那几场,决乎不肯放手。 到后来大输过三场,他心中不服,道:'我前几次怎么赢来? 这输不过是手气不顺,故此偶然失利也。' 并不知是入了人的圈套。 再要想去翻本,越翻越输。 间或侥幸赢得一场,贪心不足,又想去赢第二场,不但不能赢来,反将前次赢的贴了利钱送去。 这些孟浪不知死活的小伙计们赌钱,更有可笑之处。 譬如那人来赌,只有十两银子,把他赢到了九两九钱还不肯歇,定还要想赢他二十两。 就不知那人输到十两零一钱,连那一钱都没有。 设或那人色子顺了些,翻回一二钱,越发不肯住,道:'他十两银我先赢到差一钱,尚不肯饶他,经时反又少了一二钱,安肯心死?' 一时被那人手快起来,不但十两翻回,到反赢几两去。 那人先已输到将尽,此时翻本,而且又赢,焉有不歇之理? 到了这个时候,睁着眼,张着嘴,又叹气后悔。 他心中何尝不想刚才休说赢了九两九钱,就是赢四五两也是个采兴,就该歇了。 万不然被他翻了本去也就罢了,决不该反输了自己的。 及此时懊悔,那雪白的细丝锭儿已被他卷而怀之,倒不出来了。 还有一种可笑的人,一上场去,色子顺,手气又好,三文五文,一吊两吊的赢了几拾两。 心犹未足,竟像在这几块骨头上要赢出个大财主来的样子,拿在手中,总不肯歇。 人掷这件东西,一日到晚,若手气不改,俗语说得好,这叫做十回九不遇的事。 哪里拿得稳? 后来手气一败,被人几掷翻了过去,只剩得不过些须,他倒反歇了,岂不可笑,而且可叹。 这是说那不肯歇的。 还有一种不但可笑可叹而又可怜者,这是什么缘故? 可怜他抱着个色盆不放,连死活都不知的人,还要贪着顽钱。 他掷色的时候,别人掷掷是快,他像个闷昏鸡也似的。 可是人说的歇后话,瞎老婆奶孩子——混乳,还赶着下注。 自己掷掷是臭,一个快星儿也没有,他还大着脑袋混掷混下。 里外盆被人赢得死死的,十掷中还强不过一掷来,他还强着色色去下,并不知说:'我今日的手气不好,歇了罢。' 断然不肯。 只等赢家赢足了,见他输得可怜,歇了。 他倒还急怒道:'为何歇了,不容我翻本?' 就不知这件邪物顺起来却也爽神,从心所欲,想快就快,叫叉就叉。 至于要输起来屯,下了注,人的手快,单捏就掳,人的手略皮,自己就掷臭送去,任你什么能干老手,不急不热忍得。 这上面占些应想,拗相是再拗不过来的。 这些初出世耍钱的少年输大了头,哪里知道这些奥妙。 这说的是那个不肯结的,所以赌局中有一句话道:'赢不歇,输不结。' 真是个呆赌。 南京赌场中有个市语,送了这种人一个暗号,名之曰酒。 虽不知他的深意,大约说一个人全成了酒,昏沉沉,连死活都不知的意思。 更有一件,人在赌场中每一场输赢都算十两,若十场中赢得七场,就算极好的时运了。 他自己也说,我赢的次数多,别人看见这人场场赢,拈飞时,打算的,不计其数。 你以为这何足惜,不过五个指头动了动就赢了来,费了我什么力气? 及至输了之时,并没人帮出一文,少不得自家全全拿出。 他就不曾细算,这赢了七次,名虽得了七十两,是不心疼撸,三文不值二文的花销了。 傍人拈飞,自己浪费,实在收入囊中之物,未必有二十多两。 到了输上三次,这三十两雪花银却要自家拿出。 究竟还要倒贴出己囊,赢的却在何处? 有钱的人还罢了,没有钱的有得当卖,还算体面。 竟有偷人之物,骗人的,以还赌帐。 百丑俱备,这是何苦? 惟有这些无知少年,见了色盆,心都死透,再劝不醒。 戴迁是个乍出来赌钱的酒,全犯了这些病症。 所以不几年,把产业家私,被这六块骨头送去。 他心还不死,犹想去翻本。 一日,输了铁化的三十两银子,无可偿还,被他辱骂打闹了几次,受气不过,只得把女儿抵了与他为婢。 这种好赌钱人的心肠,竟有一件奇处,令人猜测不出。 他虽该了私钱官债,被打被骂,情愿领受,却舍不得还。 到赌输了,还理也没有这样爽利。 还有家中无衣无食的人,宁可死捱,及到场上输时,钻头觅缝,弄来填还他,美其辞曰:'这是好汉钱,要还人的。' 这种人真不可解。 更有异处,人有极刚拗的性气,闲常他人或有无心一语之失,他便攘袂奋衿,怒目切齿,恨恨不休。 到该了赌博帐,或人辱骂,或以拳脚相加,不但一点气星儿也没有,还满脸陪笑,直受之而不辞。 这戴迁自从把女儿抵了赌帐,他母亲缪氏、妻子那氏,终日啼啼哭哭的咒骂,家中又穿吃俱尽,方才后悔,痛恨既往之非,已是迟了。 他祖父都是正经人家,自从把他女儿输了与人,不知被亲友谈论笑骂了多少。 人都不理他,下眼看成。 他自知做得不是,也没有颜面见人,躲了三几年,全靠婆媳二人针指度日,月月还要出租房钱。 戴迁一来躲着不是常法,二来家中供个日食还不敷,一寸布也添不上。 一口气瞒着母妻,雇与船上做纤夫,往北京投奔他叔叔戴良去了。 他叔叔在北京张家湾住,家开了个雇船的埠头老行,甚是兴旺,也是六十多岁了。 他先也无子,因戴善夫妻七十岁时,他把店托了伙计照看,他到南京来替哥哥拜寿。 二则别久了,都有年纪,来会一会。 见了戴迁,说道:'兄弟二人有人接续香烟的了。' 心中欢喜无限。 戴善又劝他娶小,道:'你嫂子劝我多次,我先不肯。 到五十岁,才娶了缪氏。 今年也就有了十九岁的儿子,且又有了孙女。 你今也才五十多岁,回去赶着娶一个,焉知不生儿子?' 戴良见哥哥娶妾得子,他住了些时,辞了回去,也娶了个妾,也竟生了个儿子,方得七八岁。 他恐自己年老了,草霜风烛,一时或有不虞,这几千金家业,儿子幼小,如何承管? 知哥嫂已殁,正要想带信叫侄儿来同居料理。 今见他到了,心中甚喜。 见他褴褛不堪,问其所以,他哭诉自己不知事,为人所诱,花费了家私,把女儿都抵了与人家。 直言无隐,全全说出。 并说如今虽悔心改过,已是无及,无颜见家中亲友,故远来投奔叔父。 戴良见侄儿这个样子,心甚不忍,说道:'书上说,过则勿惮改。 你若能改过,我叔叔家产也还够你们穿吃。 再要赌钱,这就不可定了。' 戴迁道:'侄儿此后若不改过学好,再要做这一件下流的事,不要说将来死后不能见祖宗父母于地下,今日就狗彘不食其余了。' 戴良连连点头道:'好好,你若能改悔自新,就是我戴门之幸了。' 戴良的原配顾氏已故五载有余,现今就是生子的这个妾萧氏当家。 戴良遂邻着戴迁进去相见。 他的儿子也来拜了哥哥。 随叫他换了衣服,留住了十数日。 戴良对他道:'你只顾你来了,家中母亲妻子靠养活照看? 你可去接了他们搭船到这里来同住。 你好里既无家业,我又年老,你兄弟幼小,你可来帮着照料家务。 再者我们虽不是甚么仕宦之家,也还是有些脸面的,怎么把女儿与人为婢? 你可赎了他来,就加些利钱也说不得。 但速去速来,免我老人家悬望。' 他家现当埠头,搭船是极易的事。 恰有一个苑寺少卿,姓侯,在他行里,写了两只官座往云南去,裁良就叫戴迁跟着船同往。 预先择着个出行的黄道日子,打点了行囊,取出一百银子交与他道:'这个做来的盘缠。' 并替他们做两件衣服好上路,又付五十两道:'这个千万赎了孙女儿来。' 教他都打在腰中,叮嘱再三,然后分手。 上船等候着侯少卿一同起身。 他这一番气象,与前番来时那个光景大不相同。 一日,到了家,见了母妻。 他母亲见了儿子衣服光鲜,心中甚喜。 复又悲道:'你去了数月,我倒当你流落到那里去了,同媳妇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你在那里来,怎得这样光鲜回家?' 戴迁详细把叔父的话说了,一家大喜。 他把银子取出交与母亲,次日拿了五十银到铁家去赎女儿。 铁化道:'几年不见你来赎,陪了舍妹到童百万家去了。' 戴迁疑他说谎,又到童家门口来探问真假,却刚刚问着了仙桃的个家人童佐弼。 他听说是仙桃的父亲来赎女儿,暗吃了一惊,答道:'你这个女儿,我们奶奶疼他得很。 不见你来赎,恐误了她的青春,打去年已嫁人家去了。' 戴迁见他说嫁了人,知不可赎,便问:'嫁了什么人? 家在哪里住? 我好去看看。' 他怎肯说是现在钱贵家,答道:'这就不知道,听得说是个外路人,不在本地的。' 戴迁不放心,又面见了童自大根问详细。 童自大当日听得家人说是嫁往外路,也就是这话答他。 戴迁无可奈何了,只得回家复了母亲妻子,那婆媳二人又哭了二三日。 他家收拾了衣服行李停当,上了坟,就一家搭船上北京去了。 他父女祖孙可还有相会之期否,后来便见端的。 你道戴迁搭他船来南京的侯少卿是何出处? 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欲知侯姓人详细,再接来文仔细看。

第五卷(补遗:林钝翁分卷评)

钝翁曰:此一回写宦萼之愚蠢,亦可谓至矣尽矣。 后来竟到了希圣希贤的地位,何始痛贬之而终过褒之也? 古云:相逐心生,相随心灭。 此必至之理。 即如一个人有一个上好品格,只往下流处一走,那相貌不因不由,全然改变,就是那下流的形状。 一个极丑恶的人,他一心向上,不知不觉,那丑恶之中就生出许多的慈祥和蔼的样子来。 宦萼之始贬终褒,同此一理。 他起初是个痴顽公子,惟知骄矜使气,那一种呆气勃勃自然日盛一日,那呆就无所不至,与禽兽几希。 忽尔洗心改变,刻意要做好人,那呆便一日减似一日。 久之纯是一番仁慈恺恻的心肠,把那呆竟不知往何处去了。 孟夫子云:'虽有恶人,斋戒沐浴,亦可以祀上帝。' 何况他不止于斋戒沐浴而已哉? 李笠翁《奈何天》传奇中两句说得好:'世人莫道形难变,欲变形骸早变心。' 此之谓也。 此书中不堪之先生者,游系、卜通是也; 极好之先生者,真佳训、广德厚、刘太初是也。 骂游系、卜通之先生固然刻毒,奖那三位好先生亦不为不重。 或有先生见此而愠曰:'先生与作书者何恨,骂至于此?' 噫嘻,先生误矣!但学好三位好先生,自然一字骂不着。 若竟要学游系、卜通之先生,恐骂破多人口,又不止此书而已。 司富之与宦萼,千古来两个奇师生。 一旦便豁然贯通,可入诙谐录。 侯氏之貌之性,人人皆得而畏之,特宦萼不幸遇之耳。 钝翁解嘲曰:我若遇之亦畏,不但宦萼。 邬合一段,勿谓其形容太过。 舔痈舐痔之辈,衣冠中代不乏人。 由窦尚书鸡鸣京兆,拂须参政,嗅中丞之足香,尝太尉之屎苦者,岂非其类耶? 又何况于邬合也? 但恐世上更有过于邬合者,若不自知,邬合犹不足为贬也。 姚广孝之恶,但有知靖难时事者,人人无不痛恨之。 今写他这一番再世之淫恶,更彰其当日之凶毒。 谅仁人君子见此一段,只有拍案称快,决无为之称冤者。 偶有其人,或亦是不以忠孝为心,乃此秃之类欤? 更有畅快者,姚泽民虽是烝他的继母、庶母,却是姚广孝淫他的孙妇、孙妾。 姚华胄为荣国公之孙,固可称遥遥华胄,但所生一予民,一泽民,愚者不过只愚其身,贼者则今日辱及家庭,后来败及王事。 且又生一步武乃叔之贼孙,其覆宗灭族宜矣。 万缘和尚非特写他以见缁流之坏,借这现在的和尚,骂那过去和尚。 那再来的和尚烝继母淫庶母,这现在的和尚就淫他的娇妻艳婢。 针针相对,毫厘不爽。 目录云:现报娇妻偷僧人淫侄男,此三字妙到至极。 明是姚步武私偷桂氏,此不曰侄淫婶,而曰婶偷侄者,不如此写,不见桂氏之淫,不彰姚泽民丑恶之报也。 盛旺之奸桂氏者,虽极写桂氏之丑,然亦有深意。 合而言之,姚泽民之肾不旺,裘氏诸妾不为其淫; 姚步武、万缘之肾不旺,桂氏诸婢亦不被其淫也。 他一家皆吃了肾旺的亏。 姚泽民奸众妾以莲、榴起者,二花开于炎天,故二人淫心较诸人更热耳。 后接写腊姨者,热极而冷,时序之理然也。 到了雪姐,则冷之至矣。 腊尽又当春回,故即出丹姨、芍姐矣。 终于桂、菊者,二花之后,冬即至矣,花俱尽矣,故以他二人收煞。 此书虽系小说,作者胸中原有一番大见解。 若大概一看,如何看得出? 即此一段中,亦有剥复之理也? 勿忽略看之。 素馨同姚步武成奸在佛堂,后同万缘淫又在佛堂。 人家修盖佛堂,原来留作此用,笑笑。 此书写各人小传,无有重者。 此写侯、宦两家是夹叙法,先叙侯敏,次叙宦萼,正叙侯恭凤,又接叙宦实,参差错落得好。 姚泽民访钱贵,不过替钱贵生色,是歇尾的后文,不可作正文看。 写姚家诸妇,姚华胄之妻禇氏者,禇鼠同音①,谓鼠乃世间第一可憎嫌厌恶之物。 且又生下一蠢然之愚子,一狡狯kuài之贼子,此物尚留之奚益? 故写其死去,更腾出此位以让裘氏,其诸妾丹、芍、莲、榴、桂、菊、腊、雪,及诸婢夭桃、红杏、碧梧、翠竹、红叶、鸡冠、水仙、天竺多人,不过叙四时之景物,显而易见。 至于裘氏,裘者,绣球也。 绣球系数十朵花攒成一球,故以之居众花之首。 后始私姚泽民者,乃为众妾做总结也。 素馨之气极香,素馨、香儿共系一花,故二人同为姚泽民之婢。 绿萼,花也; 青梅,子也; 本系一物,故二人同为桂氏之婢。 桂氏者,桂花也。 桂本极高极贵,古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今反写她不堪者,桂至北地则不作花,不花之木,樗chū栎lì等耳,贱之可也。 故写她淫其侄男,私及牧马之圉yǔ夫,贱滥至极,较之诸妾婢犹不及,又借之极骂姚泽民耳。 裘氏之婢名春花、秋月者,春花喻其时,谓绣球及春即花也; 秋月喻其形色,谓如中秋之月,圆而皎洁也。 此等处若不细细指出,看者泛然阅过,岂不负作者之苦心?

第五卷 谄胁小人承衣钵为衣食计 膏梁公子仗富势觅富贵交

附 再来和尚烝继母私父妾 现报娇妻偷僧人淫侄男话说戴迁搭船南来的这少卿,他名字叫做什么? 他单名一个敏字。 他父亲原任南京太常寺正卿,致仕归家。 父子别了多年,他告假回广东省亲,带着家眷一同还乡。 他有一个妹夫,是个钱可欺人、势可压众的呆公子,姓宦名萼,表字盛之,现在南京居住。 他到了南京,同妹夫妹子相会了。 宦萼接了舅姆来家,演戏扫尘,不用细说。 住了数日,换船起身去了。 且说这宦萼,他父亲名叫宦实,以科甲出身,历仕多年,年将耳顺(附注:指五十岁)。 先在陕西做了十年布政,后升南京户部侍郎,目下现任北京工部尚书。 他不但官居八座,那家中之富也就不下数十万了。 真是库有积金,廪有余粟,富贵两个字在南京他家也就要数一数二。 后来见魏忠贤威权震主,举朝文武皆为之假子,他恐有差跌,也随众拜在他门下,做个干儿。 魏忠贤因他是齿爵俱尊的儿子,自然又格外垂青,因此势焰滔天,威名吓众。 夫人艾氏,单只生得宦萼一个。 那宦萼自幼生得性质粗顽,面皮丑陋,混混沌沌,就像不曾斫开七窍的顽石一般,他父母却十分珍爱。 宦实任南京户部侍郎,自幼就替儿子定了侯敏之父侯太常之女为妇。 这侯太常名恭凤,是广东南雄府人,家住梅岭之下。 曾中两榜,先任南太常时,正同宦实在一处。 他夫人袁氏所生,二子一女。 他长子侯敏,任北京苑马寺少卿; 次子侯捷,任太仆寺丞。 他这位令爱,貌既不扬,生得尖嘴缩腮,揸耳短项,且是一双痘风红眼。 喜得身腰还袅娜,手足还纤细,却性气甚泼。 才七八岁,人若恼了她,她力小不能打,拉住混咬。 把她的乳媪并丫头们,手上膀子上咬得都是连环血印。 那袁夫人将周花甲,她是个老女儿,一心钟爱,百般纵容。 侯太常生平虽不叫做惧内,却也不敢违拗夫人。 心中常想道:'这女儿如此形状,恁般性情,等大了,人若知道,哪个富贵人家肯要这等媳妇,定成滞货难嫁。 不如小小的,趁我做着官,许下了一个女婿。 后来就知她这般丑恶,谅也反悔不得。 又想道:'女儿这个样子,要配个聪俊儿郎,不但误了人家儿子,将来决不能相安。 倒是觅一个痴痴蠢蠢的为妙。' 他与宦实是同榜同年,往来契密。 他每常也见过宦萼,忽然想起道:'那孩儿真是个蠢物了。 况他父亲既是年谊,且又是现任户侍,恰是门当户对。 改日遇巧,须如此如此,不愁他不入我彀中。' 想定了主意,一日,他偶然到宦实家来,对坐闲谈。 真是个姻缘凑巧,宦萼已八九岁了,偶然出来顽耍,一个将三十来岁的仆妇背着他,他手中拿着个播郎鼓儿,几个丫头跟着,拿着银盘子堆着果子的,拿着鬼脸竹马儿的,还有一个拿着汗巾,贴身跟着,不住替他揩口水鼻涕。 侯太常一见,便笑着对宦实道:'弟看这位年侄生得着实敦厚有福,后来大有造化,不在老年台之下。 弟倒有个小女,但恨衙门冷淡,寂闲俸薄,不敢攀结。 当面失此佳婿为可惜。' 古人说,知子莫若父,那宦实岂不知儿子是个蠢虫? 但因是独子,不得不疼。 况家中富贵二字已将到了极处,只要他大了,度得出种来,宗嗣不绝就罢了。 心中也虑着,将来显要人家谁肯把女儿配他,门户低微的又不屑同他结亲,正常常以此事踌躇。 今听见侯太常这话,心中甚喜,忙对道:'老年台尊见差了。 弟与老年台何等年谊,多年契厚,何出此言? 弟虽知府上有一位闺秀,但恐老年台将来要回贵省,老年嫂不舍令嫒远留在此。 二者因豚儿顽钝,不足坦府上东床之腹。 虽有兼葭倚玉之心,但不敢启齿耳。 倘蒙老年台俯结丝萝,'说到这里,深深一躬,道:'愚夫妇感佩无尽。' 那侯太常忙还礼,道:'既老年台不弃,替女儿结此终身大事,是妙极的了。' 二人言下而定。 宦实犹恐过后有变,就择了吉期,烦相厚的当道做媒通信,到期拜谢。 又择日请酒,纳采下聘,礼币甚丰,定下了才放了心。 宦实以为儿子攀了这样一门好媳妇,哪里知是亲家翁使的一肚子猴。 这宦萼到了十三四岁时方延师教训。 那先生姓游名系字混公,是在宦家一个显要朋友处谋了荐书来的。 宦实一来看情面,二来他原不望子成名,不过说我这样大人家,且又是科甲门第,岂有不请先生教儿子之理? 图一个念书名色,做不计好歹,就留下他教书。 那游混公是个捐纳的秀才,要他的才学一二三万万不能,四五六是考得起的。 自到了馆中,见宦萼是大老的公子,又是娇纵惯了的。 他虽名曰生员,乃畜生之生,圆活之圆,全没有丝毫品行。 把这位高徒只是一味奉承,不敢稍加拘管。 那宦萼在馆中每日只好坐得一两个时辰,这一两个时辰之内还是吃果子、打瞌睡而已,读书不过是借他名色上的。 一句'人之初'三个字,教上千遍,他只是不会。 更有妙处,起先教着,他还跟着念。 后来他听厌烦了,任你怎么教,他并不做声,惟点头而已。 游混公也没法了,又不敢呵叱他,凭他读也罢,不读也罢。 那宦实又是溺爱的人,以为儿子是现成的恩荫,现成的纱帽,何必苦难去读书。 况古人说,何必读书然后谓学? 他纵一字不识,仗我的财势,将来不愁不富贵,所以总不稽查。 那游混公也自有个主意,说:'他父母既不严紧,我又何苦与他为难? 况我不过一年,只要束修不少,每日只要酒食充肠。 且我名虽秀才,不过名色而已。 况这连年替人做干证走衙门,拿轿马折酒饭,把书本久已丢去。 若忙忙把《三字经》教完了,教到了《四书》时,倘字眼难认,一时教不出来,公子倒也混过去了。 若被旁人听出,传入东家耳中,我这肥馆就有几分不妥。 况且如今做先生的有五字密诀,缺一不可,何不遵而行之? 那密诀头一个字就说道'松',我又何苦去紧他? 若得罪了学生,他望着父母说先生利害。 父母心疼儿子,恐怕拘管坏了他,一时把二个山字磊将起来,这把馆就像喇嘛的帽子,黄到顶了。 非徒无益,反害之。 这'松'字是第一件要遵的了。 第二件两个字道是'揸篷'。 以这两个字绝,古今如今的人,不要说做先生要穿得体体面面,以起东家之敬,就是傍人看见这样体面人,可是混学钱骗饭吃的人。 定要揸揸蓬蓬,馆才得稳。 就不是做先生,如今人眼皮很浅,势利太重,见穿得略褴褛些,虽至亲好友,他向着你只作半个揖。 穿得华丽起来,人见了一躬到地,畏而敬之。 况我这把持衙门,越要盛服。 不但官府肯听说话,人见我体面,他来寻我的更多。 这一副齐整行头万万少不得的了。 我曾记得唐朝有一个人,不知叫什名字,他曾有一首诗道:而今不用好文章,只要胡须及胖长。 更有一般堪羡处,衣裳浆得硬帮帮。 当年已是如此,又何况于今日乎? 第三件三个字是'不要通'。 这个不过说先生太通了,遇着愚卤的学生,难为为情。 况且人太通了,满腹珠玑,岂肯做无耻的勾当,去骗馆谷篾东翁? 馆就有些不妥了。 要美馆把稳,所以说不要通。 但这三个字与我合拍之极,不用去学。 此时拿了去上剐桩要我通起来也不能够。 可见我做先生,竟是秃子做和尚,天生成的。 第四件是'篾片东翁',这四个字我更在行。 不要说叫我奉承,虽使我舔痈舐痔,我的舌头比别人伸得还长些。 不但于此,就是叫我尝粪,也只得就学勾践了。 第五件是'小心待馆童'。 这有何难,我岂但馆童而已哉? 连阖府大叔,长我者兄事之,倍于我者父事之,何愁不得其欢心哉?' 他有了这几种密诀,熟习于胸,所以宦实、宦萼暨阖府之人,莫一个不欢喜他,数年之中毫无闲言。 他教那宦萼整整读了三年,一本《三字经》方完,完了从新又理,理了重复又念。 又了二年余,尚犹不能记全。 宦萼自己以为经已读过数遍,并天下才子恐也无赛于我,因此再也不去念别书。 那游混公也不敢劝他再念别书。 因因循循,不觉宦萼年已二十。 虽然长成一条肥壮大汉,还是浑然天理,一毫人事不知。 他丈人侯太常因年老了,无意功名,告了病要回故乡。 女儿也二十岁了,催宦家迎娶。 宦实见儿子呆呆痴痴,穿衣吃饭还要佣人,如何娶得媳妇,甚是着急。 没奈何了,与夫人艾氏商议,叫自幼带宦萼的寡仆妇,名唤司富,有四十来岁了,吩付夜间教他成亲的那种妙技。 那司富一者不敢违主母之命,二者教会了小主,后来也有个依傍。 与其做这不关痛痒之干妈妈,不如做沾皮贴肉之实师傅。 到晚同他上床,尽心传授心诀。 起初抱他上肚子时,吓得几乎哭起来。 亏那司富循循善诱,先拉他的手来摸阴户,又替他捏弄阳物。 弄了一会,竟硬了起来。 哄着抱上肚子,教他弄了进去,又扶着他两胯,叫他抽动。 初次还不知道什么,做过两三次也就领了些。 天下事都要学而知之,惟独此事皆是生而知之,再没有个学而不能的。 这宦萼人虽愚蠢,倒生得一根成文的大阳物具,又能坚久。 形骸固是同顽石,腰下垂悬有异僧。 司富也是久渴了的,每夜定然教两三次。 虽是假公济私,也亏她尽心训导,不几日,宦萼竟豁然贯通,不但会而已矣,而且在其行也演习熟。 司富回覆了主母,宦实才放心替他娶了媳妇来家。 他自从娶过亲之后,馆中十日半月偶尔一到,到了坐下,不过彼此相混自去。 又过了年余,宦实升了北京工部尚书。 将先生辞了,带他夫妻同往京中。 住了几年,宦实见儿子年将三十,想已老成,又见他比当日伶俐了些,况因家资渐渐重了,故此打发儿子媳妇回家照看。 那宦萼不久到家,他因跟着父亲在都,宦场中混了几年,大非昔比。 竟是心地如剑如枪,行径似鬼似蜮。 学问虽不曾长进分毫,只他眼眶越发大了,体统越发尊了,势利越发重了,身躯越发胖了。 虽学了些文文绉绉半通不通的一话语,却面目生得甚是可笑。 有一调《西江月》为证:团团一个肥脸,卷卷几撮黄须。 眉粗鼻大体如猪,双眼微微近觑。 腹内空空无物,言谈字字粗疏。 不知何物是诗书,使势横行到处。 他这妻子侯氏,自幼娇养,恶性成习,就有河东狮之风,且鸠盘荼之貌。 宦萼这人连天也不怕,父母也不畏的,但是见了她,不由得心中就畏惧几分。 他也常自己想,她一个瘦弱妇人,我这样一条壮汉,打也打得过她,骂也骂得过她,怕的是什么? 想到了此处,胆子就壮了起来,走进房去试试。 不想一见了面,侯氏把眼一看,他浑身便打一个寒噤,心里劈劈的跳起来,不知不觉四脚都软了。 问一句话,那嗓子眼不知什么堵住,连应都应不出来了。 若再三追问来说什么,脸脖子都挣红了才答应得出两个字:'我不不。' 试了几次俱是如此,知道这个硬汉作不成,躲避着为妙。 喜得腰中有一副争气的好本钱,夜里还可以博她一个欢心。 日间轻易不敢入内,只在外厢起坐。 他终日在家无事,饮酒食肉之暇,或欺凌里巷,或唬吓善良,或嬉戏梨园,或遨游妓馆。 至于亲戚朋友,长亲父执,一概不相往来。 只有一个篾片,姓邬名合,祖代以帮闲为事,传到了他,越觉精妙。 那诌笑胁肩,撮臀捧屁的身段,是他衣钵,自不必说。 更有一种能识人意的聪明,凑趣奉承的话语,人却难及。 也有一个《西江月》赞他的:撮屁捧臀篾片,伸头缩颈如龟。 假装一脸笑容堆,舐痔吮痈惯会。 在座惟闻赞好,出门时刻相随。 呼来喝去疾如飞,若论帮闲无对。 因他有这些妙处,那宦萼十分喜他,一刻也离他不得。 宦萼虽是个目无亲友、一毛不拔的主儿,与他倒相合得来,却常常得他的资助,饱他的酒食。 有一首《丑奴儿令》说他二人道:胁肩谄笑世皆然,邬合何尤。 更有当羞,今日衣冠尽效尤。 骄顽公子痴愚性,衣食无忧。 酒色为谋,说道诗书胜似仇。 宦萼家中有一座花园,他父亲曾请了个文人起个园名。 那人取'绿竹猗猗,有斐君子'的意思,题曰《斐园》。 果然山石玲珑,树木掩映,楼阁参差,池沼婉曲,十分富丽。 一日,初夏天气,百花尽谢,莲叶初舒。 他斐园中有一个《啖蚊轩》,面向莲池,四围有数十棵榴树,前后翠竹参天,桐阴匝地,四面皆窗,一望无际,真好一个凉爽的去处。 你道何谓《啖蚊轩》? 因取古时齐景公的一个故事。 说当年齐景公天暑独卧,听得帐外蚊声喧然。 景公道:'白鸟营营,是以饥耳。' 开帐放入,任意恣啖。 此轩是他避暑之所,取其豪迈之意,故命此美名。 一日,那宦萼坐在上面一张大凉床上,垂头丧气,满脸愧惧之色。 你道他为何这个样子? 原来侯氏有两个贴身丫鬟,是他在北京时买了带来的,一名娇花,一曰嫩蕊。 嫩蕊还小,娇花有十五六岁了,生得甚是妖娆。 惟独那一双眼睛更是动人,竟是一泓秋水,但她斜溜一眼,由不得身上就一麻。 她又是北京生长,说话娇声嫩气,身段柔浪风骚。 有四句赞她道:梨影拖肩柳折腰,绿罗裙子系红绡。 虽然不比婵娟贵,亦有婀娜一种娇。 宦萼久已垂涎,想采她的那一点花心。 只因畏惧侯氏,不敢放肆。 间或背了侯氏的脸,或望她笑笑,或撂句把邪话勾引。 她也不答,只把眼睛斜瞟一下,宦萼浑身就酥一下。 也不知酥过几千百遍了。 这丫头更有一桩妖样,宦萼或向她做丑脸调笑时,她便正颜厉色,竟像不可犯的样子。 及至宦萼不敢惹她,她又做出那娇态,扭头捏项,抿嘴咬唇,或斜溜一眼,或微微一笑,把个宦萼引得魂都不在身上,急得不死不知。 这日起来,娇花服侍侯氏梳洗了一早晨方完,急急的往外走。 宦萼也要往外边去,一眼瞥见她忙忙向后园里走。 宦萼悄悄跟到北窗下,往来一张。 原来那丫头一时尿急,到园中蹶着个白屁股正在那里:冲破绿苔痕,遍地珍珠溅。 看得好不动火。 不想侯氏正走了出来,一眼早已看见。 正值傍边放着一个棒棰,拿在手中。 轻轻走到宦萼身后,夹肩一连两下。 那宦萼:窗隙始张嫩股,棒棰已及肩头。 幸喜侯氏力弱,不曾打折了肩骨,疼得呲牙咧嘴,慌忙躲避。 侯氏骂道:'没廉耻的,那丫头溺尿,你偷看的什么?' 宦萼一手揉着肩头,挣红了脸道:'我,我何尝看丫头来,我来看看院子里可有什么花,采些来送你戴戴,如何冤赖我?' 侯氏把两只红眼一瞪,道:'你明明在此偷看,还敢强嘴。 你怀的是什么心肠?' 举起棒棰又要打下。 吓得他一溜烟跑了出去,被门槛绊得往前一交,几乎跌倒,又吃了一惊。 跑到《啖蚊轩》,坐了一会,又气又疼。 看见两边僮仆林立,又羞又恼,甚觉无聊,因命取酒来吃。 左右答应了一声,不一时,海错山珍,嘉肴异果,罗列满案。 家人将一个莲蓬头的紫金盅,筛了一杯驴粗粉调的补肾酒奉上。 他独饮了几杯,愈觉闷将起来。 叫过一个家人宦英,吩咐道:'你到老邬家去,说他为何几日不来找老爷。 今有要紧话对他说,叫他就来。' 宦英领命就跑。 又叫他回来,说道:'你说我老爷在园中吃着酒等他,快来才妙。' 宦英道:'小的只说老爷吩咐,他若来迟了,下次不许他上门。 他若听得这钩语,自然如飞就到。' 宦萼喜道:'你好想头,停当用得。' 宦英见主人赞他,一团高兴而去。 须臾,宦英来禀道:'邬相公来了。' 宦萼道:'叫他进来。' 原来那邬合已在隔窗外站着,听得他叫来二字,就忙忙曲着腰跨进门槛,便一揖到地,道:'门下晚生连日未得趋侍,有罪有罪。' 宦萼也不起身,只把手略举了一举,叫看坐。 从人早将一张杌子在桌横头放下,邬合谦逊一番,方敢就坐。 宦萼命斟酒,左右斟上送来。 邬合忙立起身接在手中,满面假堆一个笑容,说道:'连日不曾侍奉大老爷,罪已擢发难数,怎敢反蒙赐酒?' 宦萼道:'便酒不必过谦,你且干过。' 邬合深深一恭谢了,然后一饮而尽,方才坐下。 宦萼道:'你连日不来,使我闷极。 你在家做些什么事?' 邬合嘻嘻的笑道:'以晚生不曾服事,致大老爷抱闷,门下该万死。' 又深深一恭,道:'因舍下有些俗冗,幸求宽恕。' 宦萼道:'你家有什么事?' 邬合道:'因小人终日在家侍奉,那一日傍晚回去,贱内在家,不知何故被人拐去了。 因在兵马司投状,求他缉捕。 故此忙了数日,未曾得觐尊颜。' 宦萼道:'你这样一个趣人,怎么娶这不才的妻子? 你也不防范她,被她逃走了。' 邬合道:'小人妻子平素极贞静的,终日关门独坐,从来足不履户,毫无苟且,街邻都称赞她贤淑,焉肯背夫逃走? 这是坏人引诱了她去,与小人妻子毫不相干。 她虽走了出去,必定还是守节不二的。 所以小人急急寻她,不忍舍这样良妇。' 宦萼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来禀我? 我老爷差人去传谕兵马司替你拿捕,他难道敢不遵奉么?' 邬合道:'若大老爷传谕他,他奉命不暇,焉能不遵? 但只是晚生妻子末事,不敢干渎天听。' 宦萼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又问道:'你妻子姓什么?' 邬合道:'山妻姓嬴。' 宦萼讶道:'这怪不得她。 一个妇人家姓淫,自然就会跟人走了。 怎么她起这么个姓?' 邬合道:'这个姓从古来就有,秦始皇就姓嬴。' 宦萼笑道:'我前日听鼓儿词,秦始皇的妈就会偷汉,这是他家祖代传流下来的了。' 又道:'你只管放心,我差人拿贴子对知县处去说,叫他上紧去拿,必定就得。 你补个失呈进去,这不强似兵马司么?' 邬合忙起身拜谢,道:'这更妙了。 叩大老爷天恩。' 宦萼便吩咐长班拿帖子到县中去说。 邬合立起身来,道:'小人同去递了失呈,就来服事。' 宦萼道:'不消你去。' 又吩咐长班道:'你到县门口雇人替他写了,同贴子传进去。' 长班应诺,向邬合问了姓氏居址。 邬合详细说明,又向他谢了。 长班要了贴子而去,邬合方坐下。 宦萼笑着说:'你妻子既有人诱她逃走,必定有些姿色,往常怎么就不与我见一见? 况且我待你又不薄,就叫她同我相与相与,我老爷也未必就玷辱了她。' 邬合道:'小人蒙恩若此,巴不得献妻出子。 惟渐裙布荆钗,上污了大老爷龙睛凤目。 且恐寒贫粗陋之躯,有玷富贵金玉之体耳。 今后倘蒙若获着,大老爷若不见弃,留为外宅,小人叨光多矣。 纵她贞烈不从,小人定然劝她依顺,以尽野人献芹之意。' 宦萼被他奉承得满胸快活,摩着大屎肚皮,大笑了一回。 因问道:'你家离我府中甚远,今日怎么来得这等快?' 邬合道:'昨夜梦见祖父说道:'宦大老爷天恩如此,你虽有事,明日可去请安。 若是宦大老爷一恼,连我们在阴司都有罪犯。' 晚生今日清早就来的。 因途中遇见了兵马司差人,同他到茶馆中说了一会话,问他贱内可有些影响,然后急急赶来。 路上遇着英大叔,听得说大老爷呼唤,小人恨不得连手放在地下,如狗一般撂着撅子跑来。' 宦萼笑道:'你家好在行的祖宗,才生下你这样知趣的人来。 可爱,可爱。' 邬合忙躬腰足恭道:'不敢当,大老爷过奖。' 宦萼道:'我终日独坐,除你之外,再没第二个人可对,故此少你不得。' 邬合道:'晚学生蒙大老爷天高地厚,自恨无可奉承。 但学生听得人说,当日有个什么孟尝君,门下有三千客。 他不过是个公第,尚还如此。 何况今日大老爷一位贵公子,要三万客也有,何不待邬合去寻些人来趋侍左右,如何?' 宦萼道:'你虽说得是,但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 你看我何等门第,可是轻与人下交得的? 除非与我势利相当的儿孙,有钱八座的弟子,才可交往。 你想合城中哪里还有像我的第二家? 只因你知心识趣,故与你杯酒往来。 不然,我这潭府中可是你此辈人到得的? 我若泛然混与人相交起来,岂不辱朝廷而羞当士乎?' 邬合道:'大老爷这段想头,非天聪天明不能及此,岂晚学生下愚可到。 因打一恭道:'承教。' 又道:'古人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大公子。 果然不谬。 但晚学生想来,大老爷这样抱闷,晚学生恨不欲捐躯,但恐死而无补耳。 以小人一人之便嬖,既不足使令于前,而外边这些王孙公子,或八座而不富,或金多而位不显,实在也不屑同他相与。 万不得已而思其次。 或大老爷族党中的叔叔兄弟,拣几个知窍些的,从新交友起来,朝夕盘桓。 他同于祖宗一脉,或还不致于有玷。' 宦萼听了,勃然变色,怒道:'不通,可恶。 放狗屁而胡说者也,可恼可恼。' 邬合不知是为什么,吓得战战兢兢。 忙出位跪在地下,自己打了几个嘴巴,哀告道:'小人失言,不识忌讳,死罪非轻,小人情愿领死。 万不可气了大爷玉体。' 连连叩头不止。 宦萼见他如此,便道:'你起来坐了,我不罪你。' 那邬合哪里敢起来,叫了数次,方站起侍立,神色犹自不定。 宦萼叫他坐下,说道:'你罪坐不知,尚犹可恕。 但你草茅下士,哪里知道我阅阀朱门内的一团大道理? 你就说这些穷族间可是招惹得的? 就有几个匪长辈百般会奉承我,我不过不好意思同他鬼混,我岂屑睬他? 至于说起祖宗二字,我正在此恨他如醋。 一者他当日不能挣一个大大的官做,今日叫我一个八座公子,逢年遇忌替他叩头,已是气得发昏,这还情有可恕。 还有一件,你当日代代单传,只生我家父老先生一个,今受诰赠敕命,就够你荣耀得很了。 又无缘故生出许多没要紧的儿女来,若都做八座的官,都像我家的富,不丢我脸面,不来沾染我,不辱没我,也还罢了。 却又有穷的穷,贱的贱,不是来呵我写字与老爹去照看他们,就是来扰我要吃我的东西。 就把我的卵脬呵肿了,我只是不快活。 我如今疏远他们,还怕人知道,说此人是宦太老爷房分中的兄弟,或是宦大老爷隔从的叔叔,使我羞脸难当。 我不理他们,他还无耻常来缠扰,我避之犹恐不及。 若再与他往来起来,我在这世上一刻也存站不住。 你知道的,我那姑父刘太初,一个大穷秀才,教书糊口的人。 他见了我,不自己害羞,还要做那姑爹的身分。 我气得要死,总不理他。 他倒还知机,总不到我家来缠扰。 你想我一个万人之上、三人之下的一个人,怎肯下气在这些穷骨肉跟前,岂不惧哉识者所笑? 你道我说得是么?' 邬合此时魂才返舍,见他说得如此稀奇,又不敢笑,忙道:'大老爷金语,谁敢道半个不字。 但小人井底之蛙也,焉能识此深奥之理? 无知冒犯,幸蒙宽恕,粉身碎骨,难报厚恩。 但适才大老爷说,万人之上,三人之下,所谓谦谦君子,只是未免太谦。 据晚学生看起来,今日大老爷可谓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了。' 宦萼道:'你所说固是。 但只是如今上有皇帝,有魏上公,有老爹先生,我岂非三人之下乎?' 邬合听了,咂着嘴道:'是呀是呀,小人愚卤,见不及此。' 又出了一会神,笑起来道:'晚生蒙恩,无可为报。 今想了一策,为大老爷高升一级,新时期做二人之下,如何?' 宦萼喜道:'你必有妙论,快快说来。' 邬合道:'大老爷所说,只让皇帝、魏上公并太老爷三个。 晚学生细想,皇帝、魏上公是再大不去的了,只有令尊这一位,虽不能居之在上,还可以与之争衡。 只是晚学生觉得言重碍口,不好说得。' 宦萼道:'你不要拿班做势,若果然真有妙计,我自重重赏你。' 邬合道:'如今令尊是魏上公的令郎,大老爷何不备一分厚礼,也去拜在魏公的门下,认他做个老子,那时与令尊雁行比肩,序起兄弟来,不认父子,无所统属,岂非只在二人之下乎?' 宦萼欢喜得倒在凉榻上,大笑道:'哈哈哈,哎呀,妙呀,好奇想,好算计!'起来向着他道:'虽《封神记》上的姜子牙、《三国志》中的诸葛亮,《锋剑春秋》的孙伯龄,也没有你这样的妙计学问。 我同你相识多时,竟不知你有这样大才学,可敬可爱。' 邬合笑道:'小人当日原极愚蠢,蒙大老爷培植得福至心灵,连学问计策都有了,此皆大老爷之赐也。' 二人说得投机,从新添上精肴异馔,美酒佳酿,吃了一会。 宦萼道:'吃酒顽耍,定要三四个人才有趣。 你的学问高,见识广,还想个妙策,访得一两个绝顶富贵的朋友方妙。' 邬合一面吃着菜,呷着酒,一面说道:'适间得罪大老爷,虽蒙宽恕,至此时犹悚惧不安,如何还敢多嘴?' 宦萼道:'我不过是一时雷霆之怒,过后即休。 你看我此时还有一毫恼你的气儿么? 你不过不肯上心,故以此推托。' 邬合假做吃惊,把脖子缩了两缩,道:'大老爷如此说,小人就当不起了。 况大老爷之事即晚生之事,且纠合得几位大老官来,小人也多几碗酒喝,于此贱腹,岂无小补之云哉,敢不上心? 今晚生虽大啖大嚼,而此事未尝一刻去怀也。 晚生倒想起一家来,不知可敢说么?' 宦萼道:'你且说了看。' 邬合一手执杯,一手持箸,嘴合在酒杯上,眼钉在菜碗内,不住乱吃,哪里还顾得答应。 宦萼道:'你把杯箸权且放下,我同你商议正经话。 你若有富贵好人荐了我,我们结了酒肉社,那时日日有得你吃,何必此时这等着急?' 邬合见说,没奈何,只得将杯箸放下,袖中掏出块帕儿来擦了擦嘴,说道:'城中有一个富翁,叫做童百万,在老爷可曾闻名么?' 宦萼道:'我也知道此人,却不曾会过,不知果是如何?' 邬合道:'那童百万名自大,晚生也认得他。 他家里真是豪富,金银满库,米豆千仓,圆的是珠,光的是宝。 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十数座当铺,千百间佃房,南乡的田,江北的洲,山中的大木,江里的鱼套,都是有的。 虽比不得老爷府上奢华,在南京也还颇充得第二。 晚生愚意,像这样人家,将就同他相与也罢了。' 宦萼摇着头道:'他钱倒也罢了,只是没有官势,如何好同他往来?' 邬合道:'他近日大非昔比。 也为人欺他没势,他去年拿了好些银子,纳了一个什么国子监的头一名监生。 他自己说大得很呢,不过四五十年就要选州左堂,比本县大爷还大一级。 这州左堂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大约大得很了,他还嫌官小,要到黄河里去效用。 据晚生揣度,他这一到河里,大约鳖都司的前程,他自然有的。 昨日回来,竟抬了一顶比四人轿还大的二人轿,四名轿夫轮班抬着走。 那轿衣都是北京屯绢做的,五岳朝天时样的大银顶,耀眼争光。 跟着一阵家人,穿得好不体面。 都是马尾织的瓦楞帽儿,一色油青布直裰,净鞋净袜,夹着一个描金护书,说是外国狮子皮做的,里面放着许多洒金朱砂笺拜贴。 又有一把大银顶雨伞,说是高丽纸裱的,苏合油搓的,偶然撑将起来,真是遮得天没日头呢。 还有一张交床,上面放着一个像小孩垫底尿褥子,灰灰的颜色面,就不曾细看是什么做的,大约也自然是件宝贝了。 晚间打着一对大坛灯,一边写着候选州左堂,一边是通红的童衙二个大字,好不官样。 一个长班在前喝道,竟同那些街道巡厅坊官捕衙众位当道老爷们来往。 街上人看见,都咬指侧目,遇见他是犹恐避之不及。 谁敢不叫他一声老爷? 闹热得紧。 晚生曾听得人说,他七八代前的祖宗,在古时也曾作过八座的。 据晚学生看来,除了大老爷,也就要数他呢。' 宦萼道:'你说得如此动火,姑算一个。 怎么再得一个才妙,你再想一想。' 正说着,长班来回话,说帖子同呈子都送到县里了。 县大爷说知道了,自然领命。 邬合又向宦萼道谢,望长班说了动劳。 忙忙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箸菜。 又想了一会,道:'又有一家,是前科发甲的贾老先生讳文物的。 他令先尊贾翰林名播一城,他令先岳富户部富闻四处。 他家中房子住着有几十进,门面漆得雪亮,彩画得光烂陆离。 正中悬着个伽楠香的匾,斗大'进士第'三个石青地的金字。 外面竖着四根沉香旗杆,刷得通红,下边白玉石雕花鼓子。 这个体面豪富,在城中也就要算第三家了。 至于他肚子里,晚生粗人,虽不能窥其际,但听他说一句话,就文绉绉得可爱,真是出口成章。 间或腆着肚子摇摆起来,果然是那名公的体态,比那俗人大不相同。 若除了他,再遍寻也没有了。' 宦萼皱着眉,道:'罢,倒也罢了。 只是听得他的举人进士来得有些不明白,恐人讥诮我这样一个大公子眼中不识人。' 邬合道:'大老爷又来。 他虽有些不明白,如今公然说是科甲,谁敢说他是假的? 他又拜在魏上公门下做了亲孙子,谁不尊敬他? 敢道半个不字? 况他连诗都会作的,若同他相与了哏,人还要夸大老爷有眼力呢。' 宦萼道:'何以见得?' 邬合拿个指头在桌子上画着圈,道:'人都赞大老爷是富贵才子,所以才相与这样富贵文人。 有此美名,谁不钦仰? 岂不妙哉!'宦萼道:'我倒不管他才与不才,既有财势,你明日就去对他两人说,我大老爷从不屑下交的,因慕他的豪富,要同他做个朋友,看他们意思何如。 说明白了,就来覆我。 我明日下午等你的回话。' 邬合道:'他二人听见是大老爷要相与,自然钦此钦遵,敢不从命? 晚生明日去说白了,定来回覆。' 说了,又连吃了十数杯,酒已大醺。 日将云暮,起身作了八九个揖,作别而去。 真是:朱门谄胁人无数,茅户亲朋半个无。 将此后文权且按住。 再说钱贵自从遇了钟生,立誓洁身以待,正想寻个由头,做个下马威。 恰巧竹思宽要想嫖她,被她一场撒泼,骂了几日,郝氏也觉得没趣。 过了些时,见她气性瘫了些,又劝她接客,她决意不从。 又过了些时,北京来了一位贵公子,拿了五十两银子来,要嫖两夜。 鸨儿爱钞的心肠又动,先好劝她依从,钱贵誓死不依。 后便加之凌迫,钱贵几乎丧了性命。 郝氏虽爱钱心盛,到底是她亲生之女,恐当真弄出把戏来怎处,只得再三婉求,辞那贵公子去了。 你道这个公子何方人氏,姓什名谁,听我慢慢敷演出,便知详细。 当日嘉靖皇帝时,偶然想起昔年随太祖平定天下的这些功臣,后因永乐篡夺了建文,有不肯依附者,尽皆削夺世袭。 嘉靖不忍负他们的功迹,皆继绝世,命查他们嫡派子孙,承袭封爵。 刘诚意、徐中山、常开平等子孙都袭了公侯伯之爵,又想起少师荣国公姚广孝,永乐篡夺之力,全是他功为第一。 他虽是个和尚,必定兄弟叔侄还有宗支,奉旨到无锡县查访。 那时有个姓姚的,名字叫做姚华胄,家私富贵,人也不是个一丝无能的。 不论九流三教,诸子百家,他虽未必件件精通,却也无一不晓。 且那一张利嘴,谈兵说剑,论古敲今,口若悬河,容易人也说他不过。 正在英年,生得好个齐整相貌。 姚华胄此时闻了这个旨意,到县中具诉,说他是姚广孝嫡派子孙,应当承袭。 知县驳道:'荣国公应当袭爵,僧纲司何由有孙?' 姚华胄初意说是荣国公的亲孙,万无不准,就不曾想到他一个和尚如何有儿子传代。 见知县这一驳,着了急,暗馈了知县一分厚礼,改报系姚广孝胞弟姚广忠子孙。 自来相传,只闻得姚广孝有一位贤姐,并不曾说他有兄弟。 你道这姚华胄到底是谁的子孙? 这姚广孝本医家之子,他父亲精于岐黄,生性佞佛,只生一子一女。 他那女儿真是个女中丈夫,识字知文,深明大义,夫死守节,教子成人。 她虽是个女流,强似那铁铮铮的汉子。 自从姚广孝助燕王篡逆,她知道了,恨入骨髓。 后来姚广孝封了国公,衣锦荣归,那时他父母已殁,来见贤姐姐。 他贤姐姐闭门不纳,隔篱道:'我家从无此贵人。' 姚广孝识其意,变僧服而往,姐犹不与见。 家人劝之再三,其姐不得已开门,自立于中堂。 姚广孝入,拜谒其谨。 姐怒道:'世上做和尚不到底的可是好人?' 便抽身而入,姚广孝愧赧而出。 且说姚广孝因何幼时出了家? 他自幼聪明狡狯,那时神相袁珙见了,向他父亲道:'此儿目生三角,形如病虎,其刘秉忠之流亚欤? 若令习儒,恐其不寿。 若使之为僧,将来贵为帝师。' 他父亲遂送他去一个素常相与的和尚法号圆通的庵中出了家。 他并不是自己愿去苦修,是没奈何做了和尚的。 他那师父圆通,也是那时有名的才僧。 他爱姚广孝聪明清秀,日间尽心教他经典并诗词之类,夜间便同他成了夫妇。 这是和尚传家,留得衣钵,原不足为异的事。 他到大来,虽有过人之才,却有兼人之恶。 且素行不端,无耻特甚。 他私偷着一个姑子,生下一儿,他不好认得。 他有个族弟叫做姚广忠,瞒着姚广孝与这姑子也有相知之雅。 姚广忠无子,姚广孝就把这孩子与了他做儿子,就算了姚广忠之后。 姚华胄就是此儿的子孙。 论起来,却实在是姚广孝的嫡嗣。 姚广孝当年久而久之,丑名渐张,乡站不住了,遂到南京投拜太祖信爱的一个和尚,叫做宗泐lè。 宗泐却不知他的坏处,见他相貌才学都好,甚是爱他。 替他起个法名道衍,法号斯道。 那时有一个王行,看透他的心术,说道:'斯道非若他人事佛奉师碌碌久做沙门者也。' 宗泐将姚广孝荐与太祖,后来每个亲王赐一员僧纲司,就把姚广孝分与了燕王。 太祖上宾之后,太孙建文继统。 他一来见朝廷年幼,二来想做佐命功臣,力劝燕王谋反。 篡夺了建文的天下,改元永乐,算他功居第一,遂封了他少师荣国公。 永乐赐了他几个宫女,他此时要假装活佛一般,不肯拜赐。 后来人都说姚少师是位真僧,不贪女色,哪里知他因位尊了,要博虚名,就不知他少年的丑行。 他位至国公,历蒙恩赐,不下数万,都给了姚忠,以贻他所生之儿。 传流了将二百年,到了姚华胄,尚然巨富。 姚华胄起先报是姚广孝嫡孙,见知县一驳,故此又报是姚广孝胞弟姚广忠之后,只把胞字换了个族字。 那县官得了他一分重礼,竟据他的话呈报上去。 上司难辨真伪,轻易不敢启奏,又着县细细清查。 古人说,有钱十万,可以通神。 县官受了他的重贿,如何销缴? 况且又没处查证,竟具了印结,说查系姚少师胞弟嫡派子孙是实。 上司据文题请了姚华胄,又买通了严嵩父子,虽假亦真,奉旨如他进京陛见。 他到面圣之时,应答如流,嘉靖大喜,以为非姚少师族裔,焉能有此文武全才的英物,遂准袭封了侯爵。 那时天下太平,他谈天说地,布阵排兵,每每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为恨。 这些朝中臣也有信以为实的,着实敬他。 都夸是武侯再世,留侯复生,为朝廷欣庆得人。 也有恼他大言不惭的,却不好同他辩驳。 他历过了隆庆、万历、泰昌三朝,也享用了五十余年。 他生了二子,长子姚予民,是个蠢然一物,食粟而已。 次子姚泽民。 他妻子褚氏生姚泽民的那一夜,姚华胄梦见一个和尚直到内室来,心中大怒,道:'何物奸僧,辄敢到我内中?' 那和尚揪然道:'我是你始祖姚广孝,生前杀孽太重,冥冥之中受罪二百余年了。 我今又无故受朝廷重爵,明朝气数将尽,天帝敕旨,命我来与你为子,以完前孽,结此一段公案。' 说完,往褚氏胯下一钻,就不见了。 姚华胄惊醒,正值褚氏腹痛,须臾生下一儿。 姚华胄虽知他是祖宗转世,却不解他完前孽的话,遂起个乳名,叫做祖官。 说他大了就学祖爷平定天下,泽及生民,故此命名为姚泽民。 褚氏生他的那一夜,正朦胧睡着,也见一个精赤条条的和尚爬上床来。 褚氏又惊又喜,正要问他哪里来的,不想那和尚将光头向她阴门里就钻。 褚氏惊道:'哎呀,这和尚好呆,这个大头如何钻得进去?' 要用手来推时,不想一下已全身钻入。 只觉阴门一胀,小腹微有些痛,惊醒来已要分娩。 这和尚进去既易,出来更是顺溜。 褚氏毫不费烦难,就生下一个儿子,好生欢喜。 褚氏将所梦对姚华胄说了,姚华胄也将梦告诉他,夫妻深以为异。 姚华胄平生酷信佛法,家中盖了一所佛堂,请了他素常相与的一个和尚,法号万缘,是报国寺的住持,才三十来岁,来家中供养。 这万缘诸般经典皆能,又生得面白顶圆,身长躯大,好一个相貌。 有几句赞他道:青旋旋一具光头,白晃晃一枚大脸。 两只眼半睁半闭,假装出慈悲面孔; 一张嘴一合一开,真讲得天花乱坠。 素珠百八,时挂胸前; 佛法三千,全抛脑后。 口中阿弥陀佛,何尝住声; 心内窈窕佳人,未曾断想。 姚华胄当他是现在菩萨,谁知他是个色中饿鬼。 他且又善说,华胄敬他如活佛一般,阖家都尊称他为大师傅。 姚华胄就把祖官寄名与他做了徒弟。 这祖官生得胖壮标致,夫妇心爱异常。 买了个奶娘带乳,又拨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素馨,相帮抱持。 祖官到了七八岁,生得娇皮嫩肉,肥头大脸,心虽聪明,性情狡狯。 他虽这样大,还是乳母每夜带他同卧。 那乳母同丈夫在被窝中再没有不做些正经生活的。 他夜间偶然醒来,见他二人乱动,还不知道是做什么事。 到了暑天,二人精光的高兴,他才见是奶公的那件东西钻入那乳母胯下那洞中去,二人就动起来,方悟向来之故,他那小膫子也竟知硬帮帮的乱跳。 他十岁那一年,那乳母一病而亡,夜间没人带他睡。 夜中啼哭,褚氏亲带他睡也不肯。 因素馨自幼背抱他,他要跟素馨睡。 此时素馨二十岁了,已配了汉子,名唤吴实,二年有余,又另拨了个小头香儿服事他,褚氏便叫素馨带他睡。 他此时又大了些,知识大开。 常见素馨两口子,也如他乳母夫妇在被中乱动,却动不多几下就住,知是那个事了,好不难过。 一日,吴实奉差他出,素馨同他睡着。 天明时,祖官醒了,见素馨不曾盖被,赤身仰卧,两腿大揸。 他悄悄起来,爬到脚头,向她胯下一看,方知这件美物是如此形状。 他那膫子也竟有三寸多长,不觉大硬起来,也竟公然爬上肚子,对了门户,弄将进去,一抽一抽的动。 素馨惊醒,见是他,笑道:'这点个人儿也学干这事,还不下去呢。' 那祖官将她的腰一把紧紧抱住了,连忙乱抽乱扯。 原来素馨的男人吴实,虽然二十多岁,此道与祖官的相仿佛,而且甚快。 虽配了二三年,素馨还不曾知道丢过,尚不知其中滋味。 此时祖官尚小,无精可泄,尽着抽个不歇,素馨觉胜似吴实许多,见他年小力弱,双手抱紧他小屁股,往下舂捣了好一会,竟被祖官将她弄丢了一次。 她爱祖官了不得。 祖官初尝这件异味,一上床,就在她肚子上不肯下来。 素馨因他身子轻小,驮着也不费力,任他压在肚皮上,一时间抽动起来。 素馨乍得乐境,便有许多淫声浪气,祖官更觉有趣。 两人也盘桓了十多日,吴实回来了,他两下便阻了佳期,心中好不难过。 一日,吴实随姚华胄出门赴席,祖官得了这个空,要同素馨叙叙,素馨何乐不为。 但那香儿丫头随在身畔,祖官支她道:'你到上边要些点心来我吃。' 香儿去了,二人忙上床,解带脱衣,就弄起来。 他两个别了好几日了,彼此不肯便歇,弄个不休。 不防香儿要了一盘点心来,不见祖官,只说在床上睡觉。 掀开帐子,见他两个光肚子压着光肚子动呢。 香儿也十四岁了,虽不曾尝过,岂不知道。 便将盘子放下,笑嘻嘻避了出去。 素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向祖官道:'这丫头被她看见,恐一时传将出去,老爷夫人知道了,你便不妨,我就不好了。 就是我男了知道也不好。 你须把她也弄一下,才禁得住口风。' 祖官道:'你放心,在我。' 二人穿起衣服来,祖官走到堂屋里,那香儿望着他笑。 他见没人,上前搂着亲了一个嘴,就去扯她裤子。 那香儿推着他的手,说道:'大青天白日,人来来往往的,你这做什么? 还不放手。' 祖官也怕人撞见,只隔着裤子将她胯裆抠了几下才放了,两人笑个不住。 那日天气甚热,下晚素馨在房中洗了个澡,香儿就接着水洗,却好祖官走来。 素馨道:'香儿洗澡呢,你快去。' 祖官忙脱光了,推开门,跑进房中。 香儿正坐在澡盆里,不妨一下被他推倒,扑上身,分开两腿就戳。 香儿虽是个处子,下身被水浸得湿湿,一下弄了进去。 香儿'哎呀'了一声,已被他抽将起来。 祖官觉他的比素馨更紧美,抽了几下,香儿推他道:'你起去罢,看有人来。' 祖官已得了趣,也就起来,揩了身上,叫素馨拿衣服进来替他穿了,三人你望我笑,我望你笑,此后打成一家,混弄了几年。 他那阳物竟长得:量去长将六寸,粗园一虎余零。 衾中偶尔一交兵,抽送千回犹劲。 祖官十五岁上,姚华胄替他娶了个锦衣卫姓桂的女儿为媳,妆奁甚富,陪了两个丫头,一名青梅,一名绿萼。 不到一个月,姚泽民将她主婢三人都受用过了。 他贪淫无比,虽有妻婢三人,连香儿四个了,那素馨他还不肯放过,常同她在西间屋里行乐。 那素馨的丈夫是有名无实的,他时常假说上边叫他上夜,每每的来就教。 那桂氏也才十四五岁的小女子,并不知吃醋撚酸,倒过得和美。 姚泽民到十八岁上,他母亲褚氏死了,姚华胄大儿子姚予民送回故士祖茔安葬。 这姚华胄天性有些惧内,那褚氏虽不撒泼降夫,但姚华胄想要娶妾置婢,虽有此心,却也不敢出之于口。 姚华胄曾试探过她的意思。 一日,夫妻闲话,姚华胄笑说道:'人但开口,便说妻妾。 此二字相连,可见妾之一物,人家亦不可少者,不过要她来侍奉夫人之意耳。 这些做夫人的都错会其意,以为是丈夫图取乐,每每不容,岂不可笑?' 褚氏冷笑道:'古云:四十无儿,方才娶妾。 妻已生子,那妾之一字也就可以不必。 人开口也就说婢妾两个字,可见婢是人家不可少者,那妾在婢之次,是可无之物了。 至于说要侍奉夫人,愈觉可笑,岂婢不可侍奉而必欲倩妾耶? 那都是没良心男人之饰辞耳。' 说得姚华胄闭口无言,只得息了此念。 今见褚氏死了,他年将望七,不肯自量,把这数十年的豪兴发将起来,娶了二十岁的女子为继夫人。 是个已故光禄寺裘家的女儿,十分标致。 他家中后园内原有春夏秋冬四景,都有房屋楼阁,向来只得几个蠢丫鬟打扫看守,以备他老夫妻游玩。 如今没有管头了,他差人回南京,在应天、扬州、苏州、杭州买了四个美妾,每人各置一艳婢。 又在北京、山西也买了四妾,婢亦如之。 两妾二婢同住一室,只供宴光,其洒扫支使,自有当日的粗蠢丫头。 他那春景有牡丹台、芍药栏,四周桃杏梅李围绕,花开时却也芬芳馥郁,灿烂如锦。 命二妾一正一副之,一个称丹姨,一个叫芍姐。 夏景四面一池莲花,池中有水阁,池畔数株石榴垂杨,掩映前后碧梧翠竹,薰风徐来,莲香扑鼻。 也着二妾主之,一个叫莲姨,一个叫榴姐。 秋景有几棵老桂,一片菊圃,海棠、玉簪、鸡冠、红叶之类相衬着,甚是幽雅。 到芙蓉半吐,菊英大绽之时,一片铺如锦绣。 也着二妾,一唤桂姨,一唤菊姐主之。 冬景有许多腊梅,高矮参差,杂着数丛天竺,红绿仙、玉玲珑、旱梅、大盘香橼、佛手,香气氤氲,颇觉不俗。 也命二妾主之,一个叫腊姨,一个叫雪姐。 他虽有这些娇妻美妾,但将七旬的老汉,精力有限。 虽然个个都曾开辟过,要想时常点缀,虽有此雄心,却无此健力。 只好把这些妇人做个摆设的肉玩器而已,要个个钻研却不能够。 这些少年妇女如何贞静得住? 但他的家法颇严,三尺之童不许入内。 虽他长子姚予民,孙子姚步武,也不敢擅入。 惟这姚泽民是他的爱子,又见他年幼,只容他一人不时出入。 这些妖精般女子守着个发如彭祖、须似李聃的老叟,已是憎嫌。 况且又是上面皤然一公,底下公然一婆,没用的厌物,一月中还不能领教他一次。 即有一次,皮条般阳物,屡屡中止,一毫乐境也无,反引得淫情似火,叫这些人如何过得? 见姚泽民这样精壮少年,年纪又不相上下,眼中都冒出火来,恨不得拿水将他一口咽下肚去。 但一见了他,说也有,笑也有。 姚泽民先还不敢放肆,后来日近日亲。 况他又有淫癖,就想要替他令尊代起劳来,也就同众人打牙犯嘴的说笑。 他因有意于众人,这些妾婢也没一个不注意于他,皆因未得其便,故此不曾上手。 一日,那莲姨同榴姐乘着凉,两人说笑了一会。 偶然讲到夫妻行乐之处,莲姨忽然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在家做女儿时,我的卧房同哥嫂房中隔着一层篱笆,每夜听得他们欢笑。 我间或张张,见他二人那调笑快活,真有登天之乐,也不枉叫做夫妻。 如今我们不幸跟了个老头子,虽不愁吃愁穿,却守了活寡。 不如嫁个穷汉,一夫一妻还得受用。' 榴姐道:'这是各人的命数。 事已至此,怨也没用了。 何不自去苦中寻出乐境,为什么痴痴的枉枕误了青春?' 莲姨道:'我何尝不想到这里。 但此处除二公子之外,再没有第二人进来。 要敢来寻乐境,除非就他身上。' 榴姐微笑道:'我也正是此意,但不知姐姐心下如何? 既有同心,事不宜缓。 我冷眼见众姐妹都有心到他,若不先下手为强,恐被别人占了先去。 我们去雌着,人就没趣了。' 莲姨道:'既安心做这事,丫头们眼多,瞒不得她们的。 倒替她们说明了做,才可行得。' 遂叫那两个丫头,一个名碧梧,一个名翠竹,到跟前说道:'你两个在我们身边,我们待你们如姐妹一般。 我有句心腹话对你二人说。 你们若同心协力,包你们也有好处。' 两个丫头道:'我们蒙姨娘姐姐抬举,难道是死了心的不成,岂不知道? 姨娘有话,只管请说。' 莲姨、榴姐同声道:'老爷有年纪了,我们都青春年少,白白的耽误着,守的是什么贞节? 我们意思要相与个趣人儿,以消寂寞,你们怎么说?' 那两个丫头道:'这却难,外边的人如何进得来,我们又出不去。 劝姨娘姐姐打掉这念头罢。' 莲姨笑道:'痴丫头,难道我不知道? 眼面前现放着有一个,何必要你去寻?' 碧梧道:'要是眼面前的,无非就是二爷。' 莲姨笑道:'你好猜,就是他。' 碧梧也笑道:'要说他,倒容易。 不敢瞒莲姨说,前日姨娘姐姐到夫人上边去,翠姐也跟去了,只我在家。 他忽然走了来,见没有人,生生被他把我强奸了。 我又强不过他,只得凭他弄了一会。 他求我做个媒,要同姨娘姐姐相与。 他说不知二位心中如何,不敢自己开口,托我探探口气。 我辞他不敢,未曾应允。 若姨娘姐姐有意,这事手到擒来。' 莲姨满心欢喜,答道:'不想你这丫头倒得个头筹。 你觉他比老爷如何?' 碧梧道:'大着呢。 他那件东西像生铁一般,哪里像老爷那样软叮当的。 况且又长大了好些,工夫又久,把我弄得酥了好一会,才醒过来。' 那莲姨、榴姐听得脸上一阵阵火发,商议道:'他虽时常相见,怎好就干这事的?' 对碧梧道:'我假装睡,你去约了他来,叫他偷我。 等他弄上,就不觉羞了。 等他弄着,榴姐来冲破,大家一齐上手。' 榴姐笑道:'既安心做这样的事,还怕什么羞? 我是不怕的,就依着姐姐这样来。' 向碧梧道:'你快些去看他在哪里,约了他来。' 碧梧才走出门,远远见他来了。 忙进来道:'来了。' 莲姨忙到房中,脱了小衣,只着单裙,在床上假装睡着。 故意跷着一双腿,裙幅掀开些,阴门微露。 榴姐也躲过,碧梧将出来。 姚泽民走到跟前,见没人,搂了亲了个嘴,问道:'我托你的事怎样的了?' 碧梧道:'我怎么好开口的。 她此时正在房中睡觉,你何不去偷她一偷? 料道不得变卦。 若弄上了,不强如我说么?' 姚泽民满心欢喜,轻轻走进房来,揭开帐子一看,见她上身雪白露着,只穿豆绿广纱抹胸,下着大红绉纱单裙,此道微露细细一条红沟。 不觉阳物大举,脱了衫裤,上得床来。 爬上身,看准一攮,就送了进去。 抽了十多抽,便送到了根,大动起来。 莲姨假睡不来了,睁眼笑道:'活强盗,大白日里怎跑来奸我? 看有人来,还不下去呢。' 姚泽民搂住笑道:'强盗到人家,可有肯空回去的? 人来不过是榴姐,我正要搞她的花心呢。' 遂大抽大弄起来。 莲姨初尝滋味,觉比那老儿大不相同,耸身上迎。 姚泽民一面弄着,一面端详。 真好一个美妇,有几句赞她道:脸如莲蕊,粉浓浓两朵莲腮; 体透莲香,扑香香一身莲气。 牝似红莲微绽,直捣得莲瓣大张; 足如金莲高举,真像那莲花挺立。 浑身颤颤,犹莲叶翻风; 嫩牝津津,若莲房滴露。 不愧称做莲姨,真堪居住莲室。 二人风流一度,姚泽民歇了一歇,又复大战。 原来榴姐见他两个弄时,已在床侧张听,隔着纱帐,看得明明白白。 又听得莲姨那些声息,她忍不得了,走来掀开帐子,笑道:'姐姐的莲花心这一会好被你揉碎了,也该略歇歇。 你两个不要太享过了福。' 莲姨笑道:'让你也来享享,把榴花心也叫他揉一揉。' 姚泽民把她一把抱上床,掀开纱裙,见她不曾穿裤。 扶起她两腿看时,鲜红的一朵花心,真像红榴的一个骨朵,就弄将起来。 一面抽着,方替她脱得精光,一身白肉,软嫩得可爱。 姚泽民低头看那出进,她的此窍比莲姨又紧小些,那一朵花心被阳物带得吐吞出入,翻覆有趣。 鼓起勇来一阵乱捣,弄得她娇声宛转,星眼朦胧,多时方才住手。 姚泽民又同莲姨来弄,她正看得兴致大浓,耸身叠股,竭力迎送。 榴姐坐起,弯倒腰,低头笑着看那出入之势。 莲姨道:'妹子你好死相,你帮他在脊梁后边推推,他也好用力。 你看的有什么趣?' 榴姐笑道:'你图受用,热巴巴的,我不怕费力么?' 莲姨道:'你这人好毒,你费力推了,少刻我也帮你。' 榴姐笑着到姚泽民背后,双手抱着屁股,替他推送了一会。 又放倒榴姐,莲姨推着两人弄了一阵,都泄了。 三人搂抱着亲嘴咂舌,摸乳抚阴,顽戏了一会。 莲姨说道:'你我有缘,今日相遇,后来却要情长。 无事我叫碧梧来约你。 你此时去罢,恐有人来。' 那姚泽民还依依不舍,攥攥这个的乳,捏捏那个的阴,方才穿衣起身出来了。 她二人乍经爽活,浑身通泰,一同小憩。 姚泽民到堂屋内,只见碧梧、翠竹拦住笑道:'我两个替你做了媒,看你拿什么谢我们?' 碧梧道:'我先领过你的情还罢了。' 指翠竹道:'这是新税官,要上钞的。 你如何越得过去?' 那翠竹嘻嘻的笑。 姚泽民知她们是索谢的意思,后来用她处多,不敢薄待。 况他在此道中也还是无厌足的,一手拉了一个,笑道:'别的谢仪你们也不稀罕,我有一个金刚钻送你们去去,我替他把竹子节通一通,梧桐上钻个眼去。' 三人同到西屋床上,着着实实每人分惠了一下,把竹沥同梧桐泪都弄出许多来,才出去了。 他五人时常相聚,莲姨的两片菌产已弄成了一朵大开莲花,榴姐一朵半吐娇姿也揉成一枝翻花石榴,不用细说。 一日,姚泽民正同莲榴二人在房中高兴,碧梧、翠竹听了一会,那梧桐瓢中、竹子节内的水,不住滴将起来。 心中难过,她互相抠挖了一会,欲火更炎,悄悄商议两句,同到西间床上,脱了裤子,两件光挞挞的东西一上一下的搧打,笑个不住。 不想腊姨走了来,要向莲榴二人说话,忽听得房中笑声,向窗内一张,见两个丫头磨镜子呢。 笑着想道:'她主人哪里去了? 两个丫头这样骚发。' 走到堂屋,不见有人,疑她二人睡觉。 悄悄走到房中,觉得床上声息甚异,也当是她二人做那事,笑嘻嘻双手把帐子一掀,见莲姨两足直竖,姚泽民俯身下捣,榴姐在他背后推呢。 抽身就往外走。 全球最大的中文信息库,一定有你想要的…… 他三人吃了一惊,莲姨把嘴一努,姚泽民会意,赤身跳下床来赶上。 一把抱了进来,说道:'好姨娘,千万不要声张。' 那莲榴二人赤着身子,也下床来央道:'我们好姐妹一场,好姐姐千万隐瞒着些。' 原来腊姨也久有心看上了姚泽民,因无其便,今见了他们如此,虽有醋意,却发不出。 正要借此相交起,便道:'各家门各家户,你们是有造化的,相与了知心的人,干我什事? 我声张的是什么? 快放了我去,让你们做正经事。' 姚泽民抱住不放,道:'好姨娘,既承你美情,我谢谢你再去。' 腊姨道:'我是来雌你的么? 我难道没有家,要在这里?' 姚泽民知她是要到她家里去的意思,便放了道:'你请先去,我穿了衣服,随后就来。' 那腊姨徜徉去了。 姚泽民同莲榴商议道:'既被她撞破,不得不去。 若不堵了她的嘴,这事就不好了。' 她二人知道这一去,又有四人缠住,分去一半恩爱,心虽不舍,不得不放他去。 那姚泽民忙穿了衣服到腊姨处,来到他房中。 见她独自一个坐在椅子上,看见他来也不理。 姚泽民笑着,忙上前抱住就亲嘴。 她推开道:'你同你心上人乐去,我是不要的。' 姚泽民道:'我想你久了,不敢来亲近。 今日有缘,特特的同你来相交,你怎这样冷脸待我?' 腊姨道:'你这样的鬼话哄谁? 你的两个眼睛好不识货,她两个生得标致,你自然该去亲近她们。 我生得丑,不要你违心到我这里来。 要不是我今日撞见,你肯舍正眼看我一看么?' 姚泽民道:'冤屈死人,你比她两个不还标致些,怎说这话? 我虽有心要来,不知你心里如何,不敢造次。 承她两个见爱,所以就同她们先相与了。 你不过怪我来迟的意思,此后我来勤些,补上前欠就是了。' 腊姨虽不做声,却还不动,姚泽民忙脱光,要抱她上床。 她扳住椅子道:'我是不的,免劳下顾。' 姚泽民急得跪在她面前道:'我替你告罪,求你上床去罢,不要耽误了工夫。' 那腊姨何尝不爱,这一番做作,因莲、榴二人占了先去,她泄泄醋气。 二来急他一急,好尽力以补前之不逮。 见他光身跪着,那阳物又粗又长,不住乱跳,做作不得了,笑着立起扶他,道:'我依了你,看你后来有良心没良心。' 姚泽民把她抱到床上,替她脱光,要图她欢喜,尽力大弄。 不多时,她就丢了两度。 姚泽民还要,她道:'我够了,雪姐同在一处,偏不得她。 等我叫她来,你也同她弄弄。' 遂叫:'雪妹子你来。' 那雪姐先姚泽民来时她就见了,躲在窗下张看了那些光景,好不动火。 她是山西人,才十六岁,年小害羞,不好进来就教。 谅着腊姨不好偏她,耐着心等。 听得叫她,故做不知,走进来道:'叫我说什么?' 不曾说完,被姚泽民跳下,一把抱上床来,就扯裤子。 她也不动,只是嘻嘻的笑。 姚泽民看她桃红纱裤裆上如雪消春水一般,湿了好大一块,脱去了,看她那牝户,又小又嫩,水淋淋的,心爱得了不得,一下直攮到底。 她娇声嫩气的道:'哎哟,你肏杀俺了,轻些才是呢。' 姚泽民奋力直捣,他笑着,口中肏杀了肏杀了叫个不住。 不多时,两个都弄丢了。 姚泽民居中,一只膀子搂着一个睡下,这个嘴上一亲,那个腮上一咬,好生得意。 腊姨道:'有句话问你,不许瞒我。 你同她两个也相好有多少时了?' 姚泽民道:'不过个把月,论实事只得六七次。' 腊姨道:'我不信。' 姚泽民道:'我要哄你,叫我发什么誓我就说。' 腊姨道:'她们那四个,你同她可有私帐没有?' 姚泽民道:'不敢瞒你,我虽有此心,却无此事。' 腊姨道:'你把从前的数替我补足了着,我包你还有两个到手。' 姚泽民道:'是哪两个?' 腊姨道:'你不要管,不过有两个到你手就是了。' 雪姐笑道:'姐姐不要管他。 他这样伶俐的人,怕他自己不会去寻,稀罕我们总成他呢。' 姚泽民听腊姨又说上兴来,把雪姐的腮轻轻咬了一下,道:'你也会这么油嘴。' 翻上身,又弄了一阵,又向腊姨起媒,重重的抽了数百,然后才歇。 腊姨道:'你明日来,把水仙、天竺两个丫头,你也施点恩到她们,才好大家做事。' 姚泽民满口喜诺,穿衣出去。 次日进来,走到西边屋里,不见有人,听得床后滴滴声响。 忙去一看,原来是天竺坐在净桶上小解。 见他走来,连忙站起。 姚泽民一把抱住,也不容她拽裤,抱到床前,扯下她的裤子。 天竺动也不动,声也不啧,乜斜着眼微笑。 姚泽民忙取出肉具,站在床前,扛起腿来大弄,弄得她哼声不绝。 谁知水仙在外边进来,见他二人高兴,悄悄走到姚泽民背后,看他两个卖解。 见那天竺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 姚泽民一回头见了她,撂了天竺,将她推到床上,把裤了扯下,也是一阵蛮舂混捣。 弄得那丫头的淫声浪态比天竺还难听。 弄了一会,他要留些精神应付腊姨、雪姐,便歇了。 走过东屋,她二人昨日乍尝甜头,正在那里谈内中的趣味,见他走来,笑脸忙迎。 不暇他言,即上床解衣,弄了一度。 姚泽民把那两个丫头的事告诉她们,二人齐赞道:'当日只说你少年人,不过比老爷强些,谁知一个抵得七八个。 若论起滋味来,你是山珍海味,他竟是藜羹粝饭了。' 大家笑了一回。 姚泽民来过了数次,一日问腊姨道:'你前日说等我补足了,还把我两个。 我的数也补过了,你不要失信。' 腊姨笑道:'你这吃一看二的馋鬼,我总成了你,你不许恋了新人薄了我。' 雪姐笑道:'据我说,姐姐不要管他的好。' 姚泽民把她搂着,咬她脖子道:'你这坏人,专会调舌。 我明日不弄瘫了你报仇,也不算好汉。' 因向腊姨道:'你不要听她的话。 你若成全了我的好事,我若敢没良心,不逢好死。' 腊姨笑道:'你今日且把梅根浇透了着,明日包你得会新人。' 姚泽民兴发如狂,把二人拉上床,同脱了衣服。 欲得她们的欢心,尽平生之力,却也把腊姨奉承了个饱足。 然后按着雪姐弄将起来,自首至根,加劲搞有千余,那雪姐年幼身怯,被他弄得气都接不上来,挣着说道:'爷哟,你,你要肏杀俺么? 俺来,来不得咧,你饶了俺罢。' 姚泽民笑道:'你怕不怕? 下次可还敢来多嘴了?' 她笑着哀苦道:'俺再不敢了,你饶了罢,好亲爷。' 姚泽民也兴足了,又爱她这娇态了不得,又狠狠的几抽,也就泄了。 大家散去。 原来腊姨同丹姨、芍姐亲厚得如嫡亲姐妹一般,有心腹话彼此无隐。 她们时常闲话,说起跟着个老儿,青春虚度,长吁短叹,也都想到要借姚泽民的这一点甘露来浇满腔欲火。 两下相约定,不拘谁先得手,不许相瞒。 今被腊姨先得了。 妇人中件件都可让得人,惟独这一件事,虽同胞姐妹嫁了一个丈夫,有些偏处也是不愤的。 腊姨因有前允,不忍瞒她二人。 到底先偏了几次,自己心足了,才肯分惠。 那日,她走到丹、芍二人处坐下。 丹姨道:'今日姐姐满脸喜气,有什么好事? 携带妹子也好。' 腊姨笑道:'明日是妹妹华诞,我备了几色薄礼,明午请你到我那里去祝寿。 有一个礼单在这里,你请看。' 袖中取出一个红单来,笑嘻嘻递过。 丹姨忙接着一看,原来是一只《桂枝儿》,上写道:贤妹妹,我是来与你上寿,礼匪薄,全望你一并都收。 有一匹卷心绸,还有两区核桃绉,青棍子鱼一只,眼大蒸犀儿裂破了头。 送进了你的门儿也,外边厢还倒提着一瓶酒。 丹姨看了,笑道:'姐姐见赐,妹子敢不拜领? 但不知姐姐怎样得了这件宝贝?' 腊姨笑着将如何得遇姚泽民,不肯偏他姐妹,故此来约他同去赏鉴这肉骨董。 芍姐笑道:'姐姐请我家姐去上寿,我却不好去相扰的。' 腊姨笑道:'请你去做陪客。 你可曾听见人说么,也不愿人请我,也不愿我请人。 但愿人请人,请我去陪人。 做陪客是极便宜的事。' 三人大笑了一场。 次日早饭后,丹姨、芍姐老早就来等候,腊姨、雪姐陪在房中闲话。 无非夸他阳物有多粗多长,怎样坚久勇猛。 向来所尝老儿之物,如饮村醪白酒; 今他之此道,如饮醇酿美酝,令人骨软筋酥,心魂皆醉。 二人听得心忙意乱,火气直腾,望这救命王菩萨总不见来,尽着拿清茶浇那心火。 将到午刻,方见姚泽民走来。 腊姨笑道:'你们新人相会。' 又向姚泽民道:'她姐妹等你久了,你们叙叙罢。' 姚泽民道:'我早要来了,偏生今日有个客来,耽误到这昝。' 腊姨笑道:'你们请做正务。' 遂同雪姐走了出去。 姚泽民忙扶着二人一同上床,便脱衣服。 她两个也等不得姚泽民替她脱,各自脱了。 姚泽民见她二人又是一种丰韵,先将丹姨扛起腿来就弄,弄得她声儿颤着,身子摇着,如弱柳迎风一般,好不动兴。 再看那芍姐,两腮红晕,两个眼圈被火攻得通红,眶内水汪的,咬着裙带格支支的响。 知她情动得很了,撇了丹姨,又同她弄起来。 那芍姐将嫩股老高的乱叠,双手尽力下扳。 姚泽民见她骚得可悦,也奋力下杵,已将她弄丢了。 她还搂住不肯放。 那丹姨急得笑道:'你陪客还让让正主儿是呢。' 伸手在她阴中将阳物生拉出来,填入自己牝内。 姚泽民见她两个,算六人中骚极了,也竭力以事,轮流转弄。 自正午将及日西,还不肯歇。 腊姨笑着进来道:'也该歇歇了,不怕弄塌了床么?' 丹姨也笑道:'姐姐既请客,哪里有个主人催客起来的道理?' 腊姨笑道:'客太烂板凳,也就怪不得主人呢。' 丹姨笑着,才放了姚泽民起来。 此后她六人倒都同心合意,议定一日轮到一家,周而复始。 那姚泽民次日到丹、芍二人处来,只见她二个丫头夭桃、红吉,笑嘻嘻拦住道:'不许进去。 人家各有地界,俗语说,管山吃山,管水吃水,管青山吃碓嘴。 我们这里又不是你的属下,许你直来直往? 也说过四言八句,才放你进去呢。' 姚泽民笑着一手搂着一个,道:'小油嘴,你不过见姨娘姐姐同我相好了,不曾同你们亲热,你就吃醋。 我怎肯偏你? 此时特来寻你两个的。' 三人笑着同到房中。 姚泽民笑道:'你两个哪一个先弄起?' 红杏道:'我杏花比桃花先开,自然是我先。' 夭桃道:'我桃子比杏子大多,自然该是我。' 红杏道:'古人说,桃李春风墙外枝,到不得你。 况且说,日边红杏倚云栽,自然该我杏花先栽一栽。' 夭桃道:'天下碧桃和露种,你栽得我也种得。' 又说:'一支红杏出墙来,你在墙外隔着,轮不着你先呢。' 红杏笑道:'我一色杏花红十里,比你好桃花富丽了多少,应该让我。' 夭桃道:'九重春色醉仙桃,岂不强似你? 还不让我么? 况《诗经》说,桃之夭夭,难道你不曾听见?' 红杏道:'你的夭字原在底下,词上说,红杏枝头春意闹,劈头就是红杏两个字,可见先是我的了。' 二人笑着你争我夺。 姚泽民道:'不用争,你两个都脱光了睡着,我一个一阵的弄,就公平了。' 两个丫头忙笑嘻嘻睡倒,姚泽民笑道:'是人说话就称桃杏,自然是桃贵似杏。 该她占先。' 夭桃笑道:'人开口便说驴马,难道驴强似马么? 我偏不让他。' 夭桃笑道:'急来,我就让你先。 只要二爷有个乘除加减,就在里头了。' 姚泽民笑着就把红杏弄起,弄得他丢了,然后弄夭桃,足弄有二分工夫还久方歇。 红杏道:'一样的人,你怎么偏心两样待?' 姚泽民笑道:'一点不偏,你得头筹,他得后趣,可不是一样?' 红杏道:'既这样说,下次再弄,我先让桃姐,我也照样要多弄一会的。' 夭桃笑道:'你怎么比得我,人说桃饱杏伤人,桃多一些无妨,杏子自然该少些的。' 大家顽笑了多时,方才散去。 过后姚泽民想道:'八人我已得六,那两个肯放过她们? 须得设一网打尽之计方妙。 时常在秋院中去走踅。 那桂姨、菊姐也耳有所闻,知她姐妹皆已得了姚泽民,心中何尝不急。 要屈身俯就,又恐被他看得下贱。 要等他来垂青,又不见他动手动脚,猜测不知何意。 疑道:'定是我两个容貌不如他们,所以他不来亲近,不然八个人中为何单弃我两个? 他既无心到我,我去就他也是无益。' 一腔醋气填塞在内,后来见了姚泽民,由不得怒气勃勃,那脸上竟像刮得下霜来一般。 姚泽民见颜色正厉,越发连戏话都不敢说。 孰不知她们色厉而内荏,故此倒日远日疏了。 一日,姚泽民偶然到她那里来。 见红叶丫头在一张醉翁椅上睡觉,两足搁在椅轴上,两腿大楂,由不得失笑。 左右张得没人,轻轻上前,将她衣裙掀起。 自己取出肉具,扑她身上,一把抱住,将阳物隔着裤子混戳。 红叶惊醒,说道:'还不放我起来。 姨娘心里不好,在屋里睡着呢,看她起来看见。' 姚泽民哪里听她,只是乱戳。 那丫头被她戳得春兴大发,笑说道:'冒失鬼,这隔着裤子也是弄得进去的么?' 姚泽民也不暇替她脱裤,双手将裤裆一撕,扯了一个大口子,就弄起来。 那丫头搂着他的腰弄了一会,说道:'你歇了罢,看菊姐回来撞见,不说你这没廉耻的来寻我,还当我骚发了寻了你来的呢。' 正说着,鸡冠丫头蓦地走来看见,笑道:'没廉耻的,大白日里,你两个怎就链在一块儿了。' 姚泽民连忙拔出,搂着鸡冠亲了个嘴,将她按在一张杌子上爬着,扯下裤子,露出光臀,就后边弄了进去,不住乱捣。 红叶笑问道:'菊姨呢?' 鸡冠颤着声儿道:'菊,菊姐还同夫,夫人下棋呢。 我,我来家走走,不想遇了这活强盗,拿着我这样。' 姚泽民笑道:'不要屈着你,你既不愿,就不弄罢。' 鸡冠扭回头笑道:'你好自在话儿,我既被你强奸了,弄得我不受用,还不饶你呢。' 两个笑着弄了好一会,方才住了。 又同红叶复了一帐,恐菊姐回来,只得歇手。 姚泽民悄悄问红叶道:'你姨娘害什么病?' 红叶道:'谁知道? 她这两日茶饭也不大吃,口里只是叹气,夜里叫我替她做伴,翻来覆去,总不肯睡。 熬得我要死,你不见我才在这里舂盹么?' 姚泽民道:'大约是春心发了,想个人弄弄的意思。' 红叶道:'她虽说不出口,大约此时有个趣人儿,她也未必辞。 你何不去替她医医病?' 姚泽民道:'我何尝不想她。 她看见了我,那哭丧脸难看,不敢动手。' 红叶笑道:'你做梦呢。 她知道你同那三个姨娘三个姐姐相厚久了,她恼你不来亲近她。 你若去陪个小心,包你成就好事了。' 姚泽民方才恍然大悟,她原来因此而怒。 鸡冠道:'你这没良心的,也怪不得她们恼。 我菊姐虽不曾同你有什私事,她待你的情也算亲厚得很了,你有了别人倒撇了她,她恨不得咬你的肉呢。 我听她的口声,口中虽说恨,心里还有几分恋你。 你若同姨娘上了手,她自然也是肯的。' 姚泽民心中暗喜,走进房中,到床前一看,见她面朝里睡着,就坐在床沿上低低叫道:'姨娘,你身上哪里不好? 我来问安了。' 那桂姨明醒着,也不答应。 姚泽民伸手去抚摸她身上,又问了一声。 她忽然一个翻身,鼻中冷笑道:'你到你那些心坎上的人跟前去罢了,你来问我的是什么? 空劳了你的心。' 姚泽民道:'我听得你身上欠安,我心里急得了不得,忙来问候。 一团好意,有什么心上人、心下人的。' 她又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么? 她们六个都是你心上的人,我两个你看不上眼,是你心下弃了的。 你此时冷锅里豆儿炸,来说鬼话当什么。 我几次要来拿你们的奸,一来怕带累你,二来姐妹一场,不好意思。 她们虽瞒着我,宁叫她们不仁,不可我无义。 两次三番,忍耐住了。 论起来,都是一样的人,砖儿何厚,瓦儿何薄? 就是我生得丑些,也不到怎么东施、嫫母的样子,你就这样分得清?' 说着,就鸣鸣的哭起来了。 姚泽民忙扯衫袖替她拭泪,她把脸又转了过去,用手推道:'你去罢,不稀罕你这虚情假意。' 姚泽民忙跪在床下叩头,道:'要有一点假心者,就天诛地灭。 我巴不得来亲近你,因见你见了我那气狠狠的脸嘴,我不敢放胆。 若知你有这好情,我早来陪伴你了。 是你自己耽误了好事,如何反怪我?' 嘴里说着,就伸手去扯她的裤子。 她忙攥着,道:'不要屈着你的心,你还去寻你的情人。' 姚泽民道:'我的娘,我这样说,你还不信,你若不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不去了。' 一面说着,忙自己脱了裤子,强将双手去解她裤带。 桂姨还要做作,被姚泽民一下将她身子扳正,就伏上身。 将铁硬的阳物,向胯中乱捣。 桂姨情动,不能自持,手由不得放松了些,被他乘势脱下,弄了进去,抽扯起来。 弄过一度之后,桂姨说道:'你这坏人,我今日依了你,你后来定不稀罕我的。' 姚泽民道:'我的娘,你不要讲这句话,屈死了人。 若论模样,八个人中算你第一,要说风流,也算你第一,我心爱你久了。 我要有一句谎言,促死、促灾。' 桂姨此时方有了个笑脸,搂着他道:'你果有真心到我,菊姐不消说是你受用,红叶、鸡冠也凭你取乐。 我们都是一样的姐妹,我难道要抢她们的先不成? 要你一个公平心就罢了。 若偏了我,我打听出来,却也不肯与你干休。' 姚泽民道:'蒙你这样见爱,我还敢欺你么? 她们六个派定一日一轮,今承你不弃,我若偏向你,怕她们争讲,也是挨此轮流就是了。' 说着,将她臀儿垫起,两足挟于肋下,这一场弄,足有千余,把桂姨弄得四肢瘫软,喘息了一会。 笑说道:'冤家,你有这样本事,怪不得人人爱你。 我虽来了这几年,今日才知这件东西有如此妙处。' 又笑道:'她们姐妹是谁先得起?' 姚泽民将先后原委细细告诉她,桂姨笑道:'好个穿花蛱蝶,众人的花心都被你采了。' 二人正在说笑,听得菊姐回来了。 桂姨道:'菊妹子,你来我同你说话。' 那菊姐走到床前,见姚泽民在床上,便道:'这样没良心的人,姐姐容他来做什么?' 就要走。 原来这菊姐更风流更骚浪,当日同姚泽民顽笑,把臂捏腕,搂颈接唇,都是有的。 只不曾沾在一处。 后来因闻他有了众妇人,且又见桂姨正帅不能到手,那副将焉能得,就渐渐疏淡。 菊姐满怀醋念,不能发泄。 此时心中虽暗喜,但她醋意蓄久了,故有此话。 桂姨接她坐下,道:'我方才也骂他没良心,他说因这些时你我见了他恼嘟嘟的,不知我们是什么意思,故此不敢放胆。 是我们自己耽误了好事,据我说,也怪不得他。 原是我们多心自误。' 自替姚泽民游说了一番,才劝她上床。 菊姐也就半推半就,同他做了于飞之乐。 自此以后,姚华胄的这八妾八婢,他虚耽其名,姚泽民实受其惠。 一日,姚泽民想道:'她们众人都已到手了,料道不怕泄露。 但常老婆她系夫人心爱的人,又在老爹跟前传话。 况她素常长舌,若露了风声,如何了得? 须得连她弄上,方才妥当。 每日留心看机会。 一日,远远见常氏在牡丹台畔小解,他悄悄走近前,一把抱住。 他两个时常也戏谑惯了的,常氏又是个极淫之物,竟逆来顺受了他,也就两人见了一见大意。 此后姚泽民方放了心,且搁过一边。 那时四海奠宏,万民乐业,治极生乱。 到了天启三年,四川、广西就有些流贼勾引土苗倡乱,也不曾占据城池,只抢掳些人畜,杀了些老幼是有的。 此时若有守城好将官领些兵去,这几个毛贼也就可以杀跑了。 只因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忽闻得这个信,州县官惊得手足无措,便轻事重报:某处反了,凶猛异常。 这些上司一见此报,生怕就杀到他跟前。 功名性命还是小事,若把这些宦囊姬妾抢了去,将来儿子拿什么享用? 也不查问有多少贼,据了何地方,便慌慌张张上本请兵,说得好不利害。 天启见了本章,也恐地方有失,着九卿科道会议,命将出师。 众人荐举姚华胄老将知兵,推他去征剿。 他此时已七十多岁了,他自己说了几十年大话,今日如何推老了去不得? 倒是天启恐他年迈,受不得这烟瘴地方的苦楚,疑问众臣。 众臣奏道:'昔日之廉颇、班超、赵充国、郭子仪、马援,皆系老将,故能成功。 况且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 姚华胄虽过七旬,矍铄犹如壮年,必能平贼。' 天启遂命他领了兵去。 那两处不过是些小土寇,闻得官兵到来,潜伏的潜伏,逃散的逃散,兵不血刃,地方已靖。 他也竟妄自居功,报说一到就烽烟尽灭。 天启在喜,大加赏赍。 恐兵一撤回,贼又复起,就封他为镇西将军,驻镇广西。 那姚华胄出兵去后,他这位继夫人裘氏正在妙龄,嫁了恁个白头皓须、软如棉、浓如涕的老儿,心中之苦说不出来。 每每见了姚泽民,便眼中冒火,想道:'我正是他的对子,怎这月下老人错把红丝系在他老子的足上? 我一朵嫩蕊娇花,怎被这枯藤老树缠着? 天公虽然错配,人力尚可挽回,何不把这儿子设法弄来孝敬我?' 但有继母之尊,难以开口。 且这老儿日日守着,也无空隙可乘。 没奈何,只得忍住。 无奈那不知趣的老儿还假卖风流,说情说趣,乃至引得春心举发起来,他又一点正事也干不得,间或就强而后可,软叮当的一个物件,又没处寻这么个小篾片帮扶他进去,弄得不疼不痒,更觉难过。 往往欲火炽将起来,只好把那凉茶冷水往下咽,靠她灵犀一点来浇息了这火,万不能够。 倒巴不得离开了他,孤眠独宿,眼不见为净,还略好捱些。 死捱了几年,见他去了,如拔了眼中钉一般,心下倒觉得一爽。 无奈那姚泽民每日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见了他,心头小鹿就乱跳,脐下那件作怪的东西不由得一吸一吸的难过。 心中暗想:'料道熬不过去,迟早总是放不掉他的,不如早一刻以救一刻之急。' 每每要算计同他比翼鹣鹣,共偕连理,做那风流乐事。 一则不得其由,二则难以启齿。 那姚泽民虽有十分慕她的心,她有继母之尊,比众妾不同,连戏话也不敢乱说,怎敢轻易乱做? 二人虽都有心,却不能觌面相诉。 裘氏一日正在兀坐踌躇,忽听得两个丫头拌嘴,一个叫春花,一个名秋月。 听那秋月道:'你说我浪? 你同二爷调情亲嘴,他伸手在你裤裆里,是我亲眼见的,那倒不是浪么?' 春花道:'你也撇不得清,也不是什么清净姑姑儿。 我见他那一日没捏着你的奶头玩来,你还瞒我,我不说出来罢了。' 秋月大怒,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他不过捏我的奶头罢了,把你的裤子脱了,看那骚膫上的卵子印也有几千了。' 春花被她骂急了,说道:'臭淫妇,你替我垫腰来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二人几乎打起来。 裘氏有心细听,出来喝住了。 少刻,叫了春花到屋里,悄悄诈问她。 道:'你同二爷两个的事,我也听见久了,你可实说,我倒饶你。 若要瞒我,我追问起来,你就活不成了。' 那丫头也只当夫人果然有些知觉,脸绯红,跪下道:'二爷时常望着我嘻皮笑脸的说笑,我也不理他。 那日他强搂着我亲嘴,我把脸扭着,他也没有亲着,就拉我的裤子。 我把腿夹得紧紧的,他何尝摸着什么来? 我要叫喊,又怕羞,只得哄他说:'你去着,等我有空再约你来。' 他才放了我。 不想被秋姐看见,她今日就骂我。 我也看见她同二爷玩呢。 那日二爷压在她身上,摸她的奶头,又亲嘴,嘻嘻哈哈的笑,她就不说了。' 裘氏又道:'你当真不曾同他沾身?' 春花道:'不敢瞒夫人,若看见二爷的东西是怎样,就滴出眼珠子来。 要同他沾了身,把下身烂个洞,连肠肚都掉了出来。 他强抱着我亲嘴是有的。 那一日夫人不在屋里,秋姐把夫人的睡鞋偷了给他看,二爷还闻了闻,看见了我,秋姐忙拿过去塞在床上褥子底下,还没有告诉夫人呢。' 裘氏笑了笑,又想了一想,道:'我有一件事叫你去做。 你若做得来,我重重的抬举你,饶你起来罢。' 春花站起,道:'任凭夫人叫做什么,我还敢不去么?' 裘氏笑着附在她耳上道:'你去寻着二爷,悄悄对他说,只说你约他日落后叫他到百花楼上成就好事。 我假冒了你去,同他试试何如。 若成就了我,只有好处到你。 你却不可泄露。' 春花道:'这在我,包管成就。' 去了一会,回来道:'约下他了。' 裘氏满心暗喜。 晚饭后,吩咐众丫头:'我带春花到百花楼上去乘凉,你们不必来。' 众人谁敢不遵? 她到了楼上,有现成床榻,就到床上睡下,叫春花躲开。 原来那春花同姚泽民偷弄过不计其次,已将裘氏假冒约他的话向他说了。 姚泽民喜出望外,打点一片好精神要来孝敬继母。 巴到日落,潜身到百花楼下,轻轻上楼,到榻上一摸,见一个人睡着,还不知可果是裘氏,尚疑春花哄他。 自己脱光上床,就去替她脱裤。 裘氏等了一会,将要睡着,被他惊醒,不好做声,任他脱去。 姚泽民伸手将阴户一摸,又肥又嫩,紧揪揪一个沟,指顶大一点花心,微微几根毛,与春花大不相同,知是真了。 素常见裘氏的一双小小金莲尚不足三寸,也伸手捏了捏,心贪欲狂,缩下身子去,一口含住了花心,咂了一阵。 又伸舌头在她阴门中乱舔,舔得那裘氏春心缭乱,她从未经此,腰肢只是乱扭,嫩股往上一抬一抬的就。 姚泽民兴致大豪,爬上身,大弄起来。 一气抽了数百,裘氏乐所未乐,不好出声,只将身子乱扭乱迎。 姚泽民道:'心肝,我同你弄过多次,你今日这样高兴有趣,几日不见,身子滑嫩了好些,屄又肥紧了好些,脚也小了些,风流也添了些,浑身又香了好些。 我想夫人也不过如此,难道还有好似你的? 我料道也没福享用夫人的美物,今日同你弄,就把你当做夫人罢。 心肝,你怎么不做声?' 遂将舌头伸入她口中,又叫她伸过来。 裘氏也只得伸出舌,被他含住,咂了一会,又自首至根的乱捣。 裘氏先只说春花不曾同他沾身,故假冒了他来,今听见说弄过多次,自然知道不是本人了。 此时弄过一会,不觉羞了,且被他弄得忍声不住,笑说道:'短命的,不要拿着精明使胡涂,你明知是我,鬼张的是什么?' 姚泽民也笑道:'原来果然是夫人,我说别人哪里有这样好东西,我那亲亲的娘,儿子得罪你了。' 说着,越弄得利害。 那裘氏口中心肝亲哥无般不叫出来,姚泽民觉她比那八个妾还骚浪些。 两人足弄到将二鼓方住。 裘氏心中快乐无比,紧紧的相搂着,喘息了一会,问道:'我听得传话,说那八个妖精都缠着你,可是真么?' 姚泽民道:'怎敢瞒你老人家,是真有的。' 裘氏笑道:'你好本事,把你的力量匀些与你爹也好。 今日的事,料道也瞒不得她们。 你对他们说,我们也不论什么大小了,只要同心合意守着你过日子罢。' 姚泽民道:'承你这样厚恩,谁敢不尊让你三分?' 裘氏又笑道:'春花你也同她弄过么? 她日里望着我赌誓发愿说没有。' 姚泽民道:'这一家我只除了你一位不敢,你的两个美婢,被我都弄豁了。' 裘氏道:'倒便宜了这两个小淫妇。 她是有造化的,早相与了你,比我还强。' 姚泽民见她相爱甚切,又遍身抚摩了这一会。 体滑如脂,光油油如镜面一般,头发嘴唇面上无一处不香得沁脑,兴又大动,又尽力弄了一回,相搂相抱,贴胸交股。 睡到天明,又战了一阵。 此时姚泽民见她那种娇容,遍身如玉,爱得如异宝一般,亲了几十个嘴,方才穿衣而散。 这日,那八个妾都知道了,来替裘氏道喜。 彼此不言,惟相顾而笑。 晚间众人备了酒果,同到百花楼上,请裘氏同姚泽民正中并坐,众人罗圈坐下。 都欢喜笑语,饮得半酣,各辞而去。 他二人点着大烛,如同白昼,整狂了半夜,比昨夜黑地相亲,更觉豪兴。 此后定了个例,裘氏独得二夜,那八妾各得一夜,十日一轮。 她待众妾亲厚得了不得,众人感她的情,轮着的这一夜,或去请她来分惠,她不推辞,也竟来领情。 这姚泽民魂迷在群芳之中,他自己房中轻易反不一到。 他那妻子桂氏生性已是妖淫,又见了丈夫这些举动,可有个不弄出笑话来的。 再者大人家这些妇人女子坏事,多由于丫鬟仆妇。 这种人可知什么羞耻节义,只图得主母的欢心,做牵头,做马泊六,传消递息,引奸入马,遂成了他淫污之行。 然亦起于主人公之罪。 若主人公是个正人君子,妻子得了他刑于之化,自然端方贞静,那些丫头仆妇可敢去引诱她。 只因姚泽民是个淫物,那桂氏也自然被他化成好淫的了。 这素馨、香儿是他自幼就淫起,哪得不淫? 青梅、绿萼也都是被他淫过的。 但这桂氏虽有一肚子淫兴,她到底是宦门之女,况且年幼,又从不曾尝过偷汉的滋味,未经破脸,还惜羞耻。 这三个丫头虽被主人用过,且主人也不过一时间偶然点缀,未尝日日如此。 虽知道这是一件美味,却还未曾十分经历个中的妙处。 且终日伴着主母,即有欲淫之心,也无纵淫之胆。 只这素馨同主人弄了多年,深知其中奥妙。 今主人一旦别恋新知,将她撇下,若像那三个丫头独守孤帏,倒还捱了过去。 又每夜同着负虚名的丈夫共卧,可有食放在嘴边肯不去吃? 及至吃时,如一个极馋的人有一块肉,只许她咂咂香味,不容她大啖,自然引得越馋起来。 她常被吴实弄得毫无乐趣,更觉难过,真急得要死。 每每要寻个救急的人,恐舍了身子,还寻了像自己男人一类的,岂不是糟鼻子不吃酒,虚担其名了? 又不好问人,你的阳物可大,这句话如何出口? 一日,该她阴物行运,桃花星进宫。 她在桂氏房中下来,要回家去。 刚走到大厅后边,低着头,心中正然思想什么,忽见一个人在那里溺尿。 她是留心的,忙向他腰间一看,见一个硬帮帮的阳物,比姚泽民的还粗长些,又惊又喜。 急抬头看时,原来是姚予民的大儿子姚步武,比姚泽民倒还长三岁。 他父亲虽愚愚蠢蠢,他却尖尖酸酸,古怪好色贪淫,有乃叔之风。 素馨见了他这奇具,望着他,笑嘻嘻的笑着走。 姚步武见这光景,知她有羡慕之意,忙撵上去,搂着脖子就亲嘴。 素馨也不啧声,笑着斜瞅了两眼,推开他的手,往家中去了。 姚步武随屁股后跟了来到她房中,一把抱住,按在床上,就去扯裤子。 素馨也不推辞,只道:'哎呀,你怎么硬开弓? 这怎么行得? 撞了我家的男人来呢。' 说着,已被他扯下,看见了妙物。 取出肉具,狠狠一顶,进去了半截。 她道:'你慢些是呢,冒冒失失塞我这么一下子,这里行不得,大师傅今日回去了,我们到佛堂里去,那里没人。 你先去,我就来。' 姚步武也就依她,又亲了两个嘴,还狠狠的抽了几下,先去了。 素馨拽上裤子,腰里塞了一块布,锁了门,来到佛堂门外。 四顾没人,两三步叉进去,就把门拴上,走进来。 姚步武忙脱裤子,那素馨也将裤褪去,就仰卧在禅床上。 姚步武伏上身,就往里顶,两三下送到根。 抽弄了有两顿饭时候,素馨也丢了有两三次,姚步武也泄了。 素馨掏出那块布,两人都揩净了,各自穿好裤子。 姚步武搂着她道:'承你相爱,成就了这件好事。 我还有一件事托你。 你要替我做成了,我打几件首饰谢你。' 素馨道:'我不要那东西,我男人见了问起来怎么答应他? 你倒是有钱给我些买嘴吃倒使得。' 姚步武道:'这越发容易,在我,我就送来。' 素馨道:'你托我做什事?' 姚步武笑道:'我见二奶奶生得可爱得很,我心动久了,不得个门路。 你是她贴心的人,替我想个法儿。 我若弄上了,定然重谢你。' 素馨笑道:'馋痨鬼,你既偷上了我,又去偷她。 你若同她偷上了,还稀罕我么? 我不管这事情。' 姚步武亲了她个嘴,道:'好心肝,你要替我谋成了,你就是我的恩人,敢忘你么? 我不过想尝尝她的是什么味儿,事成后,我每日空闲就偷工夫来尽力同你一弄,报你的情。 但得同她弄一次,定然同你弄两次。 你道好么?' 素馨喜诺了,又道:'这事要看机缘,是急不得的。' 二人先后出来散去。 你道佛堂中供养的这大师傅是个好人么? 这和尚铺眉善眼,装出那活佛的样子,却实在是佛口蛇心,酒肉齐行,男女并尚的恶物。 他在报国寺私藏着两个妇人,还有七八个标致徒弟,时常取乐。 他心恋着徒弟妇人,往往回去几日,又来姚家住几日。 他贪图姚华胄一年四季衣服银钱粮米,只得常来。 但在他家吃的是蔬,夜间又无人陪伴,捱得两日,回去乐一番又来,两下里走动。 再说素馨被姚步武弄了一度,向来积火一旦消释,好生爽快。 刚到房中,不多一会,姚步武拎了两吊大钱来送她,道:'你留着用,用完了对我说,我再送来。' 他欢欢喜喜接过藏了。 姚步武又谆谆托他前事,他满口应允,姚步武去了。 她受了姚步武之托,想成了此事,图他后来钱与弄两桩谢仪。 忽然想出一计,道:'须引动了她的春心才可下手。' 这日晚间,素馨上来,在西间屋里同香儿、青梅在一床睡,绿萼在桂氏房中上夜。 三人睡了一会,香儿笑问她道:'你家中放着有伴儿不去受用,二爷又不在这里,你来同我们受这孤凄做什么?' 素馨道:'我可怜见你们这些时熬狠了,我来同你们乐乐,消消你们的火气。' 香儿笑道:'你的同我的一个样儿,你还要人替你消火呢,怎么替我们消法?' 素馨道:'我自然有个道理。' 就伸手去摸香儿的阴户,拿个指头伸进去替她抠挖。 香儿笑道:'这个消法我自己会,不劳你教,抠得有什么趣?' 素馨也拿手来,道:'有,做个有趣的你试试。' 遂爬起身,将她屁股垫高,上她身来,牝盖对牝盖一阵撞,撞得瓜答瓜答的响。 又合着一阵乱揉,揉得那香儿淫心如醉,嘻嘻的笑道:'不好了,我的里头难过,你下来罢。' 素馨哪里听她,揉了多一会,香儿情急得很了,一把搂紧她,乖乖亲亲的乱叫,也就浑身一麻,阴中流出许多清水,尽着笑个不住。 素馨又爬到青梅身上,青梅看了香儿的样子急得淫水直流,见她上身两足高跷,抱住了她,亲哥心肝叫得震耳。 她三人嘻嘻哈哈玩到三更方歇。 且说那桂氏一觉睡醒,忽听得西屋里嘻笑之声,侧耳静听,只听得说笑,又听不出说什么。 心中疑道:'这丫头们有何乐处,这般欢喜?' 猜测不出。 次早起来,众人都在房中伺候。 桂氏问道:'你们昨夜做什么来? 笑一阵说一阵,吵得我半夜睡不着。' 香儿、青梅都望着素馨笑,素馨也笑。 桂氏道:'问你们话不答应,呲着牙笑什么?' 香儿指着素馨道:'是她做的事,奶奶只问她。' 桂氏问素馨道:'你做什么来?' 素馨正要引诱她,就笑着说道:'我昨晚同她两个睡着,她们久不见二爷的那东西了,心里火发得很,求我替她们杀杀火。 她们受用得很了,所以欢喜得那样。' 桂氏问香儿道:'她怎么样的来,你就这样受用?' 香儿道:'奶奶理她嚼蛆,她压在我身上,拿她的屄盖对着我的屄盖一阵混揉,揉得好不难过。 有什么受用?' 素馨道:'没良心的,要不受用,你怎抱着我心肝哥哥的叫,你若没有快活,你就赌个咒。' 桂氏笑道:'你当真快活么?' 香儿道:'那被她揉得心里火起,情急了,也就浑身麻一下,是有的。' 桂氏又问青梅道:'你呢?' 青梅谷都着嘴道:'她两个骚得很了,轮流着一个按着我,一个揉我,也没有受用,也没什快活。 揉了半夜,盖子都揉肿了,这会儿还疼呢。' 香儿笑道:'你没有快活,你屁股底下那褥子上湿了有冰盘大的一块,那水是哪里来的?' 大家笑说了一会。 桂氏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当日同姚泽民没有一夜不弄,如今成几个月才弄得一次,已情极难堪,但说不出口。 今听了这一番话,哪里忍得住。 到了下午,丫头们都不在跟前,只素馨在旁。 桂氏低声笑向她道:'今晚你到我房中来上夜。' 素馨知她是要试试的意思了,心中暗喜,偷空去约了姚步武。 到晚间,桂氏叫三个丫头都在西屋去。 素馨抱了铺盖来春凳上铺了,伏侍桂氏上了床。 她吹了灯,又道:'我去看看院子门关好了没有。' 出去暗暗将姚步武带进房中,在她铺上睡着。 她刚把衣服脱完,听得桂氏道:'素馨你来。' 她忙走到前,弯腰悄问道:'奶奶说什么?' 桂氏笑着道:'你昨夜同她们怎么弄来?' 素馨说着话头,便爬上床来,道:'我来同奶奶顽顽。' 遂去摸她,已脱得上下无丝。 素馨就伏在她身上,对着揉起来。 揉了多时,揉得她心如火烧,淫水直流,嘴里哼声不绝。 知她难过得很了,说道:'奶奶不动,我撒脬尿来,包你弄个如意的。' 遂下床来,拉着姚步武推他上床。 姚步武一翻身,上了肚子,摸着水漓漓的阴门,将铁硬的阳物一送到根,大抽起来。 桂氏正然难过,等她来揉,不想一个又粗又长的东西送了进去,又惊又喜。 急用手一摸,竟是个男人。 忙问道:'你是谁?' 他也不答应,只是乱搞。 不几十下,桂氏就丢了。 那人搂着加力,又是一场混战。 桂氏又丢了一次,那人略慢了些,桂氏透过气来,道:'素馨,他是谁?' 听得素馨在床前道:'这是大爷的大相公,他常常求我,要来孝敬奶奶。 我见奶奶独自冷冷清清的,故此带他来替奶奶做伴。' 桂氏已被他弄了,却又弄得甚好,也无可说。 姚步武见她不言语,知她心服意帖,重鼓威风。 又弄了多时,两下都泄了。 姚步武道:'多蒙婶婶的恩,我此后常常来服事。 但我不能过夜,掌灯后来,一更多在要回去的。 我同我爷对门住着,恐一时查问,我且去罢。' 桂氏初次破戒,还有些羞意,也不答应。 素馨送他出去,关门,回来睡下。 桂氏得了这番快乐,一觉睡到次日饭时才起来,望着素馨,不住的笑。 姚步武乍尝甜头,次夜又来承应,点灯大干。 二人熟滑了,方说说笑笑,亲嘴咂舌的顽耍。 有几句说他叔侄二人道:那叔叔抱着继母,百种欢情; 这侄搂走婶娘,千般恩爱。 那继母奖儿子,强如你爹数倍; 这婶娘夸侄儿,胜似你叔叔多端。 那叔叔叫了继母几千声宝贝心肝,这侄儿呼了婶娘数百遍乖乖亲骨。 虽是他家门不幸,却也是天道循环。 倏忽月余,一日,桂氏午睡醒来,听得西屋里笑声。 悄悄走到窗下一张,见姚步武精光着同香儿在椅子上大弄。 素馨、青梅、绿萼都一丝不着,只见素馨伸手将姚步武的阳物攥住,不容他抽,笑着说道:'你两个肉捣了这一会,也该让让我了。' 又见青梅将素馨拦腰抱着,绿萼握她的手,笑道:'你太不知足,你哪一日不同他弄一两回,我们这个把月才同他弄了三四下,还该让我们三个。' 那素馨又不肯放手,香儿急得叫道:'妹子,你两个把那老没廉耻的拉开,我再弄几下让你们。' 你争我夺,笑成一团,顽成一块。 桂氏看得兴致大发,走进来,推开门入去。 众人正在争夺,见了她,连忙放手,跑到床后去穿衣服。 香儿推开姚步武,也跑向床后去了。 姚步武正在高兴,见她来打散,上前一把抱住,到她房中,宽衣解带,也在椅子上扛起双足,一场好弄。 她们四个也来在窗外张看,见桂氏眼儿乜斜着,嘴里哼浪着,股儿跷着,腰儿扭着,风骚异常。 香儿悄悄问素馨道:'我们弄着,可是这么个样子?' 素馨道:'她比你们略斯文好看些。' 绿萼道:'看得不好过,我们去罢。' 遂都走开了。 他二人足弄到午后,方才罢战。 过了些时,这桂氏忽又换了心肠,也因姚泽民烝继母,淫父妾,恶贯满盈,人鬼暗中自然成他妻子的淫行,以为报应。 一日,桂氏叫素馨道:'我的枕头旧了,你到马房里去撮些草来填一个新枕头。' 素馨拿了簸箕去了,一会笑着跌跌滚滚跑了来。 桂氏见他草也不曾拿得,面红头赤,气喘吁吁的,惊问道:'你去拿草,怎么这个样子跑回来?' 他笑着道:'不要说起。 我到了马房门口,见门关着,一推开进去。 不防盛旺那砍头的,脱得精光,蹲在那里捉虱子。 一个阳物多粗多大,一个大疙瘩头子拖在地上,吓得我好跑,几乎跌了一交,这会心口还跳呢。' 桂氏笑着瞅她一眼,道:'你就浪得没影儿。 你还是没有见过这东西的么? 任凭怎么大,就是黄花女儿见了,也不犯着吓得这样的。' 素馨道:'奶奶若见了它,也要吓一跳。' 桂氏动了心,笑道:'呆老婆,你要怕,不要看它,(补遗:好容易遇见这样东西,你再可同他试一试,你闭着眼睛,叫他塞在你那里头去,管情就不怕了,)你放了胆子,只管去。' 素馨笑道:'罢罢,奶奶总成别人罢,我不敢惹它。 留着我的肠子罢,要一下顶断了,才是造化。' 低笑了一会去了。 桂氏心中笑道:'若得把他弄进来,就可以通宵行乐。 但只是家奴,不好意思的。' 低头暗想了一会,忽然啐了一声道:'男人没良心,恋着后娘庶母弃了我,我怕的是什么? 也落得快活。 且叫了他来,弄得,是造化; 若太大弄不得,再做道理。 素馨胆小没用,等我哄了香儿去挡个头阵。' 遂叫了香儿到屋里来,悄悄的道:'我叫你去做一件便宜事,做成了,后来有得快活。 你到马房里去取草来填枕头,要看见盛旺,若没人在跟前,你悄悄对他说,一更天人静后叫他来,不可误了。 你把床底下的钱拿一百与他,叫他洗个澡。 他夜间来时,你去门口等着,接他进来。 若大相公在我屋里,你领他在西屋里等着,来回我话。' 那香儿领了这个美差,眉花眼笑,拿着簸箕,袖着钱去了。 到了马房,那盛旺捉完了虱子,正在床上歪着。 见了她,起来笑道:'姐姐来要什么?' 香儿道:'二奶奶叫我来取草填枕头。' 盛旺忙接过簸箕,撮满了草,道:'请拿去。' 香儿取出那钱与他,道:'这是二奶奶赏你的。' 盛旺惊道:'草是老爷府中喂马的,来取草,为什么赏我钱?' 香儿笑道:'有天大的一场好事,我对你说了,你怎么谢我?' 盛旺道:'我一个大穷汉,有什么谢你的。 果有好事总成我,我替你叩头罢了。' 香儿笑道:'谁稀罕你叩头。 拿耳朵来,我对你说。' 因悄悄向他道:'二奶奶赏你这钱,叫你去洗个澡,洗得净净的。 晚上一更人静后叫你进去,我出来接你,有大好处到你。 看你怎么谢我?' 那盛旺听了,梦想不到,心花俱开。 一把搂着她,笑道:'你不稀罕我大头叩谢,我拿小头谢你罢。 除此,再没有别的了。' 就拉她上床。 香儿也不推辞,但道:'恐怕有人来。' 盛旺道:'都放马去了,到晚上才回来呢,只我一个,再没人来的。' 忙关上门,替她脱裤子。 香儿道:'怕奶奶等我回信,只褪下一条裤腿来罢。' 盛旺依她,褪下一条裤腿,一眼看见好个滚圆的肥牝。 他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那阳物不觉挺硬直竖,又粗又长。 香儿看见道:'哎呀,你这样个大东西,如何来得?' 就要爬起来,盛旺忙按住,道:'不要怕,包你没事。' 香儿此时又怕又爱,只说道:'你留心些,看仔细,我的肠肚要紧。' 揸开腿,闭着眼,听他所为。 盛旺虽急,也不敢冒失,将龟头在阴户门口左晃右晃,引得有些水出来了,然后慢慢弄了进去。 往里送一送,香儿哎呀一声,盛旺抽拽了十数下,她哎了十数声,也就毫无余剩。 香儿觉得内中胀满,有乐无苦。 用手摸了摸,已到了根,方才放心。 盛旺见她安然无事,放心一阵乱扯。 他久不会此物,只几十下就泄了。 那香儿初逢巨物,工夫虽不长,也被他弄丢了。 她坐起,一面穿裤子,向盛旺道:'你的这东西虽然长大,只是太快些,恐怕不中奶奶的意。' 盛旺道:'不瞒你说,我又没有家小,遇着外头有来扒马粪的老婆子,才捞着弄一下子,不然,是成年家不见屄面的。 熬久了,故此完得快。 要时常弄弄,我也还有一更天的本事。 你到晚上看,就不是这样快了。' 香儿拿着草上来,桂氏见她头发散乱,满面笑容,知她尝了美味来了。 笑问道:'比你爷同大相公如何?' 香儿笑道:'只是快得很。 我问他,他说是熬久了。 若时常弄,也还有更把天的手段。 他叫谢奶奶赏,晚上定来服事。' 桂氏心中暗喜,不住出来看那日色,巴到掌灯,方上床脱衣。 恰恰的姚步武走来,推辞不得,只得同他弄了一阵,身在此而心在彼。 将及更尽,姚步武方才去了。 只见香儿来说道:'盛旺来了好一会了,在那屋里呢。' (补遗:桂氏道:'点着灯不好意思,你吹了灯带了他来。' 原来盛旺在那屋里同青梅、绿萼、香儿更番大弄。 香儿来叫他,也不穿衣服,赤身抱着衣服跟了来,)他爬上床,掀开被,摸着了桂氏,赤身仰卧。 他就爬上身,说道:'蒙奶奶天恩,小的来服事了。' 桂氏不好答应,他摸着此窍湿漉漉的,捏着阳物送进门。 有那姚步武的余精在内滑溜至极,只两下便送到根。 桂氏觉得内中极深处顶着,甚是有趣。 他再抽将起来,一下一下搋cuai着,更觉快乐。 那盛旺活了二十多岁,不过同那些扒马粪的粗丑婆娘在那草堆上行乐而已,何尝经过这番境界? 今在牙床锦被之中,搂着这娇滴滴香喷喷的美人,那兴致增加百倍,哪里轻易得泄? 桂氏先听得香儿说他甚快,犹恐中止,一时扫兴,不想他一口气就抽了千余,弄得心荡魂飞。 丢了数次。 真从来未历之乐境,浑身都瘫软了,搂着脖子,娇声道:'你好本事,我来不得了,你歇歇着。' 盛旺也就歇住。 有几句笑话道:阳物粗雄,俨是个劓刀把。 阴毛硬劲,好似个稻草须。 周朝赢非子,牧马蕃息,得膺天子荣封; 姚宅盛后槽,养马有功,竟蒙主母宠渥。 王良当年,只能车上驾御; 盛旺今日,更善被中聘驰。 直弄得桂小姐飘荡了意马心猿,低喊那感圉人暂时且停缰驻马。 桂氏叫他下来,在新枕上同卧,说道:'我的身子付了你,此后我但叫香儿来叫你,你就来,我自然暗暗的照看你。' 盛旺道:'蒙奶奶这样恩典,小的杀身也感报不尽。 只有尽力服事,尽小的穷孝敬罢。' 桂氏着实爱他,一夜弄了数次,五鼓时才叫他去了。 后来隔二三夜定叫他来一回,也常赏他些银钱。 (补遗:他留心打听,但是香儿去约盛旺,他就上来上夜,以沐余波。 )过了数日,素馨知道了,又见香儿三个满脸喜容,又带娇媚之色。 她想桂氏都弄过,安然无羔,方知此物以大为妙,不足惧的,深悔前日之误。 (补遗:她走到马房,向盛旺道:'当日原是我看见了你的,对奶奶夸奖,才有这番奇遇,我是你开手的功臣你倒不谢我一谢?' 盛旺也是乐得的事,尽力把她谢了一场。 桂氏笑问她道:'你如今怎么不怕了?' 她笑道:'谁知这东西看着可怕,弄着是不怕的,自今放了胆,此后就见驴大的,我也不怕了。' 桂氏大笑一会。 桂氏一夜同盛旺弄过一度之后,两人睡着说话。 桂氏捏着他的阳物,笑说道:'这东西可还有大似地的?' 盛旺道:'别人的我倒也不留心,惟有大师傅,他常到马房里去出恭,我冷眼瞧见,他长虽比我有限,他软着比我硬的时候还粗,大约硬起来像驴子的粗是有的。' 桂氏听在心里,次日偶然想道:'盛旺先几回弄得很受用了,弄过多次,不过如此而已,也就没什趣,再粗大些,自然又有一种妙处,这和尚我家成年这样日供养他,拿他来当当差也不为过。 想了一会,道:'香儿嫩,这事做不来,除非激了素馨去,她是骚浪极了的,须得如此如此,任他甚么真僧,不怕他不破了戒行。' 叫了素馨到跟前,说道:'我又有一件事叫你去做,你难道连香儿都赶不上么?' 素馨道:'奶奶就说得我连她都不如,还好呢,真是老娘不如外孙,萝葡不如菜根了?' 桂氏笑道:'前日叫你去你就怕,倒是她做了来。' 素馨道:'那是我先吓了一跳,故此胆怯,我如今不怕了。' 桂氏笑道:'盛旺说大师傅的那东西比他分外粗大,我想要弄他来见见,你依着我这样这样去行,定然成就,你若不放老辣些,事尚不妥,你拿裤子套了脸来见我。' 素馨也笑道:'我去我去,若不把秃驴牵了来,我同他把命拼了。' ) 且说那万缘和尚,他一个月中有十日在姚家来住。 这日晚饭后,灯下独坐,正带了一本《灯草和尚》的小说来看。 看得欲火如焚,阳物胀得生疼,马口中不住流涎。 无可奈何,忽听叩门声响,走去开门。 黑影里只见一个妇人,一手捧着个盒子,一手拿着一把酒壶,走进来说道:'大师傅把门关了来。' 那万缘不知是什事,把门闩了,同到屋里内。 灯下看时,认得是素馨。 说道:'大嫂,你此时来何干? 拿的是什么?' 素馨把酒壶放下,将盖子揭开,绝精致的几种荤碟。 说道:'二奶奶说大师傅在这里自己静坐,叫我送这些酒肴来与大师傅消夜。' 那万缘盘膝跌坐,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佛家弟子,从来不动三荤三厌的。 快快拿去,不要污秽了佛堂。' 素馨一屁股就坐在他旁边,对着他的脸,笑道:'师傅你哄谁,哪个和尚不吃酒肉,不钻狗洞? 二奶奶好情送来,你多寡领她些。' 遂斟了一杯酒,送到他嘴跟前。 那万缘闻得香气扑鼻,不觉口角流涎。 勉强忍住,推辞道:'菩萨,僧家第一戒的是酒,贫僧不敢领受。 虽有那吃酒肉钻狗洞不肖之辈,佛罗佛,他那是自坠恶孽,贫僧怎么肯学他?' 素馨见他装模做样,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将那酒杯往他嘴中一灌。 那万缘正有些忍不得,借这意思一口咽下,道:'菩萨,弟子今日破了戒了。' 素馨又夹了一块金华火腿让他。 他道:'佛哟,酒还罢了,这个实在不敢领。' 素馨道:'我问你,你和尚们开口是佛,闭口是佛,大约见了妇人那件东西,管情连佛也顾不得了。' 万缘道:'南无佛,这样僧也有。 像我贫僧,如槁木死灰一般,心如铁石,再不动的。' 素馨笑道:'果然,你伸出手业,我同你打个掌。 任我引诱,你果然不动心,就算你是活佛。 你若把持不住,你就认我做娘。' 万缘道:'这个贫僧秉得住的。' 才伸出掌来,被素馨一把攥住手腕。 她原来不曾穿裤,拉他的手在阴门上擦了几擦,道:'你秉得住秉不住?' 万缘急缩回手时,素馨猛伸手在他胯下一掏,一根阳物如铁杵一般竖着。 她连裤子一把攥住,笑道:'这怎么? 秃驴还假做作什么? 小秃驴这样硬起来,你这大秃驴还硬到哪里去? 快些叩头认我做娘。' 放了手,便一下跨在他身上坐着,搂着他的胸脖子就亲嘴。 那万缘哪里还假忍得住,道:'我的娘,把我的真僧此时与你破了罢。' 将素馨放倒,取出肉具,对着阴门顶了几顶,才弄进去。 素馨笑道:'我说怎么叫你们秃驴,原来果然有这么个大驴膫子。' 哈哈笑了一声,道:'我今日造化低,怎被驴子肏了去。' 万缘笑着一连几下,弄到了根,尽力抽扯。 素馨觉比盛旺更精妙,连声只叫:'好和尚,好真僧,好师傅,好秃驴,怪不得女人们爱找和尚。' 弄了有一个时辰,素馨道:'我尽够了,且住了,有话对你说。' 那万缘又狠狠的肏掏了几下,秦馨被他肏得哎哟了几声,他才泄出来。 道:'有什么话说?' 素馨歇了一会坐起来,笑道:'你怎么不怕污秽佛堂了?' 他笑道:'佛在西天,他是大慈悲的,哪里管我们这些闲事。 你可曾听见僧尼会上唱的么:大的大菩萨,小的小菩萨,他都是爹娘养下。' 素馨又笑道:'你可还戒荤酒了么? 若不戒,我同你吃着说。' 那万缘笑着抱她对面坐在怀中,二物套上,一面动着,一面饮酒食肉。 素馨向他说了来意,是二奶奶叫来约他相会。 桂氏每月初一十五到佛堂烧香,万缘见过多次,心中爱慕了这几年。 听说,心中大乐,连声道:'造化,造化。' 忙把酒一口干了,道:'趁早去,不要叫她久等,辜负了她的美情。' 素馨跨了下来,两个站起。 和尚拽上裤子,素馨盖上盒子,拿了酒壶前走。 万缘一个出来,带上了门,一手搭在她肩上,到桂氏房中来。 那桂氏自掌灯时着素馨去后,即洗牝上床,眼望旌节旗,耳听好消息。 许久不见来回信,知她二人那里做好事了。 忽得欲火上攻,淫水下注,眼睁睁直射门外。 许多时,忽灯影下见两个人影,急看时,只见那大师傅跳上床来,脱了衣服,钻入被中。 素馨将灯添得大亮,出去带上了门。 那万缘忙替桂氏脱光,双手捧看她的脸,亲了两个嘴,说道:'多蒙奶奶不弃,贫僧不知修了几辈子。 今日得来亲近玉体,真抬了小僧的法名,我有万分的缘法,方得遇奶奶的这件宝贝。' 一面说着,一面将硬帮帮的大屌向胯中乱戳。 不想桂氏胀了红门,东滑西滑,不得进去。 桂氏被他戳得淫情似火,不见进去,忙伸手导入牝中。 万缘顶进龟头,趁着水势,几拨至根。 那秃驴好弄,或深或浅,或紧或慢,捣个不住。 桂氏阴中被他巨物楦满,已有无穷妙处,又经他这种战法,高出他人之上,从未尝此,弄得酥而醒,醒而酥,丢了数次。 低声娇语,再三央及,方才住手,还不肯拽出。 桂氏歇了一会,刚喘过气来,万缘又要抽动,桂氏笑道:'我浑身都软了,禁不得再弄,明日晚上罢。' 万缘笑道:'既然请客,也要等他吃个醉饱,我才领情。 你就要告止,真是斋僧不饱,不如活埋了来,求你再布施。' 便要抽扯。 桂氏送了个嘴,吐舌与他,道:'好师傅,我实在来不得,叫了丫头们来,你都弄弄,再来同我弄。 这可尽你的兴了。' 万缘见她这段娇态,疼爱得了不得,也不忍再弄,点头应允。 桂氏一丝两气的叫道:'香儿你们来。' 原来她们四个都在门外听呢,听得叫,都一齐进来。 桂氏向万缘道:'你下去。' 万缘跳下床,就把香儿抱着,脱去衣裤,按在椅子上就搞。 她们一个个听得淫水浸盈,毫不费力,容容易易了进去。 万缘同香儿弄着,向她三人道:'你们都脱光了,等着我一个一个的打发了来。' 她三个也就脱去,万缘挨次轮流转弄,自二鼓进来弄起,直至五鼓初敲,他也将要泄了。 翻身上床,又同桂氏痛抽一阵,方泄在她牝中。 桂氏看了半夜的活春宫,阴中如蛆拱的一般,被他这一下弄得骨软筋酥,如登仙之乐。 素馨她们四个也都被他弄得饱腹充肠,心满兴足。 桂氏遇过万缘之后,姚步武、盛旺再来弄时,如吃过江瑶柱,不堪再嚼屠门肉矣。 姚泽民享用他继母、庶母,将桂氏久抛,从不见她有一毫愠色,有一句怨言。 反见她比当日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以为是闺中贤淑,不以此道为念的,私心欣庆。 孰不知她还寻的是极粗极大的美物,夜夜不空,故弃丈夫如敝屣耳。 一夜,这万缘正同桂氏在床上,他靠着枕头坐住,叫桂氏跨在他身上,对面将两物套好,学喇嘛供的喜乐禅佛那样式。 一起一落,正做得高兴,忽见香儿、青梅、绿萼笑得跌跌滚滚跑进房来。 桂氏笑骂道:'你这三个小淫妇疯了,这昝晚跑来笑什么?' 香儿道:'我们有句话来问大师傅。' 万缘道:'你们问什么?' 香儿道:'我们才在外边讲顽话,我说男人的那东西是筋的,青姐强说是皮的,绿姐咬定说是肉的。 我们赌了个东道,故此来问大师傅,看谁说的是。' 万缘一面动着,一面说偈道:三人不须多强,说得都还相像。 硬时是段纯筋,软了皮囊形状。 大家仔细试端详,一团肉在光头上。 把三个丫头笑得东倒西歪的出去,笑得那桂氏一仰一合,骑不住肉鞍,竟坠下驴来,睡在床上,揉着小肚子笑。 万缘见桂氏仰卧着笑,就扛起腿来弄,桂氏忙用手挡住阴门,道:'你也说个偈语,才许你弄。' 万缘笑着道:生我之门死我屄,人人尽道消魂处。 老僧直入等闲看,撞入迷魂深涧去。 凭威出入数千遭,佳人水涨蓝桥路。 大众听者,被毛带角任阎罗,且向此中寻乐趣。 说毕,挺起小和尚,一头撞将入去。 把桂氏弄得瘫在锦褥之上方歇手。 此后万缘、姚步武、盛旺任桂氏心中所欲,轮流约到房中取乐,不必多叙。 且说姚泽民在内里弄,桂氏在外边弄,也弄了几年。 桂氏的阳运当旺,姚泽民的阴运要出宫了。 这是为何? 自姚华胄往广西去后,到了天启七年,忽然想起他来,问群臣道:'姚华胄在广西数载,他年垂八十,他家中可有儿子否?' 有知道的奏道:'他有二子。' 天启传旨召见。 看他大儿子有五十来岁,迂迂腐腐的,小儿子约将三旬,颇有父风。 天启问他二人名字,大儿子答应不出,小儿子俯伏奏道:'臣兄名姚予民,臣名姚泽民。' 天启顾姚泽民道:'尔父远去数载,父为子者也应当去一看。 你今可到那里看他日食如何,康健还如昔否,速来回奏。 尔兄庸愚,只可为守户之犬,尔异日即承袭尔父之爵。' 他兄弟二人领旨,叩头谢恩而出。 这是面奉上谕的事,不敢稽缓,就择日起程。 这姚泽民第一好的是杯中之物,不论烧坛黄细,到口就吞。 第二件就是酒字底下的那个字,一夜离了妇人,他也过不得。 他这一次是奉旨省亲,旱路驱驰,不敢带妇人同往。 在家中同那些妇人终日混惯了,如今竟虎扑儿百姓眼起来,哪里还过得。 虽带了有两个龙阳小厮,到底与妇人滋味各别。 他路上但有婊子,只面上略有人形,腰中有个窟窿,他定要领教领教。 这大路上的土条妓女,私窠戏旦,可有什么像样的? 他不过只算松了松胯下的穷筋,算不得个取乐。 他到了南京,在水西门外店中暂寓,就叫店主人来问道:'如今城中可有驰名的婊子么?' 店主人道:'近来妓女中也都平常。 倒是个瞎姑,叫做钱贵,果然色艺双绝。 但听得人说,她近来总不接客,不知何故。' 姚泽民道:'她不过因有了名头,故做身分。 若多给她鸨儿几两银子,怕她不肯?' 遂问了住处,一团高兴,带了十数个家人,鲜衣宝马到钱贵家来。 钱贵自别了钟生,一个客也不接,只说有病。 郝氏强了她几回,她执定不肯。 因没有大出手的孤老,郝氏也容忍了过去。 这日,钱贵正临窗坐着,姚泽民问到她家,敲开门,竟走了进来。 一眼早已看见,果然好个女子。 郝氏忙迎着道:'老爷驾临贱地,有何贵干?' 一个家人道:'我们主人姓姚,是镇西将军侯府的二公子。 慕你女儿的大名,特来要同她相与。' 郝氏道:'小女丑陋,且近来有病,恐不能陪侍。' 姚泽民道:'你不过只你女儿盛名之下,要拿些身分,多要几两银子罢了,何必推辞? 我不过但嫖两夜就要起身,我也不肯薄了你。' 叫家人取一封五十两递与郝氏。 她满脸是笑,道:'老爷请坐,我去同小女商议。' 一面叫丫头收拾酒馔,一面到钱贵房中来。 钱贵先在窗子口,听见有人进来说话,她忙避过,到床沿上坐着,听见说要来嫖她,正一腔怒气。 郝氏进来道:'我的儿,这是位过路的贵公子,慕名来访你,只宿两夜便送一个元宝,这样好主儿,你总成老娘赚这几两银子罢。' 钱贵忿然答道:'儿子此身是决不再辱的了,母亲不用痴想。 若定要图这几两银子,我必以颈血溅地。' 那郝氏大怒道:'我从来没有听见门户人家守节的。 就是良家妇人要守节,也必定等有个丈夫死了才守,也没有望空就守的理。 我养你一场,靠你养老。 你不接客,难道叫我养你一生不成? 我不过为你是亲生之女,下不得手打你,你再执拗,我就拿皮鞭奉敬你了。' 钱贵道:'母亲,不要说皮鞭,虽鼎烹在前,刀锯在后,我亦不惧。' 郝氏越发怒道:'罢了,你既是这样的逆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且打你个辣手,你才知道利害。' 恶狠狠就取鞭子。 钱贵道:'母亲不必动怒,你既爱钱不惜人,我要这命何用?' 大呼道:'罢罢,我把这命还了你。' 猛然一头撞在地下,额鼻皆破,满面血流,便晕了过去。 幸得代目在旁,连忙拉住,不致十分重伤。 郝氏见不是势头,声也不敢啧。 不多时看见钱贵苏醒,才放了心。 她被这一吓,忙走出来将银子送还,道:'小女不肯奉陪,老身也没福受老爷厚赏。' 姚泽民见了钱贵,十分心爱,见她不从,着了急,使势威逼道:'我一个侯府公子来相与你,难道还玷辱了你不成? 好好依从便罢,不然拿去送官重处。 再不然叫小厮们将这臭娼根剥光了按住,我硬弄了,看你奈我何? 《大明律》上没有个强奸娼妇的罪名。' 钱贵也怒道:'匹夫不可夺志。 不要说你是个侯子,此时就是帝子五孙,我头可断而志不可移。 你要行强盗奸淫之事,我与你两命俱捐。' 叫代目取了把剪子,她接在手中,道:'你好好回去罢,再行强逼,我即刺喉而死。 你虽势利大,我母亲无奈你何。 我当为厉鬼,以报斯恨。' 郝氏恐怕女儿当真弄出事来,哀求道:'我这小女没福,不中贵人抬举,况外边美妓不少,老爷另寻一位罢。' 姚泽民还要使威使势的唬吓,有一个知事的老管家说道:'这件事原图取乐,这个样子料道也没有什乐趣了。 况爷是奉旨省亲的,倘在此嫖妓弄出人命来,圣上知道,干系非小。 不如回去另寻一个适兴罢。' 姚泽民听他说得有理,叫家人接过银子,嘴中骂着,悻悻而去。 到了店中,在旧院中接了个有名的夏锦儿,并一个江西新到来姓严的婊子。 嫖了两夜,起身去了。 钱贵面上疮痕养了个把多月才得全愈,闭门兀坐,连窗前都不近。 从此以后,郝氏再不敢逼她接客。 凡有人来,都推有病。 端的这钱贵不接客,后来作何结局? 并姚泽民到广西去,何时复命? 后来一个个自然还他下落。 此时再说邬合的妻子嬴氏,他父亲名字叫做赢不阳,是个戏子,系昆山县人。 母亲阴氏,随他父亲学得许多旦脚的戏文。 嬴阳因有残疾,唱不得戏了,不能糊口。 虽然阴氏会唱,在本乡本土怎好叫他出去做戏,就是他岳家也不依。 阴氏裙带之下虽有一件挣钱的家伙,也不好明做这外水买卖。 也曾相与了个把厚友,因街坊上议论风生,住不得了,故此搬到南京来。 闻得有个阮给事名大铖,酷好梨园女旦,遂依傍在他门下走动。 生得这个女儿,小名皎皎,与邬合。 要知详细如何,须看下回分解。

第六卷(补遗:林钝翁分卷评)

钝翁曰:呜呼!男风一道,虽所由来者久矣,然未有盛于今日者也。 此辈几几半天下,不但恬不知耻,犹欣欣以为荣焉。 得人人皆有聂变豹之孽,且使此辈闻而畏避,庶可洗尽此颓风。 叙嬴阳家世并梨园子弟履历许多趣话,令人喷饭。 突然撰出个闵氏来,不但嬴阳感激,看书的人亦感激。 此何故? 无闵氏则嬴阳不得生。 嬴阳不得生,则无阴氏并皎皎。 无阴氏并皎皎,哪得这两回热闹书看? 一部书偷汉之妇人不少,并无一相重者。 即此一回内,阴氏之偷汉,是众学生诱她。 乃略知窍男子诱一不知窍之幼女,是一种行事。 金矿之偷阴氏,是两人同诱。 两个都是老手,又是一种行事。 皎皎之偷汉,是她先诱龙家小厮。 两个都是知情而不知味的,又一种行事。 至于了缘之偷皎皎,则是强盗之行事矣。 嬴氏如不遇了缘,焉知久之不为良妇? 被这贼秃一偷,以至辱身出丑。 若非邬合以天阉自责之夫,使嬴氏不知至于何地也。 僧人中如了缘者正复不少,缁流一途,原是盗贼藏垢纳污之所,奈愚人往往为其所惑。 有守土之责者,不可不严察此类。 有佞佛之流,见余此评,必合掌曰:'枉口白舌,何苦谤僧?' 孰不知余非谤之,正是为大雄氏(附注:指佛教始祖释迦牟尼)做功臣耳。 龙家小厮酒后一篇不忿的话,直欲逼走嬴阳耳。 不然,住到何日是了? 嬴阳不去,聂变豹之仇何日得报? 皎皎与龙飏之情缘何日得绝? 今日嬴阳之走,异日死龙飏之地耳。 许多线索,不留心看不出也。 阮大铖之请铁按院,乃嬴阳报仇之节目。 铁按院反复盘问,足见细心。 安得为官者肯个个如此,无冤民矣。 写游混公又为龙家小厮之师一段,总是写他到极不堪处。 且又使之一现,不致冷落也。 邬合、嬴氏二人成亲后,一个无用的天阉,一个贪淫的女子,恰恰合在一处,如何下笔? 此段写得情景逼真,设身处地一想,不过如此而已。 嬴阳何等人物,暴发二千余金,眼眶更大,就要做财主身份。 嗟夫!钱之能大人也若此。 古语谓构讼云:无赖不成词。 阅此,诚哉言也。 嬴阳在按院前供聂变豹之罪,固系实事,而自护之语亦不少。 因说得近情,故能耸人之听耳。 王酒鬼一个挑水的老儿,泛泛然看去,是个极无关系没要紧的人。 后来泄露机关,反是个极要紧的节目,此等处令人如何捉摸。

第六卷 赢氏贪淫为淫累始改淫心 贼秃性恶作恶深终罹恶报

附 闵氏垂慈 代巡听讼 话说这赢阳系苏州府昆山县人氏。 他家世代单传,从无兄弟姐妹,积祖以学戏为生,他父亲是个花面,人都顺口叫他做赢丑子。 娶妻养氏,只生得赢阳一个。 赢阳六七岁时,生得甚是美丽,柔媚如女子一般,他父亲视为奇货,以为此子将来不但能克绍祖业,还必振兴家门,遂将他送入一小班中做了一个正旦。 你道这好儿子不送去念书,反倒送去学戏,是何缘故? 但他这昆山地方,十户之中有四五家学戏。 以此为永业,恬不为耻。 就是不学戏的人家,无论男女大小没有一个不会哼几句,即如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是一个道理。 故此天下皆称为昆腔。 因昆山是苏州所辖,又称为苏腔。 但这些唱戏的人家他并无恒产,一生衣饭皆从此出,只可糊得眼前,安能积得私蓄。 所以儿子不得不接习此艺,只三五年间便可出来唱戏糊口。 他这戏子中生得面目可憎者,只得去学花面,不但怨天恨地,还急祖坟风水不好,又怨妻子阴户不争气,不得生个标致子孙为挣钱之本,将来何以存济。 若稍有面目可观者,无不兼做龙阳。 他那青年之时,以钱大之一窍,未尝不挣许多钱来。 但这种人又喜赌又好乐,以为这银钱只用弯弯腰蹶蹶股就可源源而来,何足为惜,任意花费。 及至到有了几岁年纪,那无情的胡须,他也不顾人的死活,一日一日只鐕了出来,虽然时刻扫拔,无奈那脸上多了几个皱纹,未免比少年减了许多丰韵。 那善于修饰的,用松子白果宫粉揭烂如泥,常常敷在面上,不但遮了许多缺陷,而且喷香光亮,还可以聊充下陈。 无奈粪门前后长出许多毛来,如西游记上稀柿同内又添上了一座荆棘岭,扫不得,剃不得,烧不得,把一个养家的金穴如栅栏一般档住,真叫人哭不得,笑不得,却无可奈何了,真是; 一团茅草乱蓬蓬,从此情郎似陌路。 要知这就是他肾运满足,天限他做不得此事的时候了。 到了此时,两手招郎,郎皆不顾,虽在十字街头把腰弯折,屁股蹶得比头还高,人皆掩鼻而过之。 求其一垂青而不能,要想一文见面万不能够了到了唱戏,伸着脖子板筋叠暴着挣命似的,或一夜或一日,弄不得几分钱子,还不足糊口,及悔少年浪费之时,已无及矣。 才想到这件挣钱的家伙,比不得种地的农夫,今岁不收,还望来岁。 只好像行医的话,上下改三个字便是的评,说的是:趁我十年嫩,有股早来春。 这赢丑子生得一脸黑麻子,又鬼头鬼脑,宛然天生得一个丑态,故学了丑。 少年时,他见同班中朋友俱有人爱,都会挣钱,独到了他,人皆一介不与,他睁着两个眼睛,看得好不动火。 人人都穿得工工整整,独他只一件旧布直綴,有人问道:'别人都体面,为何你独如此?' 他也无别话可封,但惨然指着面上道:'你看我的脸哪。' 他人无不大笑。 他间或做个媚态去撩人,人皆不顾而唾,时常对镜自嗟自叹,自怨自艾。 到那无聊之极的时候,自己摸着粪门,叹道:'我比他们虽不能挣钱,他们放的都是散屁,要像我这个囫囵屁眼也万万不能够了。' 今见儿子如此标致,以为是祖宗积德所致,方有此跨灶之子(附注:千里马奔跑的时候,后蹄印能够超过前蹄印,《相马经》中称为'跨灶'。 因此'跨灶'就成了千里马的别称。' 跨灶之子',等于说'像千里马一样的儿子'。 ),又常抚摸养氏的牝户。 赞道:'不意此瘪蚌内,产生此一个美珠。' 这赢阳又甚聪明,生来该吃这种茶饭,教的戏就会,腔口吞吐也好,身段更觉窈窕,装扮起来,宛然一个娇媚女子。 学了三年就可上场去唱,无一人不喝彩。 无一人不羡慕。 因他年纪太小,故尚有待,到了十二三岁,就有个大老官爱上了他,对赢丑子说要赏鉴他儿子的嫩臀,他岂不乐从。 那大老官送了他一大块银子,又替赢阳做了两套时款绸绢衣服,替他把聪明孔开辟出来,此后果然技艺益发精妙,见者无不消魂。 二三年间,他也正正经经挣了一注大钱。 因他年幼,尚不知浪费,得来的银钱皆交与父母。 那赢丑子夫妇喜得屁滚尿流,把儿子的粪门视同聚宝盆一般。 偶然一日,赢丑于忽然放了一个大响屁,清越异常,心有所触,不觉惨然长叹。 养氏笑道:'放了一个屁,为何做出恁个样子,你舍不得这一响么?' 赢丑子道:'我因此屁想起儿子来,他虽挣了几个钱,今生要像我放这样个响屁,断乎不能的了。 不觉伤心耳。' 那赢阳后来就渐渐不似先。 俗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被这间班中朋友一阵引诱。 嫖赌嚼摇四个子一并施行,银钱虽有,东手接来西于去,一文也到不得家。 那赢丑子原有个弱症,近来举发,唱不得戏,一家衣食皆倚仗贤郎,可还敢管他,敢怒而不敢言。 抑闷在心,病渐加重。 就呜呼哀哉了。 赢阳虽是个戏子。 他各班中相识者多,都来上纸吊孝。 他要图体面,无不从丰,及至丧事毕后,他向来所挣家私也就去了多半。 那时城中有个财主,姓聂名变豹,生性淫恶。 他有个妹子嫁在京中一个皇亲家为宠妾,他倚势行凶,把持官府,无恶不作。 纳了一个监生名色,同这知县衙官分庭抗礼,眼空一世的样子。 人人侧目,虽有一个理刑要拿他,但这苏州钦差来的织造,并驻防太监出京时,那皇亲谆谆之嘱托护庇他。 那时太监的威势,虽抚按也不敢得罪地,何况以次官员。 他因有此靠山,所以更横行无忌。 杀人性命如草菅,占人妻女如囊寄。 乡人皆恶之,就把他的名字同音而改,都称他为孽便报。 他家房产深广,姬妾众多,既贪女色,又慕男风,女子中虽被他好淫无数,而男子总未试新,这是什么缘故。 这样作孽之人,又生了个作孽之具,他的阳物虽只有六七寸长,竟有盅口粗细,也还不足为异,那个鬼头竟如驴肾一般,弄人阴中,一发了兴,开了花,就如同一个喇叭。 妇人的阴户门小而内宽,入去还易,拔出时如小碟子一般,这一撑还禁不得,年小些的妇女乍经了它,还弄得七死八活,那粪门中怎能容得此物。 他在家中同妾婢们弄时还有些须怜惜,若高兴去嫖,任意冲突,不管死活,娼妓们多受他的淫毒,因此背地都叫他聂驴子。 有此大名在外,这些龙阳虽然爱钱,谁肯做这贾胡剖腹藏殊的事,拿性命来换钱使。 古语说得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若果然有个好脸,再有一个嫩股,何往而非银钱,岂肯未轻试他这个孽具。 况这件事如卖房地文契结尾两句一般,此系两相情愿,并无逼勒等情,那小官不愿领教他这件奇物。 他也没法。 他屡屡看上赢阳,托人多番作合,又以重利诱之,赢阳再不敢轻诺。 这聂变豹恨入骨髓,想道; 定设一计使他入我牢笼,一文不得,白白的痛弄一番。 更置之与死地,才出得这口恶气。 一日,他想个主意,向着他一个爱妾闵氏商议此事。 闵氏劝他道:'老爷请想,你这件东西,我们妇人家跟久了你,还难禁受,何况姣童,人的性命不是儿戏的,他之不肯,大约也是知道大名在外,不敢应承也是人情。 必然有罪,何至于死,据我想来,前后滋味大概相同,何不弃彼而取此罢。' 聂变豹大怒道:'我这样的家私,如此的声势,况又有此奇具,若不一尝这美男子的妙臀,是我负天所付了。 你既如此护着他,把你的后庭我试试,我就不要他了。' 闵氏怎肯从井救人,吓得闭口无言。 半晌道:'老爷息怒。 我们遵着行就是了。' 聂变豹又叫了她一个心爱的标致丫头名唤垂丝来,吩咐道:'你与姨娘两个人明日替我如此如此行事,要泄露了,我也不处治你们,只将屁股每人弄一下,至于死活,那就凭你们的造化。' 那闵氏同垂丝你我相顾,面容失色,唯唯领命。 到了次日,聂变豹传了赢阳这班子弟来家中唱戏,到半本落台时,已有二鼓,台班人吃饭了,一个个都出去净手。 赢阳落后出来,尿完了刚到转身。 后边有人将他衣襟拽住,忙回头一看,月下见得分明是个俊俏女子,却是丫环装束。 赢阳疑心,问道:'你做什么?' 那女子近前低声道:'你姓什么?' 答道:'我姓赢,'那女子喜孜孜携着手道:'到那黑影处,有话对你说,这里怕人撞见。' 赢阳此时魂都不知往那里去了,同她到了黑处。 那女子反将他搂过来,亲了个嘴,附在耳上道:'刚才我家姨娘在房内看戏,见了你,着实心爱,想要同你会会。 有许多好处到你,叫我来问你,明日可有戏?' 赢阳道:'明日没有。' 女子道:''你今夜戏散了,合班同行,大约脱身不得,明日到日落时候,你到我家花园后门外等着,我出来接你,那是没人的地方,只管放心。' 又道:'恐你疑惑,这是姨娘送你的表记,你可收了。' 递到他手中。 又一把将赢阳搂得紧紧的。 道:'亲亲,你怎这等爱人,我姨娘生得玉美人一般,我总成了你,你不要忘了我。' 赢阳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利害,少年心性,以为奇遇,喜得话都说不出来,只点头道:'我定来,我定来,你务必出来接我,不可误了。' 那女子道:'不用多说。' 看有人来,抽身去了。 赢阳不便打开,将那包儿装入钞袋中,又来唱戏,散了回家,已将五鼓。 到了家中,取出包儿灯下打开一看,一双大红锻子睡鞋,满帮白梅花,豆绿拽拔,白绫底儿,尖上钉着黄豆大的珍珠,长仅三寸。 里面一个红纸包儿,打开是一个喷鼻馨香的香囊,上绣着交头鸳鸯,还有一根金并头莲,一根金双头如意簪,四个连环戒指,十个滚圆的白珍珠。 赢阳喜得心窝乱痒,将那鞋亲了几个嘴,叫了几声心肝,仍包好放在钞袋内,脱衣上床,把那钞袋搂在怀中而睡。 朦胧之际,到了聂家与那女子相会之处,那女子一见,喜笑道:'好信实人儿,我等了好一会了。' 上前拉着手道:'我们进去。' 赢阳猛省,站住脚道:'倘遇见你家老爷怎么处?' 那女子道:'我家姨娘们多,每夜轮着陪老爷的,各人各屋不妨事,难遣你怕,我们是不怕的么?' 因接着笑道:'小冤家,你这样多心胆小。' 赢阳此时精魂俱失,虽刀锯在前也不顾了,仗胆同她进来,到了一间齐整屋内,灯下一个美貌妇人,笑吟吟上前拉住道:'小冤家,想杀我了。' 拿脸儿偎倚着。 赢阳见这光景,兴不可遏,不暇开言,携手上床,脱衣解带。 见那妇女柔软如绵。 淫乐了一度。 还想要叙叙情意。 只见那女子揭开帐子道:'大大亮了,快走罢。' 赢阳见日光果然射人,忙穿衣问他往外飞跑,不防被门槛一绊,几乎跌倒,一惊醒来,原是一个大梦。 钞袋还抱在怀中。 淫精已溢于被褥。 看窗上时已日上三竿,定神自思,梦境宛然,暗喜道:'今晚必定成就佳期,这梦兆大祥可喜。' 他那包儿不敢与娘知道,仍带在身边,慢慢起来梳洗,吃罢饭,步到聂家后园门口,一看,果是一条死巷,无人来往一块空地,更自放心。 又走了转了,坐了一会又去,天色尚大早,只得又回,眼巴巴再不见晚,急得来回只是走。 看看日色冲山,心中大喜,到了园门时,已东方月出。 正在迟疑,猛听得园门呀的一声,赢阳心下一惊,仔细看时,正是那女子,心放下。 那女子道:'趁没人,快进去罢。' 赢阳随了进来,丫头关上了门,两人携手进入园中,互相搂抱,亲嘴咂舌,调笑了一会,才又同行。 转弯抹角,走了好一会,到了一间房内,尚未点灯,月光照着,甚是富丽,以为应梦,心下私喜。 那女子低声道:'你等一等,我去看看,若老爷睡了,我接了姨娘同来。' 徉徜去了。 赢阳等了多时,尚不见来,心中也有些懊悔疑虑,怕有人来看见,要想出去,既不认得路,又恐遇着人。 又转念道:'昨夜梦兆好,料不妨事,大约是那里脱身不得,况且这女子有这样情意到我,决无他故。' 正凝眸注目的盼望,忽见两个大亮灯笼,-阵人走来,赢阳举目看时,正是聂变豹。 那魂铮的一声,已不知何往。 吓得跌倒在地。 聂变豹进门一见,大喝道:'有贼,快拿住,不要放走了。' 两三个家人上前拎起跪下,聂变豹看了一下,问家人道:'这不是赢旦么?' 家人道:'正是他。' 聂变豹坐下,大怒:'好大胆的奴才,你夤夜直入我内室,非奸即盗,小厮们,剥了这厮上下衣服,紧紧的绑起来,明早送到县里处死这奴才。' 家人上前正剥了衣服,褪了裤子。 聂变豹道:'他那带子上是什么?' 家人道:'是一个钞袋。' 聂变豹道:'拿来我看。' 家人递上,他一打开,假意吃惊道:'我当是他刚进来,原来把鞋同首饰都偷到手了,明明是盗,又借此鞋讹奸,好恶人,明日到衙门夹打着,追他的余党。' 赢阳被捆得如一个粽子相似,精光着睡在地板上,疼痛难忍,流泪哀告道:'老爷天恩,我怎敢私自入来,是老爷府中一个女子昨夜约小的来的,这东西也是她给找的,并非敢偷。' 聂变豹道:'这女子姓什么,如今在哪里?' 赢阳又告道:'小的不知她的姓,是她带我到这里,她就去了。' 聂变豹更怒道:'这奴才胡说,你连人的姓都不知道,就敢跟她进来,既来做贼,又诬赖我家的人,污蔑我的家,益发可恨,就算真有其事,明是好了,罪更重些。 小厮们,出去把众丫头都叫来与他认认,若是没有,也叫他死而无怨。' 众人答应一声去了,少刻有数个丫头各拿着一个灯台,都点明晃大灯进来,房中照得雪亮,聂变豹道:'他说是你们哪一个带进来的,可到他面前叫他认。' 众丫头上前齐道:'你认真了,自作孽自当,不要混赖无辜。' 赢阳一个个看了总不是,他也还有些良心,不肯冤人,哭说道:'都不是,是一个瓜子脸,雪白一面庞儿,穿着青衫白裙,腰里紧着一条红汗巾。' 聂变豹道:'这奴才信口胡说,我家并没有这个人。' 正说着,只见一个美妇走进来,在旁边椅上坐下,聂变豹向她道:'这就是赢旦,我回来就到你屋里,看见他正在此做贼,叫小厮们拿住绑了,还只当不曾偷得东西,谁知把首饰并一双鞋都偷了藏在身边,反诬赖我家有个女子诱他来的,你说可恶不可恶。 明早送官夹打死了,方除我恨。' 那美妾道:'老爷不消动怒,丫头们,取酒替老爷消气。' 丫头答应,去不多时,捧了酒肴来摆下,抬过桌子,斟上酒,美妾在傍陪饮,那赢阳又是疼,又是怕,哼一会,哭一会,说道:'你哄了我进来,这会儿你不知躲在哪里去了,叫我受罪。' 又叫一会冤枉。 聂变豹怒道:'这奴才还敢胡说叫冤枉,丫头们打嘴。' 那些丫头看见这样粉团般一个标致男子,光光的绑在地下,好不心中又怜又爱,谁还忍来打他。 因主人吩咐不敢不遵,一个大丫头走近前,背着身子,手拍手响两下,低声道:'不要啧声了,何苦捱打。' 赢阳到此时以死自听,见那丫头说,也不叫了,只得闭着眼哼哼。 那美妾心中老大不忍,斟了一杯酒,站起敬与聂变豹道:'我乞老爷一个恩。' 聂变豹道:'什么事?' 那妾道:'这小子罪虽该死,不过是明日到官自有官法处治,此时饶了他,绑拴在这里,料他也飞不出去。' 聂变豹还不肯,那妾再三哀求,便依了。 那妾叫丫头放了他,丫头忙都上前,七手八脚替他解了。 赢阳浑身捆麻了,这一放,更疼得动不得,睡在地下哼,那妾见他嫩白皮处捆得一道红一道紫,更觉惨然,又道:'拿他件衣服与他遮着身子。' 一个丫头忙拿衣服替他盖上,只见又走进一个丫头,到聂变豹面前道:'奶奶叫来请老爷,有要紧话说。' 聂变豹踌躇道:'这么晚有什么话说? 你去说有话明日说罢。' 那妾怂恿道:'奶奶既来请,必定有要紧的话,老爷去去再来,何妨。' 那聂变豹站起来道:'也罢,我走走就来。' 两个丫头忙点灯笼照着去了。 且说这聂变豹,他虽恶甚,他的个正妻子单氏甚是贤惠慈仁,她待这些妾婢不但不醋,且个个加恩,聂变豹甚是敬她。 她每每但知丈夫做人那恶事,亦更苦口相劝,聂变豹虽不能全听,十分中也还听她一二。 那垂丝去哄赢阳,因奉主人之命,不敢不遵,大非本愿,她哄赢阳到了闵氏房中去,回复了聂变豹,见他去了,忙来向闵氏道:'赢阳已哄到姨娘屋里,老爷去了,不知他死活何如? 姨娘快去解劝解劝,救他的命要紧,不然这个罪是姨娘同我造的。' 闵氏道:'我先去,但恐我的面皮小,救不下来,你可悄悄去禀上奶奶,求奶奶力量,或者还有几分指望。' 闵氏来后,垂丝忙到单氏房中,将主人叫哄诱赢旦的话详细禀上,求奶奶力劝,救他的性命,又道:'奶奶只说听见传说,千万不要说是我来禀奶奶的,恐怕老爷啧怪。' 那单氏听了叹了两声,念了几声佛,忙叫丫头去请聂变豹。 他一去后,那妾立起,走来赢阳面前蹲下,用手抚磨他的身上,道:'我看你也是个伶俐人,怎么大胆到这里来?' 赢阳先见她求情放了绑,此时又如许见怜,感激不尽,哭诉道:'实是有个女子约我进来的,奶奶救救我的命罢?' 那妾道:'人约你进来的话并无见证,就到了官,这句没指实的话也不信,况你人赃现获,一阵夹打再不能免,总是你自己的错,怨不得人。 我同这些丫头哪一个不可怜你,你看老爷那性子可是劝得,叫我如何救你?' 赢阳道:'奶奶的恩典,找死了也是感激的,我死怨命也罢了,但只一个寡妇娘,又没有兄弟姐妹,可惜白养我一场。' 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妾也滴了两点泪,附在他耳上道:'只有一件可以救你,你可依得。' 赢阳听得救他,就住了哭声道:'奶奶肯救我,就是我重生父母了,有什么不依的。' 那妾道:'我家老爷酷爱小官,你舍着同他睡睡,救了命罢。' 赢阳疑了一疑,也悄说道:'外人传说老爷的东西连妇人还禁不得,我们如何承受?' 那妾悄悄又道:'你依了罢,大约受些狠苦,也还未必就伤命,因为他爱你,你屡屡不肯,才下这毒计,你再不依,他不但强弄了,还白白送了性命,送官是假,此时他要害你,性命值什么,你难道还不知他平常的狠毒么?' 赢阳方恍然大悟,叩头道:'奶奶你是我救命的恩人,我要不死,后来报你的恩罢。' 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料到逃不出去,舍着身子,性命交与他罢。' 那妾道:'既如此说,等他来,我救你。' 说了,仍回位坐下。 只见聂变豹来了,那妾道:'我有一句话,老爷肯听么?' 聂变豹道:'什么话?' 那妾道:'这小子虽未做贼,脏物既不曾拿去,又不曾有奸淫的事,恕他年小无知。 他哭诉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并无亲人,他也还生得好,叫他拿身子替老爷陪罪,也可是出得气了,不必再深究了。 我问他,他也情愿。' 聂变豹道:'既你说情,我依了你。' 因向赢阳道:'我看她面上,饶你一条狗命,你须顺顺的,若拗手拗脚,我却不算。' 叫丫头们抬过一条春凳,铺上褥子,地板铺了红毯,叫他扶起爬在春凳上,站在毯上。 赢阳此时身不由主,凭他们摆布停当了。 聂变豹浑身脱光,笑对那妾同众丫头道:'你们都不许去,在这里看我老爷试新。' 他走近前,摸着赢阳的屁股道:'你不许动。' 赢阳知道有个性命相关的局面,也不看他的大小,低头闭目伏在凳上。 那聂变豹吐了一口唾沫,抹在粪门上,又自己擦些,垂着首,捏着阳物,对准粪门就顶,哪里进得去。 还不曾进得些须,赢阳已觉火烧火辣,那聂变豹不得其门而入,发起性来,凭身用力往里一下,攮进去了一个鬼头,只听得赢阳大叫一声:'哎呀,我死。' 就不做声。 那聂变豹哪管他死活,几送到根,任意抽送起来。 半响,只见赢阳透过一口气来,浑身乱颤,声气也颤笃疏的哭道:'不得活了,不得活了。' 那妾同丫头们看得毛发都竖起来,替他害疼,又不敢上前来劝。 那聂变豹笑嘻嘻只是捣,一面说道:'你只当在衙门里捱夹捱打,那难道是不疼的么?' 他本有半夜的本事,喜得是初试此窍,只要了半个更次就完了,他把阳物拔出在大半截来,猛然一攮到根,忽一下拨出那个大喇叭头子,将他肠头带出有五六寸来,鲜血长淌。 那赢阳先已被他捣得一阵阵发昏,眼中金苍蝇乱冒,被这一下,疼得迷了过去,跌倒在地上,声气全无。 聂变豹哈哈大笑,一个丫头忙将一块细帕替他把阳物拭净,他就精赤条条坐在椅上,说道:'这没福的奴才,当日要好好的依我,何等不妙,今日一半的也被我弄了。' 那妾心甚不忍,也顾不得聂变豹在面前,忙上前抱住他的头,叫道:'快取开水来。' 丫头们忙忙碌碌倒了一瓯水来,灌了好一会,才听得他哼了几声,微微醒转。 聂变豹道:'不要管他死活,叫小厮们拉出去,撂在空处会罢。' 那妾道:'这小子罪不至于死地,况救人一命胜造六级浮屠。 老爷请安歇去,我同众丫头们慢慢救他,明日天不亮叫人送他回去,也是老爷的一点阴生。' 聂变豹呵呵笑道:'凭你。' 披上衣服,也不穿裤子,一双手搂着个丫头,两个丫头提着灯笼要走。 那妾又道:'老爷且请住着。 这小子够他受的了,那包东西只把鞋留下来,那些首饰赏了他罢。' 聂变豹恨了一声,道:'便宜这奴才。' 说罢去了,两句俗语说得好:常得冷眼观螃蟹,看作横行到几时。 聂变豹初意要置赢阳于死地以雪恨,今竟宽放了他,一来是看闵氏之面; 二来实亏单氏请他去时,苦口力劝数番,故只淫毒一场,了其宿愿,便宽怒了。 再说赢阳此时心中也明白了些,见这美妾如此怜惜他,心中想道:'我是哪里造化,遇见这位恩人,不然这性命完了。' 那妾见聂变豹已去,叫丫头将赢阳扶到凳上睡下,叫拿个枕头与他枕着,拿灯照他的肛门,裂做数瓣,大肠拖着。 一面叫拿块旧细帕把血拭了,叫丫头们替他往里揉,又亲按摩他身上伤痕,又叫拿了杯热酒来叫他吃。 赢阳吃不下,那妾道:'你勉强吃些热酒活活血。' 赢阳却不过她的情,强呷了一口,又闻下眼,迷迷的不做声。 那妾叫拿床被来替他盖上,约到三鼓时分,赢阳已大明白了,只是肛门疼得受不得,身子痛得动不得,举目看见两三个丫头,东倒西歪的睡着,只那美人还坐在傍边替他抹身上。 他掉泪道:'蒙奶奶救命之恩,我杀身难报了。' 那美人将口附在他耳上道:'我与你同病相怜,我家姓闵,也是好人家女儿,已许过人家,不知什么人说我生得标致,他叫人到我家,说要娶我做妾,我父母不肯。 他竟差许多家人抢了我来,也似你一般将我淫毒。 我是个少年女儿,几乎丧命。 后来听得我夫家同我父亲告状,他假捏我父亲卖女文书,反说我父亲同夫家串通,伙骗官处,俱受重责。 我今日在他家虽算第一个宠爱的,但我恨毒在心,因是女子不能报仇。 他爱你久了,几次叫人去说,你不肯依,他恨极了,故下此毒计,前同我商议,我再三劝他不可,他大怒说,若不依他,就要拿我替你,你想这可行得? 我还疑你乖觉,未必就上他的美人计,谁知你竟投在他罗网中,今逃出命来,就算造化了。' 又道:'他家的这些恶奴才没有一个不是帮主人作恶的,找明早叫他们送你到家,你把这个包儿还带去变卖了将息。' 因拨下一根金耳挖,插在他头上。 道:'家中人若送你到了家,不曾拿你的东西去,你到家时,拿这耳挖来回覆我,若不曾送你到家,或拿了你的东西去,切不可与了来,我好追究。' 赢阳感恩无地,只叫恩人。 闵氏起身,开了柜子,在一个皮匣内,拿出有十多两一封银子过来,说道:'我虽得宠,不管银钱,头面虽有,都有数目,给不得你,这几两银子你带去盘缠。' 又拿着那双鞋道:'这就是我的鞋,他前要了去哄你的,我今赠你。' 赢阳道:'我怎敢要。' 闵氏道:'我赠你,不是私情,有个缘故你切记着,一来你今日之事,因此鞋而起,见此鞋就想今日,再不可如此孟浪了。 二者你这一去,不要疑心要告他,我对你说的,千万紧密,一露风声,他知道了,你我都是死数。 你做戏的人见大官府处多,看有风动官府,将你我二人的毒害呈上,千万救拔出我去,恐你日久忘却,故赠此鞋,要你视物思人之意,也不枉我救你一场。 这样恶人自有大报,但恐一旦玉石俱焚,连我立不能免了。' 说着,不觉悲恸流泪。 赢阳只在枕上叩头道:'奶奶天恩,我我若敢忘了。 死于千万刃之下。' 正是: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闵氏听听外面已五鼓尽了,说道:'你去罢,你去罢,恐怕他醒来又要变。' 遂叫醒丫头,扶他起来,替他穿衣着裤,那赢阳弯着腰,直不起来,站不住,闵氏叫丫头指名叫了两个老成些的家人进来,吩咐道:'老爷吩咐叫你两个扶赢旦,送他到家,要一个凭据来回我话。' 那赢阳见有人,不敢多说,跪下去要叩头,方要跪,一交跌倒。 闵氏道:'不消不消。' 叫家人快扶起他去,那两个人上前扶了出来,因是得宠的姨娘吩咐,不敢怠慢了,问了住处,送到他门口,天已大明,二人道:'送你到家,有什么凭据与我们拿去?' 赢阳拔下耳挖,递与道:'有劳二位大爷远来,回去时我叩谢奶奶罢。' 二人接过去了。 赢阳敲门,他母亲出来开了,一见儿子爬在地下,面如青纸,吓了一跳,尽力扶起,跌跌撞撞扶了进来,放他床上睡下,赢阳一把抱着娘痛哭道:'我同娘娘见面是再世了,若非恩人救我,也不能生回了。' 养氏也哭着问他缘故,他把始末原由细细说知,又在身边取出银子同那个包儿交与娘看,养氏忙把他裤子褪下,见他通红的肠头拖着,肛门裂肿,好不难看,心疼得要死,一面哭一面咒,又一面感念闵氏,忙去弄了汤水来与他吃,又烦人请入外科来看,用药调敷,足足有一个多月才下得床。 那肠头只上去了寸余,还有三四寸来长不得上去。 医生说,若是趁热当时整治还收得过去,因是冷了治不得了。 遂成了一个残疾,一辛劳碌便淌血水,腰就疼得弯着,戏也不能常唱,只好偶一为之。 至于后庭主顾,不但新孤老不能相与,连那些旧相知看见要如此,但道可惜而已,掩鼻而避,且按不下题。 再说赢阳住的这一条街上,有一家姓阴的,门前开着个小杂货铺,夫妻二人只得一个女儿,三口过日。 这女儿到了十二岁,因她长得高,像个十五六岁的身体,就留了头,娇模娇样,甚是聪明。 他隔壁一家姓关,是个住闲的小乡富,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一,请了个先生在家教书。 这乡宦因家寒不能独举,遂将左右邻舍有子弟要念书的约了同出束侑,他家收拾了三间书馆,拿家中旧榻扇,隔了一间做先生卧室,总共有七个学生,四个大的三个小的,大的都不过十五六岁,小的也有九岁十岁。 这阴老儿忽然高兴,向婆子道:'我家女儿生得甚好,又伶俐,何不送她隔壁关老爷学中去念书,识得几个字,就是个全人了,你道好么?' 那婆子倒知事,说道:'一群男学生,把女儿送去,恐怕不便。' 阴老儿道:'我难道不知道,女儿才十二岁,怕什么,若是十四五岁,我自然不肯了,何待你说。' 那婆子也就不阻他。 这关乡宦时常到门口走走,间或也到他铺中来闲谈,恰好这回走来,阴老儿连忙让坐,筛茶送上,说了些闲话。 因说道:'一句话正要请问老爷呢。' 乡宦道:'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阴老儿道:'我有个小女,生得也还伶俐,今年十二岁,我的意思托老爷的福,想送到府上学馆中,多少学两个字儿,先生的束侑不过是意思而已,老爷说可行得么?' 关乡宦道:'这是极好的事,有什么行不得,添一个女孩子,先生能费多少心,束侑任你,我去说,再没有不依的。' 因见黄历挂在壁上,取下来翻开看,道:'好,明日就是入学的日子,你赶得及么?' 阴老儿道:'没有什么不及的,只用买本女儿经,纸墨笔砚是小铺中有的,明日便好了。' 那关乡宦坐了一会去了。 响午时,关家一个小厮来说道:'我家老爷对先生说了,叫我来说,你家姑娘只管请去。' 阴老儿笑道:'烦你去多谢老爷。' 那小厮去了。 阴老儿忙去买了一本女儿经,对了一钱银做见面茶,拿出纸墨笔砚,叫婆子拿个拜匣盛了,就把桌椅先送了过去。 次早,把女儿收拾停当,亲送到关家来,拜了先生与众学生都相见了。 又烦馆童带上去见关乡宦夫妇,那关奶奶倒爱这孩子,与了几枝绒花,一条湖绉汗巾。 然后出来念书,众学生见这女子妖妖娆娆,雪白的嫩脸,鲜红的嘴唇,黑发披肩,好生俏丽,这一个向着那个努个嘴,那个望着这个挤眼,各各含笑。 他这先生三六九要去会文,又时常要去料理家务,一月只好半月在馆。 次日,先生不在,四个大学生同到一处商议道:'这样一块好肥肉放在嘴跟前,要不尝她一尝,不可惜么?' 一个道:'她小呢,恐怕不知道情趣,一时喊叫起来怎处?' 一个道:'慢慢的说法引诱她,可不是硬开弓的,须是如此如此,或者可以引得动她。' 一个又道:'他三个小的须瞒不得,怕他们告诉人就不好了。' 一个道:'叫他们来,我们同他商议。' 遂把三个小学生也叫了来,道:'阴家这女儿你们可爱么?' 一个笑道:'怎么不爱,我方才见她弯着腰在地下抬笔帽呢,一个滚圆的屁股,衣服凹过去一条沟,好不有趣的呢。' 一个大学生道:'我们算计要弄她一弄,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样子,但你们小呢,还不会干,我们大家凑些钱与你三个,你不要对人说,等你们大些,少不得给你们尝尝。' 关二道:'她方才到后院里去溺尿,我悄悄跟了去,想看看她的屁股,谁知她拿裙子遮得严严的,一些也看不见。 她起来了,我去看看她的尿把地下冲了个窝儿,好不有趣,我不要钱也要看看,弄得弄不得不要管我,不然我就告诉先生。' 那两个小的也道:'我同他一样,也是要看看的。' 那一个大学生道:'既如此说,也罢了,须是如此去做。' 众人商议定了,各回位坐下,一会儿这个去买些糖来请她,一会儿那个去买些果子来让她,到底是女孩儿家,害羞不吃,这个道:'我们同学念书,就是亲兄妹一样,怕什么?' 那个道:'休说兄妹,连夫妻还没有这样亲热呢。' 她也知瞅人一眼笑笑,人兜她说话她也不答。 过了几日,熟了,也就说说笑笑,再三让她东西也就吃些。 一日,先生又出门,众学生玩了一会,看见院子里两个鸡打架,一个指着笑道:'这鸡打架,屁股对屁股一下子,那有什么趣,难道也快活么?' 一个道:'它这样不快活,你看那母鸡把浑身的毛松了,那一抖,大约也像人两口子弄酥了的样子。' 一个说:'到底是有那物的好,你看那鸭子,它有物,弄得那母鸭子快活得鸭鸭的乱叫。' 一个道:'什么相干,你看驴子那样个大物,弄得那草驴把嘴巴答巴答的响么。' 又一个道:'倒不知人弄着可叫不叫。' 一个道:'怎么不叫,我家隔壁的裘老大,一个金刚也似的大汉,娶了一个老婆。' 指着道:'也只好有阴姑娘这样大,那一日我听见隔壁哼哼,我当时有人害病,在板缝里一张,原来是裘老大把他老婆按在床沿子上弄呢,是那老婆哼。 我张见他的屌那么又粗又大长,疑他老婆是害疼哼,谁知看了一会,他老婆叫道:'快活我了,哥,你再狠些。' 裘老大像捣碓似的又狠狠的弄了一会,那老婆嘴里混哼乱叫,那个快活的样子哪里看得。 我也没有打手铳,就把脉掉了。' 一个笑道:'我不信这话,像阴姑娘这样大,只好同我们这样大的人弄,哪里禁得那大物,一下子不弄坏了?' 一个道:'什么相干,女人生了这个来给人弄,那怕什么大,越大她越弄得快活呢。' 众人哈哈的大笑,那女子也侧着耳杂听他们说,脸红着,也不住的笑。 一个道:'说了这一会,好不难过,要是阴姑娘在这里,我们大家打个手铳,赛个远近。' 又一个道:'阴姑娘她后来嫁人,还见的是大的呢? 稀罕我们的多大一点子,怕什么。' 一个道:'不是这话,她的舍不得给我们看,我们的为什么给她看。' 一个道:'也罢,我们到屋里去找罢。' 遂大家笑着一轰到屋里去,把门俺上。 这女子虽年小,心胜伶俐,听这些人说得村淫如此,她就情窦大开了,也觉得津津有味,但不好问得,见他们说去打手铳,不知怎个打法,心中想看看这物件是怎个形状,遂悄悄到窗子眼里去张,见他几个人脸向着门外,用手勒那东西呢。 这四个大学生里面,有一个的竟有四寸多长,那三个都只有三寸的光景,那三个小的只得指头大。 她看得好不动火,想道:'可惜人多了,要是一两个,我就同他试试看是怎样。 他们说快活得很,不知是怎样快活法儿?' 也将一双手缩进袖子去,伸入裤裆中,将小牝摸摸,又拿指头探探,不知是怎样局面。 只见那几个勒了一会,这个冒出点浆来,那一个冒出点清水来了。 忽然悟道:'我听见人说城,想就是这东西了,鸡蛋黄同上那一点子不是他么?' 想出了神,眼定定的望着这屋内。 这些小子他们虽然在屋里打手铳,原想诱她去看,手里打着,眼睛却射在窗子外边,影影的见她在那里张,忽一齐跑出来,见了她,笑道:'阴姑娘偷看我们的呢。' 嘻嘻哈哈的大笑,那女子羞得脸绯红,笑嘻嘻跑上位坐着去了。 众人道:'我们吃午饭去,快些来,来迟了的罚五个钱。' 那女子先去了,众人商议道:'看这丫头也已动心了,怎么个弄法?' 关大道:'人多,若齐上手,她必定不肯。 等我若哄上了,你们一个个陆续上,就不怕她不依了,你们吃饭迟些来,我等她来调戏她,她肯不肯看大家的造化。' 众人笑嘻嘻答应去了。 关大忙忙吃了饭,先来学中,那女子紧邻也来得快,这关大安心要哄诱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将阳物拿出,用手摸着,眼睛向外看着窗子,只见一个女子的影儿,知是她来了,遂口中叫道:'我的好阴姑娘,弄得我好快活,好心肝,好宝贝,好嫩屄。' 那女子正要进门,听得他说,打个洞一张,见他嘴里叫着,用手勒那物。 忍不住嘻嘻一笑,关大忙跑出来,一把抱住道:'姐姐,你救救我一救罢,趁没有人在这里。' 那女子也不狠拒,被他抱到房中先生的床上,就扯她裤子。 那女子道:'我怕疼。' 关大道:'不怕的。 哪个女子不同人弄,要疼谁还肯呢。' 女子也动心久了,任他脱去。 他乍见这条细缝,不知从何处弄起,低下头用指头摒门,看明了穴道。 那女子闭了眼睛只是笑,他用上许多唾沫,然后对上了,向内一塞。 女子道:'哎呀!疼得很呢。' 关大道:'头一次乍弄,有些疼,你忍一忍儿就好了,弄过这一次,下回就只有快活的了,我听见人说头一回刀割,二回枪戳,三回快活,你疼过这一回就好了。' 那女子只皱着眉,也就不啧声。 弄了一会,关大觉得内中一嗡,嗡得无比受用,顷刻完帐。 那女子用手一摸,看了看,说道:'被你弄出血来了。' 关大掏出块汗巾,替她拭了猩红点点。 那女子拿过来塞在裤带上,正穿完了衣裤,众学生一齐跑进来,道:'你两个干的好事,一样的人,为什么偏一个向一个,除非都给我们尝尝,不然等先生来禀了,大家弄不成。' 那女子羞得彻耳通红,背着脸坐在床上。 关大道:'你们不要着急,事好商量。' 众人道:'有什么商量的,大家弄弄就完了,不然,我们去告诉阴老爷,你两个弄不成。' 关大道:'你们出去,我同阴姑娘计较。' 众人出去了,关大搂着她道:'这怎处,你除非同他们大家弄弄才好,不然这一闹开了,怎么了得?' 女子道:'都是你引的头。' 关大道:'生米已成熟饭,抱怨也没用,你同他们弄弄罢,一来压口风二来才得长久。' 这女子一来恐怕闹得先生父母知道,二来初次乍弄,也不觉得十分苦楚,后来或有乐处,也恋恋不舍,遂道:'我的还疼呢。' 关大道:'你若肯了,哪里定在今日,明日何妨?' 女子道:'人多得很,哪里行得。' 关大道:'岂有一齐同来的理。 轮流着,或一个或两个,凭你心里就是了。' 那女子低了头不做声,关大道:'你们来。' 众人进来道:'怎么说?' 关大道:'阴姑娘肯了,但你们不许乱来,从明日起,一日一个轮流着,或是一争吵,阴姑娘不肯,我就不管了。' 笑道:'你们还不谢赏呢。' 众人齐笑着跪下叩头道:'谢姑娘赏了。' 关大拉她转过脸来,笑着道:'你受他们的。' 她也红着脸低着头笑。 那女子年小,到底羞愧,向关大道:'我回家去着。' 下床来就走。 关大见她害羞,也不留她,嘱咐道:'明日等你呢。' 她也不答,回到家中,她娘问道:'今日如何老早回来了。' 她没得对,说道:'我身上有些不自在。' 那娘见她头发乱了,问道:'你头怎的了?' 她拿镜子一照,是方才在枕上揉的。 说道:'我在先生床上睡了一会就散了。' 她娘也不疑她,她这一夜又喜又愧,到次早已梳洗了要去,忽又愧心一荫道:'这么些人,我怎么好同他们弄,况且今日不知疼不疼,要只是这样疼起来,有什么趣? 他们都说快活,不知是真是假。' 又将个指头将小牝挖控,与前原封大不相同,塞些进去也不知不觉,笑道:'疼是大约不疼了。' 到底不好意思,还推不好,不肯去上学,她娘也不强她,早饭后先生又出门去了。 众学生道:'她今日不来,有些古怪,要是麦了不肯来,只便宜了关老大。' 关大道:'都是你们这些冒失鬼,捱两日等她熟滑了,又得了些趣,再大家上就好了,才头一次就想都要到手,她一个小女孩子不害羞么? 这一弄塌了,大家没戏唱。' 一个道:'都不消埋怨,她要不来,她老官就取桌椅来了,多半是害羞,等我去说先生叫她,看她可来。' 众人道:'有理有理。' 他遂到阴家来叫,那女子想道,先生既在学里,就不怕他们了,遂往学房里来。 一进门,见众人在地下玩跳,不见先生,抽身就要回去。 众人上前拦住,道:'我们昨日头都叩过,赏也谢了,你如何翻悔得?' 她红着脸笑着,到位上坐下,关大走近前附着耳上道:'昨日已说明白了,赖不得,你同他们弄弄,堵堵他们的嘴,后来肯不肯就凭你了。' 那女子此时也不些情愿,但不好答得,只低了头,关大捏了她一下,道:'你依我好呢。' 遂向众人道:'我再三求阴姑娘,她依了,但你们怎么个轮法,今日该谁?' 这个道:'是我,是我。' 那道:'让我。' 争个不住,关大道:'你们这么闹就成不得了,依我一句话,我做长草儿,你们抽,长的在先,短的在后,不许再争,若再吵闹,我就不管了。' 众人道:'依你、依你。' 关大做了草叫他们抽,那个小的抽了一根长的,关二是第二个,物子大的是第三,别的都抽定了,众人道:'还到屋里床上去。' 那女子坐着不肯动,关大上前抱起她来,道:'都是成日会的熟人,怕什么羞。' 将她抱到里间床上,女子说道:'不好,昨日回去娘娘问我头发怎么散了,我说谎哄过了,今日头发再一乱,回去怎么答应?' 关大道:'那不是先生的梳镜么,再梳梳就是了。' 又道:'我先替你脱了裤子,那小人儿不会弄。' 那女子笑着,关大替她脱了放她睡好,将她牝户看了看,又拿指头探探,笑道:'与昨日大不相同,包管你不疼了。' 那女子只是笑,两人又亲嘴砸舌,玩戏了一会。 出来叫那个的道:'你去。' 见女子仰卧着,忙爬上床来,把裤子褪了,那小鸡子才有小拇指大,爬上肚子,向腿缝中戳了几下,说道:'我不会,换他们来罢。' 就下来出去,道:'还给我几个钱罢,我不会弄那东西。' 一个道:'你都弄了还要钱。' 他急了,道:'你去问问,看我弄了没有。' 关二拿了五文钱给他,道:'给你罢,等我去。' 遂进来上床,就爬上身,他却伶俐在行,用手摸着了孔窍然后捏着阳物送入,觉得甚是有趣,不住道:'快活,快活。' 不几下就冒点清水完了,那女子不但不疼,反被他激得痒酥酥的难过,想道:'这不济,到底是大些的好。' 那关二爬起出来,那大学生道:'你这样快,该我了。' 走进房,见那女坐起要穿裤子,他上前接住道:'且不要穿了,他们不济,你要不弃嫌,我同你试试。' 那女子正未尽兴,就住了手不穿。 知她心肯,将她放倒,取出肉具,那女子昨日张见过他,是头一个大物。 说道:'你的大,比不得他们,不要冒失。' 他笑道:'这还要你说。' 把龟头上抹了些唾沫,将她两条小腿架起,往里轻轻一送,她那小牝才被关二弄湿透了的,一滑就进去一半,问她道:'可疼么?' 女子道:'影影的有些。' 他道:'不妨事。' 又几送到根,女子道:'胀疼呢。' 他一抽一拽了一会,见那女子屁股扭呀扭的,知道有了些好光景,向她道:'你要觉得里头有些痒痒的,你拿手把我腰抱着,我好用力。' 又抽了几十下,见那女子两眼水汪汪,渐渐畅了,伸手将他抱住。 知是火候到了,一阵乱抽,只见那女子面上通红,打了一个寒瞟,知她丢了,又狠抽几下,也就大泄。 那女子将嫩股向上就了两就。 他伏在身上笑问道:'可快活?' 那女子微笑点头,他抱着亲了个嘴,要舌头,那女子扭头笑着不肯,他道:'你不伸过来,我也不放你起来。' 那女子只得伸出些,被他紧紧含住了咂,哪里肯放。 那女子将他一拧,他才吐出,道:'好甜舌头。' 又笑问道:'那小的怎么样来?' 她笑道:'在腿缝里戳了两下就跑掉了。' 两人笑了一阵,才下肚子来穿裤子,那女子也起来穿了,到桌子跟前拿镜子照着拢头。 抿完了,众人都进来望着她笑,她低着头也笑,那大学生对着小学生道:'阴姑娘恼你呢,说你把她的腿都戳肿了。' 众人哈哈大笑,那小的羞得脸通红跑出去了,关大道:'饭时了,姑娘吃饭去罢。' 那女子就走出来,关大送她,她道:'先生不在,我不来罢。' 关大道:'家里坐着也闷,不如来,大家说玩话热闹,弄是说定明日,今日弄不弄由你。' 又问道:'方才弄得好么?' 那女子含羞不语,关大笑道:'我同你还怕什么羞。'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到家吃了饭,心里想不来,却有些像放不下什么一般,由不得那两只脚又走了来。 刚坐下,只见那两个不曾弄的到近前低声道:'我们虽派定该是明日,但都是一样的朋友,他们都占了先,把我两个熬着,姑娘也心忍么,况那大的也不该是今日的,姑娘方才也肯依了他,为什么在我们身上又薄些,我们也不敢强,凭姑娘的情罢?' 因叫那个道:'你来,我们大家跪着求,看姑娘怎么吩咐?' 那女子此时也不觉得羞了,又先得了些甜头,想道:'这事也没有什么苦处,那个算不得数,只他两个也不害什么怕,那顶大的都弄过了,何况于此,索性也弄弄,看着是怎么样,况且那几个弄过的倒罢了,这三个不曾弄,相对着倒不好意思,大家弄了熟了倒好。' 见他三个跪着,也不答应,立起身竟往屋里走,这三个知她肯了,满心欢喜。 轮着的这一个笑嘻嘻跟着进来了,见她坐在床沿上,一把抱了上床,脱了裙裤二人就弄起来。 阳物虽不甚小,只二三十抽就完了事。 那女子将有些好意思,见他已不动,甚不乐意,推他道:'你这个样儿也想干这事。' 那个羞得忙忙下床。 那一个来道:'你这样不济,等我来服事姑娘。' 遂上床来就弄。 这一个甚是在行,工夫也久,竟将女子弄丢了两次,然后才泄,还伏在他身上舍不得拔出。 只见那个在床前站着道:'好新鲜东西,大家尝尝新罢了,你一个人竟独自受用起来了。' 那个笑着拔出下来,道:'让你。' 他爬上来,牝户一摸,见湿湿的,笑道:'哎呀姑娘,他弄出你的尿来了。' 那女子笑笑,拿帕子揩了揩,那个弄了进去,阴户里面被两人的阳精塞满,但觉粘粘滑滑,总不得个边岸。 那女子也毫不知觉,他乱戳了几下,爬起道:'我当是怎样有趣,还不如打手铳受用,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如要几个钱便宜些。' 女子也起来拭净了,又梳了梳头,天色将晚,大家散去。 这女子得趣之后,大清早就到学堂来,只巴先生出去,那两个小的不算数,就是关二到底年小不堪大用。 这四个大的,一日内定要轮过。 过了两年,交十四岁,阴老儿道:'女儿大了,叫她不去罢。' 他不肯道:'既读一场,索性念得多识几个字,我便大了,怕人敢把我怎么的。' 定要去,她父母拗他不过,只得由她。 这两年来,那几个大的都长成大汉,阳物都发了些,两那三个小的,自经破身之后,那小鸡子也都改头换面渐渐大些。 他们一遇着先生不在,任她的意思,要张就张,要李就李,一日四五次取乐,她有一种绝技,又无人传授,是她自己悟出来的,那阴中一锁一收,好不利害,遇着欢喜哪一个,凭他多弄一会,要不乐意,只见锁就请下马,这几个又爱她又怕她。 奉承恐后,她这个快活如主母一般,岂肯撇了回去,又痛弄了一年。 到了十五岁长成一个大婆娘,不但父母阻拦自己也觉得不好再去,只得在家。 她一连热闹了三年,乍乍的冷清清独自在家高坐,不胜苦恼,却说不出口。 她生性聪明,虽同人混弄了几千次,三年来也还识了许多字,再说这起恶少伙同奸骗了这女子,先因有利于已,故互相嘱咐秘密其事,以图久远。 所以三年之久,竟未泄露,今日见她不来了,知道已无所望,常于谈笑之间向人道出阴家姑娘之美行。 而久之传得前后右左街坊无一不知,闻其名者,以为如此年小便淫秽到此,掩耳趋避。 所以捱到十九岁尚无人议亲,阴老儿也颇有所闻,悄悄告诉婆子,那婆子怨骂了老儿数日,道:'我当日不肯,是你定要叫去,弄出这样好名来,将来如何嫁人?' 此后那婆子留心,恐怕女儿在家又弄出笑话来,行监坐守,时刻相伴,夜间叫老儿在铺子里睡,她便同女儿睡。 那女子不但被娘监住,况且浅房窄屋,便有情人也无地可做,无可奈何,日间惟有长吁短叹,夜间则槌床捣枕。 那娘明知她的心事是想女婿,不好说得,十分听不过,数说几句,那女子只当耳边风,不曾听见。 再说那赢阳自受创之后,那挣钱的脸虽仍旧贯,但那挣钱的粪门是没用了。 他因肠头长拖,(补遗:不得不像妇女行经似的用一根带子夹裆里兜着,)走路两腿楂着,腰又有些弯,如何还做得正旦,只好在班中装小军打杂,或打打锣鼓,间或分得几分银,尚不足家中日食。 十七岁上,他娘又死,向来所积已见几将馨,三年孝满,要想取个妻子看家。 他因自己标致,一心要娶美妇,常想道:'我这样个面孔,弄个丑婆娘来,如何相对,万不可冒失,除非自己看中再讲。' 偶然一回到阴老儿铺中来买些东西,只看见一个标致女子,掀看半边布廉同阴老儿讲话,见了他,忙把帘子放下,却还拿雪白的手摄着掀开一缝,两双俊眼钉钉望着他。 赢阳嘴中虽对阴老儿说话,两眼不住睃着廉内,阴老儿把东西查了付与他,他不好再站住,只得出来,还不住回头望。 那女子也露出脸来,目不转睛的望,看去远了,问她父亲道:'这是个什么人,爹爹怎认得?' 阴老儿道:'街上的娃娃,怎么不认得,他在西头住,唱戏旦的赢大官。' 那女子就想道:'好个清秀男子,比当日那起学生强多了,我若嫁得他,夜里搂着睡觉,便不怎么也是快活。' 那赢阳一头走着,一头想道:'常听见阴家有个好女儿,也不过说是看得过罢了,谁知这样标致,只恐怕不是。' 又想道:'她家并无多人,不是她是谁,她方才不转晴的看我,也有爱我的意思,我得恁个老婆也罢了。' 又转念道:'不好,我听得人说她十二三岁就同六七个学生们混弄,是个破罐子了,要她做什么?' 又回想道:'哪里有这样的事,大约是有人恼阴老儿的,脏埋他的女儿,破是破的,怕什么,人家还有娶婊子的呢,我烦个人说说看。' 到家,过了两月,请了街上阴老儿的一个厚朋友到酒馆中饮了两壶,烦他到阴家去求亲。 那人扰了他的酒,只得去说,到铺中向阴老儿说了赢阳求亲的话,这老儿把女儿养到十九岁,从没有人来说亲。 今忽听这话,心中也喜,暗道:'可惜是个戏旦。' 随道:'你请坐,我同老妻商量商量。' 去到里边向婆子说知,又道:'论人物倒也罢了,同女儿配得过,但我家虽穷,把女儿嫁个戏旦,恐人笑话。' 那婆子见儿女长得大,又从没人提,日夜见她恨天恨地,知她是想嫁人,况且自己已有年纪了,养她到哪一日,说道:'女儿大了,果然人品好,许了他罢,如今时年,戏子还有做官的呢。' 那老儿道:'不要急,事从缓来。' 那女子在内听得老子向娘说赢家来求亲,喜得不得,见老子说他是戏子不肯,心中发急,就要发话,听得娘劝的话甚是入耳,以为老子必允了,谁知还是活络话,不由得心里的话从口里攻出来,道:'每当没人来说,又抱怨养老女儿在家了,既有人来说,又嫌好道歹的,戏子怎么的,难道戏子人家是不吃饭的么,我们昆山有一半戏子呢。 难道都是没有老婆凤眼,我知道安心要养我做老女儿了。' 呜呜的就哭起来。 婆子道:'你听么,她既情愿,就允了罢?' 那老兄瞪了一瞪,心里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从不见这等老脸女儿。' 叹了一声道:'看这样子,当日人的传言大约也有几分真,罢,料道也没有人要,将错就错,与了他去。' 遂出来道:'才与老妻商议了,既是老兄金面来说,许了他罢,都是过日子人家,我也没得赔送,他家也不必费事,儿大女大,将就完成了罢。' 那来人道:'两家体贴,这便更好了。' 回了赢阳的信,喜之异常,他要图好看,将家中所有私囊尽行取出,把关氏与他的簪子并珍珠镶了对冠簪坠子,换了几件首饰,做了两套衣服,虽不甚丰,样样都有,择日送了过来。 那女子见了那好珠子金簪,心中暗喜道:'嫌他戏子呢,只怕不是戏子还未必跟得上他家呢。' 到了吉期,头一日阴老儿也还有些妆奁送去,次晚娶了来,两人见面,互相动爱,夜间成亲,这赢阳的厥物也还成文,工夫也还支持得住。 阴氏嫁来时,以为外貌虽佳,内才未必甚妙,只求及得上那个学生就心满意足了,孰意更有胜焉,真出望外,她久已不知道羞字是怎样解说,今得了这表里如一的个丈夫,喜得心花俱开。 这一个同赢阳千般恩爱,万种温存,赢阳原是拿定娶破罐子的,他的阳具魁伟,那阴氏当日也不过经的是轻风薄浪,又不曾生育,故四五年来身上又胖了些,她此内也甚丰满,赢阳只觉其紧美,不觉其宽深,见她偶然锁上几下,更觉有趣,又见她旖旎温柔,足足爱到百分,次日起来,有许多同行中人来贺喜,又收了许多分子,请了好几日酒。 阴氏在家时,因阴老儿做人孤介,从没亲友往来,今见他家如此热闹,更自欢喜,夜间倍加恩爱。 赢阳一连数日日间辛苦,夜间斲丧,旧病发起来了,腰疼得弯着,大肠中不住流血,动不得了,阴氏好生心疼,殷勤服事。 问起得病之源,赢阳细说前事,他感激闵氏,不消说得把聂变豹足足咒了四五日。 赢阳过了十多日才好了些,他这病,当日因无妻室,故不什举发,今娶了妻子,且又是少而美,美而淫的,可忍得住,十日半月三二日定要高兴一番。 高兴之后,次次定要睡倒。 一日,阴氏因爱他得很,违着心苦劝他,他哪里舍得,定要常常钻研,不上个把月,把一个美小官弄成个黄皮寡瘦,又睡到将及一月,才起得来。 此时方知道本草上不曾载的这种发物如此利害,才稍减了些。 我因此在本草上后添了一段,使后人见之好知避忌:妇人阴物一名曰牝,通称曰穴。 北人名曰巴子,闽人呼曰唧歪,川人谓之批,形如淡菜,有肥瘦大小毛光不等。 虽微小有异,其形总一。 性威有微毒,少服令人阳不亢,常服则多嗽,多服则体弱成虚怯症不治,家产者良,衍中产者虽比家产较美,然多毒,误服有毒者,生杨梅下疮诸恶疮,野产者味极佳,有大毒,恐有杀身之祸。 病人不宜服,一切病后尤忌,服之必发,名曰色腹。 醉饱后服之,伤五脏,生怪病,每服后忌一切冷物,恐成阴症,反凉水。 这种物件,自古及今以至万国九州,无人不把他当做家常菜饭,见了我这话,大约没有一个不笑其迂者,但要明白内中的道理,自然有益而无损。 壁如人参,偶然服些,自有补益,若把它当做饭吃将起来,可有不伤命者,岂是人参之过? 乃取参人之过耳,此犹是药饵。 即如绝精的白米饭,喷香的细点心,以至珍馍海味,何尝不美,一日或三次两次,每日八分馆,自然养人。 若因其好吃可口,无日无夜,时时刻刻往肚中强咽,定然要撑出病来。 如酒多了害酒,茶过了害茶,饮食尚还如此,何况妇人的这件东西,世间事总不可过,同一理耳。 且说赢阳自娶了阴氏来家,舍不得撇下她出门,又常有病,连戏班中都不去了,在家无事,见阴氏识字,更加欢喜,教她念脚本,她念三五遍就会,又教她腔口,也只教几遍便熟。 赢阳吹笛子合她得一板不走,喜得赢阳抓耳挠腮。 阴氏也因无事,觉得唱曲甚是有趣,将丈夫旦脚风流的戏学会了许多。 赢阳向她道:'我虽是正旦,那小旦贴旦的曲子找都会,就是男脚色我也会,我同你一个个的串了玩。' 遂把小旦贴旦的曲子也教会了她好些,又将关目科白都传授了,两人同串,有不是处,赢阳一指拨,她就明白,她到底是女人的身段风流,语音娇媚,不假造作,更自有一种可爱。 赢阳觉有珠玉在前,自视以为不及,有几句赞那阴氏道:额里包头,霏霏黑雾。 面擦铅粉,点点新霜。 脂添唇艳,引商刻羽。 启口处,香满入前,黛然修眉,含笑徉娇。 上场时,翠迎人面,真可压倒乔扮卵系,实要妒杀时兴兔子。 他夫妻快乐多半年,赢阳娶她时也就囊罄了,又因害病服药,坐食山崩,这些时阴氏的首饰衣服也陆续当了许多,渐渐不继起来。 阴氏心疼丈夫,倒也贤慧,当她东西,一丝不惜,于甘淡薄,并无怨辞。 赢阳一日向她说道:'这日子看看过不得了,说不得我还住戏班里去混,多寡挣些回来添补。' 阴氏道:'我难道不知道,只是你多病,如何去得,总是还有些须东西,且当着过罢。' 赢阳道:'不是常法,只有出没有进,当完了怎么样处? 还是去的是。' 阴氏见说得有理,不好再阻他,从此又到班中。 南边的戏多是夜坐,常常夜间不归,阴氏独自好不孤凄。 一日,赢阳出去两夜未归,阴氏到门口来望他,只见一个少年,也只好二十年纪,是个贵介行藏,风流潇洒,甚是华丽。 心中道:'我只说我家丈夫算标致的了,谁知男子中还有这样人物。' 心作此想,那眼睛由不得就到那人脸上去了,那少年猛见一个美妇频频顾盼,他眼光也盯在阴氏脸上。 阴氏忽然想起在门口,恐有人看见不雅,将身子缩进些,禁不得那人十步九回头的望,由不得身子又探了出去。 那人去远了,她才进来,坐不多时,坐不稳,觉得那人还在街上一般,那两只脚不知不觉又走了出去。 说也甚奇,她才到门口,恰好那人也走到面前,阴氏心中暗道:'我觉得像他来了。 无心出来看看,谁知果然来了。' 不觉哑然一笑,她这一笑,倒也非有勾色引,是笑自己的痴情,那少年以为她是情笑,也笑着回头回脑的望,一步做两三步,慢慢走去。 阴氏又回房坐了一会,赢阳回来了,愁着眉只是叹气,阴氏道:'你怎的了?' 赢阳道:'辛苦了一两夜,挣了钱数银子,想拿回来买些柴米,今日一个朋友家有喜事,合班邀我出份子,我娶你时又接过他的礼,脸面钱不得不出,怕你盼到,只得回来和你说声,晚间还要去,明日又有戏,不得回来,家中柴米仅无,一个铜钱也没有,怎么处?' 阴氏道:'呆子,你急急就有得钱来么,份子是该出的,没有柴米罢,我饿一顿什么要紧。' 赢阳笑道:'第二顿呢,我后日才得回来,你难道就饿两日不成。' 阴氏道:'不论拿些什么,且押几十文钱来买点柴米着。' 遂将头上一枝银耳挖拔了递与他,赢阳接着,叹了口气,去了一会,买了二升米两束柴回来,道:'押了八十文铜钱,除买柴米,这是剩的留着你买小菜。' 阴氏接过收了,赢阳道:'我去了,你关门罢,明日不必望我了。' 明氏关了门上床,寻思道:我家丈夫病病痛痛的,日夜辛苦挣来的钱还不够盘缠,倘累倒了,怎么处? 那真正就要饿死了,看他时时焦愁,又可怜见的,实在也没法,胡思乱想,忽然觉得那少年又像站在面前一般,她笑道:'有了,我看那人定是个富贵人家子弟。' 他那个样子倒也有心在我,我若勾上了他,倒还不愁穿吃,况且未必就把我弄坏了些儿,但丈夫恐怕唤怪。 又想:他如今也穷极了,又劳苦得很,若有碗现成饭吃,他也落得闲!我看他自己多病动不得,见我青春年少,孤眠独宿,他也有些过不得意,我就走走邪路,谅也还不怪我。 我要瞒着他做,就是我没良心了,竟同他商议,看他如何说? 他若肯依,岂不是一举两得。 又暗笑道:'我疑心妄想是这打算,那人心里不知如何呢? 且看机缘再讲,想着就睡着了。 到天明起来,梳洗罢,吃了饭,信步到门口看看。 只见那人又来了,望着她出了神,袖子中一把扇子掉落地上。 阴氏见他呆着脸望,掉了扇子都不知道,又不好说得,不由得笑着用手往地上指,那人一面回头忙拾起扇子,左右望望无人,便走近前深深一挥,多谢娘娘指与我,不然掉去可惜了。 阴氏忙将身子闪在门后,回了一福,那人嘻着脸问道:'府上贵姓?' 看官且住,天地间可有无原故的一妇人一男子忽然作揖扳谈起来。 有个缘故,这妇人是有他的心了,故不觉望着他笑,又指扇子,明明是开门揖盗。 那人姓金名矿,他父亲是科甲出身,现任知县,家中有万金之富,专一吹风弄月,何所不知。 见这女人两次三番望他留情,知她心中已判了肯字,他昨日见了两次,后来访问人,知是赢旦的妻子,听说她家近来着实艰难,故今日带了些银子,安心来想乘机而入,以利动她,恰有此机缘,可还有不近身的? 若是妇人正颜厉色,他就胆包了身,可放无忌惮至此。 阴氏答道:'寒家姓赢。' 那人道:'我们县中此姓甚少,有一个赢大官是戏中银友,可是一家么?' 阴氏道:'那就是我家丈夫。' 那人道:'我贱姓金,知县就是我家父,赢大官常在我家唱戏,是认得的,何不请他出来会会。' 阴氏道:'有生意去了。' 那人道:'府上还有什人。' 阴氏道:'就是我一个,那人意思还要说什么,阴氏问道:'门口恐人看见不雅,大爷请回罢。' 金矿听得她家没人,放大了胆,便道:'得遇娘娘千载难逢的事,如何就去外边不雅,里面说话儿罢。' 就跨进门来,阴氏抽身往后走,他回身将门闩上,随后跟了进来,阴氏假作怒容道:'我们虽是小户人家,有个内外,大爷进来做什么?' 他上前一把抱住道:'我那前世的娘,这两日把我的魂都被你勾掉了,来成就了好事罢。' 阴氏故意发恼道:'青天白日强奸起良家妇女来,不看你是个贵公子,我喝起来,就了不得,还不放手。' 金矿见她辞历而意不峻,双膝跪下,道:'你若不可怜见我,我定然要思想死了,倘蒙娘娘见爱,我不敢轻慢了你,你一家衣食盘费我都供得起。' 阴氏一来爱了他,见他这句话正撞在心已坎上,便道:'我见你这样多情,我依了你,你后来不可负心。' 金矿见她肯了,忙说誓道:'我若负了你,天诛地灭。' 阴氏伸手来扶他,他就着那一扶,双手连腰抱住,到屋里床上,先替阴氏脱了裤子,看了看,摸了摸,喷喷赞道:'好个宝贝。' 又替她解上衣,阴氏道:'大白日里,穿着罢。' 他道:'你家又没人来,穿着衣服雷雷堆堆的,那有什趣。' 阴氏只得任他脱光,他然后自己也脱了。 阴氏见他阳物粗不过一围,倒有七寸来长,送了进去。 他夸道:'好东西。' 向阴氏道:'我也见些妇人,没有见你这又紧又干的美物。' 阴氏笑笑,也不答应。 原来金矿极会应战,他这阳具长而活泛无比,在妇人阴中东一钻西一戳,无微不到,凡妇女遇到他,真有无穷之乐。 阴氏见他干法在行,心中暗喜道:'我所遇算他第一了。' 他与赢阳久阔了,不多时便丢了一度。 那金矿要逞本事,不歇气又有千余,阴氏久旷的人,见他阳物坚硬,干法又强,要图快活,不肯锁他,一任他弄,连丢三次,意思要歇歇再来之意,说道:'且歇歇着。' 金矿卖嘴道:'还不曾玩了一半工夫,你就想歇,等你告饶的时候,我才歇呢。' 阴氏笑道:'当真么?' 他道:'怎么不真。' 阴氏笑道:'我是不告饶的,你不要告饶?' 金矿笑道:'你要我告饶,除非把你的这东西加些钢来。' 阴氏又笑道:'话要应口。' 嘴里说着,两双手将他两股扳紧。 金矿觉那龟头不似先任意了,且又板紧了,不得抽动,戳到这边,一夹一夹的,像人拿嘴含着咂的一般,戳到那边,亦是如此快活难当,不到一盏茶时,一泄如注,他一把抱住阴氏道:'亲亲,你原来有恁个宝贝,我何福遇你,此后与你开交不得了。' 阴氏笑道:'你还敢来?' 他道:'你放松了,我还可以来个连拳。' 阴氏放手,道:'你来。' 果然那金矿少年精壮,虽然泄过,阳物还是铁硬,他又如前那样乱戳猛破,阴氏一把搂住,又是一阵锁,不由得又泄了。 阴氏笑道:'说嘴的郎中没好药,可还敢不敢?' 金矿亲着嘴,道:'心肝,我知道你的本事了,我告饶罢。' 阴氏搂住不放,道:'我也要你丢三次才罢。' 金旷道:'要说再来,我也还未得,后面回了长着呢,我有话同你商量。' 阴氏见说,放了手,他道:'你家的今晚可回来?' 阴氏道:'不来了。' 他道:'这更好,我今日在这里过夜罢?' 阴氏道:'你是贵人,我家没有好床铺你困。' 他笑搂住道:'天下还寻得出你这个好褥子来么。' 又道:'我且家去,叫小厮们送些酒菜来,我们晚上好谈谈。' 遂起来,两个拭抹了,各人穿衣,他在胸中掏出个包儿来,道:'这是十两银子,你且留着盘缠。' 阴氏接了,暗喜道:'倒是个肯出手的。' 他道:'我去了就来。' 阴氏送到大门内,看他去了,把门虚掩,进来坐下,暗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得过这样个在行的人儿,已是遂心,况又多情,若得他时常照看,便是造化。' 又想着笑道:'他的本事,要不是我,别的妇人实在要告饶呢。' 知道今晚要来过夜,烧了些水,将牝户洗得干干净净,床铺拂拭拂拭,取出个新枕头来,刚收拾完听得外边门响,正要去瞧,已进来了两个小子,抬着食盒,上面放着一罐惠泉酒,又一个小子背一个大包袱。 他进来笑道:'都放下。' 揭开盖,是十二个果碟,六大碗菜,一对通宵大烛,都掇出来放在桌上。 吩咐道:'两个抬了食盒回去,这一个留在这里伺候。' 那两个小子去了,叫这一个去关门。 他笑对阴氏道:'这是合卺的筵席,忙了,不要嫌不堪。' 指着烛道:'这是花烛,不用花罢。' 把那包袱打开,是一床嘉锦被,一味闪缎褥子,四疋色绸,指一个红一个绿的道:'这两个你做小衫子裤子穿。' 阴氏道:'多谢你的美情,留着做上盖罢。' 他笑指着阴户同乳头,道:'我怕布磨坏了这两件宝贝,才拿来你穿的,要上盖,我还不会再做与你么。' 阴氏笑着抖开被褥去铺,他一眼看见枕头,笑道:'好好,我要拿个来的,不好拿得,好拿草来再装费事,谁知你先备下了。' 因接着亲了个嘴道:'人说夫妻有同心,一点弗错。' 又笑道:'枕头原该是女家备的。' 他道:'还忘了一件。' 除下巾头,上拔下了一根金豆瓣簪儿,一根金如意,替她戴在头上,笑道:'人家是先插戴后成亲,我同你是成过亲才插戴的。' 阴氏笑道:'太过费了,我怎么当得起。' 他捧阴氏的脸道:'亲亲,我同你还要说客套话么。' 阴氏也感激他了不得,也将他一抱抱住,忙伸舌头到他口中,互相咂了一会。 金矿叫那小子来道:'你去热菜煮饭来我们吃。' 阴氏道:'等我去,他哪里会。' 金矿不肯,阴氏道:'他小孩子家哪里摸得者,我去照看。' 金矿也随同着到厨房相帮,舀水添柴,拿这样递那样,阴氏道:'你是贵人,不敢劳你,请坐着去。' 他道:'你在这里,我哪忍心去坐?' ,阴氏暗喜道:倒是个多情的人,但得长久就好了。 收拾完,二人携手同到房中坐下,小子斟上酒来,授肴上桌,不必细说,到晚,掌上双烛,阴氏见他情厚,一心要笼络他,歌喉婉转,唱了一双曲子侑酒,金矿喜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叫:'活宝!活宝!'嘱道:'你必须想法,要得长久相与才好。' 坐饮了一会,金矿情兴复浓,叫撤了要睡,阴氏叫那小子在西间厨房里睡,二人脱衣上床,这一夜云情雨意,不消说得。 次早起来,梳洗了,他问阴氏道:'我这去几时可来?' 阴氏道:'你的厚情,我巴不得时刻相聚谈,但这件事瞒不得我丈夫。' 遂将丈夫有病,受不得辛苦,故舍身养活他的话说了,又道:'不想有缘遇着你这多情多义的人,你午后着这小人儿来讨信。' 金矿见她说舍身养夫,惨然道:'你原来有这番好心,难得难得,同你丈夫说明白,我情愿养活你夫妻二人到老。' 就带着小子去了,已饭时,赢阳回来,阴氏迎着道:'今日来家早。' 赢阳叹了口气,又笑道:'命该饿死了。' 阴氏道:'什么缘故?' 赢阳道:'今日分得钱数银子,又扣了一个分资去了,我连辛苦了几日,又有些腰疼,有几回去不得,明日定下了又不得不去,这不该死么?' 阴氏道:'且不要焦,你坐着再商议。' 赢阳一到房中看见床上的被褥,大惊:'这是你的?' 阴氏笑着把绸子银子簪子都与他看,赢阳道:'这奇了,是哪里的?' 阴氏笑道:'你每常唱一夜戏,只挣得几分银子,我只串了一个戏,得了这些东西。' 赢阳变色道,哦:'是了,你见我家日子过不得了,敢串的是崔氏逼嫁么?' 阴氏笑道:'你好呆,我同你是何等恩爱夫妻,怎说这话,我串通的是旷野奇逢。' 赢阳见妻子不是要弃他的话,也疑她三分是走邪路,又想道:'她要做坏事,如何肯向我说。' 又正正经经的问道:'不要说玩话,端的是什么缘故?' 阴氏一把拉着他的手,纷纷堕泪,就把如何见他多病,枉受辛苦,挣钱又不多,不足用度,恐一时累倒,两口都要饿死,故舍身救他。 又把如何得遇金公子,昨日来得一夜,给了若许东西,还许养活他两口子的话说了,又道:'你今后也不必进班去了,养养身子里。 哥哥,我实心为你,你不要疑我是偷汉,说这好看的话欺你,我若是图已快乐,你多在外,少在家,我岂不会瞒着你做,又肯告诉你么?' 赢阳先也怫然,听她说到这里,点头沉思道:'果然,她若瞒着我偷汉,哪里去查帐,自己实在也动不得,无吃少穿,其然没法。' 便道:'你既一片好心,任你罢,他还说来么?' 阴氏道:'他午间着小子来时讨信。' 赢阳道:'事已至此,说不得了,他若要来,我出去让他,你对他说,但是来时,先着人来说一声,不然两下相遇,到底不好意思。' 阴氏去热了昨晚剩的酒肴来与他吃了,临去,阴氏嘱道:'哥你明日早些归来,今日就辞辞他们班中的朋友罢。' 赢阳应诺去了。 午后,金家小子来讨信,阴氏叫请了金矿来,把丈夫的话向他说了,金矿心喜非常,又宿了一夜,次日回去,送了几疋尺头来给她做衣服,又送几担白米,许多柴炭之类,阴氏收了。 也将前日的碗碟器皿付他拿去,此后金矿常常来往,不必繁叙,过了数月,阴氏竟得了孕,二人便加亲厚,半年有余,阴氏陆续得过他百余金,还有许多衣服首饰,街坊上的人渐渐知觉,有多事的人就编出谣言歌语来唱道:阴家姐儿忒子个骚,嫁子个男儿又挑子个槽。 金家公子来同他子个困,把赢小官变子个大龟老。 数日之间,大街小巷都唱起来,向日同阴氏相厚的那些学生听见了,气不仇,聚在一处商议道:'阴家女儿同我们相厚了几年,嫁了赢家,那也罢了,既然养汉,放着我们旧情人不相与,倒去相与别处的新人,如何气得她过,我们大家拿她一拿,就不怎么的,且断了她这条路,才出得这口气。' 那关二也长成一条大汉,内中惟有他便不服气,便在赢阳左右人家放谣言,又约了几个地棍不住来踩着,两下就隔绝了。 赢阳也知道街谈巷论,同阴氏道:'这个光景,我们此处住不得了,我闲养了大半年,觉得病比当日倒好些,我又不老,还可以入班子,南京大去处,我夫妻同往那里去,你正在青年,又会许多曲子,要遇着个好大老官,不怕不弄他一大块银子到腰。' 说了笑起来,那阴氏也笑了笑。 忽又惨然道:'金大爷这一番好情,今日撇了他去,心里觉难过些。' 赢阳道:'外边些光棍踩得紧,他也来不得了,瞒了他就是我们没良心,收拾桌菜,我去明公正气请了他来谢他,并辞辞他罢。' 阴氏无奈只得依允,赢阳把房子先卖了,添着金矿历来所赠,除半年来所费之外,还将百金,算了算,尽够途费,并到彼可以安家,把家伙什物全寄在丈人家。 阴老儿风闻得他令爱所行,也不好相留,赢阳诸事完了,那回家中收拾下酒菜,他亲自去请金矿。 金矿有一个多月不会阴氏,正在想念,今日见丈夫他来请,坐了轿跟了几个家人来,赢阳让了过去。 金矿因他丈夫在前,不好深叙说了几句闲话,送上酒来,他夫妻二人满斟一杯敬上,金矿接了他二人一齐跪下,金矿忙道:'请起来,我领就是了。' 赢阳道:'小人夫妇蒙大爷向来思典照看,但近日街坊上口声不好,此处住不得了,要往南京去,今备一杯水酒,一来叩谢大爷,二来辞别,求大爷上过一杯。' 金矿听见她要去,竟痴了,两眼望着阴氏。 只见阴氏泪如雨滴,并无一言。 金矿忍不住也掉下泪来,滴在杯中,忙把眼睛拭拭,一口干了道:'你夫妻请起来。' 他二人叩了个头爬起,金矿让他夫妻两傍坐下,问道:'路费有了么?' 阴氏道:'向蒙你给,还有些,昨日房子又卖了二三十两。' 又问道:'你们几时起身。' 赢阳道:'船已雇了,准在后日早行。' 金矿道:'我到家就叫人送些路费来,你买小菜吃。' 他夫妇道:'蒙大爷的恩多了,也不敢叨尝。' 又让他吃酒,他道:'此时心已碎了,一滴也下不去,你倒撤了开,说说话罢。' 赢阳见他不用。 摄到那边屋内,陪他家人吃,明腾个空儿让他两人作别。 阴氏见丈夫去了,忙把门掩上,一把拉着金矿,低声哭道:'你不要怨我薄情对你,我就在此,你也来不得了,我们且去几年,或有相逢日子,你不要恼恨我。' 金矿抱她在怀,也哭道:'只恨这些奴才坏了我二人的好事,我怎肯怨你,别了你多日,我一肚子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了。' 二人携着到床上饯了饯别,多悲乐少,不能尽兴而止。 起来依依不舍,只得要别,金矿凄惶上轿而去,阴氏掩门而人,这正是:流泪眼视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金矿次早着小厮送了十两路费,两只金华火腿,十尾松门白鱼,并两瓶酱小菜来,又送阴氏八两,夫妻二人千恩万谢的收了。 他夫妻二人又同到丈母家来辞别,大家痛别一场,回家打点行囊,次早上船而去。 一路无话,到了南京店中住下,要寻个有势要的乡宦,投在门下做靠主。 问得阮大钺酷喜女旦的这件道地行货,遂送了一分苏州土仪,拜在门下走动。 就在他家左近租了两间房子住下,过了三四个月,阴氏生了这个女儿,因她洁白如玉,故此小名皎皎。 闹过了年余,资囊坐食将罂,赢阳只得入了一个苏州班内做戏,南京城中戏班更多,生意更有限,挣不出钱来,夫妻商议,阴氏竟入班做了一个杂旦。 她不唱正本,只做些杂活,因她姿色既好,唱得更好,又风流又骚浪,还有一种惊人的技艺,专会替这些公子们或财主大老官箍肉棒槌,因她这种绝技着实动人,人赠了她一个雅号,叫做满床飞。 赢阳也不做戏了,只带领皎皎或班中相帮打杂。 阮大钺酷爱阴氏,白扰了她胯下那件美物也不计其次,一文缠头之资也舍不得相赠,自己过意不去,他虽品行不端,却有些才名,又相与的人多,替她四处推扬。 逢人说项,所以不几年就挣二千余金,她做了戏子中一个暴发户财主,有些体面,就不肯做这两桩旧买卖了,置了百余金一所小房,小小一间,大门进来,前院正房三间,一间堂屋,东一间收拾做客座,西一间做卧室,后院中一间厨房,收拾得十分洁净。 他学做清客,琵琶弦子,笙萧管笛挂了满壁,墙上贴了许多苏书,桌上摆设些苏铸香炉宜与壶,建窑瓶插些花,宣磁盘放几个香橼佛手木瓜之类,虽是不甚值钱的玩器,倒也热热闹闹,半雅半俗。 她做戏的人,吃惯了这家茶饭,却不会做别的生意,恐坐食山崩,想了一个妙策,请向来同她相契厚的这些公子财主们,内中有好赌者来家中赌博,她在旁拈头。 那阴氏会整理得上好肴撰,绝精苏碟,款待来客,甚是丰盛,时常她也在旁插趣。 那些嫖过她的人,背了她丈夫的眼,也还亲嘴摸胸中的顽耍人还有很亲的,就是那要紧去处也许抚摩抚摩,但只输嘴不输身,故此引得这些人眼中火出,不住时常来往,颇不寂寞。 年获之钱,除日用之外,尚有余剩,因家中无人买办物事,央了隔壁姓龙的人家一个儿子名叫龙扬,来家中使用,认做干儿,每常也帮贴他些须衣服盘费之类。 那小厮的父母贫穷爱小,得付出些周济也落得叫儿子相帮,这猴子不但希图替他家买办可以落钱,且日日可以肥嘴吃,连夜间就在厨房里打个铺睡,竟常在他家不回。 混了几年,她这女儿皎皎不觉年已十五,打扮得花枝一般,两道水眉描长长的,一双金莲裹得小小的,粉森森一个白脸,红通通一个嘴唇,好不俏丽。 戏子人家女儿何所不知,况她幼小时,母亲时常同人肉麻,间或落在她眼里。 如今大了,渐渐知觉,她父母的床铺在前边,她另铺一张小床做丁字样在床后,她父母的床在外,迎着南窗的亮,她在黑处又隔不远,且又都是夏布帐,她父母虽看不见她,她却看得明明白白。 徐疾动止,抽拽簸颠,一目了然,且高兴中那一种声息。 她父母恐女儿听见,自然要忍住,孰不知到忘情之际,男子喉中之喘,妇人鼻内之哼,不知不觉就露出来了,自己反不觉得却被这妮子听了个满耳,看了个满眼。 到了下边那澎湃乒乓之声,那时连忍也忍不得的。 皎皎听了,虽不知何故有此声音,她自己听得难忍,那不曾开辟的牝中,也有些清水流出,她也就悟到了几分。 猜想,这样聪明的女子,又十五岁了,情窦大开,可有个不动心的。 她在夜间或一时听得很难过,也拿个指头在小牝中抠抠挖挖,并不觉有什妙处。 她暗想了一个主意,相机而行。 她父母因有了几个钱,要图脸面,倒也拘管得甚严。 十二岁时,阴氏便不许她见人,但有人到她家来顽前钱,都在东屋,叫她倒关着房门在西屋里,人虽知她有个女儿,却不得见面,皎皎因不得见人,不过时常在窗洞中往外张张而已。 要往后边去,她屋后还有一小门可通连堂屋,都不消走得,皎皎她久已看上了这龙家小子,要想同他权且暂为夫妇,以免怨女旷夫之急,只因不得其便,有其心而无其地,时常对着那小子瞟眉撂眼,犯嘴撩牙,做出那些假笑真颦的浪态。 那小子十三四岁时就被人骗做龙阳,如今十七八岁,何事不知。 他也想算计这女子,因恐她爹娘知道,打脱这肥主顾,不但蛤蜊肉不曾尝得,反把这现在的残场剩水,鸡鸭脚,鱼头肉屑,都不得吃了,岂不可惜。 二来年幼,到底胆小,不敢下手,恐设或变卦叫喊起来怎处。 无巧不成话,一日,她家中无人来赌,她父亲出门去了,她母亲闲着无事,在房中睡午觉,皎皎偶到后院中来走走,也未必出于无心,见那小子背着脸小解,她明明知道,一心要看看这金刚钻的形状,佯做不知。 忙走上前用手搭着他肩头,笑着道:'龙家哥你做什么呢?' 那小子回头一看,见是她,因尿尚未完,只得一把攥住,笑嘻嘻把嘴挨着她嫩面上,道:'你猜猜看。' 皎皎笑道:'你拿着什么东西,与我看看罢了,猜的是什么?' 这小子是灵透心的,见她撑岸来就船,可就还有推辞的理,放了手,将两个指头捏着向她道:'请看是这么个活宝贝。' 他因尿未撒完胀得挺硬,一跳一跳的又冒了一股尿。 皎皎笑嘻嘻的道:'好个岑东西,光头光脑,又紫又黑得难看。' 这小子道:'我的岑,你的必定好看,我既与你看了,你的也与我看看。' 拉住了他,伸手就扯她的裤子,皎皎假做不肯,道:'我叫喊呢,看我娘娘来看见。' 只是口说,却也手不推,脚不走。 那小子知道她父亲不在家,母亲睡觉,哪里听她,拉开了裤腰,一伸手下去,摸着了又光又嫩的东西,鼓蓬蓬的,上面一条细缝儿,低头一看,不觉魂消,有一个《黄莺儿》赞它道:两片肉莲蓬,小花心吐缝中,光光乍乍形如蚌。 奇珍易逢,名花易逢,羡她此窍诚难梦。 鼓蓬蓬,想尝异味,须得入其中。 他情急了,搂着亲了两个嘴,道:'亲亲,你不嫌弃,我们到厨房中我的铺上试试看去?' 皎皎道:'不好,恐一时娘娘醒来怎处。 倒在夜间,我将后门虚掩着等你,等爹娘睡着了,我开门放你进来。' 两人约定,又亲嘴咂舌,肉麻了一会,方才走开。 到夜间,皎皎果然悄悄的把他引进房来,上床弄起。 一则龙阳此物甚微,二则皎皎虽未经弄过,却时常抠抠挖挖,也非原封的了。 虽微觉有些疼痛,恐父母惊醒,只得隐忍,事完了,又悄悄出去。 二人得了这甜头,遇着就偷,却提心吊胆,再不能畅快。 他二人暗地商量道:'我们夜里做这件事,就像做贼一般,心是拎着的,一点趣也没有,设或被爹妈知道,弄得就不好了。 此后等在有人在家要钱,爹爹抬头服事是时刻不离,娘娘在厨下收拾酒饭,你悄悄到房中来,方可放心取乐。' 约明了,但是夜间有人来赌,就把小子约了进房,开了门,方得放心大弄。 她母亲若敲门,她故意迟延,假做睡醒的模样,半响才来开门,那小子已悄悄开了前门去了好一会。 偷得次数也多,不必细说。 又过一年余,赢阳见女子大了,央媒要寻女婿,他因有几个臭钱,就忘了是戏子出身,且不止于戏子,便出了个大题目,说道:'我如今相与来往的都是财主公子,有体面的人,白衣人如何做得亲家,须要宦家门第,或诗礼人家,又要家当过得,可来说合。' 你想这正经人家子孙可肯与他做女婿。 小户人家来求,他又做身分不肯,因因循循,又过了年把,皎皎已十八岁了。 她母亲忽然见她胸高、腹大吃了一惊,关上房门,拉到床上,解开胸膛一摸,将围腰扯开,只见两枚滚圆的大乳突的跳将出来,倒吓了阴氏一跳。 再用手一捋,乳汁直冒,又伸手将肚子一摸,已鼓蓬蓬的坠了下去,将近要生外孙了,急得那阴氏将她拧了几把,问她缘由,她倒反使性子哭道:'你问我,我知道吗?' 阴氏怒道:'没廉耻的小骚奴,你还强嘴,你不知道你肚子里的私盐包是哪里的?' 追逼得没奈何,她才细细供出。 阴氏方知女儿腹中是龙家小子的种,气了一个发昏,料瞒不得,只得告诉丈夫。 那赢阳第一是怕张扬出丑,二来恐传了出去女儿不好嫁人,忍了一口气,寻了个事故,将龙扬好好辞了他去。 急急买了两剂打胎药与女儿吃下,谁知这野种比家种分外下得坚固,轻易不肯下来。 没奈何,等到月份满足肚子疼了一两阵,狐的一声,养了一个白胖儿子。 人家正经妻子坐产好不烦难,惟有这样娃娃生得好不顺溜,那阴氏忙忙把小孩子撂在净桶中盖上,同丈夫到后院暗暗埋了。 推说女儿有病,卧了一月,方才起来。 这回赢阳见女儿做出恁场把戏,再迟不得了,又叫将煤人来说,但是略斯文些,有碗饭吃的人家,也就罢了,也不争一丝财礼,事成厚谢,恰好邬合也央媒人寻亲事,媒人就提起他来,赢阳素常在大老们家走动,也见过他人,人物也还干净,年纪又不多,连胡影还没有,一说便允。 媒人向邬合说了,邬合一个做帮闲的人,比戏子也高贵不多,哪管这些,见不争财礼,且有赔事,欢喜非常,将就行财下聘,择日娶了来家。 他家住在一条死巷内,甚是清静,左右不过三五家,那邻舍都是小买卖人。 他家有间独院,二间房子,一间隔做两截,前半做客位,后半做厨房,有一个小门,后边一个小院做毛厕,那一间做了卧房。 做帮闲的人连衣帽都要用香薰透了的,何况房中不干净,虽没什富丽,床帐却也收拾得一尘不染。 赢阳因有心病,赔女儿也还丰丽,床帐箱柜,样样俱有,且又是个独女儿,内囊中衣服首饰也都有些。 邬合喜出望外,娶了赢氏进门。 丈人是外乡人,无什亲戚,他自己也没什亲友,淡然而已。 这赢氏正同龙小官打得火热,忽然被母亲识破分开了,如小孩子断了奶,好不难过。 没奈何,淹心的的苦咽在心里。 今听得嫁人,这场喜欢不小,只望那一晚到了他家,安排一场泼战。 又听得媒人说新郎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自然比龙家小子二十来岁的分外雄壮在行,且另试新物,以广见识,以畅心胸。 不想到了夜间,那新郎官至诚得很,只把上盖衣服替他宽了,放他睡下。 等他解带子脱裤,少不得要假做些新娘腔调,谁知新郎竟不动手,也自脱衣而睡,心中迟疑是今日辛苦了,必定稍俟养精蓄锐,大动干戈。 心下虑着,恐不能支敌,为新郎所笑,竟有三分畏怯。 等到半夜,孰意这新郎是读尽魏史的,学羊祜陆凯守边之法,各保疆界,不但不来交锋,且并不来答话。 只急得眼耳口鼻中欲火直冒,几乎有个焚了祆庙的样子,下面清水长流,恐怕把新裤湿得斑斑点点,不好意思,死命夹紧,那知这个作怪的眼子越夹得紧,越唧出来的更多,竟像黄河倒了坝,轻易再堵他不住,一夜到明,目未交睫,新来乍到,又不好问得。 次夜仍复如此,是不知黑洞洞葫芦中卖的什么药,猜详不出,过了数日,顾不得羞了,盘问起来,只落一声长叹,两泪交流,你道是何缘故? 原来这邬合是个天阉,没有阳物的,有调黄莺儿赠他道:这物太稀奇,体虽雄却是雌,腰中并没有风流具,肾囊太巍,玉茎太微,怨爹娘少下些地儿,费慢惊是天阉是号,上下两枚脐。 就如太监一般,他本来不打算娶妻,所以独处到三十来岁。 因他数年来做这帮闲买卖,不费本钱,只用屈身利口奉承得大老官欢喜,不但有吃有穿,银子还成大块挣了下来。 蒙他有了这小小家业,终日在外无人照管,既无亲人可托,要约个人来做伴又不放心,他要寻个妻子,初意如搭伴修行一样,若人家有嫁不出的石女儿更妙,倘寻得着,这就是天赐姻缘了。 万不能有这般巧事,就是年龄大些的寡妇也罢。 她是尝过滋味的人,或不在此道上做工夫,便是四五十岁的情愿要,不过借个夫妻名色,原不求生儿育女,只烦她看家而已。 或是穷家小户女儿,她在家无穿少吃,娶了她来,拚着费几个钱给她好的穿好的吃。 她尚未经历其中滋味,即如在家老女儿一样,或可相安。 起初原不过是这几个主意,都对媒人说过的。 不想媒人只图两家成事,好二姓索谢,哪管男女死活,就总成了他这个奇货,是个久在行,连娃娃的都养过的后婚女儿。 他先也只说一个戏子的女儿,不过是将就人物,谁知是这样个花朵般俊庞。 他一见时,心中也有些老大懊悔,暗暗跺脚:将来这一顶簇新时款的绿头巾,此头恐不能免,却没有多送回去的道理,又不好先呈履历。 今儿赢氏问他,这可是瞒得过去的,报颜假笑,只得合盘托出,满心以为她是个女孩家,还未必在事上做工夫。 岂知这赢氏就如一个善啖的大肚汉,饿了许久,今日以为来吃饱饭的,不想倒从新绝起她的饮食来,你道苦恼不苦恼。 她听了这话,不便高声,暗暗哭了两三日。 那邬合自知不是,他是奉承人的惯家,百般温存,十分爱惜。 赢氏虽然下口没得鳝鱼吃,上口却每日有肥鸡腊肉,美酒佳肴的受用。 况且吊桶已落在井中,无可奈何,又见邬合趋奉得十分到家,不但连马桶替她去倒。 她苏州人最爱干净,每晚定要洗洗下身才上床,邬合一到日黑,就去掇一脚盆水来,只等她一褪了裤子蹲下连忙就替她洗净,用块旧手帕轻轻措试,犹恐重了擦得他疼。 间或天冷,赢氏夜间要小解,他怕净桶冰了,他忙先下去坐在上面,等温暖了,才扶赢氏下床,又怕她热身子冒了风,把背心替她拍拍,等尿完了,方扶上床。 至于日间扫地铺床,烧饭煮茶,像活菩萨一般供养,除非有事出外方罢。 赢氏见他这样周到相怜,倒也换出一点好心。 过了几日,性气瘫了,也好好起来,恩恩爱爱过日子,把个邬合喜得屁滚尿流。 别人看着他是一对好夫妻,谁知竟是两个干兄妹。 且按下一边,却说那赢阳自从女儿嫁出,两口子捏了一把汗,他的着数都已排定,若是女婿试出女儿是个破罐子,有什口角,拼着与他两百银子讨小买和。 不想女儿嫁出,女婿文雅温柔得很,竟无一言半语。 他夫妻不胜欢喜,两口子暗地猜不出,阴氏说:'想是女婿的阳物大得过当,不觉女儿是已经风雨的。' 赢阳说:'各人的毛病各人知道,大约是女儿伶俐善于遮饰得好,故此不曾露出马脚来,再不然,女婿虽然年老,于此道中或者不曾历练,被她瞒过了。' 总想不到这位挂佳婿虽是男子,下边是替女儿一样的毫无阳气,竟不曾试得。 再说这龙家小子自从在赢家出来之后,也知是皎皎露了破绽撵他出来,敢怒而不敢言。 先还疑心妄想,他女儿肚中现怀着我的种,就盘问出来,怕有丑声,或者就嫁与他也不可知,每日呆着望信,打点好做他家的娇客。 不想隔了些时,竟嫁与邬家去了,一腔闷气如何出得,真叫做老羞变怒。 这小子十三四岁时曾跟着游混公念过书,游混公自宦官家出来,开了个散学馆,那个无品的人。 他爱这小子生得干净,背不得书也不打,写不得字也不骂,他倒暗暗地与他钱买果子吃。 把他吃厚了,就把他一个囫囫囵囵的后庭,替他开出一条大路。 后来有几个大学生知道了,告诉他父母打闹一场,将儿子叫回,游混公的馆也就自此散了。 这名一出,谁家的父母肯把孩子送来从他。 这小子自下了学就在赢家帮了这几年,不曾去看得这位大花子先生,他在赢家时,每日有得好的吃,又有钱落,七八年来受用惯了。 今回到家中,顿顿一碗糙米饭,熬青受谈起来,心中如滚油烧的一般难过,要想修修旧业,因想:'虽有几个孤老,总没有先生当日这一番相爱。' 因此到游混公家访故,游混公鳏居久了,正用得着他,是故人故物,更加亲厚。 这小子常到他家以股换食,这叫做以其所不爱易其所爱。 这日,偶然在路上遇着了游混公,撒娇撒痴,拉着问他要酒肉吃,游混公正同他相厚,推却不得,同他到了一个卖肝板肠的铺子里,又粗又肥的肠子炒了大碗,要了两壶烧酒,痛饮了一番。 费了游混公青铜百文,这游混公怎肯容他白扰了轻轻的放他去,带他到一个荒园中一间毛厮房,将他后庭着实盘弄了一番,才放他回来。 这小子上下都饱足了,欣欣得意而归。 刚到赢家门口,有几个街坊上的闲人站在那里说白话,众人见他醉醺醺走来,问道:'龙小官,今日在哪里吃得这样春色满面。' 他倚酒三分醉,答道:'今日人请我吃酒消气,故此多了几杯。' 内中一个笑道:'骚胡子膀胱气,你有什么气消得?' 他道:'一个老婆被人占了去,还不气么。' 众人都只当他说笑话。 又一个合他笑着顽道:'你的老婆在丈母娘腿肚子里转筋,还不知养了没有,如何就被人占去了?' 众人都笑了,他又道:'我的老婆连孩子都养了,还说了不曾。' 又一个道:'你的孩子呢?' 他道:'我的孩子被丈人丈母弄死了。' 又一个笑道:'你丈人姓什么? 在哪里住? 为何弄死你的儿子? 把你老婆怎样了?' 他就指着赢家的门道:'这不是我的丈人家,他嫌我的穷,故把我老婆嫁与邬家去了。' 内中一个老成些的人喝道:'小孩子家吃了两杯酒,嘴中胡说乱道的。' 他道:'老爹,我酒在肚里,事在心里,怎么胡说,一个酒吃在人肚里,难道吃在狗肚里不成? 你老人家不知道我们的这些弯儿帐,他从小认找做干儿子,就是要我做女婿的,亲口把女儿许过我,他女儿知道同我终就要做夫妻,就预先合我好了这三四年。 今年有七八个月肚子,见我家穷倒把我撵了出来,把女儿另嫁了人家,众位老爷如果要不信,问那忘八可敢出来说话,我有本事到他后院里挖出小孩子来,若没有真脏实据,把我舌头割下来。 再不然,我把他女儿浑身的上下是怎个样儿,屄是怎样的? 我说了,叫他当着人把女儿剥光了,看我有一句说的不对,凭着把我怎么处治。 这没良心的女儿的屄,差不多被我肏枯了,从新反悔起来,众位老爹请想,叫我气不气?' 众人见他说得鉴鉴可据,倒不好意思,大家含笑散去,这小子也回去了。 众人说话的时候,那赢阳正开门出来,要往别处去,听得有人大吆小喝的高谈,他且不开门,站住了听,原来是龙家小子述他女儿的美行。 气了一个直挺,本要出来打他,恐怕小子越发胡言乱语,更不好意思,要经官动府,又一牵连着女儿,忍着气回到房中,细细告与阴氏。 夫妻商量道:'这个丑名一张,此处如何还住得,有什脸面儿见人,不如作速搬回家乡,我们有些家私,尽可过日子了,儿女不成器的东西,撇了她罢,倘或偷鸡的猫儿性不改,在人家再做这些丑事出来,更没颜面了,趁早去的是。' 商量已定,把房子并器皿家伙全卖了,雇了船,临行时方来辞阮大钺。 到了他家门首,看门人传了进去,出来叫他人见。 赢阳见大厅上结着花,肆延设席,鼓乐梨园许多人在那里。 阮大钺正在支派家人收拾。 赢阳上前叩头。 禀道:'门下离乡久了,如今要回家去,特来叩辞老爷。 门下荷蒙天恩护庇十数年,今来叩谢,后来稍有长进,再图报大恩罢。' 阮大钺向日白受用了阴氏的美牝多次,历来四时八节,又常受他些孝敬,今听得他要回乡,要赏他路费,少了拿不出,多了又舍不得,若一毛不拔,又觉过意不去,踌躇了一回,猛然想起,说道:'你回去我一点东西没得赏你,你向日求我说那姓聂的话,我常常在心,遇不着一个好可托之人,我今日请新按院铁老爷,他是个铁面无私,敢做敢为的汉子,又是我同年,你在这里伺候着,说话中得便,我托他看,他若肯替你报了这个仇,也不枉你在我门下一场,他依不依,这看你的造化了。' 赢阳忙又跪下叩头,道:'门下蒙恩多了,要再蒙老爷替门下报了仇,门下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尽也。' 阮大钺道:'你起来,这铁老爷他衙门事多,不得来,我再三去请,他却不过,才允了,大约也就到,你等着。' 原来这铁按院,他又名镇恶,乃建文忠臣铁铉之后。 燕王大杀靖难诸臣时,铁公有一妾,腹中怀孕,他夫人托这妾的父母带她远逃。 后来把铁公二女发了教坊,查拿他家属甚紧,他父女逃到陕西延安府住下,后生了一子女,铁镇恶就是他嫡派子孙。 他生性忠直,大有祖风,不避权贵,真是个铁面御史。 姓铁,他那性情也就是一块生铁,他素鄙阮大钺为人,故辞席不赴,因他再三敦请,却不过年谊,只得来走走。 来到阮家,阮大钦冠带出迎,赢阳远远看他乌纱豸服,一脸杀气,令人望而起畏。 到厅礼毕坐下,阮大钺道:'多承老年台不弃,弟叨光多矣。' 铁按院道:'弟非敢过辞,实因敝衙门事繁,承老年台厚意殷殷,不得不拔冗赴召。' 看见戏子桌席,说道:'弟先告罪,实不能久坐,梨园可以不必,也不消在此坐。 移一席到书房中,我二人促膝谈一谈阔宗倒妙。' 阮大钺道:'一壶鲁酒,原不足敬老年台的,久不相晤,奉屈少叙,以尽弟之鄙敬耳。' 铁按院道:'不敢,承老年台如此过爱,弟心领就是了,你我年家至契,何必拘此客套,弟之鄙性,薄奢华而敦俭素,老年台所洞悉者,在书房中知已谈心,还可多坐一会。 若必欲在此,弟先告过三杯之后即告别了。' 阮大钺知他是个拗性的人,只得道:'既承尊论,敢不如命,既然如此就请到书房中宽坐罢。' 让到书房中,请他宽去官服,然后安坐,二人饮酒,闲谈了一会,阮大钺道:'老年台按临南直,这些黎庶告得蒙覆载之恩了。' 铁按院道:'弟虽不敢自谓欲泽民为尧舜之民,然一片惧恶之心,欲为民除害,虽梦寐不忘,即权贵之家,弟亦不惧,拚此一官以救百姓,舍此一身以报朝延,上不愧祖宗,下不负所学,此弟之素志。 弟辞朝之时,把功名二字已付于度外了,但恐耳目不广,或有漏网吞舟者,则负弟之初心耳。' 阮大钺乘机道:'这是实言,如大奸大恶,他上下皆有线索,互相蒙蔽代为隐瞒,一时如何查访得出。 即如苏州府昆山县巨恶聂变豹,创杀人命为儿戏,夺人妻子,占人田产,无恶不作,且大肆淫毒。 一县之民为所鱼肉几尽,历过多少代巡,他尚安然无恙,即此一端,便可概见了。' 铁按院道:'老年台何以知之甚详?' 阮大钺道:'受害之人屈指难数。' 因指着赢阳,道:'此人即其一也。' 铁按院道:'此是贵纪纲么?' 阮大钺道:'不是,他夫妇受害,几至丧身,避难到此,犹恐他追求,投在弟门下为之护庇,今十数年了,他思乡念切,欲返故园,适间来辞,弟因老年台谈及好恶,弟偶然想起他来耳。' 铁按院问赢阳道:'你受过他什么害,他作恶如何,你不可妄为加减其辞,若果情真,本院自有公道。' 赢阳忙走过,叩了头,跪禀道:'蒙老爷下问,小的敢有一字涉虚就是欺天了。 小的名叫赢阳,祖籍昆山,小的有一个表姐闵氏,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自幼曾许过人家。 聂变豹他家这些恶仆,专一在外替主人探听得美男俊女,肥产良田,就去报知主人,以图功赏,就将小的表姐报他知道。 他着人来说要了做妾,小的母舅不肯,又不敢得罪他,婉回已许过人家了,不然敢不遵命。 他遣了二三十个恶奴,公然抢去,小的母舅约同亲告到县中,他反假写小的母舅卖女文书,买出硬保,说小的母舅串同光棍诬告图骗,反受重责枷号。 至于小的受害,事属鄙秽,不敢上禀,恐污老爷金耳。' 铁按院摇头道:'不妨只管说。' 他又叩了一个头哭起来道:''小的今日得在老爷台下诉冤也是再生了。 小的少年时生得略似人形,他不知如何知道,忽然一日,他家看了一个人来对小的说,你家姐姐约你去说话,恐你不信,这是你姐姐头上的簪子为据。 此时小的又不知道表姐的死活存亡,听得有信来叫,欢喜不尽,哪里还思前想后。 二来少年孟浪,就跟了他去,领进内室,叫小的等着,他说去叫小的表姐来。 等了片刻,聂变豹带领多人将小的拿住,搜出簪子,说小的是贼,剥光捆缚在一间屋中。 小的表姐闻得奔了来哭救,悄向小的说,这恶人想男色,昨日他家人说你标致,故设此计骗你来,你若不从就不能生出此门了,你忍受他一场淫毒,或天可怜见,逃得性命,我姐弟二人将来此仇或可有报复之日,倘你不幸而死,我报仇无日,依此来因我而死,我决不偷生负你。' 铁按院笑道:'这件事南人皆以为常,为何你说得如此利害,这就是挟仇的诳语了。' 赢阳又叩头道:'小的敢有一字欺无,罪该万死,他有名叫做聂驴子,这些娼妓不幸遇他尚还啼哭不禁,少年女子为他所淫者,十存四五,还俱带疾,何况男人。 小的那时不能自主,尚图一线之生,只得依允。 他好狠,将小的绑在凳上淫媾,将小的肠头带出尺余,至今尚拖数寸。 老爷不信,求差人验着,彼时小的已经死了,巧的姐姐救了半夜始得复生。 小的醒后,姐姐哭说小的死了的时候,他叫家人拉出去撂,是小的姐姐再三求告,才留得性命,次早买嘱他两个家人送了小的回家。' 铁按院问道:'你表姐在他家作何项下,就可以自主救得了? '赢阳道:'小的表姐悄告小的说,初到他家时,聂变豹恨小的母舅抗拒,将小的表姐淫毒,也意欲主意死地,侥幸不死,又幸亏有几分姿色,他还有丝毫怜惜,命人扶养数月才好,后来竟得他专房之宠。 他拆我父子,分我夫妇,且我父翁皆被他陷受官刑,我与他之仇不共戴天,养此身,忍辱报仇耳。' 铁按院点头道:'果如你说,这闵氏也还算个好妇人。' 赢阳又道:'小的表姐又嘱小的道:'你逃出命去,万不可想要告理,不要进府县,虽抚按衙门也是无用,倘有不妥,我姐弟二人命都不保,皆做负屈之鬼了,你可到南京去,或遇有铁面无私的上台哭告,或可除恨。' 小的含忍多年,今得见青天老爷金颜,是小的姐弟之万幸了。' 按院想了一想,问道:'这是你多大的事、'答道:'那时小的才十五岁。' 又问道:'如今呢?' 答道:'小的今年三十八岁了。' 又问道:'你到这里几年了?' 答道:'小的到此十八年。' 又问道:'你那几年在哪里?' 答道:'小的逃得性命归家,病倒一年有余。 小的并无兄弟姐妹,只有一寡母,又因家寒,心既疼儿又加纺积劳苦,及到小的病好,小的老母又病倒了,卧病数月故了。 此时小的家无一文,力不能葬小,小的不忍远离苦挣数载葬了。' 又问道:'你既如此贫穷,你妻子如何娶,又如何来?' 赢阳见他驳问得利害,心下倒吃起惊来,又答道:'小的自幼父亲在日,定下阴家女儿,后来小的丈人见小的力不能娶,那时小的二十岁,他女儿十九岁了,小的丈人也只两口一女,家道也甚寒薄,无可奈何,赘了小的人去的。' 按院点了点头,他又禀道:'小的幼时曾附搭在金知县家馆中念书,他的儿子同小的着实契厚,他怜小的冤苦,赠了几两路费,才到了这里,投在阮老爷门下,蒙思护庇,直至今日。' 按院微笑道:'你也读过书,怪道你话语中也还明白。' 又问:'你会做何事业?' 答道:'小的因无资本,自幼学得些吹唱,在大人们门下做帮闲。' 按院笑道:'这是你苏州人的长技。' 又道:'他还有何过恶,把你知道的说上来。' 禀道:'小的离家年幼,不知其,不敢妄对,大约合县之内,无不欲食其肉,就是招告,人俱他的积威,宁负屈也不敢伸理; 要是先拿役放告,若无多人伸冤,小的领诳言之罪,愿死台下。' 按院又问道:'难道地方上就没一个好官,容他如此放肆么?' 禀道:'小的每遇乡人间故乡之事,听得说当日有两位刑厅老爷,访问得他的罪恶,也要拿他,但他是皇亲的瓜葛,但是来的钦差太监,那皇亲谆托护庇,他上下大小各衙门书吏又俱情熟,事求举行就有人报知,太监在抚按上边就挽回过了,有此手段,故横行无忌。' 按院怒道:'俟本院再访,只你姐弟二人的事,要果情实,这奴才就该一死了,何况于他,把你名字开来。' 赢阳叩了个头,起来写了跪呈上。 按院接着,上写赢阳昆山县民,表姐闵氏,遂递与他家人,道:'等到苏州禀我。' 家人答应接过,又向赢阳道:'本院方才驳问你者,你若有虚情就答应不来了,屡问屡答如流,其冤苦或者似实,你几时回去?' 赢阳跪禀道:'小的两三日内就行。' 按院道:'你到家不可露出风声,打听本院按临苏州,你到衙门里来投状就是了。' 赢阳叩头道:'小的谨遵。' 按院吩咐道:'起去罢。' 赢阳道:'叩谢老爷大恩。' 叩了四个头起来,按院也就告辞,阮大钺款留不住,衣冠送出,上轿而去。 回到厅上,赢阳叩谢了回家。 阮大钺将酒席差人送了一桌与阴氏作别,赢阳把前话向阴氏说了,夫妻好生欢喜,要起身,这一日来辞女儿女婿,邬合不在家,对女儿说了要回苏州的话,赢氏吃了一惊,流泪道:'我嫁了不上一个月,爹娘为什么好端端起这意思,撇了我去?' 她老子不好说得,只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你替娘老子添的光彩,你撵了我们去,倒说我们撇你?' 赢氏不解其意,问母亲这话缘故,阴氏遂将龙家小子在街坊上怎样放屁辣骚说你的话,可碜死了,令人听不上耳,将丑名哄扬得邻舍全知,如何还住得。 所以要回去的话,说了一遍,赢氏面赤低头无言可答,只痛哭了一场。 赢阳留了五十两银子与她两口子,也哭了一会去了。 赢氏坐在房中心悲惨了一回,又想起龙家小子,切齿恨道:'我一朵鲜花被你采去,和你相好了三四年怀了肚子,为你出乖露丑,你倒如此花败我,就不顾我一点脸面,又把我父子都弄得分散了,无情无义,我有日相遇,把他的肉咬下了一块来吃了,才出得我的恨。' 且说邬合归来,赢氏拿银子给他看,说父母要搬回故乡。 邬合赶了去送,方知已去久了。 回来问赢氏丈人搬去之故,她如何好说自己偷汉出丑的话,只说父母想念家乡,因此回去了。 再说这赢氏自到邬家,虽无房欲遂心,却衣食件件如意,那邬合又十分疼爱她,有好东西,钻头觅弄来奉承,要是出去帮闲,必定将家中肉菜果品各样买些。 知道赢氏能饮一杯好酒,也成大罐抬放在家里才去,赢氏倒也安心乐意,不想久而久之,她饱暖又思起人肉来了。 因邬合在外的日子多,他家中从没有个亲友往来,只有个送水的王老儿,绰号王酒鬼,有七十岁了,在巷尽头住,只他每日早间送担水头到她家里,除外别无一人。 她是常到门口站半日不见一个人过,如此多次。 一日,王老儿送水来,赢氏问他道:'我们这条巷通那里的,怎不见有人走。' 王酒鬼道:'这是条死巷,哪里有人走,街坊又不多几家,都是外边做生意的,每日早去晚归,如何得有人来往。' 这赢氏听了,心中一把火被冷水一浇,先还妄想,或者遇巧相与个把趣人儿解馋,谁知连看的人都没有。 这个老儿又是过了时用不得的了。 只得死心塌地,夜间同邬合也脸儿厮贴,口儿相亲,搂抱着亲亲热热的睡着。 只是下边少安上了那一点儿,也竟是一对恩爱夫妻,日间但是邬合不在家,她便插了门坐在屋里,困了睡一觉,闷来饮几杯。 即如长斋吃久了也就不大想荤腥吃,那邬合十回九次来家,见赢氏闭户而坐,心中暗喜,以为这样贞静女子可以牌坊都建得起的,哪里还疑心她。 是以更加恩爱。 就知道女子如穷汉,手中无钱食肉,苦捱淡薄而已。 光阴燃指,不觉就是二年有余。 他家这条巷口,有一个土地庙,向日原有个老和尚看守香火,因这巷内人家少,没得养赡,别处去了。 空了许久,忽然来了一个和尚叫做了缘,生得浓眉暴眼,力壮身强,有三十多年纪。 要来此庙中修行,来拜众人。 众人就说:'我们这巷内只有四五家人住,都是小本经纪,供给不起,只好各家每日出一碗盏饭灯油,布施一些没有。 所以前时的师傅住不住方去了,怎好留你?' 了缘道:'阿弥阳佛,出家人原是苦行修行,捱饿也不妨,何况有饭吃,这就是列位的慈悲了。' 众人说:'你既愿看守香火,是极好的,我们有个不依的么,你只管来住。' 了缘听说,遂来住下,前后打扫洁净。 这座庙是个大门进去一个院子,三间小房,供着本坊土地,还有个土地奶奶。 后面一道墙,又一个小门,也是一个小院,两间西厢房,一间做卧房,一间做厨房。 这和尚原来是江洋大盗,事犯收监,越狱出来。 他向来所蓄的财物约有千金,埋藏在地,逃出时起了出来,藏在身边,剃了头发,做了和尚,护住身子,逃走在外。 因想南京繁盛之地,四方人烟凑杂,可以混迹,故云游到京城来,又怕热闹处不便安身,被人识破。 寻了多日,刚刚寻着这僻静巷内这座小庙,得意之甚,每日只往各家去收饭,回来便在庙中高坐,从不出门。 众人都说他是一位有德行为的高僧,他原来挂名出家,如何断得荤酒,手中有的是金银,只是不肯自己买来受用。 这个王酒鬼每日来替他送水时,常坐了闲话,了缘知他好饮,拿钱烦他去买来,二人共酌,又常把脚步钱与他,这老儿喜得没人脚处。 一日,王老儿送了水来,闲话中,他道:'我蒙老师传这样厚情,恨我没钱,要有钱,买些什么来孝敬你,出家人的东西不是常常白扰得的。' 了缘笑着道:'你要请我是杀鸡还是宰鹅?' 王老儿也笑道:'你出家人也用起荤来了?' 了缘道:'狗肉我也吃,你不听得人说,心好不用斋么。' 王老儿只当他说玩话,笑答道:'等我有钱着,买狗肉来请师傅。' 了缘笑道:'只要你肯买,我出钱买来同享,如何?' 遂向房中取了三百文钱递与他,道:'不要买生的,或熟鸡鹅鸭或熟牛羊狗肉,不拘什么,买来都可。' 那老儿嘴笑得咧着,眼白瞪着,撅着几根白胡子,看着他道:'师傅可是当真的么?' 了缘道:'不当真难道是假。' 那老儿每日挑水挣几个钱,沽饮之余买米还不够,成年不见荤面,今听见买肉来与他同享,那馋虫已爬到喉咙上来了,咽了两口唾,拿着钱往外走。 了缘又叫了他回来,他倒猴急起来,道:'不是哄你,你明明的拿着,人看见了不好意思。' 取了个筐子递与他,道:'买了放在这里面,上边不论什么菠菜白菜,卖些盖得严严的,不可与人看见要紧。' 那老儿笑着一面走,道:'不劳吩咐,我知道了。' 去了不多一会,且是来得快,笑嘻嘻的拎着筐子来了,买了大块热牛肉,两只熏鸡来。 了缘又取了二百文钱,一个大瓦罐与他,道:'我切着菜,你可去把上好干烧酒不拘多少,只打满了来,没有人看见便罢,有人见了若问,只说是你买的。' 他听得打酒,更跑得快,顷刻而回,他二人关起大门来,大斟大嚼,直吃到天晚。 那老儿酒醉肉饱,千恩万谢起身要回。 了缘道:'我还有话说,你每日早间往人家送水不得闲,到午后你闲了,到我处来,替我买东西,我还请你。' 又与他一百文钱,道:'这与你买双鞋穿,你千万酒后不要对人说,若人知道,我住不住,你就没得吃了。' 那老儿喜出望外,连忙答道:'我的头毛都白了,难道还不知好歹,师傅这样好情待我,就杀了我,也是不告诉人的,作别而去。 此后习以为常,每日就来替他打酒买肉,二人受用。 这王酒鬼生平也没有过这样好日子,快活不过。 再说了缘,每日往这几家收盏饭,从不曾到邬合家中来,他也从未见这赢氏,赢氏也并不曾看见他,这是何缘故? 邬合因多在外少在家,只一个少年妇女在家中,恐怕不便,先对他说过,我家无人,不必来收饭,每月送他五升米,到日来取,做定了规矩。 先来过两次,皆值邬合在家,街上去买了米就送与他去了。 那日又到日子,邬合偶忘了这日,夜间天气甚热,蚊子又多,这赢氏一夜没睡,次早天凉,方朦胧睡着。 邬合要出门去,叫妇人道:'我要出去,你起来关门。' 赢氏困得很,说道:'我要睡睡,关了门,停会老王送水来又要开,我不耐烦,你带上去罢。' 那邬合也就依她,把门带上去了。 恰好这了缘是收月米的日子,他也知邬合常不在家,故清早来寻他,走到门口,见门还关着,只他还未起来,等了一会,不见开门,用手一推,原来是虚掩着的。 他叫道:'邬大爷可在家?' 叫了两声,不见答应,走进来伸头住客坐内一张,不见有人,到卧房窗眼中往里一看,只见一个妇人精赤条条,上下无一遮盖,仰着睡在床上,一身雪白净肉,一双小脚穿着大红睡鞋,因怕苍蝇,用芭蕉将脸盖着,虽隔着一顶冰纱帐子,看得明明白白,真可爱也。 真如:竹丝席上,横堆着一段羊脂白玉,冰纱帐里,烟笼着一簇芍药娇花。 他打头顶心上一麻,直酥到脚底。 这个贼秃四顾无人,此时性命都不要了,哪里忍得住。 悄悄将房门推开脱了衣服,揭开帐子,轻轻爬上床来。 再一细看,这妇人因怕热将两条腿张得大开,一条腿还搁在竹夫人上边,那件宝贝虽然生产过,因两年多不曾弄,长得饱饱满满。 她身子比当日又发胖了些,此物越发滚圆,竟像放光的一般,只露一条细缝,微微张开,紫巍巍一个小花心吐出,上面又光又滑,并无毫毛。 那贼秃淫兴大发,那个小和尚直竖竖在腰中混挑起来,足有七寸余长,盅口粗细。 他也不敢造次,吐了一口唾沫,抹在头上,又擦些在她阴户门首,低头看准往那缝里一顶,早把个小和尚的脑袋钻进红门里去了,那妇人梦中惊醒,把扇子揭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 惊问道:'你是那里来的,这么大胆?' 那贼秃将她抱得紧紧的,道:'女菩萨,小僧是来化缘的。' 一面说着,下边乱抽。 那妇人久旷的了,忽然尝新,已美不可言。 又从未经过这样驴大的行货,觉得内中满满塞住,无微不到,下下皆中痒筋,话也说不出来,任他横冲直闯。 这贼秃身体强壮,力气粗雄,极力冲突,把个赢氏弄得面红耳赤,骨软筋酥,受用不过。 但恐乐极悲生,命因奸丧,要知二人后事如何,须将下回接看。

第七卷 凶淫狱卒毙官刑 奸险龙阳遭暗害

附 嬴阳报旧恩 苟氏私新宠 话说那嬴氏正在睡中,做那巫山之梦,不想被这贼秃一阵冲突醒了。 那贼秃也是熬久了的,只耍了不多工夫也就泄了,方伏着不动。 妇人苏醒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问他来历,贼秃道:'我在巷口土地庙中住,来了两三个月了,并不曾见你的娇容。 若早知道,我也来亲近久了。' 说着,那小贼秃又硬起来,他又要弄。 妇人被他这一阵弄丢了数次,浑身酥软。 又怕王老儿送水来,推住他,道:'你既住的不远,我们有日子玩呢。 此时怕老王送水来撞见了怎了? 你快穿衣服出去。' 贼秃听了,满心欢喜,亲了几个嘴,才泄出那活来,还是硬帮帮直竖着一条紫皮甘蔗。 妇人看见,倒反吃了一吓。 暗想道:'我说里边怎么这样有趣,原来这等粗大,比小龙的竟有两个还旺些,亏这里头怎么容得下他。' 两人拭抹了,一齐穿衣下床。 那贼秃捧着妇人的脸,又亲了几个嘴,要他约个日子好来。 妇人道:'我家的在家或不在家,日子定不得。 你留心,但看见他出去,左右无人,你来轻轻敲门,我便放你进来。 这里邻居稀少,你只管放心。' 贼秃欢喜得了不得。 两个人笑嘻嘻的携手同出房来。 不想王老儿送了水来,撞了个满怀,笑问道:'老师傅来作什么?' 贼秃忙答道:'我来收月米。' 低着头忙忙的走出去了。 这妇人也急忙缩回身来。 那王老儿只当邬合在家,也不管闲事,倒了水自去。 妇人出来关上了门,进房坐在一张杌子上,沉思道:'不想今日无意中遇着这件活宝,不但粗大,而且又长久,不枉我胯中生了这件东西来。' 跷开腿,伸手把阴户一摸,还像个没牙的嘴一般大张着,尚未关严,心中又喜又是好笑。 且说那贼秃回到庙中,想道:'我也遇过好些妇人,总没有他这种标致风流。 看他又骚淫得有趣,得这个妙人儿长远守着,随早随晚的高兴便弄,方才畅快,也不枉我出家一场。 须设个法子骗了他来。' 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方才便得动他。' 这贼秃留心在庙门口守了一日,不见邬合回来,捱到掌灯时候,知他家无人,走来轻轻敲门。 这妇人二十多岁,今日乍经了这番快乐,秋清气旺,此时正小饮了几杯,正等邬合回来好去睡觉。 忽听得门响,即走来开门,原来是和尚。 笑吟吟放了进来,随把门闩上。 到了房中,那贼秃假作惊慌,道:'不好了,早间我两人出去,被老王看见。 他午间吃醉了,到我那里发话,说我来同你私偷。 我再三分说我来收月米,他说我明明看见你两个人手拉手走出去。 难道他家没男人,你拉着妇人的手笑嘻嘻的。 普天下化米化缘的也多,我七八十岁了,从没有听见这个化法。 两人明明是通奸,还要胡赖。 被他拿住筋节,我没得说了。 只得软求他,他说要不张扬,须送他一百两银子,方买住口声,不然要告诉你邬大爷,还合同众街坊送你我到官处治。 我哀求了半日,求他宽我十天,我凑银子给他,他才依了。 他说明日还要来向你讲话。 如今是那里这些银子给他,这怎么处?' 那妇人那里知道贼秃是诡计骗他,也着了急,哭道:'这是你做的事,就到官,我也实供是你偷的。' 贼秃道:'这如何辩得清? 两人做的事,官府也不肯偏信。 我怕什么? 就是问了和尚的奸,不过打顿板子,枷号还俗。 只是你也要褪裤子打光屁股,枷号官卖。 我一个出家人那里怕他,佛家弟子只身一口,何处不去? 但恐连累了你,心中不忍,特的来同你商议。' 那妇人听了这些利害话,越发哭起来,道:'我一个妇道家有什么主意? 人家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的身子也与你睡了,你可想一个主意救我才好。' 贼秃道:'可不是呢。 我要不为你,我就悄悄去了,他往那里去寻? 我因放你不下,才来和你说。 我倒想了一个主意,只怕你不肯依。' 妇人道:'你说了看。' 贼秃道:'千着万着,走为上着。 除非你同我逃走,方免得这祸。' 妇人道:'逃往那里去?' 贼秃道:'我原是好人家的儿女,也做过一任官来。 因看破世情,出家也不久。 我家还有大房产地土,你同我去,我留起头发来,作个长远夫妻,你还是一位夫人呢。 我的家私尽够受用一辈子。 你依不依,凭你酌量。 不然我明日独自逃去了,等他来同你吵闹。' 妇人也没了主意。 虽不知他这些话是真是假,实在有几分恋着这和尚的本事。 问道:'依你说,要走几时走呢?' 贼秃趁机道:'安心走,今晚就走。 若到明日,露了风声,人防范起来,就走不脱了。' 妇人只得依他。 那贼秃满心只想骗这妇人,他银钱自有,不稀罕他家的东西。 妇人赶忙只收拾了他行经的绢帕睡鞋,又拿了两把梳子,拿块布包了,塞在裙腰上。 此时已将起更,街上静悄悄的。 他同了妇人出来,反带上门,往庙中来。 那妇人与邬合二载有余干夫妻,虽无实事,也感他那相爱的恩情。 虽然有些舍不得他,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 到了庙中,将两层门都关上,进房坐下。 他有现成的酒肉,取出来让妇人吃了些,他自己呷了几碗烧酒。 见妇人不用了,将家伙撤去,拨明了灯,替妇人脱衣上床。 他也脱去衣服,然后摆开阵势杀将起来。 怎见得:一个光头元帅,一个竖嘴将军。 那光头元帅仗着黑缨枪分心直攮。 那立嘴将军忙持红还剑向脑就吞。 道元帅连珠炮一出二子,那将军皮当牌两瓣双迎。 那元帅恶竖创生须,这将军笑张无齿口。 那元帅枪枪单刺红心,这将军剑剑只含紫脑。 那元帅越加枭勇,战多时,光头上爆火起来; 这将军渐觉酥麻,敌不住,竖口中流水汜滥。 这贼秃真有不欲不泄的本事,日间因是久不见妇人,故此易现泄。 这一回上手就是几千抽,弄得这淫妇心花内都是快活,欣欣暗喜。 谁知他只管弄将起来,有一个更次,那嬴氏丢了数遍,有些受不住了,说道:'歇歇罢,让我透透气儿。' 那贼秃那里听,便道:'早呢。' 倒从新鼓起威来,自首至尾捣了有几千下,捣得个女人气都接不上来,大张着嘴,白瞪着眼睛,两个鼻孔一张一张的。 贼秃看见他这个样子,略慢了些,女人才回过气来,哀求道:'我受不得了,明日再弄罢。 这里边有些疼了。' 贼秃亲了个嘴,道:'你略忍忍儿,我丢了就好了。' 一面说着,又一阵乱抽乱捣。 这一阵也不计其数,更加凶猛,一阵紧似一阵。 起先妇人阴中有些一滑溜,还自不觉,此时他拿出那做强盗的本事来,如扯风箱一般,阴中淫水被他扯干,一出一进,连皮带肉,扯得火烧火竦生疼。 妇人苦苦哀求,他那里肯听。 抽一抽,那妇人疼得哎哟叫一声,他也只当不曾听见。 那贼秃觉得里面干干紧紧的,箍着阳物,如口里一般,快活不过。 又弄了有一个更次,忽然像疯了似的,极力乱捣了一阵,也觉乐极,方一泄如注,才肯歇手,外面已交五鼓。 这妇人被他弄得七死八活,眼泪也流了不知多少。 见他歇了,如放赦一般,痛得哼个不住,侧身而卧。 这贼秃先饮酒时也有八九分醉了,乘着酒兴,不管人死活,足足捣了一夜,也乏倦了,倒下头,鼻息如雷,鼾鼾睡去。 这妇人那里睡得着? 觉得阴中疼痛难忍,伸手摸摸,原来里外都肿了。 里边因干的缘故,被他一阵蛮扯,皮都扯塌,所以这般疼痛。 这妇人虽好饮一杯,不过三更钟的量,适兴而已。 那里禁得拿大碗如长流水一般灌起来,自然要吃到潦倒不堪。 况他这样一个娇怯怯的身子,可经得这等狂风大浪? 他经了这一番,反懊悔起来,暗想道:'当初幼年虽行得不是,同龙家大小子私偷,彼此还有些情意。 后来嫁了邬家,虽然是干夫妻,他这种恩情实令人感激不尽。 今日遇了这和尚,只说也必定有些恩爱。 跟了他来,谁知这样狠毒,将来定然死在他手中。 如今既走了出来,料道又回去不得。 左思右想,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此时夜短,天已大明。 和尚也睡醒了,看见他哭,说道:'你哭甚么?' 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爬起来道:'我还有些余兴,再弄弄着。' 那妇人把腿夹得死紧,用手推着,道:'被你弄得稀烂的了,且说正经话,你昨日说要走,今日为何还在这里住着? 此处近着家,不是当玩的。' 和尚原是要骗他来,何尝有心要走呢? 哄他道:'我船还没有雇停当呢,等停妥了再走。' 又对妇人道:'你日间只在这屋里,关着门窗坐着。 若外边有人敲门,你躲在这口大柜子里面,锁了柜门,神鬼不知。 柜子里屉儿我已去掉了,后边的板也打下来了。 坐在里头,一些不闷气。 且躲两日再走。 我这里也从没人到来,你只管放心。' 那妇人只得依他。 贼秃说着,又扳起妇人的腿要弄,妇人死也不肯。 他笑道:'也罢。 让你养了精神,夜里再弄罢。' 说罢,穿衣下床。 妇人只得也起来关着门窗。 坐地又是间西厢房,天气炎热,几乎闷死。 到晚来,他吃一个饱烧酒,抵死要弄。 他力气又大,妇人又拗不过他,又不敢叫喊,但弄一遭定弄得死而复苏者数次。 你想一个作强盗的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可还有什么情意? 那妇人阴中肿破,又是汗螫着,痛不可忍。 一日到晚只得揸开了腿坐着,透些凉气略好些。 两边嘹骨又被他撞伤了,两只腿如折了的一般,又揸不得多工夫。 捱到下晚,天气略凉,痛才稍止,他又要弄起。 这妇人此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连过了四五日,并不见他提起走的话。 再三问他,只含糊答应。 又听得王老儿每日送水来,欢欢喜喜替他买东西,并无话说,方悟到是被他所骗。 说不出口,只是暗暗的哭泣。 再说邬合那一日从清早出了大门,到宦家去帮闲。 遇有酒席,晚了未能回家。 次日一早回来,恐家中少长缺短,没有嬴氏的食用。 到了门口,方要敲门,那门随手而开。 他道:'娘子今日如何起得这样早? 倒开了门了。 或者是昨晚忘了关。' 走进来,见卧房门也开着呢。 他道:'原来起来了。' 走进房来,却不见有人。 一眼望到床上,被叠得好好的。 这是昨日叠的,未曾动,他疑是今日早叠。 疑他在厨房烧火洗脸,走去一看,清锅冷灶。 不但没烟火,连人都不见。 疑是在后院上毛厮,走去一看,也没有。 心中动疑道:'想是家中没了火种,往邻居去讨火去了,但他从不出大门。' 忙走到邻舍家去问,都答道:'你家娘子这两三年了,从不曾到我们家来,我们还不曾见他的面目是甚么模样呢,大清早夕他来做什么?' 邬合听了,心中疑他逃走,忙回家来查点,东西一丝不少。 复疑道:'要是同人逃走,有个不拿东西的? 难道是投井去了不成?' 但井在尽头,他也认不得。 又没有吵闹拌嘴,如何寻死? 又疑道:'莫不是为我没这东西,急了去寻死? 但也过了这几年,又不见有甚声色。' 真急得没法,就走到井边一看,那是个石头井栏,只有盘子口大,仅容得个小竹吊桶,跳不下人去。 疑他还是逃了,复来问这些邻居。 此时男人都同去了,只有妇女在家。 他问道:'我家女人不见了,大嫂们素常可曾看见有甚么人在我家走动,或者同人逃走了。' 那些邻舍妇女们道:'你家娘子极贤慧,不但从不见面,这几年连大声气也不曾听见他的。 他轻易门边也不出,又没个人到你家来,如何会走?' 正说着,王老儿送了水来,问道:'邬大哥,你在这里说甚么呢?' 邬合将不见了妻子话告诉他,他也吃了一惊,放下桶,道:'你娘子终日在屋里坐着,如何会不见了? 我成年家送水,十回还有五回不见他的面呢。' 又想了一想,道:'我昨日送水还看见他呢,往那里去了?' 邬合道:'正是此说,不知何故不见他?' 四处访问了一日,全无影像。 次日只得到兵马司去递失呈,求他缉捕,竟数日杳无踪迹。 这一日对宦萼说了,宦萼发了名贴,差长班雇人替他写了张失呈,送到县中,烦他上紧缉拿。 这知县是宦实的门生,见兄来托这点小事,敢不遵命? 即刻传马快来吩咐了。 发了捕批,立了限期,过期不获,定行责处。 这几年快手领了批出来,到邬合家中问了详细。 邬合又送了一个东道,折干的封儿。 捕快们拘齐了邻舍来问,众人同答道:'他娘子从来门边儿也不出,他家又从没个人来往。 这不见得蹊跷得很,我们如何得知道呢?' 差人道:'你们都是紧邻,这地方又没多人,推不得干净的,大家都有干系。 若拿不着人,少不得你们都要到官。' 众邻居见说,都是胆小的人,从没有见过官府,听见了这话,有些着忙。 大家背后商议,一家拿出一百文钱来,共凑了五百文,向捕快道:'师傅们到这里来,我们应该备一杯清茶奉敬。 穷家小户不便宜,我众人凑了个薄礼,众位师傅请茶馆中坐了罢。' 众捕快道:'我们怎敢受你们的礼?' 众邻舍陪笑,道:'原轻微得很,不是敬师傅的。 但我们都是穷汉,可是人说的,显道神跳井,尽尽心罢了。' 一个捕快道:'既承你们的情,我们领你们的了。 你们有甚么话说么?' 众人听见他口气松了些,就借因儿推说道:'邬家这件事,要求众位师傅照看。 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人,早出晚归,从来都不到他家走动。 只有王酒鬼与他家送水,是每日到他家去的。 有人来往没有,或者他还知道。' 捕快道:'王酒鬼在那里住?' 答道:'他住在尽头那一家,门口有井的就是。' 捕快道:'你众人同我们去找他。' 众人只得跟了同去。 却说这王老儿每日大酒大肉,扰绕吃了两个多月,好生的快乐。 又间或得他些资助,替他买东西,赚钱肥家,正然吃得兴头。 自从他拐了妇人到庙中之后,再也不留他吃酒吃肉了。 把房门关着,也不容他进去。 每日还托他买东西,买得比先前更多,却没得与他到口。 虽然给他几文脚步钱,但他这些时好东西吃惯了,这几文钱只好买酒呷,那得有肉来吃,喉中的馋虫都爬将出来。 心中恨道:'这秃驴好可恶,你一日买这些东西,一个人也吃不了。 天热又放不得,与我些吃吃何妨? 就这样吝啬起来,待我这样刻薄。 几时我故意给人看见,弄个大家吃不成。' 心虽如此想,还贪他的钱文吃酒,尚舍不得泄露。 这日正在井上打水,只见一伙人走来,他不知是做甚事。 方才要问,内中一个邻居叫道:'王老爹快来,这是衙门中的捕快师傅们来问你话。' 那王老儿连忙把桶放下,走近前来,笑着道:'众位老爹叫我说甚么?' 捕快们就说,邬家的妻子不见了,定是跟人逃走。 道你在他家常常送水,你可曾看见有甚么人在他家走动? 那酒鬼正恨贼秃,这一问,正中心怀,即答道:'我在他家送了几年的水,不曾见人影儿。 就是他妻子不见的头一日我送水去,遇见巷口土寺庙中的和尚在他家来。 我问他做甚么,他说收月米,别的却不曾见。 是他拐不是他拐,我也不知道。' 他这些话答应,原不曾疑心和尚拐婆娘,不过总成捕快们到他庙中看见了酒肉,诈出他些钱来,出出自己的气。 且又不曾破脸,后来还可以替他买东西赚钱作酒资。 谁知这贼秃恶贯满盈,应该败露。 捕快们听了王老儿话,向众人道:'这和尚是那里来的? 住了多少时候? 做人如何? 现今可还在庙中?' 众人道:'这座庙因没养赡,空久了没有人住。 他是个云游的和尚,是上江人,才来了有两三个月。 情愿苦修,每日只是收了盏饭就关了庙门,从不出来化缘,是位有德行老实的和尚,他老在这庙中修行了。' 作马快的人比伶贼还透露三分。 王老儿虽是无心说话,他却有心。 听妇人不见这一日恰恰的和尚就在他家,十分中就在五六分动疑是他拐去。 便道:'你们且散了罢,我们往别处去访问访问。' 众邻舍散去。 几个捕快同到一个僻静的小冷酒铺中坐下,商议道:'听那老儿口气,多半是这个秃驴。' 一个道:'若是他拐了妇人,这几日为何不逃走? 还肯在这眼皮子底下住着?' 一个道:'也定不得是不是,咱们到庙中踩踩看。' 又一个道:'众人都说他是有德行的高僧,若是采不着,传到官府耳朵里,还说我们借端生事,诈骗好和尚,不是当耍的。' 内有一个老捕快姓计名德,他想了一想,道:'不然,多应是他。 他装老实惯了,说没人疑他。 定然藏在屋里。 况且光着个脑袋,带着个妇人,怎个逃法? 我有主意了。 等我吃几杯酒,装作醉了的样子,敲开门吓他一吓。 他若不动声色,你们上前来拉开,替他陪礼。 只说是我们是上司差来替邬家拿人的,他请我们吃酒,天热,到庙中歇歇凉,要碗水吃。 我有两岁年纪了,多吃了几杯醉了,和他玩耍,他也只得依了。 若是心虚,形色一变,必定是他。 再行拷问,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笑道:'琉璃簪不错,你到底是东方朔,好个老贼。' 叫掌柜的打了几壶酒来,又烦他去买了一大盘稀烂的狗肉,盐醋蘸着。 大家吃毕,会了帐,一齐走到土地庙前。 天色将晚,这个计德将腰中的铁钱取出,提在手内,把庙门乒乒乓乓乱敲。 这和尚正赤剥着,抱着嬴氏在怀中吃酒。 这妇人头不梳,脸不洗,面色焦黄,眼眶通红,愁眉苦脸,一点东西也不吃。 贼秃把妇人的胸前坦开,摸着奶头耍笑,强让着妇人吃酒。 忽听得打门,没有别人,这又是王酒鬼来想酒吃,不要理他。 听得打得甚凶,有些疑影。 忙把妇人藏在柜中锁好,将酒肉都藏过了,披了衫子,一路问出来道:'是谁打门?' 外面也不答应,只是敲打。 心中甚疑,不得不开。 才拔了闩,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铁线,一手推开门,进来就劈胸揪住。 大喝道:'你这个秃驴藏得好,一般的被我拿住了。' 这贼秃原是有心病的人,看见许多人进来,并不想到是为妇人,只当缉着前案情来拿他的,不由得扑的跪倒:'众位爷,我前案的事结过三四年了,又不是本地方的事,若饶我的狗命,我重重的酬谢众位爷。' 众人原是试探他,不想弄假成真。 听了这话,就知是逃盗,遂顺着他说道:'果然不是我们地方上的事。 但有广捕文书来,方来拿你。 果然重谢我们,自然护庇下你来。' 众人也并不知是那一案的事,不过是想诈他一主财香,也就撒了手了。 于是把大门关了,同到房中来。 那贼秃见事体不妙,强盗的事都犯了,还怕和尚吃酒肉的罪不成? 遂将酒肉搬将出来,众人也就吃,只留心看守着他。 不多时吃完了,问他道:'许我们的东西拿出来罢。 我弟兄们人多,不要一点点子,打水不浑的。' 一个姓滑的叫作滑游,道:'他走江湖的人,自然在行,何用我们说呢? 倒像我们小器。 他这是买命的钱,少了他也拿不出来,我们还替他担着天大的干系呢。' 这贼此时也软了,战战兢兢的将床底下一个挂箱取出来,道:'小僧的家当全在这里头呢。' 将锁开了,众人一看,内中黄白之物约有六七百金。 他只留下一大包银子,有四五十两,告道:'这些须留下与小僧做个盘费,别的都孝敬众位爷罢。' 众人见了这些东西,已是快活得很。 但贪心再是不足,见他出手又大又快,疑他别有所蓄,说道:'这点子就要买一条命? 有再拿出些来,我们好放你。' 那贼秃何尝是舍得,也并不见出手大。 只因急了,顾命要紧。 况且东西原放在一处,一时又藏不及,所以全箱送上。 留这几十两银子,好想方法带着妇人逃走,别寻安身之路的意思。 听见众人说他还有,急了道:'众位爷在上,银钱是人挣的,自家的性命要紧还是钱要紧? 这是我一生的积蓄,因感众位爷活命之恩,故都送上。 留这一封做盘费,不然叫小僧饿死了不成? 屋里空空的,别处也没藏放的地方。 况小僧才来不久,难道埋在地下?' 他这些说得尽情,众人道:'也罢了。' 那滑游见了这口大柜子大锁锁着,心中一疑,道:'这秃骗既做强盗,焉不拐妇人藏在这里面亦未可知。 就是里面没人,虽未必有银子,或有衣服绸缎之类,也可分惠些。' 遂指着柜子道:'这里面是甚么东西? 开了我们看看。' 这贼秃见事体有几分妥了,正陪着笑脸说长道短的哀求。 忽听得要开柜子,面色顿改,答应不出,半晌道:'是是空柜柜子,装着些破烂东西,并没一个值钱的物件。' 滑游见他颜色有些古怪,走起来相了相,用手把柜子推了两推,觉得里面沉重。 上前将锁一扭,那什件是朽了的,一下就断了。 双手将两扇柜门豁刺一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蓬头撒发的活宝。 大笑道:'在这里了。' 遂喝问道:'你可是邬家逃出来的么?' 那妇人初关在柜中,已是热闷的心慌尚无惧。 后来听得进来吃酒说买命讨饶的这些话,已知道这贼是强盗了,不由得心中扑扑的跳起来。 后来又听得问道柜子,他浑身都抖,上下牙齿逐对厮打。 及至听见拧锁,开了柜门,已吓得在里面着急。 虽听见问他的话,那里还答应得出来? 只是战呵呵的哭。 那滑游又问了一声,不见答应,一把抓着,拎将出来。 劈面一掌,打得一交跌倒在地。 一个道:'不用打他,明日到堂上拶起来,怕他不说么?' 此时贼秃已吓昏了,跪在地下,一个捕快腰间抽出铁尺,照膀子上尽力两下,喝道:'贼秃,细细的说如何拐出来的? 免得老爷们动手。' 贼秃被打得头浑眼花,哀告道:'爷们不要动手,我实供罢。' 此时见妇人也跪在傍边,人赃现获,料推不掉,不如实招,免受他的拷打。 遂将如何收月米,如何看见妇人独卧,如何奸他,如何设计骗他出来。 这贼秃该倒运,从头至尾细细说出。 那捕役听了,切齿恨道:'你这个秃奴,人家好好的妇女,活活坑在你手里。 你暗暗的奸他就该死了,又设计骗他逃走。 到衙门一阵拶打是不消说的,还要官卖。 若卖下水去,这妇人一条性命不是你送了他的?' 说着,又狠狠打了几下。 计德道:'且不要打。 问他当日是何处的强盗,逃到我们地方上来。 问明白了,明日好禀官。' 这贼秃听了此话,不知所措,方知他们刚才不是来拿他的。 悔之无及,不肯实供。 一个发怒道:'这样恶人,不下手打他,他肯好好的说出么?' 遂大家动起手来。 番子们收拾强盗的非刑,说起令人寒心。 先吊打了无数,和尚死握不招。 计德将他两只膀子用铁线拴在一处,取出一根数寸长的檀木棒来,有大指粗细,插在铁线中,用力绞起来,勒得深入半寸,皮开肉裂。 他咬牙死受不说。 众人就拿他作虾蟆晒背,两手足用绳拴了,背向上脸朝下,悬空吊住。 众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滚水,他尚不肯招。 又将大石压上,浑身骨缝皆开。 这贼秃真是个顽皮铁骨,他犹然坚忍。 计德恨怒极了,将他放下捆好,腰间取出一个包儿,打开,原来是一包硬猪鬃。 扯开贼秃的裤子,拿猪鬃通他的马口眼。 这是番子处强盗的头一件恶刑。 那秃奴不是铁人,如何禁受得起? 他虽然性恶,也是父娘生的皮肉。 被这些捕快们收拾得他就像他弄嬴氏一般,死去活来数次。 忍不得了,方才实供他是江西鄱阳湖的江洋大盗,越狱逃走,出家避难。 始末原由备细说明,众人方放了他。 看那妇人时,吓得浑身战得要死。 坐到天色微明,将和尚绑起,妇人锁着,带到衙门中来。 这日北京有钦差官赍旨意到来,谕各 府州县替魏忠贤起盖生祠。 县官随上司去接旨,不得审理,吩咐一应事务都等回衙发落。 众捕役将和尚、妇人墩锁在铺内,交付人看守着。 知道官府不得就回,大家去分用和尚的金银。 还有些零星什物,席卷分之。 每人约得百余金,心中暗喜。 复又都到衙门口来伺候。 将有午刻,官才回衙。 因辛苦了,进内歇息,直到晚堂,方升公座审事。 头一起就是众番役跪上堂缴捕批,将和尚拐妇去妇人拿获到案,细细禀了。 知县先叫带妇人上来,问他从何时通奸起,如何跟和尚逃走。 把惊堂一拍,众衙役喝了一声,如轰雷一般。 这妇人小小的年纪,何尝见过如此威严,也顾不得羞耻了。 二来心恨和尚,添了些话,就将他如何睡觉,和尚进来强奸,若不依从,便要杀害。 又如何哄他逃走,藏在柜中,不许声张,不然也要杀。 小妇人怕死贪生,才作了这丑事。 知县喝过一边,带上和尚来审问。 贼秃见活口质诬在旁,无可辩得,也就直招了。 知县大怒道:'和奸罪只拟杖,和尚应加一等。 况且这一个清白妇人被你坑陷,死有余辜。' 吩咐夹起来,众衙役喝了一声,动手夹起。 夹得那贼秃叫苦连天,收紧了,又吩咐敲二十棍子。 然后撂下六根签,吆喝着重责。 众衙役听见这妇人的口供,生生被这秃驴坑害。 况他又不曾用钱,拣上好头号大板,尽力斫了个足数,已是打昏在地。 知县命人也拶起那妇人来。 众衙役将妇人拶了一拶,堂上吆喝着:'再敲三十下。' 命带到衙门褪衣打他十五板。 这十五板比和尚的轻了许多,一则人可怜他被和尚坑骗; 二则见这娇嫩少妇粉团似的屁股,存了一点爱惜的心; 三则官府又远,不过打个数儿罢了。 就是先拶敲时也留了些情,不然这样个娇怯怯的人儿,早已呜呼尚飨了。 虽说是轻,他那细皮嫩肉已打得血肉分飞。 打毕缴签,有一首《花心动》的词儿,说这贼秃拐骗嬴氏奸淫,道:此恨无人共说,逢贼秃粗雄。 心竟飞越,窃负相逃。 掩上禅扉,枕簟忙忙铺设。 夜恣淫毒得天曙,怯身儿经他磨灭。 孽缘,公堂台下,又遭笞责。 知县吩咐衙役去传他丈夫邬合,一面又审别件。 那衙役去了,不多一会,来禀道:'邬合家中锁着门呢。 问他邻居,说他时常出门,不知何往,无从寻觅。' 知县道:'料道这样妇人,他丈夫那里还要? 他情有可原,免枷。 今晚暂收监,明早传官媒领卖。' 众衙役答应了一声,将妇人带去送监。 知县又吩咐将和尚枷号一月示众,再行发放,一面两个就去抬枷。 众捕役又上前跪禀道:'这和尚原系江西鄱阳湖江洋大盗,已经拿获,越狱在逃,为僧避难,到此潜躲'的话,说了一遍。 又道:'限满之后,或解回本地,或申报上司,若放了出去,恐将来贻害地方。' 知县大怒道:'奴才,不知被他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又坑了地方官的功名,陷害禁子拷役的几个身家。 我也没力气费纸笔,吩咐众皂隶着实打,以打死为度。' 众役见本官发怒,吩咐打死,五板一换,两膀加劲,竭力奉承。 那贼秃大喊道:'老爷天恩,他众人得了我千金东西,原说是放我,此时倒求害我。 我死固当,求老爷将这项银子追了入官,小僧死而无怨。' 知县问众捕役,众人见活口质证,不敢隐瞒,都招承了。 知县道:'今日奉旨与魏上公修祠建坊,正愁没有钱粮,可取来供用。' 众役面面厮觑,只得去取。 那贼秃先已打得发昏些须,此时打不到五十,已毙杖下。 知县怒犹未息,吩咐搀出去抛于郊外。 这贼秃作了一生恶人,今日零星葬于猪犬茑鸟之腹。 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众捕役取了赃物来呈上,知县看了,道:'方才和尚供称有千金,如何只有这些?' 众人跪禀道:'实在只有这些,怎敢欺瞒老爷? 那是和尚恨小的们,多说些,好叫小的们赔补。' 知县笑道:'赃物应当入官,和尚若不供出,你们也就瞒下了。 本当重责,因你们获盗之功,准折了罢。 下次再敢如此,定然重处不贷。' 众捕役真是狗咬尿脬,空欢喜了一场。 知县命库吏将金银兑明收了,留为建坊之用。 且说那衙役将嬴氏带到监门外交与禁子,讨了收管。 这监中有两个穷凶极恶、贪财好色的禁子,阖衙门中送了他两个雅号,一个叫色痨,一个叫钱癖。 这钱癖遇有犯人进监,不管罪轻罪重,有几文淹心钱给他,虽是犯剐斩的重罪,他也不怕干系,松放着他,还满脸是笑,爷长爷短的奉承。 若没钱与他,就是斗殴的小事寄监,他拿出那恶狠狠的一副面孔,白日里手梏脚镣两副家伙与人戴着。 到晚来,像强盗似的上了押床,弄得人七死八活。 一日到黑,嘴中伊伊嘟嘟的骂个不休。 人没奈何,连衣服都脱了送他才罢。 他得了,同色痨罢力。 这色痨钱还在次,若见有妇人下监,就如苍蝇见了血一般,定同钱癖作好作歹的骗上了手,他二人轮流着受用。 他与刑房的书办串通了,时常的有些须小的孝敬,故尔如此大胆。 阖衙门都知他二人的恶处,有一位知县不知。 这日正该他二人当值。 这妇人晦气,刚刚撞到他两个手里。 他两个收了妇人,与了收管,带进女监来。 那女监中空捞捞的,只有两张矮板床,连破席也没有一块。 将妇人推进里面,把门倒拽上出来。 那色痨见这妇人生得有几分姿色,心中无限欢喜,拉了钱癖到僻处商议去了。 那嬴氏自从昨晚拿获,一日一夜,连黄汤竦水也没有尝着,已饿得腰酸肚痛。 适才一顿拶打,已昏晕过去,倒也不知疼痛。 此时来收监,先是带到衙门外照壁下去打,打完了带进来缴签。 监在大门内右首,又带出来。 带出带进两三次,也有几百步远。 虽那衙役怜惜,扶着他些,却要自己的脚走。 心里一来害怕,二来那高底的板子在脚下拐呀拐得吃力。 这一走,血脉走开。 到了监中,反疼得要死。 八个指头,皮都榻了,揸着肿疼非常。 到了这间黑魆魆的屋里,越发害怕了。 屁股疼得坐也不得,将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 忽听得门响了一声,急抬头看时,只见那钱癖手中拎着几条绝大的铁链镣梏,豁刺的往地下一掼,喝道:'起来,这个地方是许你睡着哭的么?' 那妇人吃了一惊,忙要起来,浑身疼得爬不动。 挣了一会,方才站起。 那钱癖圆彪彪睁着两只眼睛,恶狠狠的道:'监中规矩,是女犯追来要锁铐了,吊在梁上的。' 一面拿起锁来,道:'伸过脖子来。' 那妇人慌得跪下,道:'爷开恩罢,我这个样子已是要死的了。 这一吊起来,实实的活不成了。 求爷积阴骘罢。' 钱癖喝道:'放屁的话,朝廷的王法,积什么阴骘? 实对你说,我这里但是人进监都有常例,叫做发油钱。 要送得厚呢,便搭些干系松放他些。 要没有钱,是定要吊起来的。 你一个钱也没有,还说甚么? 难道我们在这里喝风? 拿过脖子来罢。' 说着,理起铁绳要往脖子上套。 那妇人知道是要钱,料没得与他,只得任其所为,把脖子伸着。 那色痨在傍边道:'哥,他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一时被秃驴哄骗了,受了这一番苦,我怪可怜见他。 哥,你饶了他这点情儿罢。' 钱癖道:'他有甚么情到我,叫我留情与他?' 色痨道:'哥,你息息怒,且出去走走,让我和他慢慢商量出个法儿来。' 用手推着他。 那钱癖也就转身,故意狠狠的道:'兄弟,看你的面,且松他一会儿。 我看他有甚么法? 没有常例钱,我今夜收拾得他不死也塌层皮。' 忿忿而去。 色痨向着妇人道:'可怜可怜,你起来说话。' 嬴氏挣着要站起,那里起得来? 他昨晚拿来时,因天气热,只穿了一件夏布对衿衫儿。 色痨见他胸前露出一条白肉,影影的两枚乳峰,好生动火。 站起来上前做做扶他,将他胸前接住,抱将起来,也就几乎做了个吕字。 扶他站住,道:'你看他那个样子了,这一吊起来,你怎么受得? 你又没钱与他,这怎么处? 叫我看着怪可怜的。' 妇人道:'我昨夜空着身子拿了来,头上有两根银簪子,耳朵上的一副金丁香,才在衙门口,不知被什么人拔了去。 我丈夫又不知道。 就是知道,他见我做了这番事,也未必肯来救我了。 公门里好修行,爷你救救我罢。' 色痨道:'我心里巴不得要救你呢,叫我也没法。 呆是我那哥从来极爱小,你若没些甜头到他,他如何肯罢? 停会他再发起性子来,连我也就难劝了。' 妇人哭着道:'爷你看我就是一件衫子,一条裤子,还有一个光身子,别的还有甚么送他? 死活只得凭他罢了。' 色痨笑道:'衫裤不留着遮肉么? 他也不稀罕。 倒是身子还使得。' 妇人也懂了三分,不好答应。 色痨又逼一句道:'你怎么不作声? 迟会子他再来,我就不管了。' 妇人道:'爷的意思怎么样?' 色痨笑嘻嘻的搂着脖子到怀中,将嘴对着他耳朵上道:'你既没钱,舍着身子给他睡睡罢。 你也不是怕羞的,况且和尚的手段是有名的利害,你都见过了,还倒怕他么? 这比那吊着还好捱些。 这是我爱你的话,凭你的主意,还不知他肯不肯呢。' 那妇人已是浑身疼得难受,怕他果然吊起来,如何禁得起? 此时屁股疼得很,阴中昨夜得空了一宵,倒觉得略好些。 没奈何,只得道:'凭爷们罢。' 色痨道:'你既这样说,就好讲了。' 叫道:'哥,你来。' 那钱癖走进来说道:'怎么说?' 色痨道:'哥罢,我和他商议了这一会,实在一丝没有,吊又禁不得,他情愿把身子谢你。 你好歹看我的面上,将就些罢。' 钱癖假装不肯,道:'我只要钱,没有钱,吊起来就是了。 谁玩那和尚肏剩下的骚屄。' 色痨道:'哥,他实实的没有,你就处死他也没有,不过臭这块地。 凡事看我兄弟的薄面罢。' 遂看着妇人道:'还不脱了裤子睡着呢。' 那妇人只因一时之错,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奈何了,含羞忍耻,只得将裤子褪下,爬在光板床上卧着。 色痨带着笑将那钱癖推进前,道:'哥,请受用吧。' 他走出去了。 那钱癖急急忙忙扯下裤子,也不暇脱,跨上身来,挺着一根铁硬的孽具,乱搞乱戳。 寻不着路头,急得他低头一看,因那阴门肿得翻着,故此门都没了。 他忙用手送了进去,如乞儿打肋砖一般,死力一场混弄。 嬴氏起先觉得好些,此时被他拿出筑墙的手段来一阵混搞,搞得那床板乱动乱响,倒反又疼得难受。 屁股是打破了的,在光板子上一顿乱揉,疼得真个要死,只得合着泪,将衫子衿儿咬着死捱。 正在难受的时候,忽见上边不动了,知是泄了。 心中暗道:'造化,逃得命了。' 因天热,那钱癖弄了一身臭汗,拔将出来,提着裤子走出去纳凉。 那妇人定了一定,捱着疼,慢慢的挣起来,歪着屁股坐着,用手一摸,两腿鲜血淋漓,窗上月光有些微微亮影,看得明白,阴中黏黏达达淌了满股,又没有个甚么擦,只得将鞋脱下,把里脚打开批下些来,将股上的血擦抹干净,将阴户也擦了。 手指又疼,勉强着刚收拾完,才待穿裤子,只见色痨跑进来,向前搂住亲了个嘴,道:'你这人好没良心,若不亏我,此时不知如何受苦呢。 就不谢谢我?' 不由分说,将他放倒。 那妇人疼得动不得,又不敢强,只得凭他。 那色痨忙自己脱了裤子,弄将起来。 因有余精在内,滑顺得比先略可忍些。 那色痨在门外看他两个弄了一会,火动久矣,不多几下,那妇人觉得那牝户中跳了几跳,就不见动了,暗道:'这还好些。' 色痨把裤子也不穿,只围在腰中,起身出去。 那妇人才要挣起来,见钱癖拿着个大土碗,点了个明晃晃的灯进来,道:'住着,我还要弄弄呢。' 忙把灯放在墙洞内,爬上身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尽着搞个不歇。 弄够多时,方才完了出去。 色痨又要来弄,妇人哀求道:'爷,你先前可怜我,讨情救我,你此时如何下这狠心,我实在的受不得了。' 色痨道:'我救了你,你就不救我了,我方才弄了不多几下,没有尽兴,你再与我弄弄就罢了。' 那顾他生死,上身就弄。 这一弄,足足弄了半夜,紧抽慢扯,再不肯歇。 任那妇人求告,他总不理。 只见钱癖进来道:'你还让让我呢,只管独吃起来了。' 色痨道:'好哥,你在外边凉快凉快,略等一等儿,我也快了。' 不住的又抽。 钱癖急了,上前要拉下他来。 他紧紧抱着妇人,死也不放,拉得狠,他弄得狠,口中只叫:'好哥,你只当积阴骘,再容我一会儿。' 这一拉一挣,用力分外猛大,揉得那妇人屁股疼得到心里去,身子又被他压紧,气也出不来。 妇人气恨冲心,方知道他二人通同做的圈套。 料道哀求也是无益,就是手好也推他不动,何况手又疼? 气迷了,就像死人一般,凭他肏捣。 那色痨紧抽了一阵丢了罢,爬起来,钱癖又上。 干讫一度下来,乏倦了,对色痨道:'兄弟,我够了,让你受用罢,我睡觉去了。' 走倒在一张床榻上呼呼的睡了。 那色痨满心欢喜,道:'他睡了,让我来独享。' 又爬上身来弄耸。 此时妇人迷一会醒一会,也疼木了,眼泪也流干了。 醒转来,他还在上边弄呢。 把身子直挺挺的,动也不动,撂了凭他。 暗恨道:'小时做了不长进的事,以致爹娘撇了去。 嫁到邬家,好端端的过日子,被这贼秃奸骗,到今日受这样的荼毒。 况官府说还要官卖,不知此身落在何处? 待要寻死,谅也不能够。' 千思万虑,甚是伤心。 又想起邬合的情爱来,难抛难舍,又悔又恨,呜呜的哭,却没眼泪了。 看看天已大明,听见外面敲门来带人犯。 色痨还在高兴,紧一下慢一下的弄呢。 听见了,忙忙下身来,自己穿上了裤子,替妇人也把裤子穿好,又替他赶忙系了裤脚带。 看见他头发揉散,披散了一脸,慌忙替他乱挽上,扶将起来。 推醒了钱癖,扶着妇人出去,开门交人明白。 他二人关了门,欣欣得意,重复大睡,不题。 他二人可谓:此时关门监里睡,少刻祸从淫上来。 这衙役将妇人扶着,刚走到仪门外,一眼看见邬合同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又羞又怕。 羞的是没脸见他,怕的是他心中怀恨,恐禀官加责。 眼泪汪汪,低头含愧。 邬合见嬴氏脸如菜叶,发似蓬松,人形都脱了,只见他:面容灰黑,喉间嘶隐痛之声; 头发蓬松,眼内滴伤心之泪。 一双手血迹模糊,两只脚拖鞋拽带。 因同那大小两和尚做了几夜快活道场,却被那色钱二禁子弄成这般狼狈形状。 邬合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不忍见,点了点头,叹了两声。 你道邬合为何来得这样早? 因昨晚知县审事时,他有个朋友叫鲍信之,他在县中也有些勾当来,亲眼看见事完,回家路上恰好遇见邬合,把嬴氏的事说与他知道。 又道:'官府传你,回说不知你的去向,明早传官媒领卖。' 邬合这两日因宦萼同贾、童正在初交之时,终日会席。 他在两三家帮闲,两日未回,竟不知道。 今听说妻子已拿获,明早官媒领卖。 忙别了鲍信之,如飞到宦家。 将门大门,烦人进去说,宦萼发了名贴,明早着长班去说情,将妇人给原夫领回。 邬合就在他家住下,天未大明,就约长班同往。 到县中时,知县尚未上堂。 他拿了钱烦代书写了张领呈拿着,同长班在仪门口等候。 不多时,堂府升堂,喊堂开门。 长班看见带进妇人,他同邬合也就跟了进去。 衙役认得是宦府中的人,谁敢搁阻? 只见衙役上前跪禀道:'犯妇到。' 那妇人跪在丹墀之下,又见一个人跪上去道:'官媒伺候。' 官儿正要吩咐,那长班忙将名贴双手高呈,走到公座傍边递上,将家主来意说了。 知县自然肯做分上,问道:'他丈夫在这里么?' 长班道:'在这里伺候。' 遂叫邬合。 那邬合听叫,走到丹墀中间跪下,双手举着呈子。 门子接了上来,铺在公案上。 官府看了,问道:'你还情愿要这妻子么?' 邬合叩头道:'老爷天恩,小人情愿领回。' 知县道:'既如此,你带了去罢。' 那邬合又叩了个头起来。 方要去扶那妇人,只见嬴氏高声喊道:'青天爷爷救命。' 这一声叫,把邬合吓了一惊,恐他妻子不愿回去,别有甚话,怕官府见罪。 那官儿见他喊叫,疑邬合是假冒来领,忙叫:'将那妇人带上来。' 衙役将他带到滴水檐下,问道:'你喊什么冤?' 那嬴氏忿恨填胸,虽有多人,也顾不得羞耻了,遂将昨夜两个禁子怎样伙同奸骗,直到天明,幸得老爷天差提人,方才歇手,不然小妇人的命都被他二人送了,哭诉了一遍。 这狱卒奸淫犯妇是官府极痛恨的事,听了大怒,喝叫:'快拿了来。' 这两个凶徒风流了一夜,正在高卧养神。 他二人昨晚商议骗这妇人,只说他到底是少年嫩妇,就吃这亏,当堂怕羞,决不肯说出。 据我做书的人料着,大约要是高兴一两次,这妇人没有吃大亏,他也就忍过去了。 这两个恶奴太刻薄了些,谁知这妇人恨毒在心,不顾羞了,细细供出。 不想被官拿来,上前跪下。 官府怒容满面,鼻中冷笑道:'你两个做得好事!'又叫那妇人说了一遍。 二人情真罪当,大张着嘴,无可回答。 官府切齿甚怒,将满筒签全掼下来,吩咐二人齐打。 一边一个,每人重斫四十,徇情者同罪。 官府动怒,谁敢徇私? 况这两个恶奴,就是本衙门人也恼他淫恶。 下下着肉,打完革役,命拖了出去。 这二人吃一夜是扁食大空心,昏头昏脑; 又吃了这一顿毛竹笋汤,已是发昏。 雇人抬到家中,血奔了心,都做了风流之鬼了。 这也是他两人凶淫之报。 正是:地狱新添贪色鬼,监中少了爱钱人。 知县吩咐礼房,拿贴子回复宦公子,交与长班。 又命邬合带出妇人。 邬合又叩了个头,上前扶起了嬴氏,搀着打西角门出来。 到大门外扶他站住,央烦长班马头去雇了一顶轿子来。 将妇人扶上了轿,忙向长班作揖道:'有劳卫下,我改日酬劳。 相烦先回谢老爷,我送妻子到家,就来叩谢。' 说毕,跟着轿子去了。 顷刻间到了自家首,开了门,将嬴氏扶出轿来,挽他进去,到房中床上睡下。 取钱打发了轿夫,忙忙进来热了一壶滚酒,整了些菜来替妇人暖疼。 妇人吃不下去,他再三劝着,勉强呷了几口酒,不吃了。 他又取了些钱出门,忙到宦萼处谢了。 到药铺中买了大包甘草燕几个贴棒疮的膏药,又得香腊铺里买了银朱,如飞而回。 到家,将银朱调了些,替嬴氏将指头伤处都擦了。 又到厨下热一锅甘草汤,舀在坐盆内掇进来。 替他脱了裤子,扶下床来洗疮。 嬴氏手又动不得,邬合替他洗。 低头一看,见他的阴户肿大如桃,破烂得像翻花石榴一般。 他嫁了二三年,邬合虽不曾尝着他这东西的滋味,却是常常抚摩爱惜,相会过无数的。 今日忽然看见了这个怪样,惊问是何缘故。 妇人流着泪道那和尚狠毒的话说了,又被昨夜那二人作贱得如此。 邬合恨了两声,将一块旧绸帕替他臀上的血蘸着水拭净。 又将阴户内外轻轻用指头掏着洗了揩干,扶他爬在床沿上,贴上膏药,抱他上床。 换水替他擦了擦身上,换了件小汗衫。 又替他洗了洗脸,把头发梳梳,挽了个髻儿,放他睡下,把夹被盖上,然后坐在床沿上守着他。 这妇人得这一番的收拾,浑身爽利了许多。 因想自己作了坏事,以为丈夫不知如何怀恨,今见他反加恩爱,十分感激。 况连日遇的都是凶徒,那里有他这种恩情? 悔恨从前,反放声哭将起来。 邬合道:'你哭甚么? 你自己做的事,难道倒恨我不成?' 那妇人道:'哥哥,我负了你,我实该死的了。 你不恨我,倒这样疼我,我今生报你不尽,来巨变马变狗都报你的恩罢。' 邬合道:'我同你虽是干夫妻,数年的恩爱怎么忘得了? 况原是我不是,我一个废人,把你一个花枝般的少妇耽搁着,我何尝不悔? 这是你被人坑陷说不出来,我也不要你补报,从今一心一意,安心乐业过日子就够了。 苦楚你也都尝了,再不妄想了。' 嬴氏道:'我经过这一番,又蒙你这样恩情,再生他想,真是猪狗不如了。' 这妇人伏养了几日,阴户痊愈,棒疮也好了。 他这棒疮原打得轻,皮打破了,肉未伤重,所以好得快。 倒是手指头有一个来月才好了。 此后果然这妇人的欲念全消,就是一时偶动淫心,想起这和尚的狠毒,两个禁子的凶恶,一点高兴乐趣也没有。 又想在衙门中那一番苦楚,任你一丈高的欲火,想到此处,一星也无。 他疼爱这丈夫,比那有的更甚,一心一意,十分的和美。 话分两头,且说那嬴阳同阴氏自南京起身,坐船到了家乡。 雇了乘轿子抬着阴氏,许多人搬着行李,径到阴老儿家来。 此时阴老儿夫妇都是七旬外的人了,忽见女婿女儿归来,且气概轩昂,行李甚富,悲喜交集,忙收拾房子与他住下。 过了数日,嬴阳用了二三百金买了一所住宅,把向年寄在丈人家的器皿家伙搬了去。 又添了许多金漆床桌,斑竹椅凳之类,摆设得好不富丽。 典了一房男妇使用,买了一个小厮听叫,一个丫头服事阴氏。 他见丈人丈母年老,就接来同住。 那阴老儿见女儿女婿如此体面,竟像是作了显官荣归的一般,十分的快乐。 那老婆子向老儿夸口道:'你当日嫌他是戏子呢,你看看今日这个光景,穷乡绅也赶不上他家呢,女儿该是享福的人。 当日一听见他家来提,就一心要嫁他,怪不得他今日有这个造化。' 那阴老儿别无子女,将所有些须的积蓄并房子卖了,都交与女儿女婿,为养老送终之费。 后来老两口皆是嬴阳夫妻发送殡葬,不在话下。 嬴阳把门面收拾出三间来,拿出数百金,赢了个伙计,开了个香蜡铺。 俱料理完毕,然后去拜望旧日那些朋友。 尽都来回,看见这个局势,无不致敬。 尽来温房洗尘,热闹了几日。 一日,阴氏向他道:'金大爷我们当日着实承他的厚情,我的意思要备桌酒,你去看一看,请他来家坐坐,也见我们的情长。' 嬴阳笑道:'你的意思要想他来叙叙旧了。' 阴氏也笑着啐了一口,道:'受了人的情都不想着感谢感谢么?' 嬴阳笑道:'他的情固然厚,自从他同你往来多半年,我觉你那盖子上也被他磨厚了好些,可以扯直了。' 阴氏笑骂道:'没良心的忘八,先的银子东西算是为我了,临起的时候他送的盘费呢? 那时我们要去的人,他还图的是甚么? 那难道不是他的情?' 嬴阳道:'我同你说玩话,你就发急了。 你收拾一下,我就去请。' 嬴阳到了金家,金矿会着,知他夫妻回来,甚是欢喜。 听得他来请,便道:'你请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嬴阳道:'舍下新买的房子,恐大爷不认得,请同去罢。' 金矿就同他步了来。 行至门首,让进内室,阴氏接着,二人各滴了两滴相思泪。 金矿当他还是当日的样子,图来续未了之缘。 不想高房大厦,呼奴唤婢起来,肃然起敬,就不像当日相得。 嬴阳夫妇让他上坐,决然不肯,定要分宾主之礼。 嬴阳自觉不好意思,让之再三,不得已,金矿客位,嬴阳叫阴氏对面相陪,自己打横坐下了。 嬴阳道:'向蒙大爷厚恩,临行又蒙厚赐,至今不敢稍忘。' 金矿不好称他嬴大官的了,说道:'台见言重,此须微物,何足挂齿? 在南京去了这些年,作何贵干?' 嬴阳道:'不敢,也不过在列位大人门下走动,深承重爱,故恋住了,所以直至今日才回。' 说着话,丫头送上果仁泡的茶来,阴氏拿了一蛊奉与金矿吃了。 他此时一看,阴氏的年纪虽将四旬,丰韵不减昔日。 打扮得满头珠翠,更觉可人,心爱得了不得。 回想起当年去时怀着孕,问道:'我记得那年别时,娘子有孕来,后来生了个甚么?' 阴氏道:'到那里三四个月,生了个女儿,今年十八岁,已出嫁了。' 金矿道:'光阴好快,不觉一别十八年了。' 阴氏问道:'府上都好么?' 他惨然道:'都好,就是贱荆前岁不在了。' 阴氏又道:'还不曾续娶奶奶么?' 他道:'先妻在日颇称贤慧,也还有几分姿色,今日也想要娶,但我身边有几个人,娘娘也是知道的。 倘娶一个丑而泼的来怎么处? 只好慢慢再看缘法罢了。 说着,丫头仆妇送上酒来。 他夫妻要斟钟,金矿再三不肯。 坐定,不过说些闲话。 换席后,阴氏又让着饮了几杯。 嬴阳知他是阴氏心上的密友,恐他要叙叙旧情,不敢久坐。 遂道:'大爷请宽坐一坐,我在前边小铺中照看照看,就来奉陪。' 嬴阳去了,阴氏就到嬴阳的位上坐了,与他相近。 见丫头执壶在傍,说道:'把壶放在桌上,你吃饭去罢。' 那丫头去了。 金矿见他支出丫头,上前一把抱住,就亲了个嘴,道:'亲亲,自你去后,我的魂灵儿随你去了几个月才回来。 眠思梦想,废寝忘餐,今日才得重会。' 掀起衣裙,伸手入裤中去摸牝户。 阴氏也就欠起屁股来让他摸。 他道:'亲亲,别了你这些年,你这件宝贝还仍然如旧,你可肯赐我一刻欢娱,以消十数年之相思么?' 阴氏笑道:'我承你深情,还何所顾惜? 但我年将四十,半老的妇人,女儿都嫁了人家了,不堪再荐枕席。 旧情未已,不过是这样戏耍就罢了,况恐家下人看见,何以为颜。' 因反搂过他来送嘴递舌,与他道:'亲亲,你须谅我,不要怪我。' 金矿只顾砸舌,且不答应,又将怀解开,把双乳摸弄了一会,方答道:'别的话都是你的谦辞,至于怕你家人看见,这是实情。 是我一时情之所钟,见不及此,如何怪你?' 阴氏也伸手摸了摸他的阳物,坚硬如铁,笑道:'你可谓老当益壮了。' 二人笑了一回,怕有人来,各自坐了。 阴氏斟了一杯酒,手拿着敬了他半钟,剩了半杯,自己吃了。 金矿回敬,让阴氏先吃了半杯,自己吃了半杯。 然后低诉一会离情,讲一会相思。 少刻,嬴阳进来,金矿起身谢别。 夫妇二人挽留不住,去了。 嬴阳回到房中,笑问道:'几千抽?' 阴氏笑道:'放你的屁,这几年来你看我还同人做这事么?' 嬴阳道:'旧情人相遇,他如何放得过你? 我不信。' 阴氏道:'我实感他旧情,相会诉诉衷曲罢了。 果然有事,瞒你作甚么?' 他自己扯开裤子,拉嬴阳的手摸道:'你看这是弄来没有?' 嬴阳摸着笑道:'这又奇了。 这东西吃了许多野食,今日又禁起口来。' 阴氏笑道:'不亏他吃野食,你如今不知怎个光景呢?' 夫妻笑了一会。 次日,金矿送了一分厚下程来,阴氏也送他许多南京人事。 此后像是亲戚般常来走动。 或遇没人时,不过玩笑而已,竟不曾雀入大蛤化为水。 过了数月,嬴阳听得按院将到苏州,他同阴氏商议要去投状。 阴氏道:'你何不寻访了闵家父亲同去?' 嬴阳道:'我也想来不好,倘露风声,那恶人杀闵姐姐以灭口舌。 不是我救他,反是我害他了。' 阴氏道:'你说的是。' 遂收拾行囊起身,到了府城,方知巡按已是到衙门行过香了。 听得次日放告,要请人去写状子,因想恐怕漏风声不便,他自己也还动得笔。 却写累累赘赘,照他前在京面禀的话写了一大状。 次日清晨到衙门首,遂放告牌进去。 许多人都跪倒高举呈状,书办接了上去呈上。 铁按院取头一张一看,满满一纸,从不曾见此款式。 一看名字是嬴阳,忽然想起,也不看了,就把呈子折了,收入袖中,吩咐道:'叫嬴阳上来。' 众人接声如轰雷一般叫嬴阳。 嬴阳答应了一声,在丹墀下忙忙叩头。 按院道:'上来。' 他膝行到滴水檐下。 按院又道:'你到公座前来。' 他葡匐到案前。 问他道:'这状子是什么人写的?' 他叩头道:'小的不敢托人,是自己写的。' 按院点头道:'好。' 吩咐道:'众人明日早堂再听发落,嬴阳在此伺候。' 掩门,衙役齐声吆喝出去。 众人向外飞跑,众役呐喊。 放炮关门,打点退堂。 铁按院叫嬴阳跟着进到后堂坐下,吩咐传推官刑厅。 早在大门首官厅中伺候随转,打躬已毕,按院叫放了一张椅子在榜命坐。 告了坐然后坐下。 按院问道:'贵厅职司风宪、锄强去恶,职所当为。 如何地方上元凶巨恶也曾访拿一二么?' 刑厅深深一恭,道:'卑厅也曾拿过几名,案牍具在。' 按院道:'舍豺狼而问狐狸,非本院之意也。 本院所说者,大奸巨恶耳,岂立豪鼠贼类也耶?' 左右一顾道:'回避。' 众人答应一声,远远躲开。 嬴阳跟着也走。 按院道:'嬴阳过来。' 嬴阳忙走回跪下。 按院袖中取出一张状子,递与刑厅。 刑厅忙立身接过,坐下打开,见一大篇,不知是什么东西。 从头细看,方知是一张新样的状子。 看了一会,看完了,起身双手缴上,就站在傍边。 按院便不让坐,满面怒容道:'该厅一府理刑,容此淫恶鱼肉无辜。 此奴凶恶至此,该厅竟无所闻,也可谓聋瞽之甚了。 若有所闻而不敢举,畏其势耶? 慕其贿耶? 不但难免尸位素餐之诮,岂不愧民之父母四个字么? 本院白简从事,该厅难免居首了。' 刑厅见按院动怒,上前抢一跪,道:'卑职有下情上禀。' 按院道:'起来讲。' 刑厅站起,道:'此恶卑职知之久矣,屡欲举行而不果,皆为上台掣肘,时时切齿痛恨。 卑职素仰老大人世秉忠贞,不避权贵。 昨闻得老大人按临此地,私心窃喜,以为定可为民锄害,使此一县人得生。 因老大人宪驾才临,不敢骤禀。 欲候公务稍闲,卑职方敢细呈始末。' 因向公服内胸前取出一个招文袋,捡出一纸呈上,道:'此系卑职访得此奴恶款,求老大人赐览。 足见卑职非敢欺老大人之语也。' 按院接过,一面看着,只是点头。 落后看得一款道:农夫高凤之女,烈女。 年十二时即擅仪容,性端庄,言笑不苟。 里中每有春秋社会之聚,邻家姐妹莫不明妆艳服,趋观恐后。 女则闭户纺绩,未尝履阈一窥。 于是闾巷老幼男女皆目之迂,号曰腐头巾阿姐。 不二年,腐头巾阿姐之名之貌共闻一邑,求之者卜皆不兆。 惟南鄙人娄子朱镶筮吉焉。 时高族有名世勋者,世为狙狯,工于谄笑,与聂变豹友善。 因变豹为乡人多怨苦,世勋谋输粟入太学。 又教其重贿各衙门胥吏,又劝以妹献京中张皇亲。 于是变豹出入乘舆张盖,交结官吏,声势倾一方,而人莫敢仰视。 每见其冠盖相望,无不摇首咋舌。 世勋乡居,现充抚军门胥。 变豹常至其家,其谋害人利己之事。 久之,窥见烈女美而艳,欲图为小星。 世勋乃勒朱家退婚状而强委禽焉。 其父畏势唯命,女闻之即不食。 其母患之,倩邻妪相劝。 女曰:'为侬语朱郎,侬不活矣。 誓无二心焉。' 母泣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 若之势焰,夫谁不惧,杀人多矣,未尝服刑也。 儿死,尔父亡无日矣。 哀哉,奈何速祸我老(牛孛)。' 烈女闻之乃食,变豹择吉来迎。 里中姐妹相爱者多泣送之。 女则欣然登车,毫无悲戚之容,观者无不异之,以其先欲觅死,而此时乐往也。 阿母哭之恸。 或诮之曰:'去贫就富,女喜可知也。 汝奚泣为?' 母哭道:'我深知儿心,彼决不苟活,必无生望。 我与之永别,焉得不恸?' 诸人闻之不信,犹有腹悱之者。 邻妪亦贱之,心鄙其曩者不食之诈。 女既抵变豹家,下车入室,呼世勋曰:'役夫,尔则禽兽其行而盗贼其心,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 我生不能食其肉,愿做厉鬼以求心之魂魄也!'卒抽衣襟中预伏之利刃,自刺而死,年十有五岁。 变豹惧,毁其尸,投之江中,以灭其迹。 铁按院看完,大怒道:'据该厅所访数款,若始末无差,此奴不可一刻留于世者。 该厅今日暗带领捕役,都陆续四散起行。 途中且不必指出名姓,恐此恶知风逃窜。 若到彼拿获时,即着那昆山知县严解前来。 妇女俟放告后,有亲人者,皆着领去。 其余看守,再听发落。 家私查明封贮,其田产有占人者亦并给还。' 向嬴阳道:'你跟了同去,该厅查出闵氏,即付他领回。' 刑厅打一恭,道:'是。' 嬴阳也叩了个头起来。 只见那刑厅站着不走,按院道:'该厅还有所说么?' 刑厅一恭,道:'职有一鄙言,恐触老大人尊怒,故不敢启齿。' 按院道:'何妨。' 刑厅道:'这两个太监他毫不知道理,倚钦差二字,妄自尊大。 他若知道了,只管在老大人面前来缠绕起来,何以处之?' 按院大怒,立起身来,将纱帽往上一挺,道:'该厅视本院为懦夫了。 本院不但姓铁,连心胆都是铁的。 本院既一心瘅恶救民,此时就是朝廷有特旨到来赦他,本院舍此官,弃此身,以为众民雪恨,也决不肯奉诏,何况于阉狗乎?' 刑厅深深一恭,道:'卑职失言了。' 后到正中,向上一揖道:'卑职告辞。' 按院一拱手,刑厅抽身就走。 嬴阳也跟了出来。 回到衙门,打点的当,连夜悄悄去了。 过了两三日,铁按院差人去请那两个太监。 那太监以为是新按院定是奉承他,请他吃酒,还笑道:'怎不下个请贴儿呢? 初风初水就差人口请,这光景倒也托契。' 随即吩咐鸣锣喝道,乘舆张盖而来。 按院迎着到堂上,分宾主,礼毕坐下。 这两个太监看见又无席又无戏,惟见他一脸怒色,甚是疑惑。 问道:'老先儿请咱们来,有甚么见教的?' 按院道:'有一段奇闻,特请二位老太监来奉告。' 他二人呵呵笑道:'老先儿是大通的人还不知道,我们知道甚么奇事? 咱们只知服侍万岁爷,还会穿衣吃饭。' 说了,又呵呵大笑。 按院道:'本院未出京时,就闻知昆山县有一个大恶叫作聂变豹,万恶滔天。 昨日沿路来告他的状子就有几百张,内中竟有说二位老太监是他的座主,杀人害人皆二位老太监所使,求本院题奏。 本院见了大怒,开谕他们道:'二位太监是朝廷家的内臣,岂不知国家法度? 况荷蒙皇上天恩,今日钦差到此,焉有不爱百姓的? 但非刑名衙门不能为民除害,安有护庇恶人之理? 尔等不许听人妄言。' 他众人执定是真,且说得凿凿可据。 本院皆怒责逐去,这岂非奇闻么? 本院料二位老太监决不肯为此,或有无知小人借老太监的声名做此犯法之事。 但此口碑一扬,恐皇上闻知不便,故请二位来奉告。 还该出张告示,晓谕百姓不可妄听无稽之言才好。 本院也还要差人查访,有做老太监之名在外生事的,定要拿处。' 那两个太监面容失色,你望我,我望你,有话说不出来。 挣了一会,道:'多承老先儿见爱,咱们回去就出告示晓谕。' 他坐不住,告辞了。 再说那刑厅先差人密打一角钉封公文与昆山知县,上批该县密拆。 知县接着,亲自拆开,看了内中事体。 他虽素常与聂变豹有首尾,但这是按台访犯,可敢护庇泄漏? 即吩咐典史暗传捕快衙役弓兵百余名伺候。 遵奉来文,不敢出迎。 将黑,刑厅一乘小轿抬到县衙穿堂下轿。 坐下,略叙寒温,用毕酒饭。 次日五鼓,率领多人到了聂家门口,四面围住。 刑厅吩咐知县典史进前门,县丞同嬴阳进后门。 又吩咐道:'无论男女大小,见一个锁一个,不许走脱一名。' 着县丞随将门户箱柜皆即封固,俟再清查。 众人领命,呐一声喊,打开大门而入。 县丞同嬴阳领着多人从后打入,此时都还未起,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一家大小不曾走脱一个。 只他妻子单氏,自从见他哄骗嬴阳之后更加凶恶,屡屡苦劝不听。 后又见他逼死了烈女高氏,他合掌道:'天地鬼神亦可畏也。' 遂长斋绣佛,每日高声朗诵大慈大悲救苦求难观世音菩萨宝号,决不肯与聂变豹同床。 聂变豹也强过他数次,见他执意不从,只得罢了。 数年来,他终日跌坐念佛,虔诚无比,一毫外事不问。 数月前一夜,睡梦中忽然惊醒,道:'大难到了,我要先去。' 遂沐浴更衣,坐化而逝。 聂变豹念经出殡,不用细说。 刚才葬了,未及百日,便遭此事。 聂变豹因淫毒太甚,他妾婢虽多,并无儿女,只他一身。 他正同着一个妾精赤条条高卧,众人掀开被,一伸手,用锁套上。 只许那妾穿了衫裤,也不曾容聂变豹穿裤子,只拿一件长衣与他披上,带了出来。 那刑厅在厅上正中会着,知县傍坐。 捕快带他到厅前,喝叫他跪。 他气昂昂的道:'我又不犯法。 我是一个大监生,我为甚么跪? 我有甚么罪,敢来拿我?' 冷笑道:'你拿我也罢了,我看你明日怎么放我?' 刑厅大怒道:'本厅久要拿你,恨我官微力薄,为人掣肘。 今你系按台访犯,尚敢如此无状,左右掌嘴。' 衙役上前,几个嘴巴,打得鼻口血冒,他才不敢作声。 刑厅向知县道:'男犯都拿齐了么?' 知县道:'都齐了。' 刑厅道:'将幼小者留下,同妇女从妾,命典史看守。 众犯贵县连夜解往按台发落。 此系宪件,不可稍迟。 勿得疏虞获罪。' 知县打恭领出。 此时轰动了合县男女,都来聚观。 看见聂变豹蓬头赤足枷锁着,算口津津淌血。 他家那些助恶家奴,都连连牵牵枷锁在后。 皆合掌道:'阿弥陀佛,他也有今日这一日。' 有的道:'他叫做聂驴子,不知他的膫子有多大呢?' 衙役中也有恨他的,见他没穿着裤子,将他衣服前衿拽起,露出那驴肾样的阳物,一摔一摔的走。 他到此时也没法了,只低着头。 两边看的人无不畅快喜笑,小孩子个个拍手打掌的笑道:'都快些来看大鸡巴耶!'妇人们见了他那东西,彼此相顾,尽皆咬唇啮指,张目结舌。 到了县中,吩咐且下了监。 知县收拾完备,连夜解了去了。 且说那刑厅见许多妇女皆锁系在厅下,问道:'内中那一个是闵氏?' 那闵氏见众人中单问他一个,恐说他是宠妾重罪,不敢答应。 刑厅又问了一声,众役喝问众妇女道:'谁是闵氏?' 别的妇女指着道:'他就是。' 衙役带到前跪下。 刑厅问道:'你如何到他家来的?' 闵氏战兢兢的哭禀道:'小妇人原是好人家儿女,被他抢来做……'那个妾字还 曾说出口来,刑厅道:'不消说了。' 叫嬴阳。 嬴阳忙上前跪下,刑厅问道:'你看这是你姐姐么?' 嬴阳时刻念他在心,虽隔多年,面庞儿仿佛认得,答道:'正是小的姐姐。' 刑厅吩咐道:'开了刑具。' 衙役将锁开了。 那弄厅不知嬴阳的来历,见按台谆谆吩咐,可有不作情的? 便向闵氏道:'你可将你的衣服之类进去拿了出来,跟你兄弟去罢。' 闵氏先听说他是那人的姐姐,定睛一看,并不认得。 但嬴阳当日是个小孩子,如今将四十岁了,又多年不唱戏了,长了一嘴的胡子。 正在疑心,猛然想起方才叫他的名字嬴阳,疑是嬴旦。 心中暗喜,遂叩了个头,爬起才要走。 只见众人中一个小女孩痛哭道:'娘娘你去了,就不救我一救?' 闵氏也掉泪道:'我蒙老天爷天恩开释,如何还救得你呢?' 刑厅问道:'这是你甚么人?' 闵氏复回跪禀道:'他六岁时没了父母,小妇人怜他,当义女养了这几年。 今年十三岁了。' 刑厅道:'与这小孩子何干? 即是你的义女,你带了走罢。' 吩咐道:'放了他。' 衙役与他开了锁,那孩子同闵氏欢喜叩头谢恩。 刑厅道:'闵氏,带这孩子进去,把他的衣服之类也查了去。' 这明是刑厅作情,叫他拿东西的话。 闵氏到了房内,将所有头面尽行包了,系在腰中。 将上好的衣服包了一大包,背了出来。 刑厅看见,对嬴阳道:'你领了去罢。' 嬴阳、闵氏同那孩子都叩了头。 嬴阳拿着那包袱,欢欢喜喜出了门来,叫了两乘轿子。 闵氏坐了一乘,那孩子坐了一乘,将包袱塞入轿柜下,一直来家。 到了家中,下轿让入。 那阴氏迎进,嬴阳叫铺子里打发了轿钱。 他到了里边,将一张椅子放在上面让闵氏坐,向闵氏道:'奶奶你不认得我了么?' 两眼掉泪,道:'若非奶奶救我,安得尚有今日? 奶奶请坐了,我好拜谢。' 扑的跪倒。 闵氏也忙跪下,道:'我当日救你,你今日救我,我也该谢的。' 赢阳再三的让他,他决不肯起来。 嬴阳叫阴氏搀扶,他也不肯,让了许久。 闵氏道:'方才在官衙中既说是姐弟,你若不弃,我们认作姐弟罢。' 嬴阳大喜。 问了年纪,他比嬴阳大三岁,四十一岁了。 让闵氏受了两礼。 阴氏也拜见了,那孩子拜了舅舅舅母。 嬴阳将他那鞋取出缴还,闵氏收了。 摆上酒来饮着,闵氏问道历年境况,今日如何告理报仇。 嬴阳把他家事略叙,把告状的话细诉了一遍。 又问闵氏的父母住处,闵氏说了。 嬴阳去寻了他父母来相会了,相隔了二十余年始得重逢,痛哭了一场。 闵氏对父母说嬴阳救他的事,老夫妻深感不尽,向嬴阳夫妻再三道谢了,接了他母女二人家去。 再说那刑厅招告,那告聂变豹的状子有数百张。 有白占人家的妇女田产,皆给原主领去。 余者候按台发落。 又清查了他的家私,造了册子。 诸事完毕,起身回苏报院。 嬴阳也随了去叩谢。 铁按院将聂变豹并首恶家奴并皆处死,其余男女随轻重发落。 合县之人无论受害与不受害者,无不欢欣鼓舞,感恩戴德。 又差役去拿高世勋,回称烈女死之次日,即呕血死。 按台深以为异,大书'凛然千古'四个大字,勒名于烈女之门。 把聂变豹的银子给一百两与烈女之父高凤,为烈女建祠。 这年正值苏州一府六县荒歉,按院委刑厅将聂变豹现存的银两,并将家产变卖,赈济穷民,受恩之民家家尸祝。 嬴阳辞了回来,同阴氏商议,请了金矿来家。 阴氏向他说闵氏与他同岁,相貌端庄,生性贤淑,劝他续弦。 他见情人说合,必然不错,就烦嬴阳做媒。 闵氏听说与公子做正妻,又是富家。 况系恩弟做媒,焉有不肯之理? 金家下礼迎娶,都不消细说。 闵氏到了金家,他当日虽聂变豹宠妾,因胸中有父翁之仇,不过勉强从顺。 今嫁了金矿,不但年齿相当,且内才甚妙,恩情甚笃。 金矿见闵氏之姿不下阴氏,觉端庄过之。 又见他相夫以礼,待妾以和,处家之道无不尽善尽美,十分相敬相爱。 那嬴阳同这姐姐彼此有相救之恩,金矿同这小舅姆又有相知之素,惟这门亲戚更觉得亲厚,不必烦叙。 嬴阳这么个旦而兼龟的人,有这一点报恩的好处,不但成了个好人家,后来竟还做了官,焉知非冥冥之中报之耶? 足见人生何不学好,这是后话。 再说那邬合的家事,古语有两句说得好,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嬴氏被和尚拐去拿到衙门的这一段新闻,不几日,合城皆知。 那龙颺也闻得了这话,心中暗想道:'这妇人和我好了三四年,生生被他爹娘拆散了。 心里久要想看看他去,替他叙叙旧。 恐他夫妻和美,不肯认帐,反弄出是非来。 他今既肯跟人逃走,定然是不喜他的丈夫。 听得说他丈夫成日不在家,我何不踅了去见见他? 若有旧情勾搭上了,强似把自己的后窍只管与别人弄,我也弄弄他的前孔何妨?' 想定了主意,打扮起来。 他虽二十多岁,还做卖圈儿肉大脏头的生意。 他年纪大了,比当日更觉在行,会奉承凑趣,所以倒兴旺起来。 他当日跟着游混公混了两年,游混公见他长成了一个大汉,嘴上胡子渣称也有了,屁股沟子里的毛也老长的,就把他撇开了。 有他儿子游夏流相厚的一个初出世时兴的小免子,叫做杨为英。 他也插上一脚,父子两个合包着这个小。 这龙小官见游混公另叙上了少年,冷淡了他。 他赌气把嘴上的胡子撏得干干净净,屁股沟子里的毛也拔得光光挞挞,也另相与了个孤老,叫做充好古。 原也是好人家的儿孙,自幼酷好小官的。 他的妻子郗氏,生得也甚有姿色,他总弃而不顾。 在这一件事上,把个小家业花得精光。 如今手头短促,不能相与那时兴的兔子了。 恰遇着龙颺这一位老小官,他是新出阳关无故人的时候,贱价就售。 虽无银钱,或有酒食,他也就乐从。 恰好古见他的这种货物虽不工巧,却甚价廉。 不但他惯拾烂枣,而且想道:'俗语说,会嫖的嫖婆儿,会骑的骑骡儿。 取他个在行受用之意,他这老小官定与初出世的兔羔子不同。' 自相与了他,果然枕席之间历练无比,充好古三魂七魄都落在他身上,把家中无所不卖,替他制了几件绸绢衣服。 龙颺辞了他回来,把他挣的这几件时样蜘蛛丝织的衣服此时穿起。 你道何为蜘蛛丝? 因他是屁眼里抽出来的,故有此美名。 这小子摇摇着一路问到邬家来。 见门关着,只说邬合不在家,就去敲门。 谁知邬合正在家中,听见了,开门问道:'是谁?' 却不认得。 便道:'是那里来的?' 那小子见了邬合,吃了一个定心拳。 亏他随机应变,答道:'我姓龙,原是嬴老爹的紧邻。 他有信来,我来对了姑娘说。' 邬合才要让他进去,听后面有人叫道:'邬大哥且站着,我有话和你说。' 邬合站住了看时,是他一个相熟的朋友到跟前,让他同入。 那人见龙颺在那里,便道:'我不进去了,有句话同你商议。' 邬合道:'你请站一站,我送这位朋友进去就来。' 同龙小官进来,叫妇人:'你出来,你家老爹烦人送信来了。' 说完,他便转身同那人说话去了。 这嬴氏忽听见爹娘有信来,满心欢喜,忙走出来,见是龙家的小子。 旧恨在心,忽然变下脸来。 因他是寄信来的,不好发作,含怒问道:'我爹的信呢?' 这小子这两三年没见他,见他的身子发胖了许多,越发白净标致,魂都没了。 也不他的脸色势头,恃着宿好,笑嘻嘻的道:'没有甚么信。' 妇人道:'没有信,你来做甚么?' 那小子笑道:'我当日你什么样的恩情,忽然分开了,我日夜想你。 这几年我要来看你,不得个空儿,每日心里惦着。 近来又知你为了官事,甚是放心不下,故此特来看看。' 那妇人听了,又羞又恼,变了脸,道:'各家门各家户,你非亲非故,到我家来率屁辣骚的是甚么?' 那小子一团的高兴,被他这一扫,也放下脸来,道:'你这没良心的淫妇,从小儿是我破的身子,肏了三四年,孩子都养过了,我是你的原夫。 你老子嫌我穷,把你另嫁了人。 我听见你跟和尚逃走,捱了拶打。 我好意来看你,你不认我,这个样儿待承我。 我到衙门中告你一状,说你背夫改嫁,拿了你爹娘来,大家弄到了官。 我不图打鱼,只图浑水,那会你求我就迟了,我还未必肯饶你呢。' 这妇人听了,羞气得了不得。 果然怕弄出事来,又出乖露丑。 眉头一蹙,心生一计。 走到房中,招他道:'你进来。' 那小子见叫他进房,必有好处,忙跨入来。 妇人低声道:'我同你的情还有甚么说的? 我丈夫在门口,你说话不妨头脑,我怕他听见,故拿搡话回你。 是瞒他的,你怎就恼了? 今日他在家,不中用了。 你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来,我和你说话。' 这小子听见这话,眉开眼笑,抱着亲了个嘴,伸手就要掏裤子。 妇人道:'看我男人进来看见。' 那小子道:'不妨,我望外望着呢。' 妇人拦他不住,被他扯开裤子,摸着了阴户,用指头挖挖,笑道:'当日和你弄时,只一条缝儿,如今竟像个大浆口了。' 妇人笑着推他的手,道:'你快去罢,后来有日子玩呢。' 那小子讨了个实话,也就往外走。 邬合还同那人在门口说话。 他出来拱了拱手去了。 少刻,那人也告别去了。 邬合进来问道:'你爹的信呢?' 妇人道:'那里有甚么信呢。' 邬合道:'没有信,他来做甚么?' 那妇人红着脸,掉了两点泪,道:'我当日小时在家做了件丑事,要告诉你,恐怕你恼。' 邬合道:'你在我家做出这番事来,我还不恼,何况你在家里做的事? 那是个过去的帐,我恼的是甚么? 你只管说。' 那妇人把他当日先要去看小子的阳物,并后来养孩子的话,剪头去尾,只说:'我当日年小在家,这个人姓龙,是我家雇了使用的,三番五次哄我奸了。 后来爹娘看得有些破绽,把他撵了,我才嫁到你家来。 他气不愤,在大街小巷败坏我。 我爹娘住不住,方搬回家乡去了。 我恨到如今,不好对你说得。 今日瞒不得了,实情向你说了,你恕过我罢。' 邬合方悟道丈人丈母去的缘故。 问道:'他无故今日来做甚么?' 妇人道:'他今日又想来奸骗我,我变了脸骂他。' 他要往衙门去告的话也说了个尽情。 又道:'我哄他明日来,我同你商议,等他来时,你躲在后院里。 他要奸我的时候,我叫喊起来。 你拿住他,或打个臭死,或送他到官,才出得我这口恶报。' 邬合摇头道:'使不得。 这一闹起来,私休不得,一到了当官,你少不得也要出去。 他当堂说出旧话,又添一个丑名。' 妇人道:'据你这样说,明日他来,拿甚么话回他呢?' 邬合见嬴氏这一篇言词,也知他有了几分的烈性,还要试他一试,便道:'你既和他有旧情,他来也没有甚么歹意,不过想同你叙叙旧情。 你和他弄弄,了了他的心愿,好好打发他去,也就罢了。 何苦又多事,惹是招非呢? 你要瞒着我做,就是你的不是了。 你既对我说了,我已知道你的心,你只管同他弄,我不恼的。 我明日出去让他。' 那嬴氏的脸通红,发急道:'哥哥,你把我真看得猪狗不如了。 我做了不肖的事,你还这样恩情待我。 如今就杀了我,我也不肯依从了。' 邬合听说,知妇人是实心改过从善,心中暗喜。 又道:'你果然恨他么? 恐怕到底有丝毫的情分。' 妇人道:'他奸了我几年,还负心扬我的丑呢。 弄得我父南女北,我恨他深入骨髓,还有甚么情意?' 邬合道:'我想在这里了,倒有一条好计,才除得这个祸根。 不然,你终久被他缠绕不妙。 只怕你下不得毒心。' 嬴氏道:'若有妙法敢自好,就是杀了他叫我去偿命,我也情愿。 有甚么毒心下不得?' 邬合见他是真心,遂向他道:'也不用杀他,也不用与他偿命,只如此如些,这般这般,可不出了你的气,把这祸根就拔掉了。 你说可行得么?' 嬴氏欢喜得了不得,说道:'好好,明日就这样行。' 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起来,早饭后邬合要出门。 妇人叮嘱道:'外边凭着有甚么要紧的事,今日千万可要回来。' 邬合道:'我知道,不用你嘱咐。' 去了。 午间,妇人把大门闩拔了虚掩着,坐着在房中等他。 这小子活该倒运,走将来了。 这正是:猪羊走入屠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这小子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喜喜欢欢走来赴约。 到了门口,见门是虚掩着呢,推开走了进来,妇人也笑脸相迎。 他一把抱住,就要求欢。 那妇人道:'使不得,我家的今日还在家,才出去买东西去了,就回来的。 你不见我开着门等他呢,撞来看见怎么了?' 那小子急了,道:'这怎么样处? 你哄了我来,叫我空空的回去。' 妇人道:'我怎么肯哄你? 今日早间有人来约他今夜吃戏酒,有一夜不得回家,你到日落掌灯后来,我等着你。 你轻轻的敲门,不要叫别人听见。 我接你进来,你在我这里过了夜,明日五鼓再回去。 神不知鬼不觉,你道可好么?' 那小子当妇人是真心,他欢喜非常,搂着道:'亲亲,久不见你那宝贝了,我急得很了,将就且见见意儿罢。' 那妇人道:'不好,你留此精神,夜里凭你弄罢。 这会子怕他回来遇见,问你来做甚么,你怎样答应他? 你快些回去。' 那小子舍不得,定还要扯开了裤子摸了摸,亲了个嘴。 他也怕邬合来撞见,无言回答,只得忙忙去了。 日色御山时分,邬合来家。 手里拿着个纸包儿,又拎着些银锞白钱。 敲门进来,问道:'他来了不曾?' 妇人笑道:'来了。' 就把先的话向他说了。 两个人笑着,将包儿打开。 一包是靛花,一包烟子,一包沥青。 又把前次妇人擦指头剩下的银朱,也取出来,拿几个碗装了。 都用香油调好,寻出几枝旧笔来洗净,都放在那边客座桌子抽屉内。 又寻出一根晒衣裳的细长绳子来,也放在客座屋里,找了个棒槌放在手边。 安排停当,专等他来行事。 看看天晚,夫妻饱餐了夜饭,点上灯来。 约起更时候,只得外边轻轻敲门,知是他来了。 邬合拿着棒槌躲在厨房里去,那妇人出去开门,放那小子进来。 忙把门插上,走进房来。 那色鬼把妇人抱在床上,不暇言就替他褪裤子。 妇人总不推辞,他自己脱得精光。 也没工夫上床,就站在床前,扛起妇人的两条腿来,将屁股拉出床沿外,灯光下照得甚明,站着一攮到根。 一个其大无外,一个其小无内,那小子如渴龙见水,命也不顾,下死力一阵乱抽,不多几下就完了事了。 正在麻欢的时候,被妇人伸手将他的脖子搂过来,把舌头递在他的口内。 这小子快活得了不得,咂了几下。 那妇人也叫他伸过来,那小子忙把舌头伸出,恨不得连舌根都吐出来送入他口中。 被妇人紧紧含住,猛的下力一口,格蹬一声,齐齐咬下。 那小子疼得喊叫不出,一跤跌在地下。 妇人忙把断舌头吐出,叫道:'有贼了,快些来。' 只听得房门外喝道:'贼在那里? 拿住了,不要放他走了。' 那小子正疼得发昏,耳中忽听得这话,晓得是被他暗算。 也顾不得衣服,爬起来,精光着就往外跑。 那邬合嘴里吆喝,却不进来。 他有心算计无心,在房门外等着。 说时迟那时快,他才一只脚跨出房门槛,屋内有灯,外面黑,看不真切,被邬合下死力对准踝子骨一下打得哼的一声,一交跌倒。 邬合上前按住,坐在脊背上。 那妇人也将穿上裤子,拿出灯来。 取过绳子来,同邬合将他紧紧的背绑起来。 那小子舌头没了,疼得一声也无。 腿又打伤,又跌得昏头晕脑,动也不能一动。 况这小官只会屁眼中捱那挺硬的膫子,棒槌打踝子骨上,从不曾尝过这横量的木棒槌。 他挣挫不得,任他夫妻二人舞弄。 邬合把他绑得定定的,然后起来把他的头发打开,妇人已将日间预备的宝货都搬了出来,邬合用沥青将头发替他刷得直竖竖的,然后将油调的红黑蓝三样颜色,从头至脚,二人用笔一一阵混涂乱抹抹,彩画了个花花绿绿,将银锞纸钱替他浑身挂下。 妇人向小子道:'你奸了我几年,我那些儿亏了你? 你还四处花败我。 你今日又想来奸我,我且出出气着。' 拾起棒槌来,拿那一头细些的把儿,对准他的粪门,尽力往里一插,竟进去了四五寸,疼得那小子把屁股只是扭。 又拿着一根细绳,将棒槌扎紧,系在他腰间。 一头在粪门内,一头托在外边。 又找出几根旧头绳来,拿了些烂纸拴在棒槌上,像个大尾巴。 才提将起来,开门放他。 那小子得了命,一瘸一跛的才要走。 他夫妻二人各拿了一把锥子,照屁股肉厚处戳了两下,那小子疼得又叫不出来,屁眼内又是棒槌塞着难走。 戳得没奈何,只得瘸着腿一拐一拐的没命往外跑。 邬合还恐他躲在僻静处,故意的大吆小喝,后面撵着。 那小子怕锥子利害,直往前奔。 邬合一直送他出了大街,见去远了,方才回家关门。 夫妻笑了一场,上床而卧。 他这条死巷内竟无一人得知。 再说那龙颺跑到街上,已有二更天气。 人都尽了,静悄悄的。 虽有微月,昏头昏脑,连路都认不清白。 拐呀拐的乱跑,远远看见一簇人拿着灯笼,知是巡夜的官来了,转身往回里就跑。 那官同众人已经看见,说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快快的赶上。' 众人一轰赶来,那小子被赶急了,腿瘸着也跑不动,倒站住了脚,有个要人救他的意思,却说不出话了。 众人离他不远,见他不动,反吃了惊。 仔细定睛一看,从不曾见过这么个怪物。 众人心里都是有些发毛,胆小的退在人背后躲着看。 有几个胆子大的,高声喝问,又不见他答应。 那小子分明是说甚么,因舌头全没,说不明白,只听嘴里呜噜呜噜的叫。 那官儿仗着胆子,说道:'要是人必定会说话,他只会叫,不是鬼定是妖怪。 我们人多,阳气盛,逼住了他脱不得形。 你们快动手打,不要被他走了。' 那小子也听见了,着了急,越发奔了人来,要人看看的意思,嘴里更叫得凶。 众人见他扑了来,心中大慌。 想是本官说的有理,到底是读书的人不同。 又恐他先下手伤了人,仗着胆,一齐上前。 一顿乱棍,打得脑浆直流,浑身骨折,方敢近前。 将灯笼照着细看,方知不是鬼怪,倒是个人怪。 吃了一惊,道:'这官儿因太通格物,格错了。' 默无一言。 次日报了察院,差人验看,唇外血污,口中无舌。 肛门内有棒槌一根,备图了一个形状呈上官府。 就知是这人定是因奸被人暗算,究无谋主,又无尸亲,吩付地方掩埋。 这小子奸了人家闺女,这原是女子先去就他,还情有可恕,世上有几个鲁男子柳下惠? 但只后来扬他的丑,无情负义。 他已有了丈夫,今日又想来奸他。 其情原自可恶,一死也不为屈。 但这邬合夫妻也算下得毒手。 这个小子的父母见儿子数日不归,四处寻觅了几日,杳无踪影。 只疑他跟了好龙阳的大花子去了,再也想不到他这一首。 这小子也只算个无主的孤魂罢了。 再说那邬合次日到街上,纷纷听得人说昨夜有一桩奇事。 一个人不知作了甚么坏事,被谁人弄得如此如此形状,下此毒手,送了一条性命。 听了,回家告诉嬴氏:'除了你病根了。' 夫妻笑了一场。 有一首词儿说这狱卒凶淫并龙颺的愚呆,道:恶毒从无过禁卒,逞凶那惧遭刑朴。 叹嬴氏虽淫,坑他机阱,几乎就木。  堪笑龙颺愚满腹,想当年风流再续。 似投火飞蛾,犹欣欣的,反被情仇戳。  《雨中花》此后这嬴氏同邬合过得好不和美,邬合也疼爱他至极。 一日,邬合因有事到城外,忽然听得一个坟圈内有小孩子啼哭,忙走去大一看,却是个一岁来的男孩子,一脸的痘疮。 原来这孩子出的是火症痘儿死了,他父母怕狗吃他,撂在人家坟圈内。 这一夜得了露气,又沾了土气,复又活了,故此啼哭。 邬合满心欢喜,抱了回来,叫嬴氏好生养着。 过了几日,痘儿好了,好个白净的孩子。 他夫妻二人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了,待这孩儿比亲生的儿还疼。 虽才一岁,也会吃了,买那各样的糕点喂他。 渐渐长大,起了个名字,叫作邬继祖。 这孩子只知他夫妻二人是他的爹娘,并不知别有父母。 连邬合还不知他是甚么家的,何况于那小孩子? 后来抚养成人,承继了他的宗祀。 这发人幼虽淫荡,到后来改过自新,竟做了一个贤妻慈母,寿考善终。 那邬合真是:干妻反胜实妻,无子公然有子。 也受用了下半世。 此系后话,不题。 再说邬合那一日领了宦萼之命邀贾、童相会,回家歇宿。 这话还在嬴氏被和尚拐去未曾拿获之时。 因一枝笔写不得两处的事,此时方又续出。 他次日大清晨起身要往他两家去,刚出门,遇见县里差来的捕快替他拿人。 他送了个封儿,又同众邻居问了王酒鬼。 众役去后,他方得脱身前去。 正然走着,到了一个人家的大门口,看那个门长,若非仕宦门楣,定是富翁的华宅。 只见有十来多岁的一个标致后生,身穿得十分华丽,打着一个小厮,也只有十来岁,打得哭喊连天,满地下乱滚,足足打了有百数,怒犹未息,气狠狠骂着,走了进去。 邬合叹道:'一个下人就有过犯,将就打几下罢了。 何苦打到这个地位? 做主人的恩宽些也好。' 傍边一个老儿笑道:'兄当是主子打奴才么? 这是奴才打主子。 真是天翻地覆,有冤没处诉的帐。' 邬合惊问道:'请教老爹,这话是怎么说? 我不明白。' 那老儿笑道:'墙有风,壁有耳。 这话对兄说不得,兄也不必问。' 他说着,就走了开去。 邬合听了,心中胡胡涂涂,猜测不出,也就去了。 你道这老儿说的是甚么缘故? 原来这个体面的后生,姓牛名耕,字希冉。 他父亲叫做牛质。 这牛质是个堂兄,现做显官,名为牛解。 这牛质家中有数万之富,他自幼酷好的是一个色字,除妻子苟氏之外,妾婢约有数十。 他的房子最大而且富丽,卧房之后还有一处小园,内中有亭有塘,有楼有阁,曲曲折折,甚是幽致。 各处俱铺设床榻,随处兴到,便同妻婢们高兴一番。 他这园中果然收拾得好,但见那:潇洒旁轩,高明户牍。 画贴春宫满壁,书堆淫艳连床。 庭前院内,碧桃相间海棠红; 廊下阶前,芍药并参玫瑰紫。 夏月荷花映日,秋来桂蕊飘香。 绕屋梅花三十树,垣墙翠竹几千竿。 栏杆■字斜连,窗槅衢花掩映。 楼阁俱铺床榻,庭轩尽设枕衾。 淫情一动,不拘何处便行; 骚兴旦浓,那管妾鬟混干。 园后还有个小便门通着外边,时常叫家人们打扫出那些污秽之物,就不从内室中走。 这牛质虽有许多妻妾,总无儿女。 他这个好淫,不但这些妾婢是他分中应乐之物,至于家中仆妇,不论精粗美恶,他总放不过一个,都要赏鉴赏鉴他们的光毛肥瘦。 又好南风,龙阳戏子也养着许多,真是一个色精。 然而以实论之,是登徒子的传流,只算得好淫,却算不得好色。 他这妻子苟氏,生得风骚俊美,是个绵里针笑里刀的妇人。 任凭丈夫娶妾纳婢,他谈笑自如,毫无愠色。 心中虽然醋气薰蒸,面上从不露一丝形迹。 他内中又别有一番心事,待这些妾婢们不但和和气气,而且都施些小惠。 牛质夸他贤德,畏敬他是不消说了,这些婢妾也没一个不感他的恩私。 牛质心爱的一个戏旦,叫个胡可,是苏州人,生得娇媚如妇人一般,有十七八岁。 他不在戏班中算的,只自己家宴,偶然叫他唱几句,养在内书房中,竟作个妇人妆束,金簪珠坠,俨然一个女子。 苟氏时常见他唱戏,恨不得搂到怀中,一口水吞他下肚。 虽然爱到十分,碍着人多眼众,无可奈何,只好眼饱肚饥而已。 苟氏有一个丫头叫做红梅,有二十岁了。 生得红白麻子着实俏浪,那牛质自然是饶不过他的。 但这丫长年长而骚,主人公的内宠多,雨露之恩不能常波及到他。 时常牛质叫他往书房中取东西,他也看上了胡旦,反拿话儿勾他。 他一个做戏子的人,这风月调情是他的拿手。 况恃着主人公的疼爱,未免胆大,也就想同他做个串字。 两个里都有心久了,但因未得其便。 这一日早晨,牛质叫红梅到书房中去取健阳固本丹。 红梅到了书房,见胡旦上身脱剥在那里洗脸抹身,露出一身白肉。 下穿一条大红绉纱单裤,白绸裤腰画着许多人物。 红梅心爱得了不得,笑嘻嘻的道:'小厮家也穿条大红裤子,你那裤腰上画的是甚么?' 那胡旦正想要调戏他,便把裤腰扯开,拎着那个道:'你看看这样的好故事。' 红梅一看,原来画的是春宫。 他笑得了不得,说道:'不害羞的,一个裤腰上画这东西做甚么?' 胡旦笑着,故意把手一松,裤子掉了下去。 一个膫子直竖竖,硬而且大。 红梅笑着,打他一下,道:'好大胆子,我在这里,怎把你老子的头露了出来?' 胡旦就这意儿对面一下抱住,那挺硬的阳物向他乱耸,笑道:'你既不待见他,拿你的皮套子把他装起来罢。' 红梅笑着乱摔道:'你看我可告诉老爷。' 胡旦道:'你不要假做撇清了,我两个今日完了这心愿罢。' 红梅被他调戏的心花缭乱,做作不得了,说道:'这会儿来不得,老爷等着要药呢。 过会儿你等我,我有空就偷着出来。' 胡旦搂着他亲了个嘴,定叫他吐过舌头来咂了咂,才放了手,取了药付他拿去。 到了午后,红梅果然偷空溜了出来,他二人成了好事。 如此者多次,久而久之,人也就有些知觉,传到苟氏耳中。 苟氏正想个人通线,听了这话,不但不怒,而反暗喜。 一日,带了这丫头到了后园一个小阁上坐下。 他做了一个笑容,问那丫头道:'我听得人说你同胡旦私偷,可是真的? 你实说,不要瞒我。' 那丫头见针着了他的实病,脸色绯红,毛骨悚然,不敢答应,把头低着。 苟氏笑着道:'这呆丫头,这件事是人的常情,怕的是甚么? 你实说了,我倒不恼。 我要是怪你,肯在这没人处问你么? 你只管放心的说。' 那丫头见主母这样的开恩,感激入骨。 况且每常主母待人性极宽厚,从不施打骂于奴辈。 就说了,谅也不妨。 遂跪下道:'奶奶天恩,我怎敢欺瞒,事是真有的。' 苟氏道:'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那丫头叩了个头,站起。 苟氏道:'你也同他偷过有多少回数?' 丫头道:'像有十来次了罢了。' 苟氏笑道:'他年纪小呢,也会弄么? 他的东西也有多大?' 红梅含羞笑着,不好答应。 苟氏道:'你还是才见男人的女孩子么? 怕甚么羞? 你说给我听。' 那丫头红着脸含着笑,道:'他年纪虽小,那个东西比老爷的还粗大些,会弄多着呢。' 苟氏听了这话,浑自麻了一下,心窝里乱痒,不由得脸上发起烧来,笑嘻嘻的说道:'当真的? 我信不过。' 丫头道:'奶奶这样大恩,我敢说谎么?' 苟氏附着他的耳朵,道:'我同你商议,我今晚借个因头到这里来睡。 你到书房里去约下他,晚上叫他在后门口等着,你开口接他进来,我同他试试,看你的话可真。 你要做的稳妥,我不但重重的抬举你,我后来看巧就把你配了他。' 那丫头听见这话,笑容满面,忙跪下叩头,道:'谢奶奶的恩典,我此时就去对他说。' 连忙的推了个事故,出去约了胡旦,俟晚行事。 苟氏也满心欢喜,回到房中,打点夜赴佳期。 且说天地间造化弄人,真正奇绝。 他要总成人做个好人,定有好些凑巧的奇遇。 要总成人做个坏人,也使他有个凑巧的机缘。 古今来事也多端,不能尽述。 即如这个苟氏,忽然一点淫心按纳不住,叫丫头去约了这胡旦。 若是不能凑巧,他脱身不得。 过了后,或者一回想,自己是主母,那到底是家奴,如何竟鹣鹣比翼,燕燕于飞,做起这样反常的事来? 愧心一萌,翻然自愧悔,岂不使他做了一个良妇? 不想刚刚有个空儿,成全了他这淫行,岂非造化弄人? 然而又有说者,那《劝善录》上有十个大字道得好。 他说是:我不淫人妻,谁肯淫我妇? 那《太上感应篇》上也有两句说得好: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真是丝毫不爽。 如这牛质贪淫好色,蓄了许多婢妾。 虽然也是大过,这还罢了。 至于家中的仆妇,虽然都是主人银钱买来,但他各有丈夫,岂无脸面? 岂无恩爱? 以主人之势压而淫之。 内中虽有无耻之流,以贱人之阴得沾尊贵之卵,欣欣以为荣乐者,然后内中已伤了一点阴骘。 或有身居下贱,虽有贞操之心,而为势之所凌,不敢不从,你说他这一腔的怨愤可还了得? 举头三尺有神灵,冥冥之中自然有个乘除加减,折算到他的妻女身上。 古语有两句更道得好,他说是:淫人妻子,妻女人淫。 虽然是个八字,但只四个字,上面的四字,何等之乐,下面只转换一转换,何等之苦。 仔细一想,这个淫字就可化为乌有了。 闲话少叙。 又且说苟氏得了个甚么空儿,你道是何缘故? 这日晚间,牛质家宴,他夫妻二人上坐,众妾团团围绕坐着,欢饮说笑。 或弹丝或品竹,或歌或唱,好不热闹。 这些妇人一个个逞能献媚,容悦丈夫。 那牛质有了几分醉意,这些妾婢如花团锦簇,他见了这些光景,那里还把持入住? 把这个搂过来亲个嘴,那个拉过来咬咩腕。 或拿出这个的酥乳来捏捏,或伸手到那个裤裆中去摸摸。 这些妾婢见大奶奶在上面,虽知他不吃醋,到底畏畏缩缩,跼跼躇躇的。 苟氏见了这个机括,心中暗喜,便立起身来,说道:'我在这里,你们未免拘束。 我的酒也够了,我到后边小阁上去睡,让你们畅快玩耍罢。 只叫红梅同我作伴去,别的丫头都在这里伺候。' 牛质大喜,吩咐点灯。 众人恐怕他是心怀醋念,还再三劝留,他决定不肯。 牛质道:'奶奶是极贤慧的,倒让他随意罢。' 众妾要送,他也止住了,只同红梅点上灯笼而去。 这牛质以为苟氏去了,省得众妾婢碍眼,且痛乐一番。 那里知道他贤妻也去别寻乐境。 苟氏的一只小脚只刚三寸,每常自卧房中到堂屋内,不过数尺之地,必然要扶着个丫头。 一步挪不得几寸,略跨远些就像要跌倒的一般。 此时园中系鹅卵石镶的路,七高八低。 虽有灯笼照看着,到底有些黑影。 只听得他两个高底板儿格噔格噔的响,走得飞快。 红梅穿着平底鞋,反落在后边,赶不上他。 由不得心中暗暗失笑。 到了阁上,红梅忙点上大烛,炉中爇上香。 绣帐高悬,锦袅铺设停当。 苟氏心忙意急,催他快去接胡旦进来。 红梅也不拿灯,黑影中悄悄的去了。 这苟氏虽然淫兴发作,但自己是主母,且年纪尚未三十,未免有些含愧。 心中暗想:'若对了面,到底不好意思。 兼之无寒温可叙,不如先脱了衣裳睡下,等他弄过之后就罢了。' 脱衣睡下。 不多时,只见红梅来说道:'他来了。' 苟氏道:'叫他上床来罢。' 那胡旦忙脱光了上床,也无可说者。 钻入被中,见他已是精光,就上肚子弄将起来。 胡旦先见红梅约他时,听得主母这样大恩,拿脐下的这件美物赏他,无可报恩之处,就把主人公放在书房中的春药酒吃了许多在肚里,安心来奉承奶奶。 那苟氏也有些醺醺醉意,酒兴正浓,色兴大炽,见他弄了进去,十分高兴,觉得比牛质的果粗大些,干法也甚得窍,而且工夫更久,欣喜非常,一连丢了两度,叫他暂歇。 苟氏见他年甚青春,身材小巧,心爱不过,就驮在他腹上,搂着亲了他一个嘴,舌吐丁香,彼此合咂了一会。 苟氏心爱他不过,随口编了个《驻云飞》赠他,道:你二九青春,娇媚嫣然美妇形。 你把红裤褪,好个风流棍,粗大胜良人。 坚而且硬,直捣红心,如入造魂阵,把你做异宝奇珍并看成。 胡旦感主母相爱之甚,也就接口编了一个,在苟氏耳畔娇声低唱,道:恩似天高,赏我裤中这美槽。 紧暖香乾妙,绝世风流窍。 茶情爱盛而饶,将何为报? 惟有竭力驱驰,稍尽忠和孝。 但愿你日久天长永不嚣。 苟氏听了,愈加欢喜,紧紧的搂了他两搂,笑说道:'你年纪小小的,被窝中的事倒这样在行,不枉我失身一场。 你若如我的心,我就天久天长的同你作乐。 后来但是有空,我就叫红梅来叫你。 你要始终心不改变,我久知红梅同你有私情,我就把他配与你作妻子。' 那胡旦听了,感恩天地。 他长了十来多岁,只遇红梅一个。 在书房中做好私偷的事,急忙急促,不过苟且适兴而已。 今见苟氏千般妩媚,万种风骚,吟吟笑语,不觉魂消。 且要博主母的欢心,图赏妻子,又竭力奉承了一阵。 苟氏觉比每常同牛质交合赛过许多,乐到十二分地位。 又伸舌头叫他咂了一会。 那胡旦鼻口闻得他脂香满唇,口中尝得他甜唾融心,在肚子上又抽抽扯扯的动作。 苟氏心疼他年幼,怕他弄伤了,便道:'你也丢了两次了,且下来养息养息着。' 那胡旦也就依他下来。 苟氏拿只左臂与他枕着,用右手将他浑身抚摩,遍身光腻异常,十分心爱。 又用指头探探他的后庭,笑道:'老爷每常同你弄弄这个,你也有趣么?' 胡旦也笑了笑,也拿手摸他身上,滑溜如脂。 先摸了摸酥胸嫩乳,渐次摸到那又肥又凸的妙物。 他掀开被,缩身下去一看,只见又红又紫,小小的一个花心,灯光射着微微的几根毳毛。 兴又大动,就侧身搂抱,两个挺触了一会,都乏倦了,互相搂抱着睡了一觉,醒来又亲嘴咂舌,两人调笑上兴来,又上身弄起。 正然两下绸缪,看看天色渐渐微明,苟氏只得歇住,叫他起来穿衣,着红梅悄悄送他出去。 有一个词儿述他二人这一番幽会,道:幽房寂寂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 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佳境,犹自怨邻鸡。 道今宵不永。   右调《昼夜乐》还有一首《花心动》的词说苟氏,道: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 乍雨乍晴,轻寒轻暖,最动芳心时节。 狡童娇秀堪相与,且偷闲相携。 调舌弄圈套,同衾共枕,鸳鸯带结。 此后苟氏但是有空,就叫胡旦进来取乐。 一日,苟氏行经之后,正值同胡旦弄了一夜,竟受了胎。 到了四五月上,那牛质知道,喜得非常,那知是个野种。 不意那红梅也是月事净时,牛质偶然同他高兴了高兴,误打误撞,也竟得孕。 自从胡旦被苟氏占去,他一副精神心力全注在主母身上,并未曾与红梅沾身,道明明是主人公的嫡种了。 不想苟氏已知道这丫头肚中有了丈夫的根芽,他因自己腹中有了宝货,明日生下来岂不是个异宝。 设或红梅也结了子来,不免分了些宝气去。 心生一计。 这一日,苟氏的生辰,家宴唱戏,饮够多时。 正本完了,苟氏点了一出《必正偷词》,一出《西厢》上的书馆佳期,叫胡旦唱。 胡旦先装莺莺会张生的那种娇羞,看得好不动人怜爱。 后来又装陈妙常,那番浪态没一个不动起火来。 那牛质欢喜得只是笑,连饮了十数觥,也有几分醉意了。 苟氏留心他那样子有些模模糊糊了,忽然指着胡旦,向他道:'这小厮倒唱得好,他伺候你一场,我赏他个老婆,你说可行得么?' 牛质不但心爱苟氏,要遵他的言语,且又爱胡旦。 听了这话,笑着道:'这是你的恩典了。' 苟氏道:'这样个好标致小厮,丑丫头也配他不上。' 就指着红梅道:'我这丫头也还生得端正,好配他做个贺新郎罢,倒是一对好夫妻。' 牛质并不知红梅腹中有物,何况且配了胡旦,寄之外府如收之内库是一样,何碍于时常取用? 便道:'你既念奴娇,赏他个好姐姐,有何不可?' 点头应允。 苟氏恐怕他的酒醒后有变,说道:'今日趁着我的好日子,就在内书房里权做他二人的洞房,改日再拨房子与他。' 遂吩咐管家婆与他收拾。 他是财主人家,何所没有? 衣裳被褥首饰盆镜之类查些赏他,把个红梅打扮得花花绿绿,当夜配了下去,即成好事。 他夫妻二人,在红梅是久旱逢甘雨,在胡旦是床中遇故知,一上床就殢雨尤云起来。 感念奶奶不失前信,抽一抽,齐叫一声奶奶。 那红梅到了乐极的时候,他一连叫了十数声:'我那知疼着热的好奶奶哟。' 那知是奶奶的一条妙计。 过了数月,苟氏生了一子,合家欢喜,牛质是不必说。 三朝满月,那亲友都来庆贺,热闹非常。 那红梅配了胡旦,只五个月,也就生了个儿子。 他夫妻两个都知是主人的亲种,但怎敢送了上来? 少不得认为己子。 牛质算了算,也知是他的骨血。 此时苟氏无子,他也就只得认了。 今见苟氏已产了麟儿,况丫头又配下去将半年,这孩子也有了些杂气,故此就不要他。 那里知那丫头生的虽染了些兔子杂气,还是真正牛种。 这正夫人生的毫无牛气,纯乎兔而且杂。 这杂种就是牛耕了,打的这个小厮就是红梅所生,与他同岁,岂非奴打主子乎? 还有一件异处,这牛耕生得娇娇媚媚,与胡旦的模样竟相仿佛。 那个小厮粗粗实实,行动言笑与牛质一般。 这牛质心中也常想:'奶奶所生之子虽类胡旦,但苟氏极美,母美儿子亦美,自然之理。' 他并不疑有别故。 但红梅之子全像自己,既从小不认,大了如何相认? 只得罢了。 这小子就服侍牛耕。 每每他主仆在一处,这家中的妾婢以及下人,无不暗暗指指搠搠的谈笑。 他一家皆知,街邻因而知道。 所不知者,就是牛质与牛耕假爷儿俩人耳。 这妾婢们都感苟氏相待之恩,且事关重大,谁肯做冤家说破? 这日,你道牛耕为何毒打这小厮? 牛耕向人家寻了一个小哈叭狗儿,每日叫这小厮抱着。 此日偶到大门外,不妨那狗一下跳在地下乱跑。 恰值街上一条大狗赶上,一口咬死了,所以牛耕怒恨打他。 且说牛质自苟氏得子之后,他常常得意,念那两句古语道: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 向妾婢们道:'这两句刚刚合着我了。' 喜乐非常。 又过了二三年,有一个私窠子计氏,生得甚美而骚。 他有一个癖好,凡与男人交合时,单要弄他的后庭,不喜干他的前面。 他有一番的讲究,道:'男子中坚久长大者少,短小不济事者多。 果然阳物大,本事好,在前面盘桓,自然有许多的妙境。 若遇那短小而不济者,不但弄在内中全无知觉,且正在兴浓之时,他忽然中止,真使人心中十分难过。 至于后路,男子中大也可,小也可,长久固佳,快亦无碍。 那快的,他耸完了,我心中亦不觉怎么。 遇着长久而大者,不但其乐无穷,即前面亦有乐处。 因此十次之中倒有八九次是走后路。' 他又有许多的妙想,恐有爱洁净的人嫌此地秽污,设或有粪屑带出,岂不为人憎恶? 临弄时,他将紫菜木耳用水泡软,拌上许多铁香末,先填入后庭中,同人弄时,不但一点秽物带不出,且抽得有许多香气扑鼻。 有一个赏鉴家取辽懿德皇后的《十香词》内一首道: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 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就把'别有香'三字做了计氏的雅号。 牛质闻得'别有香'的盛名,去嫖了他几夜,果然枕席之上妙技超群,心爱至极。 用了将千金弄了他来作妾,以供后庭之乐。 只交七个月,便生下一个女儿。 牛质暗想道:'我自得了他,只在陆路驱驰,从不曾水门来生,何得忽生此女?' 虽知这娃娃来路有些不明,因没有多的儿女,也就葫芦提认了。 反向人拿话掩饰道:'人说了七成八败,七个月生的颇多,多是八个月的养不大。' 因计氏叫做别有香,这女儿是他生下来的,可接了下一字,乳名香姐,家人都称为香姑。 可笑这牛质自己的亲骨肉明知不认,倒作了家奴的儿子,却拿这一男一女两个杂种当作亲生。 岂非天斩其嗣,以偿贪淫之报耶? 且按过一边。 不知邬合如何去邀贾进士、童财主,与宦公子如何相会,这贾进士与童财主叫甚么名字,是何出处,要知道他的事迹,再听下回分解。

第八卷 贾文物借富丈人力竟得甲科 邬帮闲迎宦公子竟走邀富贵

附 魏忠贤履历新奇 阮大铖家庭特异 话说那邬合见那少年打小子,虽听那老儿说了两句胡涂的话,心中猜详不出,也不便再问,就顺便先到贾进士家来。 这贾进士名文物,乃贾翰林之子。 贾翰林名字叫做贾明,做过一任主考。 年老无子,致仕家居。 前妻王氏早故,后娶了一个莫氏续弦。 到七十岁上才生了这贾文物,正合着苏东坡的二句道:圣善方当而立岁,顽尊已及古稀年。 他这样年纪才得了这个命根,夫妻爱这儿子视同至宝,自不必说。 七八岁上请个老师教他,倒也聪明。 只是一心务外,不肯读书。 他父母又恐拘管坏了儿子,就事只假推不知。 贾文物到十岁上就会作怪,看见家中妇女,无人处就去抠抠挖挖。 丫头仆妇们去溺尿,他就躲着张看。 人见他年小,也不理论他。 莫氏知道了,恐他年幼,一时间有无耻的妇女破了他的童身,以致生疾。 况那个贾老儿也是个挂名丈夫,八十岁的人了,起坐还要人扶,哪里还有风流的兴致? 遂留了两个大丫头服侍他,只带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叫做含香,搬到西屋另住。 带着儿子,每夜卧在身傍。 又过了二三年,此时贾文物交十三岁了,竟知识大开。 这含香丫头也十六岁,生得娇模娇样,颇有几分姿色。 他背了母亲的眼,就皮着脸同这丫头打牙撩嘴的顽戏。 那丫头也是有知觉的了,起先还怕主母知道,后也就渐渐胆大起来,也回嘴回舌的调笑。 那贾文物久要下下手,他想尝尝这蛤蚌的滋味,怕她不从,故不敢轻动。 今见她说说笑笑的回言,乘机就搂过脖子来亲个嘴。 那丫头也不啧声,只把头扭着笑笑走开。 或把他手上轻轻拧一下推开了,并不言语,总是那半推半就的光景,心中已判了个肯定。 贾文物知道好事可成。 一日晚间,因他父亲痰火上来,他母亲照看着,却三更时好了些,方才就寝。 熬了夜的人,上床睡着犹如小死。 他却留心静听,见母亲睡熟悄悄退出被来,爬下床,摸到床后一张矮榻上。 那丫头也因辛苦了,沉沉睡熟。 他上床将被揭开,替她轻轻脱了裤子。 摸着了此物。 光光滑滑一条细缝,用指头挖挖,紧紧揪揪。 他此时虽然爱极了,那心中却扑扑的跳,还怕她或一时叫喊,母亲听见,又将指头往里塞塞。 那丫头睡得总不知觉。 此时也顾不得了,那小阳物也挺硬起来,他也用些唾沫替她擦在牝中,把自己小膫子上也抹了些,轻轻分开两腿,爬上身,用手摸得真切,将阳物插了进去。 内中其热如火,那丫头虽是个处子,但她比贾文物大了三岁,又生得胖壮,所以轻易便肏弄了进去,毫不翻难。 此时丫头也惊醒了,明知是小主,故意道:'是谁?' 贾文物忙向耳边道:'亲亲,是我。' 丫头道:'你还不下去,看我叫起来。' 那贾文物道:'心肝,我想你久了,你救救我罢。' 说着,忙忙乱抽。 那丫头也是巴不得的事,因主人是贾文物,她少不得也要假惺惺。 抽了一会,那小卵中也冒出了些清水出来,她牝户内不知是血是水,也有一些黏涎流出,都是初次开晕,不得其中深趣,也觉得比别的东西有一些美味。 贾文物得了手,仍旧回到母亲床上睡下。 他二人尝着了这甜头,得空就做。 就是日间或在无人处遇着,两人扯开裤子站着,搂得紧紧的抽几下,亲两个嘴才罢。 晚间但是他母亲睡熟,便悄悄去舞弄一回,也都渐知其中乐趣。 那一夜,他又摸了去同丫头弄耸。 弄得倦了,互相搂抱,不觉睡去。 那莫氏一觉醒来,恐儿子蹬了被,摸了摸,却是一床空被堆在一傍,儿子不知何处去了,吃了一惊。 还只道他下地小解。 等了一会不见上床,就猜料了其中原故。 忙下床拨开炉内的火,点上灯,拿了走到床后边来。 只见儿子与丫头嘴对嘴,四只膀子搂得紧紧的睡呢。 舍不得打儿子,只把丫头拧了两把。 那丫头惊醒,明灯之下见主母站在傍边,忙将贾文物推醒。 睁开眼见了母亲,又羞又怕,赤条条跳下来爬到床上,钻入被中而卧。 他母亲也跟了来,熄灯而睡。 到次日,要骂儿子打丫头,又恐老儿知道气了他,只得忍住。 又防范不得许多,叫儿子到前边书房睡。 那贾文物这一下来虽不得再与丫头私偷,倒觉比跟娘睡时散诞,瞒着外边去嫖婊子弄龙阳,无所不为。 他母亲也渐渐知道了,生怕他一时弄出疮来怎处,思量要替他娶房媳妇,方可管他。 那时有个户部郎中姓富,他任上收过两次税,家私巨万,久已丧偶。 (只有一个女儿,虽娶了几个妾,也)无子息。 这个女儿却生得丑。 (下缺文308字)人虽慕他(家财万贯,田园广博,但因他女儿的丑且凶悍,谁敢把)亲生儿子送入虎(口,不觉一晃女儿年纪已经二十多岁了,)富户部暗急托媒人,只要(对方答应娶他女儿,不论门第贫)富,都肯与他。 恰好这莫氏要替儿子寻亲事,对老儿说道:'你也有年纪了,儿子也大了,替他娶个媳妇,若生得个孙儿你见见,也不枉养儿一场,你心下如何?' 老儿道:'我年老多病,诸事管不得了。 你是他亲娘,哪有不爱惜儿子的? 凡事你就作主罢。' 那莫氏就叫了媒人来转寻亲事。 媒人就将富户部家中如何富厚,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小姐。 生得人物又齐整,性格又温柔,又贤又孝。 只要寻个有福的好女婿,如今赔的嫁事是不消说,将来这几十万家私房产地土,都是女婿承受。 这小相公天生的正是那位姑娘的对子。 莫氏满心愿意,问她年庚。 媒人知她儿子才十三岁,不肯说富小姐二十多岁了,只说才交十八岁,因拣选女婿,才迟到如今。 那莫氏算她大着五岁,又想儿子已经会作怪,媳妇年长些也好管他。 遂满口许媒重谢,托她去求。 那媒人久受富户部之托,人但听见富小姐尊名,便摇头闭目。 富户部催过多次,俱回没有售主。 今日见莫氏愿求,知他必允。 走到富家,把贾翰林儿子求亲话说了一遍,又道:'不但这小相公生得人品清秀,且又是独生儿子。' 富户部也知女婿小了十来岁,不能相配,只是如今女儿大了,又因丑恶,没人来求,只取他门第并一个好女婿罢了。 只得将错就错,许了他家。 莫氏知道他家富足,将来都是我家之物,竭力铺排,行聘纳采,着实体面。 过礼之后不多时,就择吉日与儿子完姻。 那贾文物正与含香恩爱得好,忽然分开,虽在外边寻些野食,一来年小不老到,二来手中无钱,又不敢问父母要,如何得遂意? 今听见替他定了富户部之女为妻,不但媒人说她标致,又将来得他家私可做财主,真喜得打跌。 巴到娶亲的头一日,见丈人家过了嫁妆来,富盛至极,无所不备。 莫氏将他住房后一进三间收拾了,与他做洞房。 富家来的东西将三间屋填塞得满满当当,贾文物这喜欢哪里说得出来。 连莫氏满心也说是她的主意才寻得这样好亲家,暗暗欢喜。 贾文物又见陪了四房下人,四个小厮,又是四个好标致丫头,都与含香不相上下。 其婢如此,姑娘之美可知,心窝里喜得乱痒。 巴到天晚,过了一宿。 次日亲迎娶了来家,急得要看看这小姐是怎么样一个天仙容貌。 不想揭去盖头,坐下含卺,定睛一看,吓得几乎跌下床来。 你道她是怎个娇容:面虽不肥,而团团一枚大脸; 身虽不胖,而伟伟数尺长躯。 两眼圆睁似杏,双眉浓扫如钩。 指虽不糙,却短短粗粗如虎掌; 足虽不长,却圆圆滚滚似擂槌。 项短如虎,声雄若牛。 虽不发怒,而脸上常露凶光; 即是喜时,而胸中每存泼味。 贾文物暗暗跌脚,幸喜她家陪的妆奁果然富丽,且有这四个齐整丫环,一名玉簪、一名金桂、一名银杏、一名珠兰,都有几分姿色。 回想道:'妻子虽然丑陋,若是贤慧,这几个丫环还可盘桓取乐。' 想到此处,也就不恼了。 晚间上床,虽然有些怕她,如饿鹰见食,也顾不得了,只得替她脱衣解带。 那富小姐也是久已待字饥渴多年的女儿,况她的性格也不是怕人的。 而且见丈夫又是个小孩子,任他做作。 贾文物替她脱光了,爬上身也用些津唾往内直攻。 贾文物到底年小,物件不甚雄壮,只微微听得她口中嗳呀一声,已弄了一个直窍到底。 次日,夫妻起来庙见拜堂。 那贾文物尚幼,身材小巧。 富氏虽只二十多岁,长成门扇般一个大婆娘,贾文物刚刚只有她多半长。 有四句古话改一改,甚合他夫妻两个:贾家新郎罔谈彼,富氏新娘靡恃己。 两人堂前相并立,刚刚撞着果珍李。 他二人虽是夫妻,宛如母子。 贾老儿见了,暗暗捶胸跌足。 那贾文物自此以后,他心中虽有些憎嫌,晚来却得像意做事,强似与含香私偷胆怯。 这富小姐她做女儿时等了二十多岁,满拟嫁个魁伟丈夫,做一番大事业。 不想嫁了这样个小孩子,心中甚是不乐。 看他也还生得清秀,自然有大了的日子。 又见他每晚定要点点卯,甚是殷勤,倒也罢了。 哪知这贾文物过了些时日,小姐的这件新物吃厌了,又想起要尝几个丫环的味儿来。 背了富氏,就望着这几个丫头调戏说笑。 这些丫头虽未尝不想见见姑爷的这个异物,但都知道姑娘的尊性。 一些不到,还要打个半死,这个醋瓮可是开得她的? 那漏脯救饥,鸩酒止渴的事,如何做得? 又不敢得罪姑爷,都悄悄来禀明姑娘。 富氏想了一想道:'你们听凭他取笑,不必声张。 只他要动手动脚的时候,就着一个来对我说。' 此后那贾文物对着丫头要说些趣话,那丫头们也笑笑,只不答他。 他以为有情有爱,又拿出那调含香的手段来,渐渐摸手捏脚,亲嘴搂颈的,丫头们也不瞅睬。 就是偶然在胯裆中一掏,或在股缝中一挖,那丫头们也只笑笑,把手推开,并不啧声,并无一毫羞怒之色。 他以为都是契厚的了,只等偷空行事。 那一日,珠兰在后院中弯着腰摘花,他悄悄随去,从后面把屁股一把抱住,要做些风流的勾当。 那丫头只是乱挣,却也不做声。 他口中不住的道:'好姐姐,趁着没人,我们在这青草地上了了心愿罢。' 抵死不放。 正然热闹,谁知别的丫鬟已报知了小姐。 那富氏悄悄走来,到了后面,夹耳带腮一个大巴掌,喝道:'青天白日在这里做什么?' 那贾文物自出娘胎,脑弹也没人挨他一下。 今被这一掌,耳朵中磬响了一声,打个发昏。 急回头看时,原来是他的令政。 又羞又痛,扣着脸往外飞跑,躲到娘房中来。 莫氏忽然见儿子面目更色,看脸上红紫了半边,吓了一跳,急问缘故。 贾文物先不肯说,盘问急了,方含泪直诉,莫氏才知是媳妇见教的。 这莫氏当初误听媒婆之言,贪她豪富,也不想媳妇丑到这个地位。 娶进门来,懊悔无及。 又被老儿背地埋怨,说她不打听明白,娶了恁个媳妇来。 可惜了我个好儿子,被你作娘的坑了。 但已生米做成熟饭,无可奈何。 今日见儿子把脸打肿了,要去说媳妇,又恐老儿知道抱怨。 况又是儿子做得不是,心中暗急暗疼。 只得抚慰儿子道:'谁叫你做这样不长进的事来,叫她打你? 你要正经,她敢打你么? 她若无故欺负你,我也好说话。 好好的去罢。' 那贾文物捱到晚间,只得进房。 不想被她这一掌把魂都打走了,见了她,不由得心中凛凛害怕。 富氏不许他同卧,叫丫头抬了条春凳,放在床傍与他睡。 贾文物不敢违她法度,竟自钦此钦遵。 过了数日,莫氏知道了,心疼儿子,反来替媳妇陪话。 说儿子年小不知事,你年纪大些,就事要你照看他。 你小夫小妻为何分开了睡? 看我脸面,今晚好好的在一块罢。 那富氏虽然性凶,既打了丈夫,婆婆还说一篇好话,也就说道:'奶奶的话我有不听的么?' 果然晚间仍叫贾文物同卧,那贾文物也知修饰,在被窝中尽力赔了个礼。 过了多日,旧性复萌,把前次那一巴掌竟忘了。 又是前番那种光景,仍对着这些丫头胡闹。 他见这些丫头总不推阻,以为几个人都有意于他。 决想不到是妻子的一党,要拿他献功。 连富氏前日撞见,他还说是无心之遇,哪里疑是活耳报神去报的。 一日,天气炎热,午间富氏洗了澡上床去睡,丫头打着扇。 那金桂丫头因接着姑娘洗的残水,也在那里洗澡。 不想贾文物进来,向房中张了张,见富氏正睡。 又到后边房内窗洞中往里一张,原来是金桂洗完了澡,坐在一张椅子上跷着腿,揩那腿上的水。 露着一身白肉,下面一道沟儿,火齐内吐,豆蔻含葩,哪里还忍得住? 将门一推,却是虚掩着的。 他跑将进去,就势将那丫头两腿直扛起来,倒在椅上。 那丫头只顾揩澡,并不防他来。 无心被了扛起两足,跌倒椅上,一个光臀正正对着他脐下。 那贾文物也顾不得褪裤子,一个硬邦邦的阳物向她腿缝中混戳。 丫头用手混推混搡。 那丫头本待要叫,一来姑娘吩咐过不必声张,二来知姑娘睡觉或者不知道,就趁此机会且尝尝这肉棍滋味的意思。 就是姑娘知道了,原是吩咐过的。 况且贾文物穿的是葛布裤子,虽然隔着弄不进去,却下下戳的是那个地方,被葛布擦得阴门痒痒酥酥,也有几分动火,所以此时他也不甚十分推辞。 那贾文物是急了的,两只膀子扛着她两条腿,要腾出一只手来扯裤子,怕放松了她,一条腿恐她挣了起来,只是隔着裤子混戳,如何弄得进去? 那葛布又硬又癞,连门边儿进不得。 弄了一会,还是一个门外汉。 正在用力的时候,哪知富氏已走到后面。 贾文物进来时不曾顾得关门,他心中以为,就是别的丫头来看见,都是素常调戏熟了的人,让她看看这个款式,使她也好动情。 谁知道那些丫头未来,反是丫头的姑娘来了。 富氏是有心的人,轻轻走到身后还不知觉,手中拿着条门闩。 那金桂早已看见,急得要挣起来。 富氏摇了摇手,双手举起闩来,连腰带股尽力打了一下。 打得贾文物哼了一声,一交跌在地下。 抬头一看,原来是母大虫。 顾不得疼,想挣起来跑,哪里挣得起来? 被富氏连肩带脊又是几下。 那贾文物娇嫩皮肤,何曾尝过这种恶味? 且只穿着一件单衫,痛得满地打滚,高声喊叫救命。 那金桂却笑嘻嘻背着脸穿衣服。 他母亲莫氏正在廊檐下纳凉,只见含香忙的走来,道:'奶奶,不好了。 相公不知甚么缘故,大吆喝叫救命呢。' 莫氏听得,撂了手中扇,慌得两步做一步跑到后边。 只见媳妇拿着一条门闩,儿子在地下哭喊。 那地下因洗澡溅了一地的水,被他滚得一件雪白纱衫葛裤就像泥浆的一般,媳妇还在那里恶狠狠的要打。 那莫氏又气恼又心疼,上前夺住门闩,变下脸来发话道:'你也是宦家小姐,哪里有这个道理? 就是丈夫有不是,好好的劝。 他再不听,告诉公婆。 有你动手就打的么? 我养他这么大,还不曾动他一下。 你看打得恁个模样,你也忍心? 少年妇女哪能这样不贤慧。' 那富氏从小无娘,被她爹娇惯了,任情横行,大气也不敢呵她。 今见婆婆来数落,如何受得? 她就回话道:'你养的儿子不长进,还来护短。 谁叫他偷丫头来? 不说你儿子没廉耻,倒来说我。 你说我不贤慧,谁叫你家娶我来? 嫌不好,休了我去。 你既护短,我偏要打,看把我怎么的。' 此时门闩被莫氏夺住,她抢不下来,就丢手扑了贾文物去。 莫氏恐怕她难为了儿子,丢了闩,拼命将她抱住,连忙吆喝儿子道:'你还不走么?' 那贾文物见势头凶恶得很,也顾不得疼了,挣起来就往外跑。 正走不动,幸得含香也跟了莫氏来的。 看见打得恁个样子,好不心疼,说不出口。 见他跑出来,连忙将他扶住,往前边去了。 莫氏见儿子已去,才放了媳妇。 那富氏见贾文物走去,一口气不得出,自己一头撞倒,躺在地下,大哭大叫道:'你家娶我来作媳妇,是娶我来受气的么? 我爹爹也不曾说我一句,你倒来骂我。' 撞头磕脑。 亏得丫头多,将她扶住,不曾着伤。 莫氏见这个样子,再要说你,料道也不肯服顺。 且恐亲家知道,他是溺爱的人,不说女儿不贤,反说婆婆嘴碎,只得忍了口气回去。 走到房中,只见儿子睡在床上哼哈,含香替他身上揉摩,莫氏叫儿子脱了衫子一看,十数处打得乌紫,心里疼得要死。 叹了一口气,道:'冤家,那丫头有什么到你,你到了这个田地。' 不由得放声大哭,含香也忍不住堕泪。 贾翰林听见着,惊忙叫了莫氏过去问她缘故。 莫氏隐瞒不住,把打儿子的话说了。 那老儿别无他言,只把脚跌了几跌,咬牙恨了几声,叹了两口气,落了两点泪,睡倒床上。 那富氏赖在地下,被众丫头抬到房中,直哭到掌灯时方住。 一口气塞在胸中,无处发泄,将金桂打了个半死才罢。 那夜莫氏叫儿子休要往媳妇处去,留在自己房中养息。 那含香好不疼他,一夜也不睡,替他揉搓,时刻不离服事。 次日,莫氏坐在床沿上看贾文物。 只见含香走到跟前,道:、奶奶,我才到后边去,见大娘的几个丫头在那里说说笑笑,原来两次三番都是大娘同她们弄的圈套。 因金桂昨日被大娘几乎打死了,她们都抱怨说大娘当日定的主意,今日又拿她出气,告诉了我。 大相公还呆着当她们同他有情,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吃了这两场亏。' 贾文物如梦方觉,醒悟道:'我同丫头调笑,她并不在场。 刚要动手,这母大虫就知道了。 原来有这些机关。' 悔恨无及。 那莫氏听了,叹道:'小小年纪,这样狠心,夫妻间一点情义都没有。 只恐我老夫妻死后,还不知怎样受她的罪呢?' 落了几点眼泪。 因对含香道:'我看你倒还疼他,我的眼睛看不到,你留心打听她们有甚么机谋见识,你教他防备防备。' 含香道:'不用奶奶吩咐,我自然留心。' 莫氏听得甚喜。 贾文物也心中感激。 又过了几日,贾文物身子渐渐好了,起得来。 莫氏想媳妇儿子两处分着不是常法,把恶气放下,掏出好气来,将儿子拉到媳妇房中来,道:'我前日一时心疼儿子,劝了你几句,你就恼了。 我今日送了他来,你夫妻和和美美的,前话总不须提起。' 那富氏前日把丈夫打得太毒,自己后来也觉过意不去。 撒了一场泼,公婆也没有甚话,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 且这几日独卧,甚是冷清。 有他在床上,虽不能大畅所怀,也还拱拱耸耸,在肚皮子上热热闹闹的。 今见婆婆来说好话,她道:'我一时失错,奶奶不要怪我。' 那莫氏见媳妇也说好话,才放心去了。 正是:婉转和儿媳,殷勤做老娘。 贾文物此后见她就怕,只是到床上那一会工夫还可以见她个好脸,闲常就如小鬼见了阎王一般。 隔了些时,富氏偶然回去看父亲,留她住了十数日。 那贾文物是闲不住的人,独自一个又想胡做起来。 富氏的丫头是不敢惹他的,这个含香既是旧交,又甚有恩情,思想温温旧账。 那日趁着母亲在父亲房中看着熬药,这丫头因夜间服侍老主病症,不曾得睡,此时偷空在他床上睡觉。 贾文物悄悄进来,左张右望不见丫头。 走到娘房内又不见,到床后一望,见她睡着,满心欢喜。 忙上前亲了个嘴,推醒了她,要同她高兴高兴。 那丫头也久别此道,正在企慕之时,欣然笑纳。 二人如久渴得浆,哪里就肯便打住。 莫氏一时要丫头拿东西,叫了两声,不见答应,也疑她偷睡。 走了来床后一看,见儿子正同她弄呢。 莫氏知儿子同他有旧帐,又见这丫头甚有情到儿子,也不动怒,只叹了一声,骂道:'孽障,你还不怕,又做甚么呢?' 他二人正弄得高兴,融融笑语,曲尽于飞之乐,并不知道娘来。 听见这话,那贾文物连忙穿衣往外去了,丫头也紧了裤子出来服侍。 这贾文物觉得同含香干事甚有情趣,不像同富氏,下边虽然也一般干着,上面心里到底胆怯。 况这丫头比富氏模样又标致些,且娘又不十分严紧,两人偷工摸夫,得便就做一出。 若要人不知,除非自莫为,不想被富家陪嫁的家人媳妇们知道了,要在姑娘跟前讨好。 等得富氏来家,一五一十,全全奉告。 富氏恼在心头,因不曾拿着贼犯,声扬不起。 又恨婆婆纵容儿子,每日留心看他破绽,又吩咐家人丫头细心打听。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莫氏叫含香到他房中来叫贾文物。 这富氏是眼中放不下砂子的人,一见了她,眼中火冒,醋气直喷,骂道:'你这小骚奴,到这里来寻汉子么?' 含香道:'奶奶叫我来叫相公,无缘无故为什么骂我?' 富氏道:'你来寻他肏捣罢了,说奶奶来叫他? 我不在家,你们肏捣够了。 我来了,你还浪着寻了来。 没廉耻的臭娼根,养汉精的淫妇。 你熬不得了,脱了裤子到街上寻人肏捣去不是,你到我屋里来干什么?' 那丫头也回言道:'我是奶奶的丫头,轮不到你骂。 我同相公怎么样你见来么? 小小年纪,肏捣不离口,倒说我没廉耻。' 那富氏哪是容得下人顶嘴的,几句说急了,跳起身扑了她来,一把抓着头发,骂道:'你偷汉子可不是没廉耻,还敢强嘴。' 就夹脸打了个嘴巴。 那含香哪里依得,虽不敢还手,把她两只手揝得死紧。 说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连一点礼性也不知道,婆婆的丫头轮到你打? 你说我偷汉子,奶奶不管我要你管?' 富氏骂道:'你那奶奶也算得人么? 白披着张人皮,连畜生还不如呢。 她要是有人气儿的,肯容儿子偷丫头? 许丫头偷汉子么?' 两下争持着。 众丫头既不敢劝姑娘,又不敢帮打含香。 正急得没法,原来富氏先同丫头拌嘴时,贾文物已进来听见了,忙报知莫氏,道:'媳妇同含香闹呢。' 莫氏急忙走来。 到了门外,听得媳妇骂丫头偷汉子,知道是为儿子起见,反不好意思进去。 听到后来连她也伤犯起来,如何忍得住? 进门嚷道:'好媳妇,好媳妇,连婆婆都骂起来了。 我的丫头是你打的么? 还不放手!'上前拨她的手。 富氏也不叫奶奶了,嚷道:'你为丫头难道打我么? 丫头偷你儿子,你还来护他。 你既然有这样好媳妇,当初又娶我做甚么?' 莫氏见她不逊,也怒极了,便道:'我早知你是这样不贤良的东西,我儿子就一世没老婆,我瞎了眼也不娶你这样媳妇。' 见她还抓住含香的头发不放,将她手背上下力一拧。 那富氏从来线疙瘩挨着都叫疼,何曾经过这辣味,只得放手。 那丫头如飞跑去了。 她嚎啕大哭道:'原来你娘儿们捎成帮儿来算计我,我还不如一个丫头,要这命做什么?' 正哭着,一眼看见贾文物在门外,便恶狠狠的扑了去。 莫氏正然气得发昏,忽见她去扑儿子,生怕被她拿住吃她的亏,忙奔了出来,拉着儿子往上飞跑。 到了房中坐下,看那贾文物脸都吓白了。 丫头在那里梳着头,淌眼泪缩鼻子,红着半边脸,几条指印,一抽一吸的哭。 莫氏见了这个样子,因想媳妇如此不贤,儿子将来不知怎么样结局,又是自己做的事,怨不得人,不由得伤心哭将起来。 声虽不高,那一种怨恨之气未免露出。 那老儿听得声息异常,叫丫头请了莫氏过去问她。 莫氏正一腔忿恨,把媳妇不知事的话尽情告诉了。 老儿子只是叹气。 且说那富氏哭了一会,晚饭也不吃,睡在床上,到了夜间,又哭了一场。 拿了根带子,在床栏杆上上吊,幸得丫头听得她哭,都还未睡。 忽然不见声息,走来看看,要是睡着了,她们好睡。 猛然看见她打秋千呢,吓得大叫道:'姑娘不好了,在这里上吊呢,你们快来!'四个丫头慌的一齐推进门来,忙忙解下。 一面救着,一面着一个上去说信。 那富氏因方才上去不多的工夫,不曾着伤,撅了一会,一口痰涌出,又重新哭将起来。 那丫头飞跑去与莫氏报信。 莫氏方才睡下,听得打门,说媳妇上吊。 这一惊不小,望着儿子道:'这是你前世的冤家,不知弄的怎样个下场头呢。' 一面说着,一面忙穿了衣服,叫一个大丫头拿着灯,开了院子门,一直前来。 看见媳妇已救醒了,睡在床上哭,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只得好言抚慰道:'痴孩子,小小年纪,怎寻这短见? 我婆婆劝你是好话,肯为丫头说你不成? 好好的快不要胡思乱想。' 富氏总不理她,只是哭。 莫氏见她如此,又羞又恼,坐不住起身,又勉强安抚了几句上去。 此时老儿也知道了,起来靠着枕头坐着,只是长吁短叹。 莫氏回来,到他房中坐下,老儿道:'媳妇这样泼悍,不是小可的事。 明日请了亲家来,等我说明了。 后来就有一差二错,我有话在前,也好分说。' 莫氏连称有理。 看着老儿睡下,也自去睡了。 到了次日,果然请了富户部来。 那老儿一肚子郁气胀得久了,从始至末,将他女儿怎样打女婿,同丫头通同害丈夫,又怎样骂婆婆,昨日又怎样打婆婆的丫头,并夜间上吊的话,尽情告诉了一遍。 又道:'我一生只有这一点骨血,我将九十几的人了,将来小儿不知做何光景?' 不觉挥下泪来。 那富户部惶愧至极,心中想女儿如此凌虐丈夫,不孝公婆,心中过意不去。 又见亲家年老,说得如此伤心,更觉恻然。 只得说道:'亲家,你年尊了,不必着恼。 小女自幼无母教训,不知人事,凡事不要理她。 你但放心,我又无儿,女婿我自然竭力照看,成就他的功名。' 老儿见亲家说得甚好,深谢了。 那富户部辞了出来,到女儿房中。 见她也不梳头洗脸,睡在床上哭泣。 便说道:'我儿,你如今在人家做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女儿。 贤名难得,公婆可是得罪得的吗? 就是女婿年小,有不知呈,只劝得他,一个丈夫可是打得的?' 富氏满胸恶气,听得他父亲来了,只道是来替她出气,谁知反说起她来。 遂大嚷道:'我不贤,当初谁叫你养我来? 我今日在他家,不要你来做乔家长管闲事,不怕他家有锅煮吃了我。 就是我死了,也不稀罕你来替我要命。' 那富户部见女如此无知,出嫁的女儿又不好骂她,又恨了一声道:'玷辱家门的孽障。' 遂忿忿的出来。 贾文物不敢进房,在厅上候着丈人。 那富户部见了,一把拉着他的手,道:'小女无知,贤婿不必记怀,诸凡看我面罢。 有我丈人在,你只管放心。' 贾文物作揖谢了丈人,那富户部上轿回去。 这一场闹,富氏气不得出,成日打丫头骂仆妇,摔碟扔碗的使性子。 足足有一个多月,方才气消。 那贾老儿见亲家说了许多好话,又见儿子媳妇两下隔了月余,不是常法。 只是吩咐治了一席酒,叫了媳妇到跟前,说了些好话,劝了几句,叫莫氏领了儿子媳妇回房饮酒和事。 事虽和了,这贾文物的胆也碎了,从今后在家中不敢起一毫妄念。 这些时在母亲房中睡,因他娶过媳妇,不便带他一床睡,床横头安了个铺给他,与含香相离咫尺,无夜不两人在一处。 莫氏恼恨媳妇,明知道也不禁他。 他两个百般恩爱,虽心中难割难舍,因富氏法度利害,也只得割恩断爱,循规蹈知,不敢再寻旧好,只好得空到外面去混混罢了。 富氏见他守了法度,倒也相安无事。 那富户部自从许了亲家成就女婿,每日以此事为念。 一年值文宗科考,这宗师当日与他做过同寅,甚是契厚。 再三请托,要替女婿进学,那文宗也自依情。 府县考的名字容易,不消说得。 到了道考,也进了学,热闹了一番。 上秋乡试,这主考又是富户部同年同门,一出京就备了一分厚礼,半情半贿,求一关节要中女婿。 那主考自然肯做分上。 他进了三场,那文章不知从何而来。 放傍之日,又轻轻巧巧中了一名举人。 再说江南三学中有一种学霸,自己不读书,遇岁考时用银子老保一个三等。 他一年的买卖,惟以把持衙门为事,议论风生,是非蜂起,专一罗织管事骗钱而已。 今见贾文物中了,知他是新时小子,一窍不通。 又知他丈人豪富,遂买谣言说富户部替女婿买的举人,希图马扁。 孰不知他翁婿二人学了两句古语,叫做:任他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且在家中摆酒唱戏,贺喜热闹,竟不理他。 这几个学霸老羞变怒,遂一唱百和起来。 说某人是某宦儿子,某人是财主贤郎,都是买的举人。 为头的虽不多几个,有好生事的秀才就跟上数百,同去文庙中哭庙,又蜂拥着打到主考公馆门首。 那主考知道了,不胜大怒,传地方官擒拿。 江南人称为呆鹅头,那鹅见人走着,他却伸着大长脖子来吓人,被人一脚踢去,他反吓得跑得老远,江南人就是这个样子。 无事之时,一人首唱,就有许多人帮衬。 及至弄出事来,一哄跑个干净。 起先有几百秀才,戴着方巾,穿双红鞋,手中拿把扇子,口中之乎者也的乱嘈乱闹。 后来听得拿人,这些人谁知都是属屁的,一唧就不见了,跑得一个皆无,只剩得为头的七八个。 主考将这几个人交与地方官。 他连夜上本,别话一概不题,只说恶衿不中,欺凌主考。 这主考是魏珰门下,遣人预先贿通,不消说得。 这富户部见风声不好,恐连累了自己,叫女婿收拾了往京中去。 一者躲是非,二者寻门路。 备了有三千金的一分礼物,叫他到京送与阮大铖。 这阮大铖是同乡同里的人,又素常相识。 因他是魏忠贤第一个用事的门下,在京做官,轰扬天下,故去托他。 又备了万余金厚礼,托阮大铖转送魏忠贤,要领贾文物拜他门下做个孙子,以为靠山,还求抬举。 贾文物到京,见了阮大铖,送上书信,交了礼物。 阮大铖好生欢喜,次日即同去见了魏忠贤,送上厚礼。 都是黄烘烘杯盘壶碗,金晃晃锦缎纱罗,卷轴尽唐诗宋画,骨董悉周鼎商彝、玉带犀杯、珍珠宝石。 魏忠贤收了,贾文物又拜了门下做孙儿。 魏忠贤先见了礼物,毫不介意。 见贾文物认了孙子,倒觉欢喜。 阮大铖将贾文物中了举,众人见他家殷实,想要诈骗,要求上公照看。 又把江南秀才哭庙的话,大概说了数句。 魏忠贤怒道:'前日我见本来,深恨这些秀才可恶。 已批了旨,皆着责革问罪了。 这贾孙儿中一个举多大事,明年咱偏中他个进士,看人怎样的?' 阮大铖道:'这是上公天恩,他翁婿自图厚报。' 忙叫贾文物叩谢。 魏忠贤笑道:'你有咱这样个爷,连孙儿的进士也不能中一个,把咱的体面都没了。' 向阮大铖道:'阮官儿,你同他去罢,叫他等着。' 二人拜辞出来。 果然次年春榜,贾文物又搭了一名进士,正是:胸中何用书千卷,只要生来福运齐。 你道这魏忠贤一个没卵袋的太监,怎么就大到这样地位? 是个什么来历出身? 听我细细讲来,便知详细。 他祖籍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 他父亲属兔的,自幼小名叫做魏卯儿,人都顺口叫熟了,倒不知他的正经名字是什么。 这魏卯儿生得着实标致,在县中当了一名门役。 虽伺候过一个知县,却不曾作兴到他。 这六房书办,无一个不同他契厚,穿的吃的用的倒都不愁。 后来一个新任知县,系福建人,酷好男风。 又因路远不曾带家眷赴任,就宠幸起他来,竟如伉俪一般,言听计从。 那六房书吏都是他亲密极了的人,表里通连,替他在外边招揽过府,数年间他也弄有二三千金之物。 知县因此声名大坏,被上司揭参了,革职回去。 那时魏卯儿也有二十多岁了,不但腰中厚实,而且唇上渐渐长出那不情的胡子来。 况且县官之坏因他而起,恐再来的官府若是知道,倘一责革,更觉无颜,就退了役回家。 想要娶房妻小,浼托媒人替他寻一个标致女子。 那媒婆道:'眼面前这些人家女儿我都见过,人物都只中中,没有甚么上样的。 只有臭水沟住的卖扁食的边家女儿,她虽是个小户人家,那女子真有十分姿色,但听得人说未必是个真女儿了。 你若不坟较,这倒是现成的,一说就稳。 你要嫌她,只好别处慢慢打听。' 魏卯儿听得这女子有十分姿色,动了火。 想道管她是整是破,若错过了,焉知将来可还遇得着这样人物。 因对媒人道:'我不论这些什么真女儿假女儿的,她就是真正黄花女儿,到我跟前,第二日依旧是个破了的,这有何妨? 只要模样儿好就罢了。' 媒婆道:'既如此说,我包管你必成。 只要谢礼从厚。' 说完,去了。 你道这媒婆如何拿得这样稳? 原来这女子瞒着父母,相与了个趣人儿,是在他家每常走动的一个化缘和尚。 边老儿常常舍块豆腐给他,不住来往,同这女儿就暗暗的偷上了。 有一年光景,那女儿已有了半肚身孕,想要同逃,不得其便。 她父母知道了,要急急遣嫁。 料瞒不得,倒将不是原封的话告诉媒人。 预先说明,愿者成交。 所以媒人知道必肯。 走来一说,果然两口子不但肯而已矣。 听得是致仕的门官,且又家中殷实,真算攀高结贵了,欣喜非常。 媒人复了信,魏卯儿行茶下礼,不须烦说。 到娶的这一日,他旧日相厚的这些书办并衙门中人,都送分资来贺喜留酒。 他因见人果然美貌,心中十分欢喜。 进到房中,那新人早已睡下,他忙脱衣上床,钻入被中。 摸那新人时,也脱得一丝不剩。 他大醉的人,忘其所以,将屁股往新人胯下乱拱。 那边氏忍不住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他道:'我同你成亲。' 边氏道:'你成亲如何是这样的,你错了。' 他模模糊糊的道:'我从小就是这样,成过几千次了,如何得错?' 边氏笑道:'我也曾成过,是对面来,却不是这样的。' 魏卯儿被他提醒,方想起是娶老婆,不是伴孤老,才转过脸来,爬上肚皮,做了一出武戏。 过了两日,他偶然见边氏一个大肚子,腆着问道:'你腹中有疾患么? 为何肚子这样大?' 边氏笑而不答,刚刚到了一百日,就生了一个肥头大脸满抱的儿子。 魏卯儿知这娃娃来得有些古怪,意欲抛弃。 边氏执意不肯,道:'你要弃了这孩子,我也就寻个死路。 我嫁了你三个多月,就是你的骨血了,为何要撂他?' 魏卯儿疼这边氏过甚,不得不依她留下,这娃娃就是魏忠贤了。 起初他也上过学念过书,他原旧日的名字叫做魏进忠,忠贤是后来御赐的名字。 魏忠贤到了十七岁上,他老子娶了个媳妇与他,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魏良卿。 他娶的这媳妇姓蓟,也生得有几分颜色。 魏忠贤却不十分相爱,反爱在外宿娼。 再说这魏卯儿十多岁时因后庭主雇太多,得了杨梅疮。 他正在当时的时候,怎容他发了出来,一阵轻粉顶药顶了回去。 如今四十开外的人了,又被边氏淘虚,旧疮发将起来,成了翻花杨梅。 医治不效,先将鼻子阳物蚀去,后渐渐遍身腐烂而亡。 这边氏每常在被窝中,一夜也不许丈夫躲懒。 自魏卯儿害疮起,有半年多不曾高兴,急得要死。 要寻个朋友,又有儿子媳妇碍眼。 亏得向年相与的那和尚,假说是表兄,来家走动,暗暗同她解馋。 今见丈夫死了,忙忙下葬。 刚过了三七,卷了些私房,同那和尚相约逃走。 一日黑早,不知往哪里去了。 这魏忠贤自幼好赌好嫖,因家私是父母管着,不得到手。 他只好零碎偷些东西出去当卖了顽耍,再不能像意。 见老子死了,心中暗喜可以自由。 犹恐娘不肯,到底掣肘。 今见她做了柳翠,被月明和尚度了去,欢喜无限,哪里还肯去寻问。 遂将他老子少年粪门中挣来的这分家私任他挥霍,不但大嫖,而且大赌,不数年而罄。 房子也卖了,租了两间破屋栖身。 不但人见他没钱不同他赌,连日食都断绝起来。 因叫他妻子蓟氏做个私窠接客,赚钱度日。 谁知这蓟氏因丈夫同她不甚相爱,在外贪嫖贪赌,彻夜不归,她这数年来,不等丈夫吩咐,早已相与过许多朋友,自做久了。 魏良卿承爷爷的旧业,也被人诱去做了小官,十日半月常不归家。 魏忠贤明知放纵,并不查问他来去。 这蓟氏自从做了这桩买卖,倒也在行。 魏忠贤除去家中柴米之费,余者仍拿去做赌本。 但零零星星,不得个爽快。 过了一二年,偶遇着一个山东的水客要买婊子,魏忠贤带他相了蓟氏,讲明身价五十两,竟卖与他去了。 他欣欣然把银子揣到赌场同人大掷。 人只知他卖老婆,不知是多少身价,都想大赢他。 一日一夜,赢了他一百余两。 到开发时,只得五十金。 两下就争闹起来,三个人打他一个。 魏忠贤此时也急了,又一无所恋,思以性命图赖。 恰好傍边有把刀子,他抢过来,众人当他行凶戳人,倒都躲开。 不想他将裤子扯下,揝着膫子,狠命一刀割去。 血晕倒了,一交跌在地下,血如涌泉。 众人想要跑,那开赌的窝家道:'列位去不得,这场人命官司要打大家打,推不在我一个人身上的。 且救了看,救活了是大家的造化,救不活再商议。' 众人知道脱不得干系,只得上前来救。 一面烧绵花替他捂住刀口,一面用姜汤灌喂,多时苏醒过来。 众人商量了一番,向他道:'这是你自己割的,并非我们害你。 你就死了,我们也到不得偿命。 如今这五十两银子还你,我们还大家凑钱养活你。 你好了呢,不消说。 设或你要不好,身后我们发送埋葬你。 这五十两银子给你儿子安家,你的意思怎么样? 你必欲到官,这银子我们且留着打官司。' 魏忠贤自想,自己一贫如洗,此时既疼得动不得,又无亲人,儿子又小。 先是拼着一死,不想又活了转来。 且落得得这五十两,后来还好做赌资,也就肯了。 众人见他依允,图脱祸患,上好饮食供给他,又去寻了他儿子来,把前话向他说了。 这赌钱的内中有一个是他的大花子,拿好话儿给他吃,他也喜诺,就留在日里服事他老子,夜间那人带他去干后庭花。 这河间府庵割的娃娃甚多,有绝妙的药方,请人来替他医。 就将他膫子煅灰配药,给他吃一个多月,疮口痊愈,一嘴胡子也掉了,宛然一个内监。 这种人地方上私容不得,就去报了官。 官府问起缘故,他禀称情愿自宫,希图进用。 地方官具文差役送到京中司礼监衙门交割,他就带了儿子魏良卿一同前去。 到了京中,那时正是王安掌司礼监事。 差役投到,王安拨他到东京皇长孙处给使,这皇长孙就是天启皇帝。 那时天启正在童年,左右伺候的全是些小内监。 又都在宫中长大,还不知道甚么。 这魏忠贤在外边过了三十多年,何事不知? 他身边还有那五十两银,将外面所卖顽戏的物件无不买来哄诱天启。 天启这疼爱他真如至宝,一刻也离他不得。 天启的乳母客氏,系定兴县民侯二的妻子,生得模样甚好,选入时只得二十来岁,她乳大了天启到了十三岁。 这客氏也是个骚淫妇人,没奈何被选进了宫,十多年无非同些宫女内监为伍。 今见天启大了,一来图解谗,二来图固宠,竟被她引诱,破了天启的童身。 她当日拿小奶头的奶给天启上嘴吃,到今日她又拿大奶头的奶给他下嘴吃。 天启自尝了这种佳品,觉御厨中的供膳无一可及,竟同她同起同卧,如夫妇一般。 魏忠贤知道了,以客氏将来可做内中一个大援,遂同她结拜了兄妹。 魏忠贤自割势进宫之后,隔了一二年,得了个异人传授,常服丸药,生咽小儿脑髓。 他那阳物竟长出有四五寸长一段来,却是没头脑的一件东西。 客氏心喜,魏忠贤狡黠,两人暗暗私通,成其夫妇。 天启尚幼,客氏不过要哄他亲厚,那根御屌不足大用。 得遇忠贤,真是意外奇逢。 忠贤又引魏朝与之私,客氏愈喜,二人千般海誓,万种山盟。 但他这种盟誓与别的男妇不同,那讲的是情,他讲的是利。 无非是皇孙登极之后,如何内援,如何外应而已。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神宗崩遐,泰昌登基。 一月,龙驭上升,天启即位,忠贤得赐今名。 命为司礼监太监,总督东厂官旗办事。 客氏当日在宫中人皆称为客巴巴,到今封为奉圣夫人。 出外乘八人大舆,内官锦衣花帽执棒前驱,声位与皇后等。 天启又特给客氏与忠贤为妻。 到二年九月,赐魏忠贤、客氏各金印一颗,方二寸,四爪龙钮玉筋篆文。 每印九字,作三行,一曰:钦赐顾命元臣忠贤印。 一曰:钦赐奉圣夫人客氏印。 每颗二百两,御用监制造中书篆文,内官监置金龙印盒。 一时伺旨献谀,靡费数万金。 他二人一内一外,渐执朝政。 招权纳贿,荧惑圣听,那个罪恶也不能尽述。 直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 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那时有一位忠义大臣参了他一本,但看此本,便知魏忠贤和客氏之恶了,也不用我细说。 那本上道:左副都御史杨涟题:为逆珰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 乞大奋干断,立赐究问,以早救宗社事。 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其人者,举朝尽为威制,无敢指名纠参,臣实痛之。 今若畏祸不言,是臣负忠义初心,以负皇上起臣特恩,他日有何面目以见先帝在天之灵? 谨撮其罪之大者二十四款,为皇上陈之。 忠贤原一市井无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拨之幽贱,宠以恩礼。 原名进忠,改命今名。 岂非欲顾名思义,忠不敢为奸,贤不敢为恶哉? 乃初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班。 自忠贤擅权,旨意皆出传奉。 假若夜半出片纸杀人,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害岂渺小? 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 旧阁臣刘一燝,冢臣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 忠贤交通孙杰论去,急于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 大罪二也。 先帝壮年登极,一月宾天。 执春秋讨贼之义者,礼臣孙慎行也。 明万古纲常之重者,宪臣邹元标也。 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 何亲于乱贼,仇于忠义? 大罪三也。 王纪为司寇,执法如山。 钟羽正为司徒,清修加鹤。 忠贤一则辱而迫之去,一则陷之削籍去。 不容盛世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是真欲门生宰相乎? 大罪五也。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 忠贤用羽翼之奸,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 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 大罪六也。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旨尽令降斥。 屡经恩典,竟阻赐环。 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 大罪七也。 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 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生贞静,荷上宠注。 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权谋之私,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 大罪八也。 犹曰无名封也。 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矣。 忠贤以抗不附己,矫旨特令自尽,不令一见皇上之面。 皇上又不能保其妃嫔矣。 大罪九也。 犹曰在妃嫔也。 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坠月之惨。 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 是皇上不能自保第一子矣。 大罪十也。 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 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 自首异处,肉饱狗彘。 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与皇上之老犬马,略无顾忌也。 其余内臣擅逐者,不知数百千也。 大罪十一也。 今日讨奖赏,明日讨祠额。 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 镂凤雕龙,干云插汉。 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廷规制,僭拟陵寝而已。 大罪十二也。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 金吾之堂口皆乳自,诰敕之馆目不识丁。 如魏良卿等,及外甥野子傅应星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 不知忠贤有何军功? 有何相业? 甚亵朝廷之名器矣。 大罪十三也。 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枷死皇亲数命矣。 其扳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 若非阁臣力有护持,言官急为纠正。 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 大罪十四也。 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死矣。 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 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 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则付之有司,大则付之抚按学院足矣。 而径拿黑狱,三次拷掠,身无完肤。 以皇上右文重道,而忠贤草菅士命。 大罪十六也。 未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 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致士朴卒困顿以去。 以中宫之尊大得矣,而朝廷何可有此名也。 大罪十七也。 未也,且将开罗织之毒于缙绅矣。 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也,忠贤竟逐之去。 于是张忠贤之威焰得矣,而国脉何可崇此蕴毒? 大罪十八也。 未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于丝纶矣。 科臣魏大忠到任,已奉明旨,忽传旨诘责。 及科臣回话,无论玩弄言官于股掌,又煌煌无语,提起放倒,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何如主。 大罪十九也。 最可异者,东厂的以查奸细,非扰平民也。 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 快恩仇,行倾陷。 片语违忤,则驾贴立下。 如近日之拿中书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不理阁救。 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 大罪二十也。 尤可骇者,东厂缉访何事? 前韩宗功潜入长安打点,实往来忠贤司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 假令天不悔祸,宗功奸细事成,不知九门内外生灵安顿何地? 大罪二十一也。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 忠贤谋同奸细,创立内操,复倾财厚与之交纳,不知意欲何为。 大罪二十二也。 近日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簇拥如云,蟒玉之趋随耀日。 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 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驷马。 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想亦恨在一人下耳。 大罪二十三也。 忠贤走马御前,皇上曾身杀其马。 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闻进有傲色,退有怨言。 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致收拾不住。 奈何尚虎兕于肘腋间乎? 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迹,皆得之邸报招案,与长安共传共见,非出于风影意度者。 忠贤之二十四大罪,内有受而外发之,外有呼而内应之,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 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 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 即有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只知忠贤。 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 即奉奏之旨,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 且如忠贤前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 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慢不请裁决,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 事势至此,皇上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耶? 每思至此,尚为有天日耶? 无天日耶? 忠贤狼子野心养成,今日客氏又从傍巧为营解。 忠贤欺君无上,罪著恶盈,岂容当断不断? 伏乞皇上大奋雷霆正法,以快神人公忿。 其奉圣客氏亦并敕令出外,无复令其厚毒于宫中。 其傅应星等着法司责问。 然后布告天下,暴其罪状。 如此,天意勿回,人心勿悦,内治外安,不新开太平气象者,请斩臣以谢忠贤。 知此言一出,忠贤之觉断不能容臣,然臣不惧也。 但得去一忠贤,以不误皇上尧舜之名,即可以报命先帝,可以见二祖十宗之灵。 一生忠义之心事,两朝特达之恩知。 予愿已毕,死且不恨。 惟鉴臣一点血诚,即赐施行。 他这一本上去,在廷忠义之臣皆以为天启必定震怒,将忠贤灭族,客氏贬开,尽洗耳以听。 不想魏忠贤积威所致,天启久已拱手服降。 且天性愚騃ái,见了这本,不但不怒,反恐忠贤迁怒到他,满脸陪着笑说道:'这本上说的话,那外边的事,说我不知道还罢了。 这些宫中的事,我尚不知道,那外边的事,何由得知? 我有些信不过。' 忠贤道:'上位说得是。 只这么一想,就知是假话了。 他们见上位托我掌管朝政,他外边官儿不得弄权,想要触了上位的怒将我贬开,好让他们大家弄鬼。' 客氏扭头捏颈的道:'这些嚼舌根的,连我也拉在里头。 他们不过怕我在爷跟前说他们的不是,都想挤撮我,我出去就是了。' 就往外走。 天启忙亲自跑去拉住,说道:'你不要着恼,我自有处治。' 因怒向魏忠贤道:'你把这样多事的人重重的处了,别的才不敢学样儿。' 忠贤道:'上位不知道,他们这一党的人多着呢。 就处一两个,他们也不怕。' 天启道:'不拘他多少,你都尽情重处就是了。' 忠贤、客氏听了这话,心中暗喜,出来就批严旨切责。 忠贤知道皇帝是他治服的了,何得尚容臣子哓舌,遂弄了个东林党,大戳忠良。 把些正人君子尽行杀逐,所留合朝文武皆是他的干儿。 自首相魏广微起,五府六部,大小九卿,以至科道,无非儿而已矣。 那时有个礼部尚书将八十岁了,向忠贤说道:'我本意要与上公做个儿子,因年纪太大了,不好认得。 叫我儿子与上公做个孙子罢。' 你看那时士大夫无耻至此,可还成个世界? 此时魏忠贤已建府第在外,客氏亦起大业。 各家有数千奴仆,每出朝到家,千岁之声震耳。 那时有奉承忠贤者,尊呼为九千九百九十九岁。 他二人互相表里,忠贤出,则客氏在内。 客氏出,则忠贤在内。 一个天启竟被他二人监管得定定的,一毫不能自主。 忠贤因与客氏轮流出入,不能常伴她同宿,挑选了四个貌美阳大的小厮送客氏为小夫,笑说道:'我不得常常奉陪,送这几个小厮与你服事。 料道你家侯爷也不敢管你,你可留下用罢。' 客氏也就笑纳。 客氏住在大宅,在隔壁又盖了一处房子,与丈夫侯二同儿子侯兴国住。 她但是出宫,便叫这四个小厮一床同睡,大畅所怀,所以越发感激忠贤,更加亲厚,表里为奸。 忠贤一手握定生死权柄,在廷众臣工,非干儿即厮养,吩咐一语,雷令风行。 他要放个宰相,还易如反掌,何况要中个进士? 那贾文物也不知有文章没文章,不过说了名字与主考,竟中而已矣。 再说那贾文物中后,捷报到家。 那贾老儿听得儿子中了进士,年老病久的人喜极,一笑而逝。 莫氏忙差人往京去报丧。 贾文物辞了魏忠贤、阮大铖,星夜奔回。 他家吊贺同时热闹了一番,开丧出殡十分华彩,自不必说。 不想次年他母亲莫氏也病故了,又忙了一场。 殡葬之后,贾文物恐富氏怀恨含香,难为她,偷空向丫头说要设计救她出去嫁个单夫独妻,以报她向日之情。 商议了主意,那丫头虽心中不舍,也怕富氏利害,十分感激,落了几点泪。 那贾文物到丈人家来,将这丫头的事不敢欺瞒,从头一一说了,求岳父如此如此设法救她。 那富户部既疼女婿,又怕女儿果然送了那丫头性命,次日就到贾文物家中。 婿女迎入,他要到亲家灵前看看,他夫妻陪了上去。 富户部灵前作了揖,见一个丫头在傍站着,故意问贾文物道:'这女子当日服侍谁的?' 贾文物道:'是先母的侍婢。' 富户部回头问女儿道:'这可是当日同你嚷闹的那人么?' 富氏道:'就是她。 当日倚着奶奶的势儿,她胆子大多着呢。 且等我慢慢的拆洗她。' 富户部变下脸来向贾文物道:'你府上是诗礼人家,母亲的使女,儿子都是要得的么?' 贾文物假做惶恐道:'这是小婿年幼无知,悔之无及。' 富户部道:'令堂老亲母纵容得她这样无状,还不打发了她,留在家做甚么?' 贾文物道:'先母骨肉未寒,心有不忍。' 富户部笑道:'你舍不得罢,故如此假说。 我却容不得,贤婿就怪我些也罢。' 吩咐家人道:'把这女子带到家去,叫媒婆替我即刻卖了,此时就行。' 那丫头明知是贾文物好情救他,但在此多年,临去未免伤心。 收拾了东西,叩辞主人灵位,大哭了一场。 她这哭,三分恋故主,七分感情人。 富户部叫人领了去了,他恐女儿疑心,望着富氏道:'向日亲家请我来说那些闲话,受了一肚子的气。 我因见他年高了,故此忍住,只得昧着心说了你几句与他压气。 我忍到如今,今日才出了我父女的一口恶气。' 这富氏听见父亲说这样疼爱她的话,好生欢喜,哪里知是他翁婿二人弄偷天换日的鬼。 富户部回家,吩咐寻个好人家与她去嫁。 家人举荐了一个买卖本分的人,叫做鲍信之,有三十来岁。 富户部一文不要,仍看女婿的面上,反与了丫头十数金的妆奁,又与些衣服首饰之类。 那丫头千恩万谢而去。 贾文物知道含香得其所天,也感丈人不尽。 过了二年,那富户部也是花甲外的人了,偶染时疫,大势已危。 女儿女婿都在跟前,呼了过来,说道:'我死之后,把我跟前的婢妾都拣个好人家打发嫁了去。 其余家中人口房产,内囊细软,一并付与你夫妇。' 又嘱女儿同女婿道:'你们都大了,不比当日幼小,好好的和美过日子。' 再三说了,瞑目而逝。 这个丧事都是贾文物治办,也着实热闹。 事完之后,把些妾婢都嫁了人,然后两处并做一家。 这贾翰林家中房产地土家私原有万余金之物,今又得了富家这分家产,约有十数万了。 将房屋收拾得华丽之极,僮仆数十,婢子多人,比贾翰林当日反觉热闹了许多。 他如今是个进士,又算巨富之家,自然有人来亲近他。 就是文人墨士也都相与起来。 人虽知他举人进士来得暖昧,不过背地谈论,谁敢当面说他不通? 明知他一窍不通,又谁敢出个题目考他一篇不成? 况且势利二字是人人所不能免者。 就是有一种假豪杰,嘴虽鄙薄他,不由得身子走来亲近。 古语二句说得好,一丝也不差。 他道是: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正是此谓。 那贾文物他也因自己是科甲中人了,虽是擀面杖吹火,一线不通,也勉强学些文人的体段,凡说话定要带些之乎者也的文腔。 引用些书语,却是不通得可笑。 他到服满之后也二十多岁了,比当年举止大不相同。 体统虽然尊重,只是怕夫人的心分外胜前了,权且按下。 且把贾文物向日去投托的那阮大铖家世细表一番。 他系两榜出身,虽宦居清要,却屈体求荣,做了魏珰的第一个心腹。 他生母贝氏,先是他父亲的通房之婢。 她腹中怀着阮大铖,临分娩时,梦见一个官儿向她道:'我唐朝李林甫也。 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击。 今罪限已满,来与夫人为子。' 贝氏惊醒,忽然肚痛,生下一个儿子。 贝氏不知李林甫是甚么人,过后告诉夫主。 他父亲暗想道:'此子将来必贵,但恐奸恶不端耳。' 遂将贝氏升而为妾。 后来阮大铖中了举,他嫡母故后,他父亲因贝氏当年梦中有夫人之称,将就贝氏立为正室。 不久他父亲死了,只有贝氏在堂。 他丁忧满了,中了进士,入了词林,投在魏忠贤门下,做了个走狗。 他同时文臣中魏珰已有五个为首的干儿,崔呈秀、吴淳夫、倪文焕、田吉、李夔龙,时人称为五虎。 又有武臣中为首干儿五个,举朝称为五彪,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 这十个陷害多人有同枭獍,残害忠良如豺狼,贪婪淫秽如狗彘。 阮大铖在他众人中分外又恶几分,那魏珰也比别的儿子更亲厚几分,你道何故? 他知道魏珰恼东林诸公,编了一本点将录,把一时贤臣搜罗殆尽,如《水浒传》名色:天魁星呼保义左都御史高攀龙,天罡星玉麒麟应天巡按周起元,天机星知多星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天勇星大刀左副都御史杨涟,其周顺昌、万璟、周宗建、黄寿素、李应升、缪昌期等三十六人为首,其次地煞七十二人,则周嘉谟、崔景荣、余茂衡、陈于达、周希圣、申用懋等,临了一个地贼星鼓上蚤中书汪文言,共一百余人,呈与魏珰。 魏珰大喜,按名挨次杀害。 此时他又丁了母忧回南京,买了剪子巷一所大宅居住。 他或在家或往此,替魏忠贤探访事情,生事害人,居止不定。 他生平有一戏癖,不但爱看戏,而且好编戏。 他在家时,常到牛首祖堂寺呈剑堂作寓,每夕与狎客饮。 以三鼓为率,客倦罢去,他挑灯作传奇,达旦不寐。 他若见了戏班中有个好旦脚,就爱之不置,定要同他相厚一番。 要是见了个女旦,竟连性命都不顾了,不弄到手不已。 他先遇阴氏时,虽然心中十分相爱,他怕阴氏被窝中利害,故不敢要她,不然他夫妻也不能保全回去此。 此时南京有一个小财主姓白,他祖籍原是苏州,故此人都称他做白舍。 他家中养了一班戏子,内中有一个女旦,名字叫做娇娇。 生得模样俏丽,娇媚是夸奖不尽,且八脚俱全。 那腔口板眼吞吐清楚,都从牙缝中一字字逼将出来。 音韵悠扬,真似一管箫声,令人听得魂消心醉。 又只得二十岁,阮大铖一见了,骨软筋酥,千方百计要弄她回来。 这娇娇果然生得好,怎见得:亭亭如玉,更饶绕梁之音; 楚楚如花,时做风骚之态。 媚眼中善引淫人之魄,纤腰下惯消浪子之魂。 赛过烟花妓女,胜似乔扮娈童。 美哉绝世梨园,允矣无双雌兔。 那娇娇是一班之冠,起初她主人如何舍得放她? 后来亏那有见识的亲友提醒了他,道:'戏旦固可爱,自身尤为可爱。 他是魏上公头一个心腹,东林多少大老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何况你一个白衣财主? 若恼了他,把你窜入东林党籍,轻则荡产破家,重则叫你死无葬地,连正经妻孥皆不能保,依旧人还白白拿去。 这岂不是为惜一指,连肩臂都不顾了? 不若趁早送与他去,不但免祸,或者他欢喜了,还可得几两银子,再去买个人来教罢。' 那白舍听了这话,深为有理,且素常也知他的利害,遂送了与他。 阮大铖得遂了心,大出手,竟送了二十四两身价。 那白舍为这一个人费半千金还不止,还费了几年心力教成,可稀罕他这几两银子,推辞不受,宁可白送。 阮大铖只说了两声多谢,莞然笑纳。 他自从得了这娇娇,真如获了至宝。 要他的心肝五脏煮汤吃,他也情愿掏出奉承。 另收拾了三间精致房子与她住,买了个丫头叫赛红服事她,做衣服制首饰那不用说得。 不但把别的姬妾视同粪土,连他嫡妻毛氏也如同陌路。 这娇娇善于音律,阮大铖向来填的词,内中或有差谬不合板眼处,她都一一指出。 阮大铖又得了一个良师,更加钟爱。 此时阮大铖已四十岁了,俗语说月里嫦娥爱少年。 阮大铖虽然十分爱她,她在矮檐之下不得不假喜假笑,与他假亲厚,倒真心真爱看上了他长子阮最。 这阮最才二十一岁,一则年纪与她仿佛,二则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又轻轻薄薄,浑身骨头没有四两重,就像戏上的一个风流生一般。 娇娇在戏场上看惯了这般人物,所以心中私爱。 就不知这阮最也早已看上了娇娇。 阮最的妻子郑氏虽然貌也美,心甚淫,却像个泥美人,一点风韵也没有。 所以阮最常道:'与她行房,竟是弄死人一样,有何趣味?' 他倒爱一个龙阳小子,叫做爱奴,时常干他的后庭。 自从见了娇娇之后,精魂俱失,一心一意魂梦颠倒的想念着她。 但她系老子的爱宠,岂敢轻易动手动脚? 只好无人处撂一半句俏话儿勾引,哪知娇娇爱他比他相爱还胜数倍。 男去偷女甚是艰难,女要偷男易如反掌。 只消眼角微微留情,话语暗暗递春,不知不觉就相合而为一了。 你道为何如此容易? 他二人既两情相爱,彼此笑语中就有许多勾引的话头。 那阮最既是拿云捉雨的班头,窃玉偷香的领袖,这娇娇又是四海纳贤的女旦,况又是多多益善的淫娃,还是顾什么羞耻,惜什么名节的不成? 但娇娇俨然有庶母之尊,不便俯身下就。 然那一种相亲相爱之情,自然各别。 阮最心虽默会,但不敢轻易下手。 或恐忽然有变,如何了得? 故此但见父亲一出门,就到娇娇房中,姨娘长姨娘短喁喁笑语,奉承得那娇娇连心眼里都快活。 她也和颜悦色,大相公长大相公短的相答。 阮最有心要下手,他恐老子一时回来撞见了,只得权且纳住。 一日,娇娇斗着毛氏所生次子阮优顽耍,恰值阮最走来。 那阮优才五六岁,甚是乖巧。 娇娇笑向阮最道:'你兄弟好乖,我心里很疼他。' 阮最就递进一句道:'他小呢,知道什么? 一样的儿子,姨娘就不疼爱我,不怕人说你偏心么?' 娇娇笑着,也不答他,抱着阮优在怀中亲嘴。 阮最也来亲那阮优的嘴,几几同娇娇的嘴三个合在一处做了个品字,她笑着瞅了一眼。 又一日,娇娇正在吹箫,阮最走来笑道:'姨娘,古人说吹箫引凤,你把我引了来了。' 娇娇住了,笑道:'我引的来不是凤,是一只狗。' 阮最笑道:'姨娘把我比做狗,那狗是连娘都要跳的呢。' 娇娇也不恼,只笑了笑。 阮最见有八九分光景,只等老子远出,便想着实调戏她一番,好做圆满功德。 一日,春景融和,天气晴爽,阮大铖被一个好朋友请了出游燕子矶。 阮最知有竟日之空,满拟今朝要完成好事,早饭后便到娇娇房中来。 娇娇正在那里看阮大铖编的《春灯谜》,阮最笑向他道:'姨娘,我父亲编的这戏,我细看来,哪里及得古人作的风流。' 笑嘻嘻向她做着那戏上的关模,道:'像那《西厢记》中的'软玉温香抱满怀呀,刘阮入天台。' 又道:'你那里半推就,我这里乍惊乍爱。' 又道:'你软腰款摆,我花心轻滴。 露滴牡丹开,蘸着些儿麻上来,那活捉里头的那几句也好。' 他道:'银缸下和你鸾交凤滚,向纱窗重拥麝兰衾。' 又道:'听你娇吐依然旧声音,打动我往常时逸兴,动了我往常时兴。' 也就是那后诱上的白也好。 张三郎说:'公明兄既是通家,尊嫂也就可以通一通了。' 姨娘,你说这样的曲白何等有趣? '那娇娇也不回言,微微笑着斜瞅了他一眼。 阮最想道:'今番好事就在此一刻了。' 趁丫头不在跟前,再着实调戏她一番,便可上手。 又笑嘻嘻的道:'你这个姨娘的姨字不好。' 娇娇道:'怎见得不好? '际最道:'一个先生念《诗经》,念到委蛇委蛇,他照着本音读。 先生说:'这念做威移威移,你念错了。' 那学生后来但是蛇字他就念做移。 一日,吃饭来迟,先生要打他,问他往哪里逃学去来。 那学生哭道:'我并不敢逃学。 方才在街上看见几个花子在那里弄移来,弄了半日,把那移弄得稀软动不得,才歇了。 我故此来迟。' 那娇娇忍不住笑骂道:'促恰短命鬼,既这么说,你明日不许叫姨,就单叫我娘。' 那阮最跑去把门关上,到她面前双膝跪下,一把抱住她下身,道:'我就学苏州人骂的,做个肏娘贼罢。' 伸手就去扯她的裤子。 娇娇道:'好大胆,我是你的庶母,都是这样得的? 还不放手,看我叫起来就了不得。 若撞了老爷回来,你就该万死了。' 那阮最见她话虽如此说,却满脸是笑,知她心是肯。 说:'到此时,就是天雷打我,也顾不得了。 我那亲亲的娘,你慈悲成了好事罢,不然我就要死了。' 那娇娇也不十分坚拒,她不用手捍御,只拿嘴说,被阮最扯开裤子。 娇娇假意要拿手掩时,早已被他摸着那又肥又美的妙物。 此时娇娇已被他调弄得情兴如火,任他行事。 阮最即将她抱到床上,褪去红衫,自己忙脱了裤子,扑上身,挺着阳物向胯中乱捣。 娇娇一面把屁股撅着,拿阴户就他的阳物,一面说道:'我当你是顽,你竟当真弄起我来。 一个庶娘母都许这样么?' 阮最笑道:'小娘儿原是混弄得的。' 一下弄了进去,两人痛弄了一阵,方才住手。 娇娇笑道:'你这恶强盗,我生生被你强奸了。 我今早月事才净,若这一下被你弄得了胎,后日若生下来,还是算你的儿女,算你的弟妹呢?' 阮最也笑道:'俗语说的,穿青衣带孝,死鬼肚里明白就罢了。' 二人说说笑笑。 娇娇笑道:'你也是个不知足的馋狗,你的娘子也就算标致的了,放家食不吃,倒来算计我。 你一个人想占便宜弄两个,太觉没良心些。 譬如你老子此时要想你的娘子,你敢就舍不得了。' 阮最道:'我家的虽然标致,死死板板,一点风韵也没有。 你想,同一个死人干事有何乐处呢? 若只图模样,难道雕一个木头美人也可行乐么? 你道我家食不吃吃野食,你不听得说,野花偏有色,又道家花不及野花香么? 要说我想占便宜,老子要想我家的我舍不得,那倒不相干。 若他老人家肯换,我就情愿将媳妇洗得干干净净的孝敬。 把你与了我,我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同生同死,也是愿意的。 你说我算计你,这就辜负我的好心了。 我见老爷将五十岁的人了,一来恐伤了他老人家,二来恐误了你青春年少,故此来同你做伴,不过是替他老人家代劳同孝敬你的意思。' 娇娇笑道:'好孝子,好孝子,又肯把媳妇孝敬公公,又替老子代劳,又孝敬庶母,真是难得。 二十四孝上又添你这一个,成二十五孝了。 媳妇再来孝敬公公,就是二十六个。' 二人说笑了一会,阮最摸乳咂舌,勃然淫兴大起,二人又竭力盘桓了一度。 看时日已过午,二人方起身整衣。 娇娇道:'我们的事瞒不得丫头,恐有泄漏。 你须把她也弄上了,堵住了她的嘴,才好放心来往。' 阮最笑诺。 一日,娇娇往毛氏上边去,阮最走来,把赛红哄骗着奸了,做了一路。 过了数月,娇娇有了身孕。 他初遇阮最的那日,正值经路净,日间同阮最弄了一次,夜间又同阮大铖高兴了一番,连她自己也不能辨下种之人是子是父,肚中之物是子是孙了。 到了月分满日,分娩了一个女儿。 长到四五岁,真好一个孩子,形状似母,神情同类阮最。 阮大铖也只说嫡亲兄妹,虽系隔母,到底同老子的骨血,哪里疑到是儿子替他代劳所生。 那孩子容颜秀美,生性聪明,没一个人不疼爱她。 阮大铖同娇娇竟疼得如掌上明珠,因起个小名叫做宝姑。 阮最知娇娇受胎先他起而父后继,且模样又相似,明知是自己所生,虽不敢明认,却也暗暗疼这宝儿了不得。 且说那阮最的妻子郏氏,她身子虽不善流动,心性却十分流动。 她是宦家之女,从小父母管教,习成个端庄样子,她并不是一块木头一般的人。 只因阮最自己性情轻佻,在外边花柳丛中混惯了,见的都是戏旦淫娼那种举动。 后来又每日见娇娇的态度风骚,语言俏利,真个引魂勾魄。 与郏氏两下相形起来,越觉得她死板了,所以不甚相爱。 既不相爱,到夜间偶然做那一番事,也不能十分鼓舞豪兴。 只算做虚应故事的一样,那郏氏虽有千万分的兴头也不能施展。 况是丈夫同她就淡淡交合,再要做出那淫腔浪态来,又恐丈夫嫌她鄙贱。 所以她一身的骚淫技俩,未得展出十分之一。 她见丈夫既同娇娇打得火热,就得空时,再不于她身上用工,反去用工在爱奴身上。 那爱奴有十五六岁,虽不为美色妖童,也还生得白白净净,颇有可爱。 一日,想道:'他既宠幸得小子,我也可以宠幸得。 此处无人敢来,除此小子之外,也再无可幸之人。 他既偷得庶母,我便幸幸小子也无妨。 况幸上了他,不但可以聊且解馋,且俗语说得好,溺爱者不明。 他主人既一心爱这小子,谅不疑惑,但恐年幼无济于事。' 又想道:'人说短棍拨火,强如用手。 且救目前,再作养他二三年,自有长大的日子。 强似如今下边这张嘴长吃月斋,弄得望梅止渴,馋眼咽唾。' 心中既注意于他,自然又另是一种颜色,笑面常施,恩波屡及。 不拘做甚事,便不甚防闲他。 那小子做了龙阳数年,岂止阮最一个? 或以此窟为觅利之薮,或与同类彼此交易,为取乐之窍,他却不曾遇过妇人。 因时常进来,见郏氏不在面前,就同那丫头打牙犯嘴的调笑。 那丫头也被阮最开辟过,一月之内还不得一场快活处,也是久违渴慕的了。 就是逆来也情愿顺受,而况乎顺来者,可肯逆拒? 一日,阮最出门去了,郏氏有事往婆婆上边去。 那小子进来,见只那丫头在房,便上前抱住,要同她如此如此。 丫头道:'恨奶奶撞了来不好。 相公不在家,我同你到书房里去。' 二人遂到书房中,借主人的闲榻,成就了鸾交凤友。 恐有人来,苟且了事而已。 也弄过多次,促促忙忙,总不像意。 况那丫头只籍脐下有件妇人之物,她那面上虽不十分丑陋,却不识风趣,毫无可爱之姿。 爱奴既得了陇,又望起蜀来了。 看见郏氏生得甚美,时妄想她胯下之穴。 暗暗寻思道:'妇人此窍津津有味,觉比我们臀后的窟味似甚美好。 若美人的,自然更佳了。 怎得尝一尝奶奶的妙味,也不枉一场相遇。' 虽有此心,但有主奴之分,岂敢妄动? 古语说,日近日亲,他每日在房中出出进进,那郏氏或早间坐床上裹脚,露着白森森的腿儿。 因不妨他,常被他瞥见一眼。 或临窗梳头,遇天暑穿着对衿小衫儿,扬起两手理发,袖手卷下,影影露出乳峰,嫩藕般两只玉臂。 或着纱裤,偶然在日影之下微微照见双乳。 他好生动火,只好在无人处闭目存想,打个手统,借此当彼。 后来见郏氏在无人处和颜悦色,间或向他吟语说笑。 他虽不敢答应,也做个笑脸相迎。 这小子是滑透心的人,何事不知? 也就心照了几分,故意时常在房中不住来回的走。 一日,郏氏在房中洗澡,叫丫头拿换下的衫裤到后边去洗,把房门虚掩着。 这小子恰巧进来,听得房中水响,在门缝中一张,见郏氏赤身坐在盆中,上下无一点瑕疵,犹如一个玉人。 两个小小嫩乳圆紧得有趣,但她那妙物浸在水内看不见。 悄悄蹲下,要等她起来,做个一览无余的意思。 屏息以后,那郏氏先听得有脚步响,忽然住了,还当是丫头,问了一声是谁,不见答应。 她就知是爱奴,故意道:'我洗澡呢,是谁,不许在外头张望。' 此时已洗完了,站起来,倒把脸朝着门外揩抹,又跷起一只腿来,踩在盆沿上揩下身,那又肥又美的一条细缝,正对着爱奴的那只眼睛。 爱奴一见,浑身一酥,那厥物突然跳起,忙用手攒住。 郏氏虽揩着身上,眼光却射着门外。 见有个人影儿,猛然把门一开,那爱奴躲不迭,撞了个满怀。 郏氏笑骂道:'好大胆的奴才,你敢来张望我。' 那小子跪着叩头,道:'小的怎么敢张望? 一时无心进来,并不曾看见什么。' 郏氏也不穿衣,精着身子,只用手掩着下身子,问道:'相公呢?' 爱奴道:'出门去了。' 郏氏暗想道:'趁此不做,还等几时?' 走到床上坐下,道:'你来,我问你。' 那爱奴进来又跪下,郏氏笑骂道:'你这大胆的奴才,你常常同你相公干那龌龊没廉耻的事,我倒不管你。 你今日公然偷张望我洗澡,你端的起的是什么心? 你就说你该什么罪?' 爱奴见她色既不怒,语又和而带戏态,也就放了胆,说道:'小的实出无心,凭奶奶恩典处治罢。' 郏氏道:'看有人来,你且去关了门,再来问你。' 那小子知有好处,忙去关上门。 过来时,郏氏已仰卧在床上,侧过脸来向他道:'你这样大胆,我如今睡在这里,看你敢把我怎么样的?' 爱奴知是此处无银之意,取出肉具,如飞上床,一翻上身,就往脐下直攻。 刚刚凑巧对着,一个是铁硬的阳物,一个是水浸透的阴户,一下到底,就抽起来。 郏氏先以为小子示必懂局,哪里就敢动手,等了求饶,还想用些话开释他放了心,然后使他感恩,好来赔罪。 虽然在此候教,少不得还有些须做作,不想他竟突然而来,一下竟直捣至根,乱冲乱突,那些虚文套数半点也用不着。 觉得小子的阳物虽不及阮最的大,而坚勇过之,一面笑,一面骂道:'好奴才,公然大胆,竟弄起我来。 我也强不过你,凭你弄,等相公回来,看我可告诉?' 那小子得遂素愿,下力死弄,也笑着说道:'奶奶的恩典,就对相公说,小的不过是个死,不如此时死在奶奶肚子上罢。' 说着,越弄得狠。 郏氏觉有妙境,不必再说,双手坚勾,往上乱就。 那小子弄了一度,泄讫一度,阳物尚坚。 他初尝美味,不舍得就歇,定了一定,又复弄起,两度之后,还不肯住,有个要三度春风之意。 郏氏起先以为这小子初出茅庐,不过拿他来暂且解馋,以待将业或有妙处。 不意如此雄壮,她也丢了两次,实出望外。 见他还不肯歇,遂道:'恐丫头来,你且去着,你常常进来,等有空时,我同你商议个长久之策,那就可放心了。' 那小子也是意外奇逢,已遂心满意,便歇住。 双手捧着她脸,道:'奶奶下边的宝贝赏小的尝过了,求把宝贝舌儿也赏小的尝尝。' 郏氏笑着也便吐出些,那小子含住咂了几下,下面又狠狠的捣了几捣,那郏氏也往上凑了几凑。 小子才起来下床,拽上裤子,忙出去了。 郏氏也爬起,重在浴盆中将牝户掏洗净。 然后穿衣,睡在床上,要想长策。 想了一会,道:'别无可虑,只怕丫头碍眼。 况丫头又是她主子收用过的,倘或落在她眼中,暗向她主子说,就不好了。 须得叫爱奴把丫头也弄上,事就好处。' 一日,阮最到娇娇房中叙阔去了。 郏氏在房中正望爱奴来,见他走到面前,忙搂在怀中亲了几个嘴,商议这话。 爱奴笑道:'奶奶不说到这里,我也不敢说。 要怕别的,我就没法。 若单怕这丫头,不瞒奶奶说,我同她弄过多次了。' 郏氏笑着在他颊上轻轻咬了一下,道:'你这小奴才,我还当你是个雏儿,原来竟是个老贼。 既如此,就好处了。 今日老爷不在家,相公在娇娇那淫妇房里去,有一会肏捣呢。 趁这空,你可如此如此,我冲破就好做了。' 爱奴应诺,郏氏出来对丫头道:'你看家,我到娇姨处走走来。' 方才出去,爱奴搂住着丫头,道:'每常在书房里,怕有人遇见,再不得快心。 奶奶这一去,有一会才得来,今日在这里做个快活的。' 那丫头有何不肯,二人脱了裤子,就在堂屋椅子上扛起腿来就弄。 那郏氏是个商量定的,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轻轻推门进来。 见他两人正弄得好呢,假意喝道:'好奴才,干得好事!'爱奴假做吃惊,忙撇了丫头,跪下哀求。 那丫头又羞又怕,裤子也穿不及,光屁股跪着,只是低着头。 郏氏道:'我此时也不同你们讲,等相公来着,看他怎么发放?' 遂把两条裤子拿着,道:'这个就是证见。' 遂走进房中去了。 那丫头急得只是哭,抱怨爱奴道:'正经到书房里去罢了,怕人看见,要在这里。 我看在书房里弄了这么些回数,也没有遇见人。 才在这里,就被奶奶拿着了。 都是你带累我,若告诉了相公,怕不有个半死么?' 爱奴道:'哭也没用,抱怨也没用,想个法儿救命要紧。' 丫头道:'你就想,我是不曾想的。 我又不图你的银子钱,白白给你弄了多少回数,前日间我要根糖吃,你还舍不得买给我。 你今日要带累我捱打,我看你良心也过得去么?' 爱奴故意想了一想,道:'你悄悄去,看看她可做甚么呢?' 那丫头轻手轻脚去了来,道:'放着帐子,在床上睡呢。' 小子道:'我两个有命了,等我去看,她要睡沉了,我也偷她一下子。 偷上了,不消说,大家造化。 若偷不上,那就是命了。' 丫头道:'不好。 若不肯,越发不好了。' 小子道:'总破着我的命。 若弄犯了,不过我是个死。 你也推是我强奸的,你也就没事了。' 丫头含泪道:'除了这个,实在也再没法子。 你可轻轻的去。' 那小子进去多会,不见动静。 那丫头走来张时,见帐子乱动,就知道事妥。 心中暗喜,才不慌了。 张望了一会,只见爱奴先下床来,然后郏氏挂起半幅帐子,叫丫头。 她忙走进去,郏氏也不说别的,便道:'看爱奴的面,饶了你。' 把裤子撂与她,道:'穿起来罢,但下次不许瞒我私偷。' 那丫头脸上才有了些笑容,忙把裤子穿了。 此后打成一家,郏氏同爱奴三五次中也分惠她一次。 郏氏又吩咐爱奴同丫头打听,老爷若出门,相公若到娇娇房中去行乐,你便到我房中来行乐。 再说那宝儿到了八九岁,听她母亲唱曲,不但一字不得遗忘,还唱和一腔一板不走。 到了十四岁,出落得像个灯人儿似的。 比她娘还觉风流。 女工针指虽一丝不通,淫词艳曲却记了满肚。 阮大铖的次子叫做阮优,正才十八岁,人称他阮二郎。 虽然轻佻与乃兄无异,却生得精精壮壮一条健汉,不像阮最柔弱。 他爱这个妹子真出寻常,要一奉十,百依百随,只要图妹子欢喜。 别人看着,只说他心疼妹子。 谁知他存了一肚狠心狗肺,要把妹子哄厚了,想采她胯下的那朵鲜花。 那宝姑时常见她老子不在家,她母亲与大哥哥嘲风弄月,眼来眉去,常常做些不尴不尬的事,也都落在她眼中。 她心中道:'我母亲放着有爹爹,她还同大哥偷情。 我二哥这样疼爱我,我何不同他也厚上了? 料母亲也管我不得。' 她既有了这一点私心,那阮二又是素常有邪念的,何消费力? 一日,阮大铖偶然高兴,要同娇娇打个白仗。 因他房中怕女儿看见,同她到一间密室去了。 恰好阮二走到妹子房中坐下,宝儿见左右无人,笑着对阮优道:'哥哥,你今年十八岁了。 我前日听得爹爹说,今年上冬替你娶嫂子,说这花家的女儿标致得很。 还有大半年,你心里不急么?' 阮优也皮着脸道:'急也没法,谁肯可怜我? 妹子,你明年也十五了,别人家十五岁养娃娃的不少,但是你没有许妹夫,大约比我还暗急呢。 我倒好不可怜你的。 你嫂子虽然说标致,料道哪里如得你,我要娶了像你这样人儿,我就把她顶在头上过一世。' 宝儿笑着斜溜了他一眼,道:'我就这样好么? 是你疼我,所以这样说罢了。' 阮优道:'我同你也是前缘,我心里疼你,真是说不出的。 偏生生在一家,若是两姓,我凭着怎样也要娶你做妻子。' 宝儿道:'我也是这样想。 就是夫妻也没有像你这样疼爱我的。 我也感激你不尽,愿来生同你做个夫妻罢。' 阮优见她是开门揖盗倒勾情的话,谅无更变,大着胆,上前捧着脸亲了个嘴,道:'你既这样好情,哪里等得到来生? 我们虽做不得真夫妻,权做一对露水夫妻,你心下如何?' 宝儿道:'哥哥你既爱我,我还有个不肯的么?' 阮优忙关上门,怕娇娇回来,不敢脱上衣,只把裤子卸下,上床动作。 他虽怜怜爱爱,款款轻轻,但阮二的阳具甚雄,宝儿又甚年幼,痛楚难禁。 阮二甚是怜惜,意欲中止,倒是宝儿不肯,道:'你只管来,说不得我忍着些。' 阮优也不敢大张旗鼓,只微微见意而已,便收兵罢战。 兄妹奸淫,行同禽兽。 有个《黄莺儿》赠他两人道:伶俐小冤家,俏身材,面貌全佳。 情深愿与鸾凤跨。 轻开玉葩,牝舒肉穿。 有人道:兄奸亲妹真堪诧。 但蹉呀,何生禽兽,父母行事差。 临了这一句,归罪于他父母者,谓阮大铖不强占了娇娇来,何得有这样辱门败户的女儿? 娇娇若不偷阮最,实儿也不敢这般大胆,岂非父母行差乎!此后他两个亲兄妹竟做了一对暗夫妻,也偷过几次了。 宝儿的一个丫头叫做侍月,阮优也奸上了,以便往来。 过了些时,宝儿眉散胸高,与做女儿时光景各别,那娇娇两只眼睛如琉璃葫芦一般,如何瞒得? 她早看得有些蹊跷,把宝儿叫到房中,摸了摸他的下体,那宝儿已成两瓣了,便追问所以。 宝儿隐瞒不住,方说这宝贝是他二哥用金刚钻打的小小个眼儿。 娇娇一腔怒恨,不敢告诉阮大铖,只背地将阮优痛数了一场,把女儿羞辱了几次。 这宝儿不责备自己不是,反心中暗恨母亲,道:'你现同大哥通奸,还来管我? 我看个巧,叫二哥拿住,把她也弄在网里,看还说什么?' 遂暗地与阮优商议停妥。 一日,阮大铖外出。 娇娇趁空,大白昼约了阮最在房中高兴。 宝儿冷眼见了,她那个心腹丫头待月是她的一个红娘,这丫头已是阮二串熟厚了的,宝儿叫她忙去叫了阮优来。 对他说了,叫他在母亲房门外等着多时。 阮最事毕,穿衣开门出来,一眼见了兄弟,脸绯红,低着头,忙出去了。 阮优跑进房中,见娇娇光着屁股坐在床上,正才拿着裤子要穿。 阮二劈手抢下,一把抱住,道:'你同大哥好弄,一起手我就在门外听着这半日了,你同我弄弄就罢。 不然我就声张起来,妹子就是证见。' 娇娇知为他同女儿所算,遂道:'你同妹子做那样的事,我忍了,你倒来拿我的短。' 阮优道:'那没有凭据,你此时的真赃现被我拿住。 你还说甚么?' 说着,便一手伸到胯中去摸。 娇娇去推他的手,他便伸了个指头到她牝中勾住。 道:'你再推,我就抠个大窟窿。' 娇娇一来推辞不得,二来她也不是怕此道的,就不啧声。 阮优便将她按倒,自己扯开裤子,取出阳物,弄将起来。 原来阮优的阳物比他父亲哥哥的强壮许多,把个娇娇弄得心迷意乱,骚态百出。 弄了多时,方才歇手。 这阮优向来虽爱妹子,但她是个雏儿,枕席上风流一毫不知,只好仰着揸开腿凭人弄而已。 这娇娇是个老作家,颠摇哼唧夹五个字无不精通,把个阮二喜得魂飞,以为奇遇。 至于娇娇,她当年就嫌阮大铖老了,何况到今? 她爱阮最年少风流,但本事原自有限。 今日遇了阮二,阳大力强,又顶提擎捎刮五个字件件知晓,正配着她的五件,弄得遂心满意,深恨相遇之晚。 阮二自遇她之后,魂梦都落在她身上。 想道:'我看她弄得那样子,也就算骚淫极了的。 哥哥久是她的厚友,除非我极力弄得她十分痛快,才可夺她的欢心。' 弄下了许多好春药,安心来同她取乐。 有那日,阮大铖同阮最到一个朋友家去拜寿吃酒,阮优托故不去。 打听父亲哥哥去了,忙把春药服下,又擦些在玉茎上,就到娇娇这里来。 顶头遇见宝姑,那宝姑见哥哥这几日忽然疏淡了她,心中也正想高兴高兴,遂一把拉着他的手到房中,并肩坐下。 偎偎倚倚,嘴中不好说得,心中有十分要弄的光景。 说道:'今日爹爹同大哥哥都不在家,此时母亲又睡觉,你同我在这里大坐坐,不要去。' 那阮优知她是要如此的意思,因一心想着娇娇,假说道:'我好几日没同你顽顽了,不知你母亲睡着了没有,我看看去。 若得空,我就来陪伴你。' 宝儿以为实话,放他去了。 他走过娇娇房中,娇娇只当他父子三人同出门去了,无所指望,在床上睡觉。 阮优忙把门插上,揭开帐子。 见她睡思正浓,轻轻褪下裤子,分开两腿,弄将起来。 娇娇朦胧星眼见是他,笑骂道:'贼短命,我当你出门去了才睡睡,大青天白日来做贼。 看你妹子撞来看见。' 阮优说谎道:'我才看见妹子也睡呢。 房门我也插上了。' 一面说,一面架起她双足,竭力大弄。 帐钩摇得叮呼乱响,阴户中水声震耳。 娇娇觉得他的阳物如一块烧红了的生铁一般,又热又硬,弄得爽快不过,哼个不住。 他二人正在发狂,那宝儿只说阮优就来,抚摩小牝等候。 不想等了一会不来,悄悄到母亲房门口窃听。 听得两人正在高兴,听得她娘的那个哼声十分难听,又听得一阵响声更凶。 响过了一阵,忽听见阮优道:'亲亲,我同你情孚意合,我有句话问你,你要说真话。 我比老爹同哥哥的本事何如?' 又听她娘笑道:'你爹有年纪了,有其名而无其实。 他虽然离不得我,实在房事有限。 况且身边人多,哪里还有本事支应得过来? 别人还罢了,马六姨那骚奴,她哄得你爹滴溜溜的转,会哄汉子多着呢,你爹倒同她弄得多。 你哥哥身子软弱,力量单微,心有余而力不足。 心肝,实不瞒你,我也遇过几个人,像你的就少了,实实可我的心。' 阮优连亲了几个响嘴,说:'亲亲,承你这样爱我,我也没得别的报你,只有竭力报答你罢。' 又听得她娘道:'你心上有你妹子,她年纪又小,脸又娇嫩,又是你从小心爱的。 况且她那个东西又是你破的,自然紧。 就我比你大着十来岁,脸上也老了,我自己也知道。 我已生产过的东西,自然宽松,你不爱她倒肯爱我? 你是初同我相交,少不得拿甜话儿哄我。 过后顽厌了,敢就嫌我老,就要变心。 你上冬再娶了花家娘子,她又生得好,想就不理我了。 亲亲,那就把我要想死了呢。' 阮优见她说这话,便发誓道:'我若负了心弃了你,后来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就是花家女儿生得好,料道也没有你这样风流知趣。 你自己假意说老,我看你还一指甲掐得出水来,嫩得很呢。 至于妹子,我当日不曾遇你,故同她相好。 她是个雏儿,一点情趣不知道的。 况她终究要嫁人,也不得长远。' 说着,又听得响起来,比先更凶。 那宝儿听得淫水淋了两腿,用手揉着花心,心中大恨道:'这负心的短命,我一朵鲜花付了你,况且母亲还是我总成你的,原图堵了她的嘴,我两个好作乐。 你今日倒负起心来弃了我。 这没良心的负了我也罢了,恨我错认了人。 母亲恁大年纪还不识羞,既有爹爹,又养着大哥,还来争我的风。' 忿忿的回房,倒在床上睡下暗泣。 那阮二弄够多时,两下兴足,穿衣开门出来。 忽然想起妹子相约的话,也觉得心上过不去。 张了一张,见她面朝里卧着,便一溜烟出去了。 此后二人如胶如漆,如糖拌蜜,反把宝儿撇开。 这宝儿原图捉了母亲的破绽,好同哥哥痛乐一番,不想反被娘占了去。 即如一个大酒量的人,到一个极吝啬的东家去。 知道他家的酒再不能足兴的,拿话讥消他道:'府上的酒从不能醉人,倒不如觉古人醴酒不设的为妙。' 这话本要激出酒来痛饮,不知那主人竟恭敬不如从命,只待饭而已,连那不尽兴的酒都不得沾唇。 你道可恼不可恼? 宝儿的心肠即此一理,不由得那醋味自丹田直冲至泥丸宫,被天庭闭塞住了,从口中发泄出来。 时常拿冷话讥诮母亲,道:'一子连科,其可再乎?' 或又道:'兄终而弟继矣。' 或又道:'父子连科,兄弟同门。' 那娇娇却不好认她话头,也常拿话敲打她,道:'齐襄公通妹,后为称连管至父所杀。 鼓儿词上说,隋炀帝奸妹,所以被五花棒打死,如今的春牛就是他。' 因为阮二的这根肉棒槌,她母子竟如仇敌一般。 那宝儿待阮优也就情意淡淡,不似向日亲热。 但她终尝得这一宗甜头,忽然离开,心中时刻难过。 一日,娇娇不在房中,她偶然过去,见有许多黄烛,是阮大铖买来熬暖脐膏用的。 她心有所触,拿了一块到自己房中,用火烧软,搓了一根圆棍,如阮优肉具大小,晚间睡下拿来消遣。 过了几日,觉得短细,遂渐加添,极粗极大,尽阴门容得下而后止,把一个嫩而且紧的物件,竟杵成了个宽大无比的东西。 虽觉出有些意思,但她生得娇软,手腕未免酸痛,不能长持。 那待月是她贴心的牵头,竟叫她同卧,将烛根用带子束住,系在腰间,同她交媾。 她也紧了,同待月戏耍。 两人也不像主婢,竟似一对雌夫妻一般恩爱。 阮二良心难昧,间或要同她温温旧,不但强而后可,宝儿毫无当日情爱,阮二亦中辍而止,从此益发淡了。 那时有一个劳御史在北京做官,也是魏珰党羽,同阮大铖都是一类。 他儿子劳正,在南京家中养病。 因年纪大了,他写书托了个亲厚朋友到阮家来求亲。 娇娇嫌儿子争风碍眼,巴不得把她送出,百般怂恿着阮大铖。 久了,行茶下礼,丰富不消说得。 择日未娶,阮大铖陪的妆奁也从厚。 一则是独女,二则看娇娇面上,三则奉承亲家。 还陪了三个丫头带待月四个。 那宝儿因同母亲争风成了冤家,见哥哥又变了心肠把她撇开,听得出嫁,打点去大大的快乐一番。 不但一点眼泪不落,连一毫留恋之意皆无,欣欣然上轿而去。 这苏正年纪二十五六,他自十二三岁就水旱齐行,幼年作丧太过,所以成了痨症。 他父亲因他怯弱,故延到此时才替他完姻。 他是阅历多了妇女的,何所不知? 成亲之时,宝儿虽百般做作,两腿夹得死紧掩饰,但她那已经开辟的物件如何哄得那过来人? 劳正早已知觉不是处子,未及尽兴而止。 因两家俱是仕宦门第,怕张扬丑声,只得耐住。 到次夜即推有病到书房去睡,总不进来同床。 有一调《捣练子》说那宝儿道:假装紧,实宽松,但听檀郎任意攻。 做作料难欺识者,元红久矣属亲兄。 这宝儿心中满拟嫁了丈夫,明公正气得一番大弄,强似同哥哥做那鼠窃狗偷的事。 况且听得新郎大着十一二岁,必定更老成历练。 今嫁了来,不但一次快乐不曾经着,连新郎的那物件滋味也不曾深尝,仍旧是在家做女儿一样形单影孤的。 当日还间或尝尝哥哥的阳味,如今连这味都不能得了。 但这话说不出来,真如哑巴吃黄连,只好苦在心里。 过了满月之后,回到家中暗暗哭诉与母亲。 娇娇也只说女婿是个痨病鬼,心中懊悔,哪知嫌他女儿是个破罐。 宝儿这一个月熬狠了,同阮二时常大弄。 娇娇一来到底疼女儿,二来不过一个月她就要去,况自己还有夫主同阮最可以行乐,何妨暂让宝儿。 住了些时,少不得要回去。 到了劳门,仍旧孤帏独守,终日短叹长吁,以泪洗面。 一日,待月做了一根蜡棍送与她,道:'姑娘,你日夜愁烦,何时是了? 还是拿这个解解闷罢。' 宝儿接过,掷之于地,道:'当日在家无可奈何,借此解馋。 今已嫁人,不能同丈夫如此,岂有终身同一蜡夫哉?' 待月见她不要,拾起留为自用。 过了月余,待月说道:'姑娘,你这一寸眉尖怎经得千层颦皱。 成日这样煎熬,岂不苦坏了身子? 我听见姑爷今日不在家,何不到书房里去走走,推解一时之闷。' 宝儿先还不耐烦去,被待月苦苦相劝,她主婢二人才走了出去。 他这书房后边有个小园,有一小圈门可通上房,她遂从此门入去,悄无人声。 园中几缸莲花开得正盛,内中有一盆开了一朵并头莲,待月笑着道:'姑娘,你看这枝并头莲正向着你,大约今夜定然有喜事了。' 宝儿先把眉一愁,后微微一笑道:'得应你的话就好了。' 看了一回,走进书房,果是明窗净几,前院门闩着,院中尽是梧桐芭蕉,遮得并无日影。 清风徐来,着实凉爽。 西墙角一间茶室,也走去看看。 见那个看园的秃小厮姓张,有二十多岁,天热无事,他地下铺了一床竹席,上身赤露,一身黑肉,把布衫卷成一团做枕头高卧。 有一调《驻云飞》赠他道:脑袋稀奇,不长头毛只长皮。 裹不得天罗地,挽不得风流髻。 嗏疮满鬓毛稀,黄脓如涕。 走到人前,一阵干虾气,偶尔松头似雪飞。 这小厮是个鸡屎秃,满头疮盖,遍顶黄脓,两只毛腿,脚上皴泥大厚,仰面睡得正浓。 穿着一条破麻布裤子,裆上一个窟窿。 那小秃子想是要乘凉,屌刚在那洞中舒了出来,直竖竖粗而且硬。 宝儿暗吃一惊,道:'这样个蠢人,倒有这等个妙具。' 淫情一动,不由得意乱心迷。 因爱上了那小秃子,也顾不得那大秃子秽恶了。 待月正要叫那小厮,宝儿连忙扯住,拿袖子掩口笑着,悄向她道:'你去看看后门,不要放人进来。' 待月知她看上了那物件,也笑着向她道:'姑娘要应并头莲了。' 含笑而去。 宝儿欲火大发,哪管他丑俊。 忙褪去裙裤,轻轻跨上身来,对准了,用力往下一坐,就进去了一半。 又一连两坐,把个小秃子全身钻入。 那小厮惊醒,见是主母,打扮得娇滴滴俏生生,玉天仙一般,把他做了坐具,一个嫩汪汪软秋秋的白屁股,骑在他身上一迎一落。 宝儿别了阮二一月有余,枯渴久了,不多时便丢了。 那小厮道:'奶奶,这样弄,你吃力,请下来睡着,等小人来服事。' 宝儿依他,就在光席上睡倒。 秃小厮就拿他枕头的衫子替她垫在股下,他爬上身好弄。 拿出那吃奶的力气,命都不要,死弄了一场。 弄得宝儿丢了又丢,浑身通畅,遍体酥麻。 也不管家奴小厮,心肝亲哥叫得震耳。 多时罢战,宝儿穿了裙裤,拉着小厮的手到书房内。 她在一张圈椅上坐下,将小厮搂在怀中,说道:'晚上你在上房院子门外等着,我叫待月出来接你。 黑了进去,天不亮出来,每夜不可误了。' 秃小厮连声答应,欣喜欲狂。 宝儿又道:'那丫头你也同他弄弄,好叫她做牵头。' 那小厮岂有不愿? 宝儿到后窗跟前点手唤待月,她把门闩上,笑嘻嘻走了来。 宝儿道:'我约下他了,你晚上开院子门带他到屋里去。 看不出他恁个人儿,倒着实在行。 你也同他试试看。' 待月假意道:'我不消,叫他留着力气晚上服事姑娘罢。' 宝儿向小厮努了个嘴,那小厮上前将她一把抱住放倒,就将天地借为衾枕。 他裤子是破的,不用脱,阳物出来得好不便宜。 只扯去了待月的裤子,那待月口中还说:'我不,我不。' 已被他塞了进去,一阵乱抽乱捣。 待月屁股往上混迎,口里战笃笃的,我不哦,我不哦尽着叫,把个宝儿笑得几乎笑倒。 她'我不了'好一会,两下俱丢。 直等小厮拔了出来,她才不说'我不了'。 主婢二人无心得了奇遇,暗暗欢喜回房。 秃小厮喜得咧着嘴只是笑,还疑是做了一场好梦。 想着放间定有一场大弄,趁主人未回,且去睡睡养力。 又到茶室中来,将那衫子卷儿推到一头枕着睡觉,满脸满脖子黏叽叽的,只当是方才使力秃头上挣破了淌的脓。 拿过一看,方知是垫在主母股下淌的淫精。 欢喜得他把那衫子紧紧抱在怀中,叫了几声心肝宝贝,他才睡了。 那宝儿心中快活,每常那些愁闷都抛到九霄云外,到了房中也睡了一觉。 天才一黑,把丫头们撵开,悄悄叫待月去开了院子门。 秃小厮正蹲在门底下等,见待月来开门,忙抱着亲了几个嘴,扯开裤子,站着抽了几下,才同了进来。 脱衣上床,无话可说,扛起腿就干讫一度。 宝儿叫待月也上床来,三人一床混滚,这秃厮儿竟成了彩蝶儿,才向东又向西,乱采花心。 直到天色微明,方才送他出去。 有几句说他主仆二人道:那大秃头拿他的小秃头,直钻宝儿胯下宝眼。 这骚宝儿将她那扁宝儿,含吞秃子腰中秃头。 秃子拿力,挣得大头上脓流,小头上脓也冒出。 宝儿遂心,乐得上嘴中涎淌,下嘴中涎更澎湃。 将多时,只呼得出好一个爽心乐意的秃心肝; 罢战后,频呼几声好一个风流骚浪的娇宝贝。 哪还知主仆尊卑,怎逃得轮回报应。 不到一个月,把个乌黑的壮健小厮,弄得面色萎黄,成了个黄病鬼。 闭眉合眼,大白日不拘到哪里就打盹,支撑不住了。 阳物也不似无坚久,屡屡求饶乞命。 宝儿道:'你要我放你,除非寻一个替身来就罢,不然你就死,我也顾你不得。' 那小厮忙应道:'有,有,有,这容易在我,在我容易,包管比我强十倍的送上。' 你道这小厮如何应得这等爽快? 一则他图饶命,二来他自私通宝儿之后,宝儿常与他些银钱。 他不敢做衣服穿,怕起主人之疑,却终日肥肉大酒买来受用。 他同伙的家人姓马,也是个没妻小的。 因他阳物过大,人起他混名叫马儿骡。 他冷眼看见多次,疑心道:'他是何物得来的钱,这样大吃大用?' 一日,马儿骡掏出几十文钱,打了三四斤烧酒,买了几块豆腐干,请这秃小厮。 吃醉了,尽着拿话套他。 这小厮一者有了几分酒意,二者正要显主母有这一番垂青格外,他有这一段侥幸奇遇,尽情奉告。 马儿骡听得津津有味,甚是垂涎,也想插上一脚。 同他商议,求他周旋。 倘得尝主母的美味,若得了赏赐,定然买美味还加美酒酬谢。 秃小子道:'这事不可造次,弄得不好,大家都没戏唱。 等看机缘,才可行事。' 不想宝儿叫他寻替身,不但不负马儿骡之托,扰他美物美酒还是小事,且可救了自己。 遂极力举荐,夸马儿骡的阳物怎样大怎样雄,并说了他的混名,把个宝儿听得那欲火打十万八千毛孔中冒将出来,恨不得即刻就叫他来救火,反将秃小子脖子搂过来咬了两口,再三托他,附耳唱了一句,道:'你叫他明朝千万早些来。' 此时心中难忍,又叫秃小子强挣挫着饯了别。 次夜,宝儿叫待月暗将马儿骡接了进来,宝儿又试新物。 那马儿骡想念主母久了,呷了一饱老烧酒,仗着酒兴,爬上肚子,便奋勇前驱,竟三战三捷,弄得宝儿心满意足,方信秃小子果然言如其实。 自尝了这可心的妙物,越发夜夜不肯放空。 此后她父母想她,差人来接,她也不肯回去。 接过两次几番,只得去走走,决不肯过夜。 就是阮优苦留,她也不肯。 娇娇、阮优私议,只说她心怀旧恨,或是女婿同她弄得好得很了,不稀罕旧物。 哪知她是有了可意新奴。 马儿骡同宝儿夜夜风骚,过了些时,神疲力倦,恹恹欲毙,把一个千里马弄成了驽骀贱骑了,连鞭笞都不能动。 只得又转荐他仆,求饶草命。 宝儿还恐他是躲避差使,不肯宽假。 那一夜他爬上身,才抽了几下,叫腰酸腿疼,跌下肚子来。 宝儿还疑他装假,叫他仰卧,跨到他身上,做个倒骑驴势子。 那马儿骡的阳具先还有些硬气,被宝儿蹲了几次,缩软如绵,知他实在不能了,只得允他保举替身。 他经过马儿骡又大又久的物事,别人弄的总不像意。 心中想到物小以多为胜,况他既破了脸,偷过三姓家奴,还知甚么叫做羞? 遂叫这个家奴将家中精壮小伙子,每夜约三四个进来,不管长大短小,她仰睡着,只叫轮流上身,一夜弄到天明方罢。 家中二三十个下人,除了几个年老的不要,别的都叫来尝过。 有的弄受用了,都有赏赐,激励众人。 那些不济的,既要博主母的欢心,又希图重赏,也都下死力舍命去弄。 年余光景,这宝儿竟成了色痨,遍身虚火炎烧,越发要弄。 阴中一时空了,便热痒难过。 这是下体受了阳毒的过失,寻了几个舂蒜的石杵,用凉水浸得冰冷,轮替放在阴中才过得。 一到晚,就四五个家人轮流到晓,日渐蠃瘦。 又过了几月,日间饮食俱废,每夜还不肯放松,不几时,竟干枯而死。 她嫁了首尾不足二年,如此终于内寝。 这劳正只在书房养病起卧,一时虚火动了,有两个心爱的小子取乐一番。 这宝儿是他弃了置之于肚外的,也决想不到个无耻到这个地位,同家奴淫乱。 这些下人淫了主母,都是不赦的死罪,互相隐瞒。 四个丫头又同在浑水里,皆被众人弄过,所以二年来瞒得风声不漏,竟未曾传出丑名。 那劳正见她死了,心中暗喜。 将她殡葬之后,见了她陪嫁的丫头,就想起宝儿这样个齐整女子,却是破瓜,心中就恼,尽行遣嫁。 暗暗嘱托媒人,他要续弦,不拘门第,只要标致,真正处子就娶,此乃后事。 且说待月嫁了人家,她丈夫虽是个小买卖人,倒有三分骨气。 那待月偶然一晚多饮了几杯,又同丈夫高兴了一度,因说起当年闲话。 俗语说:兔儿是狗赶出来的,话儿是酒赶出来的。 不因不由,把她家姑娘在家做女儿并嫁后的美事,以为笑谈,详详细细向丈夫说了。 虽然她不肯说出自己做牵头通同作弊,那男子可有不想到姑娘如此,其婢可知,自然也是个淫物了。 想想这绿头巾不是好戴的,暗暗把她卖下水去了。 有亲友见他,责他负心,问其原故,他实言所以。 三人口阔一尺,故此阮宝姑这些美处,互相传为笑谈,沸扬通国皆知。 阮大铖一家也都有些风声吹入耳中,只好推聋装哑。 阮大铖做了一生坏人,子烝其妻,兄淫其妹,女私其仆,娘宠其奴,也就是天公暗暗的报应他了。 尚不止此,因他害了多少忠良,作恶太甚,后来还有恶报。 人生何不学好? 那待月替姑娘做了牵头,又泄了她的秽行,堕了淫孽,被丈夫卖入烟花。 使她:生为万人妻,死做无夫鬼。 也就够酬其罪了,岂有那些淫毒的恶奴反倒漏网? 闻得那一年,劳家看园的秃小厮害了瘟病,嘴中胡说乱道,说主母领了许多恶鬼来打他,要拿他阴司去对理,说是马儿骡众人,也都要拿去。 日夜求饶喊叫,不数日而亡。 但是奸过宝儿的家人,疑心生暗鬼起来,心中都有些害怕,不上一月,尽皆传染而死,其余不曾同她弄过的下人,并皆无恙,这也甚奇。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这样看起来,天道可不畏哉? 且按不题。 一日,五月中旬,阮大铖被朋友约去游榴园。 那时天长无事,娇娇正睡午觉。 阮最悄步进来,到了房中,见她放着帐子浓睡,向赛红道:'你看着门,不要放人进来。' 把门掩上,揭帐一看,见娇娇光着上身,两枚酥乳,下穿红纱小衣,不曾系带。 上床自己脱光,就替娇娇脱裤子。 她醒来道:'我才睡得甜甜的,你就来混我。' 阮最笑道:'没良心的,这个混法,得每日有人同你混混也罢了。' 娇娇笑着任他脱去,两人就弄起来。 这阮优也知父亲不在家,偷空来与娇娇高兴一番,张得院中无人,一溜烟到她房中来,就要推门。 赛红忙拦住,道:'二相公不要进去,姨娘屋里有事呢。' 阮优也同这丫头弄过多次,搂过脖子亲了个嘴,笑道:'痴丫头,你姨娘恁着做甚么事,那一日又躲起我来了?' 推门径入,那丫头又不敢拉他。 阮优见帐子放着,只说娇娇睡觉,顺手一掀,不想哥哥同她两个精光的弄呢。 阮优素常性子极坏,一见了,也不像弄他老子的妾,竟像弄他的妻子一般,急得火星乱冒,道:'做得好事,做得好事!'向哥哥道:'你可成个人? 干这样的事。' 那阮最正同娇娇弄得将入佳境,不防兄弟揭开帐子,倒觉羞愧难当,又不好拔出来,只好伏下身子,把脸朝着床里,忽听得兄弟说了这几句话,也就忍不住仰起头来,说道:'我不管你,你倒要管起我来。 我做这样事,你难道是没有做的?' 阮优道:'是你先做,我后学你的样子。 就讲到老爷跟前,罪也有个先后轻重。' 阮最大怒道:'你说我在先,我且问你,你同宝姑通奸,我也有来么? 我忍着不曾说破,就够宽你的了。 你倒还这等放肆。' 阮优道:'你看见来么? 你那时为甚么不早说,如今宝妹子也死了,没得对证,你此时现在她肚子上呢。' 那阮最愈怒道:'这么说,你明明来拿我的化头。 我同你拼了罢。' 阮优道:'你不要唬我,这个我倒不怕。 你拿大奶头唬我小孩子呢。' 那阮最也忍不过了,也顾不得羞,一下抽出那话,起身就要往床下跳。 娇娇先被他压在肚子上动不得,只好用嘴劝,此时见阮最起来要下床,恐怕二人弄出祸来,连忙爬起,抱着阮最,道:'你们一个亲弟兄,为甚么这样的。 这一闹起来还了得么? 我们三个都是要死的。 大家忍一句就完了。' 阮最被他这一句提醒了,心中想道:'是呀,这一闹得老爷知道,可还饶得过我们?' 心中只一怕死,那气就息了几分,说道:'我每常待他极好,你是知道的,你同我相厚是多少年,后来听见说他也把你讹上了,我说他小人儿家,凭他去罢,不同他一般见识。 他今日倒管起我来,要是好的,知道我在这里,就不该进来。 难道没有日子了,就安心来同我争锋相闹?' 阮优道:'我倒是无心撞来的,并不知你在这里。 你拿话压我,说我不该来,难道只许你弄,我就弄不得?' 那阮最才要开口,被娇娇把他一捏,道:'大哥,你大几岁年纪,兄弟小,就让他两句儿罢了。 等我劝二哥。' 那阮最拉过裤子盖着下身,就不做声。 娇娇一手拉阮优坐在床沿上,拿嘴对着他耳朵道:'二哥,你怎这么个性子,一个哥哥,也该让他些。 闹起来,有甚么好处? 你一个伶俐人,还用我说。 我说句话,你不要恼。' 笑嘻嘻一手搂着他脖子,道:'我若当初先有了你,后来他又插上来,你该恼。 他先有了我十多年,你是后来的,如何争得他? 况且都还争不着呢,我要是你跟前的,被他占了,那你自然应当发怒。 我是你老子的人,你也不得,他也不得。' 又亲了个嘴,道:'我说的可是么?' 那阮优先也是一冲性子,此时也就回了些。 想着果然闹将起来,大家不好,但他不肯服软,听了娇娇这话,又硬一句道:'你既这样说,放了手我去,让你们受用。 只要受用得长久就好。' 就要起身。 娇娇哪里肯放,这只手搂得更紧,那只手抱着他,道:'二哥,我难道就没一点情儿到你? 我劝你,你就不依。 这么样强。' 那阮最道:'不消不消,我去罢,让你两个如何?' 就穿裤子。 娇娇要拉这个,又怕那个走了,拉那个,又怕这个走了,一则是怕闹得阮大铖知道不好,二则怕他二人今日一变了脸,彼此拿捏,就不能来往了。 急出个苦肉计来,道:'你兄弟两个我劝着都不依,何苦为我一个人叫你弟兄成仇,不如我死了,恁你们去罢。' 遂回手拿了一根裤带下床来,鼻涕眼泪的,就往栏杆上拴。 那阮最、阮优见她雪白的个身子,脐下一条细缝,两个圆圆的奶头,好不动火,又见她哭得三行鼻涕两行眼泪,心中又怜,见她拴带子要上吊,忙上前,一个人拉着她一只膀子,道:'姨娘,快不要这样。 我弟兄不恼了。' 娇娇道:'你两个既舍不得叫我死,过后你们又闹起来呢。' 二人齐道:'我们要再闹,都不逢好死。' 娇娇道:'既然不恼,两个都不去。' 阮最道:'不叫我们去,尽着坐着做什么?' 娇娇揩了眼泪,复上床来,向阮最道:'大哥,你还上来。' 此时阮最只穿着裤子,尚未穿衫。 娇娇道:'你还脱了。' 笑嘻嘻向阮优道:'二哥,你也上床来,脱了衣服。' 阮二道:'怎么的?' 娇娇笑道:'为我叫你兄弟两个生气,说不得苦我身子不着,替你弟兄和和事。 把你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只要你弟兄和好了,我受些苦也说不得。' 又笑向他二人道:'我这屁股正经,我跟你爹一场,你要弄过几百回,我决不肯依他。 今日便宜你两个短命的受用。' 说着,一手去扯阮大裤子。 那阮最就势脱了,又转身提阮二上来,替他宽衣解带。 因天热,他也只穿着一衫一裤。 阮二也不等他动手,忙忙的自己脱光了。 娇娇一看,两人的阳物都直竖在那里,便道:'你两个谁在前,谁在后?' 他二人同声道:'凭姨娘吩咐。' 娇娇说道:'不好,我要说,又像我有偏心一般。' 遂将头上的茉莉花拔下来,掳去了花,把那棒儿分做两半,一长一短,攥在手中,道:'你两个齐抽,抽着长的先弄前头,短的弄后头。 弄过一会,再换转过来。 大家都尝滋味,就不偏了。' 他二人笑着伸手来抽,却是阮优抽着了长的,娇娇叫他仰睡着,把夹被叠了几层,垫在他股下,然后跨上身来,对准套入,蹲了几蹲,已没尽根。 娇娇把身子伏在阮优肚子上,屁股蹶着,回顾阮最道:'你也来罢。' 阮最此时魂飞骨醉,忙用唾津润了,双手捧着她雪白的屁股,款款送入。 娇娇颤着声儿道:'好胀得慌。' 阮最忙往外缩缩,就不敢动。 娇娇道:'这停住的不是事,说不得我忍着些,你上下一齐动罢。' 那阮优往上一颠,娇娇的屁股往下一坐,阮最向下一耸,娇娇把屁股向上一迎,二人乐不可言。 娇娇的快活更不消说得。 弄了有一顿饭时,娇娇吁吁气喘,香汗浸肌。 颤着声儿说道:'且歇一歇着,我一点力气星儿也没有了。 你两个换换罢。' 阮最下来,娇娇也爬上来。 睡在枕头上喘息养力。 阮优也起来,娇娇道:'热得很,把帐子挂起来透透气,料道没有人来。' 他二人忙把帐子挂起。 娇娇歇了一会,道:'再来,该大哥在底下了。' 阮最忙睡倒,娇娇便上身套进。 此时她前后都已湿透,一坐到根。 阮优也挺阳物一送,直进后庭深处。 娇娇道:'你两个一齐用力,弄丢了,大家歇歇吧。 恐怕你爹来家。' 二人听说,一齐奋力,弄够多时,那娇娇的身子也被他二人弄得动不得了,嘴中哼声不绝,任他二人翻腾了一会,阮最忍不住也泄了不动,那阮二初尝这件症状味,况他精力原强,加劲直捣,娇娇被他弄得后庭中酸麻乐极,四肢都软了,浑身瘫在阮最身上。 阮优也伏在娇娇背上大弄,阮最叫道:'我禁不得你两个人压着,快放我起来,让你们弄。' 阮优听说,把娇娇的两胯扳住,用力抵到了根,身子往后一仰,把娇娇的腰抱了起来。 娇娇两手也用力一拄,胸脯悬空。 那阮最得松,挣了过去,娇娇道:'心肝,你把枕头与我垫着肚子。' 阮最忙拿过来替她垫好。 她伏在上面,屁股高蹶,阮优兴不可遏,自首至尾出没数百,方才泄了。 又往内狠狠送了几下,然后拔出。 那娇娇好生受用。 有几句说话赠他三个道:前后夹攻,腹背受敌。 上边的向下一耸,后庭内已自酥麻; 前面的往上一迎,牝户中更觉爽利。 二筋枪攮得一庶母,魄散魂飞; 两肉孔夹得二贤郎,汗流精泄。 那娇娇透了一会气,笑道:'你两个和好了,我也被你两个天杀的弄瘫了。 今日当面说定,你两个后来是怎么个来法,省得争辩。' 阮二道:'凭哥哥的意思,我再没有不遵的。' 阮最道:'据你的意思怎么说?' 阮优道:'我两个分了罢,哥哥要前头,把后头让我。 或哥哥要后头,把前头让我。' 娇娇笑道:'短命的,这不过是我替你们取和的意思,难道这是常弄得的么?' 阮最道:'二哥,你这主意不好。 弄前弄后,两不照面,谁得知道? 又是争端。 还是恁姨娘主意。' 娇娇道:'要我的主意,你两个轮班,遇有空,大哥先来,再有空,二哥再来。 如此轮着可好么? 这可没得争的了。' 阮优道:'这主意越发不好。 老爹时常在家,间或有空,哥哥来了,或半日半月没空,我怎么等得?' 娇娇笑道:'我不管,凭你弟兄两个商议去。' 阮最道:'我想了个大公的妙法,蒙姨娘这样好情在我们身上,我们再有一点争论就不是人了。 今日大家说定,我们两个或有一个往哪里远去不在家,若那一个不许来,难道忍叫姨娘孤孤凄凄的等着,那就只管来陪她。 不必论次数了。 若我两个都在家,要来便一齐来,那才没有厚薄。' 阮优道:'妙呀,哥哥说得是极。 就是这样行。' 娇娇笑道:'冤家,你两个一齐来也罢了,不难为了我些。' 阮二笑道:'姨娘,拿出良心来,这苦你也还乐得呢。' 娇娇笑骂道:'怪短命,我给你弄了,还说这样燥皮的话。' 他兄弟二人穿了衫裤,笑向娇娇道:'姨娘,多你扰的肝板肠向扁食了,我们去了。' 两个笑嘻嘻拉着手开门出来。 那赛红坐在门槛上望着他两个,忍不住格格的笑。 阮最道:'这疯丫头,你笑什么?' 赛红道:'我疯么? 看你们三个方才舞狮子压灰堆,才像疯了的呢。' 那阮优把她腮上拧了一下,笑着去了。 原来他弟兄两个拌嘴并三人后来和事,这丫头先在门口听了个满耳,后又在窗洞中看见这一副新款嬲字春宫,故此忍不住笑。 阮最、阮优这一场公弄,他弟兄二人此后果然和好非常。 阮最打听得有空,就去约兄弟。 阮二看得他老子出门,便去约哥哥,再不肯瞒着独往。 一日,他弟兄同在娇娇床上,娇娇仰卧,叫阮最上身先弄,叫阮优等着再上。 阮最道:'你回回尽着叫我在你肚子上也絮烦了,今日你上我身来,也新鲜些。' 娇娇就爬在他身上,两手拄定屁股,用力一起一落。 阮优看得十分兴动,爬上她脊背,道:'姨娘,我忍不得了。 把后头与我弄弄罢。' 说着,就往粪门内顶。 娇娇忙道:'哎呀,行不得,我泻肚呢。' 阮优连忙抽出,道:'这怎么处?' 想了想,笑道:'有了,放个东西不会吃,看准她阴户,就往里一塞,进去了半截。' 娇娇笑骂道:'短命鬼,你穿破了我的呢。' 他又狠狠的往里送了送。 那阮最往上顶,阮优向下捣,他兄弟两个觉紧箍箍的有趣。 那娇娇也被他两个塞得内中满满,更觉无一毫罅隙,乐不容言。 两条阳物在内中彼此相擦,又被阴户箍紧,不多时,二人就泄了。 阮优下来,娇娇也睡下,将帕揩了,用手一摸,笑道:'你这两个促恰痨,把我无样不弄到,你看弄成这么个大洞,你爹要试出来,看怎么答应?' 阮大笑道:'你夹紧着些,就试不出了。' 娇娇笑道:'这也是夹得紧的么?' 阮优道:'我有个妙法传你,你用手从后边捏着一半,那一半就紧了。' 说得三人大笑了一阵,大家散去。 又一日,他三人又在一处。 阮优向娇娇道:'我想了个新样子,是二十四解里头没有的。 我们试试看,且脱了衣服着。' 娇娇是骚淫极了的,听得好不欢喜,忙脱光了。 阮最、阮优也脱尽,阮优叫娇娇把脊背合着他的脊背,他反过手来搂着娇娇肚子背将起来,叫道:'哥哥,你把她两条腿夹在肋下,弄上了,你往前推,我背着走着,可好?' 阮最就把娇娇的腿夹住,弄将进去,向前推。 阮优背着,在房中团团的走,把个娇娇笑得了不得。 弄了一会,又换阮最背着,阮优弄。 他三人这个弄法,无样不想出来,不能细说。 娇娇从得他两个齐来,惟凭自己高兴,或叫他弟兄轮流弄阴户,或是一个弄前,一个弄后,或是两个同门,日里兴已饱足了,夜间又有阮大铖补空,她却也得了个快足。 但恐兴尽悲来,冥冥中未必肯久留此辈淫污世界,后来自有分晓。 且把那宦、贾、童三人如何相会,如何结盟,听我下回细说。

第九卷 邬合苦联势利友 宦萼契结酒肉盟

附 李都督延师千秋佳话 钟秀才救溺一片热肠 话说邬合到贾进士门首,只见门楼下正中挂着一个门灯,上面'贾衙'两个大字。 傍边放着条大凳,坐着四个家人,是贾进士得用的管家,名唤贾势、贾利、贾富、贾贵。 邬合平素都认得,走上前,带着笑拱手道:'久违久违。' 那四人见了,也起身拱手让他同在凳上坐下,问道:'邬相公许久不来。 今日到此,还是来求我家老爷的诗文,还是要求那衙门说事的名贴?' 邬合道:'都不是。 有句要紧话要见老爷面讲,相烦传报。' 那贾势叫管门的贾阍道:'你去禀声,说邬相公要见老爷。' 邬合接口道:'相烦大哥,改日买茶酬劳。' 那贾阍去了多一会,出来说道:'老爷在厅上,请邬相公进去。' 那邬合别了四个大管家,随着贾阍走到厅院中,远远望见贾文物在厅中间一张椅子上坐着。 邬合忙跑上前,深深一揖,道:'惊动老爷大驾,有罪有罪。' 贾文物慢条斯理的走下来,把腰略弯了弯,还了半个揖。 让他客位坐下,自己把座儿斜佥了相陪。 把脸仰着道:'久别邬兄,今日何见顾之早也? 毋得而有事诸?' 邬合打了一恭,道:'无事不敢造次进谒。 今者一来请老爷台安,二来因昨日在宦大老爷处,承他过爱留饮。 因提起大名来,宦大老爷甚是渴慕,有个要奉屈结社之意。 又不好骤然奉拜,故命晚生先来介绍,不知老爷尊意如何?' 贾文物道:'常闻之矣:宦公子富有而骄,贫与贱,彼之所恶也,不有其势利之不取也。 不意竟与兄相识,可见人言之误,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者同然耳。 由是观之,宦公子可谓富而好礼者也。 又是见邬兄相识满天下,知心有一人矣。 但所云结社之事,我学生得甲中人,若与公子交,如衣朝衣朝冠坐于涂炭,决乎其不可行者。 结社也,兄可善为我辞焉。 如有复我者,予小子必避于箕山之阴矣。' 邬合道:'老爷尊见固是。 但宦老爷一番殷殷美意,老爷不允,未免太觉契然。 且还有一说,老爷若与宦公交结,通家往来一深厚了,也颇有益处。 他太老先生也是有名人焉,异日老爷到部荣选,或可稍得其助,老爷请上裁。' 贾文物听了,抚掌揶揄道:'有心哉,斯言乎。 斯人也而有斯言,可谓善谈也矣,我不亦乐乎? 夫如是,我明早即趋造于府,决不瞩其亡也而往拜之。' 邬合见他依允,满心欢喜,即起身作别。 贾文物拉住,道:'我有酒食请先生馔。' 邬合道:'晚生怎敢叨扰?' 贾文物道:'圣人云:君子食无求饱,未云不食也。 兄以我之食为不义之粟而弗食乎?' 邬合道:'晚生怎么敢? 特不当耳。' 贾文物道:'我之粟虽非以械器易之者,乃小价辈播种而耕之,又得肥硗雨露之养,然后得仓禀实,皆劳力所致也,何伤乎? 且坐小其吃也已。' 须臾,众家人抬过桌子来,将肴馔堆了满案,甚是丰盛。 邬合道:'老爷为何如此盛设? 使晚生何以克当?' 贾文物道:'食前方丈,我得志必为也。 食为厌精,脍不厌细,我非乡人也,岂可不效圣人之语乎? 饭蔬食饮水,此陋巷中之所为耳。 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此岂我素富贵行乎富贵之人所为者耶?' 正食间,他回顾家人道:'不撒姜,食小菜何不以姜为之,不得其酱不食,肉何不以酱脍之?' 向邬合道:'此鹅非陈戴所畜之鶃yì,兄何为不食? 此肉非阳货所馈之豚,兄又何为不食? 兄以此物出三日则不食之乎? 未也。 我学生虽远疱厨,若谓小价有校人烹之妄,彼乌敢当欺我之名哉? 然而无有乎尔。' 邬合道:'老爷也请用些,晚生方好动箸。' 贾文物道:'何谓也哉。 可以吃则吃,可以止则止,亦各从其志也已。 鱼我所欲也,故舍肉而取鱼者也,兄但正席而先尝之。' 邬合听了大嚼大吃,多时食毕。 又叫取了酒来。 让邬合道:'惟酒无量,不及乱耳。 沽酒则不食,此非沽来者,请饮之。' 各饮了数杯,邬合告止。 众人撤了下去,他起身谢别。 临出门,说道:'明日专候老爷大驾,幸勿爽约,恐宦公加罪晚生。' 贾文物正色道:'邬是何言也? 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 民无信不立,前言定之耳。' 邬合忙揖道:'晚生得得罪。' 又作揖而别。 有几句赞这贾文物写照道:形容虽秀,骨格庸愚。 满口诗书,掩不尽白木行踪; 万千做作,装不出斯文腔调。 一身中摇摇摆摆,全无坦坦之容; 满腹内腐腐酸酸,大有花花之态。 邬合别了出来,一路奔到童自大门首。 只见两扇黑漆油的大篱笆门关着,贴着一张吏部候选州左堂的红封皮。 傍边贴着两张街道坊官禁止污秽的告条,上写道:本厅司示谕:一应闲杂人等,勿得在此污秽。 如违拿究。 朱笔大圈。 看了一回,竟不见一个看门的出入,只得推开门走了进去。 到大厅上,见有许多人皆在厅内两边靠墙大凳上坐着。 邬合近前拱拱手,也随众坐下。 看他蓝粉贴金的屏风上贴着一张红纸,捷报候选州左堂的报贴。 中间悬着一轴红绫金字的大画,是伙计们贺他援纳的贺轴,后面许多名字。 正中间放着一张大公座,摆着笔砚,拴着大红潞绸桌围。 桌子上放着一架大天平,一个大算盘,傍边放着一张方桌,堆着许多账簿包裹。 屏门两边放着两架大插屏,朱红漆描金螭chī虎架子,一面画的是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一边画的九里山十面埋伏。 正中放一张椐jū木金漆大几,几上放着一个红绿花大磁瓶,黑退光漆座子。 内中插着一枝裁帛做的大牡丹花,还有几根孔雀尾。 厅东南角上放着一面大镇堂鼓,两边一顶屯绢围子五岳朝天锡顶的大轿,一把大雨伞,两对大幔灯。 一边是'候选州左堂'五字,一边是'童衙'两个大字。 中梁悬着一个大匾,红地金字,题着'世富堂'。 两边柱子上贴着朱砂笺的对子,一边是:但愿银钱涌来,如长江大海,万载无休。 那边是:惟求米粮堆积,似峻岭高山,千年永在。 坐了有两三顿饭时,只见走出一个家人来说道:'等了这半日老爷才醒了,叫你列位们且等着。' 众人应了一声,邬合认得他叫童禄,忙向他拱手,道:'相烦禀一声,我在此候老爷有话说。' 童禄去了一会出来,道:'老爷知道了。 邬相公请坐,就来。' 邬合只得又等,心都等焦了。 将过午时,只见那童自大糟包着一个脸还醉醺醺的,两哪眼半睁不睁,趿着厚底红鞋,扶着个苏州清秀小厮叫做美郎,慢慢的踱将出来。 看那童自大时:身上一般华服,而呆气冲人; 面上的是财翁,却痴肥可笑。 权装官体,上戴一顶软翅唐巾; 假学斯文,脚下趿两只三镶朱履。 邬合见了他,忙上前作了揖,道:'老爷好受用,此时还在梦乡。' 童自大道:'连日这些借银子的人请我吃戏酒,每日熬夜,又吃得大醉。 昨日偏又多了几杯,今日这时候还爬不动。 若不是他伙计们来算账交利钱,我正好要睡呢。' 让了邬合坐下。 因问众人道:'你们都来齐了么?' 众人都站齐作了揖,答道:'都久已到齐,伺候老爷算账。' 他听了,向邬合道:'你且请坐着,有话等我算完了账再说。' 就到公座上高坐。 叫众人一个个将账簿算起。 算完,然后抬过天平来,将银子兑毕了,众人方才辞去,足足弄了半日。 又将账目叫美郎记清了,收入书房柜子里去。 又亲自送进银子交与铁氏。 过了好一会,时已下午,他方出来坐下。 才向邬合道:'久不会你,你竟胖了好些。 想是在那个大老这民跟前弄得了几个钱了。' 邬合道:'向来只在宦大老爷那边,承他照拂,并未曾到别处去。' 童自大道:'我每常听得人说他家银子多得很呢。 你既常在他家走动,看他比我何如?' 邬合道:'他家虽富到极处,大约也与府上不相上下。' 童自大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说京城里算我是个顶瓜瓜的财主了,谁知又有他家。 我从今后,拼着几年不吃饭,定要把银子积得比他家多些,做了第一个财主,方才遂我心愿。' 说话间,那童禄走来说道:'请老爷用饭。' 童自大道:'有客在这里,且慢些。' 那童禄出去。 邬合道:'晚生昨日在宦大老爷处,他说要结交几个朋友,俱要出色的人物。 晚生因提起大名来,老爷甚是欢喜,故命晚生来奉问老爷可有此雅兴么?' 童自大把嘴一努,道:'唔,他们一个做公子的,老子做着官,银钱来得容易。 我虽然是个财主老爷,都是牙上刮下来的,心血上挣下来的。 怎肯拼他?' 邬合道:'虽如此说,宦公子在今日也是叫第一家有势利的呢,老爷与他做朋友也不得错。 就是费了几个钱,等相交厚了,寻件把人情烦他那衙门说说,怕哪个官府敢不依他,那时连本利都有了。' 正说时,只见先那童禄又出来,在耳朵底下道:'里面奶奶骂呢,说放着饭不吃,少刻冷了又要费钱炒。' 童自大道:'你对奶奶说,有人在这里说话,不然我先就进去吃了。 就冷了也不妨,天气正暖,叫留些热茶,我停会泡了吃罢。' 童禄去了。 他因对邬合道:'我去年做了一件倒运的事,到如今还悔恨。 但提起来,我浑身的肉都噶达达乱颤,牙根咬得格支支的响。' 邬合道:'是什么大事,老爷就气到这等样的田地?' 童自大道:'我也因一时这两只耳朵软,听了人的话,说纳什么他娘大屄的监生。 戴顶纱帽,威势好看。 老来画影,穿着大红圆领又官冕。'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把牙咬了一咬,道:'哏,悔不听奶奶的话。' 说了这一句,靠在椅背上,道:'哎哟,我肚子都气胀了。' 邬合道:'奶奶说什么来?' 他又叹了一声,道:'我奶奶倒说得好。 她说我,你癞虾跳在三弦上,好个绷绷绷儿。 你不要钻在阴沟洞里想天鹅肉吃了,劝你多吃几个荸荠,把妄想心打掉罢。 就没有镜子,你自己撒脬尿照照,你那个贼样,你也想做官? 不如安分守己的好。 我虽然不敢做声,我还暗恨他贬别得我这样刻薄,连半个纸钱也不值。 我竟趁着高兴,又是赌那口气,就去做了。 以为做了监生回来,便是朝廷家的大官了,就可以发财。 要我收了许多家人,做了一顶大轿。' 指着那轿子,道:'这不是么? 我的骨身又沉,因轿大了,出门定要三四个轿夫才肯抬出城,略远些定要六个人轮班才肯去,多费了多少瞎钱。 你不见我如今出门只是走么? 除非人家有轿马的封儿,我才坐了轿去。 那时趁着一时倒运的兴头,请官府,拜当道,白花了几百两。' 把舌头一伸,道:'你当少么? 白晃晃的好几大包呢。 谁知一毫利益也没有。 虽弄了张国子监的敕书,供在家堂上,又吃不得,又穿不得。 揩屁股又有字,糊窗户又花里胡哨的。 我听得人说,那东西看了消灾。 你长了这样大,可曾看见过? 我取出来你看看。' 邬合忍住笑,说道:'不消罢。 那是老爷镇家之宝,恐污损了了不得。' 童自大连连点头,道:'也是,也是。' 又道:'人因我是监生,又有几个钱,都假意奉承我。 虽然是当面叫声老爷,背地还是老童、童臭的叫。 究竟往人家去吊纸,我也体体面面的,还只打两下鼓,吃戏酒戏子还不来参场。 只不过晚上去哪里赴席回来,打个候选州左堂的体面灯笼。 初一十五家堂烧香,穿穿鹭鸶补服。 清明十四朝上坟去,戴顶纱帽吓吓乡下人。 上秋到庄子上收租,抬顶大四轿,门上贴个大红封皮,除此以外再没有燥皮处。 在衙官求个份上,还千难万难的不依。' 他把脚跌了两跌,发恨了一声,道:'把我整整气了这两年。 如今把些家人都撵到庄子上种地去了,也不相与人了,一日该用十个,省下五个,要补起这些数来才罢。' 摇着手道:'如今我乖了,不上你的当。 我现钟不打反去炼铜,还想甚么说人情翻本呢。 正是像人说的那样,不愿柴开,中求斧脱。' 把邬合笑道:'大老爷也说得是。 但宦公子家中银子现堆在家中无数,他做公子的人又肯撒漫。 若相与下来,问他借几万银子,老爷拿来生利钱用,不过后来还他本钱,他难道好问老爷要利不成? 这岂不便宜?' 童自大站起来,满地跳了几跳,复坐下,用手在空连圈,道:'妙哉乎也,妙哉乎也!你说了半日的话,就是这一句妙绝。 古今通道那没道理的地位,说得我连心眼儿里都觉得快活。' 正夸奖着,见那童禄一路喃嘟出来,道:'两次三番请吃饭不肯去,带累我捱骂,不知哪里有这些没要紧的话讲?' 到童自大傍边,扯他的衣襟,道:'茶都冷了,请吃饭去吧。 奶奶说有话且吃了来再讲。 不要讨没趣,快去罢。' 又附在耳上道:'奶奶还骂呢。 说嚼蛆嚼舌根,有话留两句,临死打发勾使鬼,如今是哪里有这些说的?' 童自大正说得高兴,既丢不下,又陪人坐着,怎好进去独吃? 只得说道:'你去回奶奶,说我有个朋友邬相公在这里说要紧的话呢。 我怎好撇了,自己进去吃的? 你进去把饭拿出来,我同邬相公吃罢。 邬相公是自家人,便饭就好,不必费事。 你照着我说,不要说错了,惹奶奶生气。' 童禄应诺而去。 童自大道:'你虽然说得好,不知他端的可肯借银子给我?' 邬合道:'古语说,小本不去,大利不来。 老爷也要破费几文,与他相与得情孚意合。 做呆公子的人惯好小利,况又见府上家私富厚,岂有借不动之理? 老爷虽然用去几个,到后来生起利钱来,自有多的,岂止一本十利?' 童自大听得快活起来,只是点头,嘻嘻的笑个不住。 只见那童禄拿方盘托了两碗菜,两个小菜碟,摆下说道:'只留了老爷一个人的饭,没有多的,将就拿茶泡泡,同邬相公匀着吃罢。' 邬合看时,一碗中是四五块臭腌鱼铺在碗底上,一碗中是一块冷豆腐,面上放着一撮盐。 一碟是数十粒炒盐豆,一碟是十数根腌韭菜。 童自大道:'这白豆腐只好自用,如何待客?' 向童禄道:'你拿一个钱,到香蜡铺中买些香油来拌拌。 千万饶两张草纸几根灯草来,不要便宜了他。 你到当铺里要个钱去买,不要上去要,好惹奶奶说破费。' 那童禄就拿着那盛豆腐的碗走。 童自大道:'客在这里,就拿着碗跑,成个甚么规矩? 拿个别的家伙买了来。' 童禄道:'拿个家伙去买,倒沾掉了一半,还当是我落了半个钱去的样子呢。 放在这里头还见眼些。' 童自大连连点头,道:'好好。 倒也是当家心。' 童禄去了,童自大对邬合道:'兄每日在宦公子处,自然吃的是大酒大肉,我每日家常吃饭只是一品盐豆,隔着三五日买块豆腐拌拌。 今因兄在此,奶奶替我做人,不但有豆腐,又且有腌鱼。 这鱼是她留着自己受用的,我每常摸还不敢摸她的呢。' 邬合道:'贤慧的奶奶,支人待客真是难得。 古人食不兼味,豆腐一味就尽够了,何必要鱼? 老爷这就算太过费了。 过日子的人家当省俭为妙。' 童自大道:'兄可谓知心之言。 然而待客不可不丰。' 说话间,童禄买了油来,拌了豆腐,每人吃了一碗多些茶泡饭,那几块鱼邬合也没敢动他的,他也不让。 吃毕,吩咐童禄道:'剩的豆腐赏你吃了罢。 把这碗鱼同这两张纸灯草送与奶奶去。 鱼是有块数的,要交明白了。' 那童禄骨都着嘴,鼻子孔里笑着收了去了。 邬合道:'明日早间老爷可到宦老爷处一拜,晚生在彼拱候。' 立起身来。 童自大道:'我明日去是走还是坐轿?' 邬合道:'自然是坐轿才成体统。' 童自大道:'他家若没有轿马封儿,岂不白折了轿钱?' 邬合道:'适才所说的话还无片时,老爷倒忘了。' 童自大道:'我因算现的,故此忘了赊了那一宗了。 千万留神,凡事我要占些便宜才便利,若同他们一样行就做不来了。' 邬合道:'知道知道。' 才要走,他一把拉着,说:'我明日是吃了饭去,是不吃饭去?' 邬合道:'他那里自然有酒饭,家中不必用罢。' 遂别而去。 此时天色已暮,想道:'此时不能往宦府去了,况且家中无人。 今且回家,明日早些去罢。' 回家不题。 却说那宦萼,那日早间捱了两棒棰,跑出来同邬合饮了一日。 晚间只得进去,被侯氏又骂了一场,不敢出一声。 睡了一夜,次早又躲了出来,等邬合回信。 午后还不见他来,仍叫宦鹰道:'你可到老印家去看他可在家,叫了他来。' 宦鹰去了,一会来禀道:'邬相公家锁着门,不知往哪里去了。' 宦萼等至晚尚不见到,遂大怒道:'这厮可恶,敢欺诳我。' 因吩咐家人道:'明日老邬若来,着实打一顿。 撵了他去,再不许他上门。' 众人答应了一声。 原来宦家这些鹰犬都是与邬合相厚的,次日见他来了,因对他道:'昨日老爷见你不来,恼得了不得。 吩咐说等你来时,叫我们打你一顿,还要撵你呢。' 邬合听了,吃了一大惊。 因连连作揖,道:'烦诸兄想一妙计,为弟挽回一二,容图后报。' 内中一个叫宦计道:'他呆公子狗头性儿,过了一夜想已忘记了。 我替你进去回一回看。' 走了进去,只见宦萼正在'不足堂'上独坐。 你道何为不足堂? 他取王安石'天道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的意思,故匾题此名。 那宦萼高高坐在上面,还有许多不足的模样。 宦计上前禀道:'今早邬相公来的,小的们因老爷昨日吩咐,着实打了他一顿,要撵他回去。 他定死不肯,说恐老爷恼他就当不起,跪在门口要求宽恕。' 宦萼笑道:'打了就罢,又还恼他做甚么? 着他进来。' 那宦计出到门首,对邬合道:'恭喜,老爷请你呢。' 邬合听见,如鬼门关放赦一般,忙忙走到厅上,跪下道:'晚生负不可赦之罪,竟蒙原宥,实出望外,特此叩谢。' 宦萼叫人扶起他来,说道:'我不过一时之高兴耳,已不怪罪你,你可坐了。' 邬合方敢坐下。 宦萼道:'昨日因你不来,我故此动怒。 今日你来了,我的怒都赶到东洋大海不知往哪里去了。 还恼什么? 你昨日往哪里去来?' 他打了个哈哈,笑了两声,道:'难道你又有个老婆不见了去寻么? 我虽不恼你,也要罚你个失信。' 叫小厮取一盘粮果来。 顷刻,一个家人拿了一银盘天茄、门冬、橘饼、青梅之类,送到跟前。 宦萼笑向邬合道:'罚你吃。' 你道这是何故? 原来宦萼生平不吃这甜物,一尝着便恶心呕吐,他以为人人皆然。 邬合知他有这毛病,假意哀求道:'既蒙大老爷宽恩饶恕了,这东西晚生如何吃得?' 宦萼笑道:'那顾你不得,定要你吃。' 邬合大早空心走了来,正有些肚饿,故做艰难之态,一面吃着,一面说道:'晚生蒙罚,不敢不领。 有茶求一碗,不然这甜味就腻死了。' 宦萼吩咐倒了碗茶给他,邬合就着吃了有一半。 那东西甜得实在有些吃不得了,便说道:'晚生实实的下不去了,求天恩饶了罢。' 又假做恶心,背过脸去呕了几声。 宦萼大笑道:'够他受的了,饶了他罢。' 叫小厮们收了下去。 然后问他道:'你前日说往贾、童两家去,你昨日可曾去么?' 邬合道:'奉老大爷钧旨,晚生若不曾去,就该万死了。 昨日清早小人刚要出门,前日蒙老爷天恩,对县中说了,差了几名捕快到晚生家下来问详细。 晚生同他们说了一会话,方才去了。 晚生随就到贾老爷那边的,因那求诗字的求文稿的络绎不绝,等他打发完了,才得说话。 晚生因说起大老爷有下交之意,他再三谦说不敢当。 是晚生说恭敬不如从命,不可负了大老爷礼贤下士之意,他才肯了。 说今日定来晋谒,又承他赐饭,那富丽是不消说。 只那些精肴美馔都是生平不曾看见,真是富贵才子呢。' 宦萼啧啧赞道:'好人家。' 因向邬合道:'你这一篇说我下交的话讲得妙,虽戏上六国封相的那个苏秦,还有他一个朋友姓张的,叫做张什么呢? 他两个也不能赛你。 你可曾到那个童大财主家去呢?' 邬合道:'晚生别了贾老先生,就到童府的。 他因终日在人家吃戏酒,熬夜醉了,那时还未曾起来。 等了好大一会,他才出来。 他又要收利钱,不得说话。 有许多伙计在傍候,一个衣架大的天平放在中间,兑了又兑,足足兑了不知几千,都是十足的细丝。 晚生看得好不动火。 等他事完,众人都去了,才得闲说话。' 宦萼点头道:'真财主,真财主。' 邬合又道:'晚生说起大老爷这边来,他也着实渴慕。 也说今日定来拜的。 他定要留晚生吃饭,决不肯放,将黑方散。 恐老爷安歇了,因此不敢来惊动,故此今早来禀。 晚生焉敢在老爷尊前失信,求开恩鉴察。' 宦萼道:'原来有这些缘故,方才白白的冤屈,罚你吃了那些粮食。 既说明白,我一些恼意都没有了。 但我每常只说我算第一个无对的门第富翁了,谁知道又有老贾、老童。' 邬合道:'他两家不过富而已矣,怎及得大老爷富贵双全,天下第一?' 宦萼摸着肚子,大笑了一回。 因吩咐家人道:'我今日要待大宾,伺候两席酒,要齐整些。 作速预备,不可怠慢。' 正说着,只见家人跑进来,道:'贾老爷来拜。' 递上一个名贴,邬合接过,念道:'同学里年世通家眷小弟贾文物拜'几个大字。 邬合忙忙放下,跑出大门外接着,道:'宦大老爷在厅上拱候了久矣。' 贾文物方下轿踱将进来。 到厅院门口,宦萼迎了出来,拱让进厅。 揖罢坐下,宦萼看他时,模样颇还清秀,双眼有些微眊mào.身上穿得甚是华丽,脚上穿一双朱履,拿着一把雕边写画的金扇,扇上拴着一个眼镜,跟着十数个齐整家奴。 须臾捧上茶来。 吃罢,贾文物道:'久慕老兄台宗族称富焉,乡党称贵焉,自有生民以来未有之佳公子也。 昨聆邬兄所云,老兄台不耻下问,予小子何以克当? 老兄台已莫如爵,又齿德俱尊,可谓有达尊三矣。 而犹殷殷爱士,虽吐哺握发之周公,甘拜下风矣。 我小弟非妄谈,从来行不由径,虽公事不至于显者之室也。 因邬兄举尔所知,闻老兄台喜朋自远方来,又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弟敢不入公门鞠躬如也?' 宦萼道:'久仰贾兄大名,今承光顾,弟不胜欣跃。' 贾文物道:'承老兄台泛爱众,可谓好客也矣,弟其舍诸?' 宦萼道:'老邬说贾兄才富双全,故此弟企慕之甚。' 贾文物道:'小弟得之不得有命,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至于才不才,亦各言其志也。 小弟曾记幼年时,小弟敝业师赞小弟说:'汝,器也,瑚琏也,贤乎哉。 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 汝,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然而小弟虽圣则吾不能,但所学不倦而教不厌也。' 正在高谈,家人进来禀道:'童老爷到。' 宦萼才起身要迎,那童自大头戴唐巾,身穿丽服,摇摇摆摆的,一个家人夹着个描金护书跟随,早已走到厅门首。 宦萼忙让了进来,彼此都作了揖,相逊坐下。 童自大向宦萼举手道:'素常闻得公子的财势怕人,不敢轻易来亲近。 虽然渴想,要会无由。 今有邬哥的这条门路引进,才来奉拜。' 因叫家人在护书中取出个没字的红单贴,双手拿着,打了一恭,亲自递与宦萼,道:'本要写几个字的,一来不知该怎样称呼,二来我要烦人去写,恐公子也要烦人去看,故此不曾写得。 公子留着改日拜人也好。' 宦萼道:'我们既然要做相与,何必还行此客套? 尊贴仍请收回罢。' 童自大道:'当真么? 既如此说,小弟竟遵命了。' 就递与家人,道:'收好了,又省两文钱。' 宦萼道:'弟常听得老邬说,童兄府上在京城中算第一殷实之家,故此奉约了来。 大家同结个社,朝夕相聚顽耍顽耍之意。 今承不弃,感甚感甚。' 童自大道:'岂敢岂敢。' 因指着贾文物问邬合道:'此位兄可是有杆子的那大门楼内三个金字有钱的贾进士兄么?' 邬合道:'正是当今驰名,天下第一的才子。' 童自大因拱手道:'久想。' 忽笑道:'我前日看戏,唱贾至诚嫖院。 他见那婊子,说了句歇后语,正合我今日见贾兄。 他说十八个铜钱放两处,久闻又久闻。' 贾文物道:'此位童兄尊姓得非童子六七人之童? 夫人自称曰小童之童乎?' 邬合答道:'正是有名的百万童老爷。' 贾文物道:'富矣哉,富矣哉!既富矣又何加焉?' 童自大道:'小弟这富翁老爷也不是容易做的呢。 富翁是日夜盘算出来的,老爷是大块银子买来的,兄不要看轻了。 比不得你二位公子,进士是不费本钱的。' 贾文物道:'富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若果诚然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但恐为富则不仁矣。' 说毕,即欲起身作别。 宦萼道:'承二兄光降,岂有空坐之理? 备有便饭,奉屈稍坐。' 贾文物道:'饮食之人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矣,小弟决不敢再拜而受。' 童自大道:'小弟是极托实的,还不曾吃饭来的。 既承公子留饭,何不扰他一碗,家里也可以省些柴米。 弟生平自知有两件好处,一留就坐,一请便住,从不叫主人难心。 贾兄不可装假。' 贾文物仰天道:'呜呼!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哺啜也,宁不惧其为士者笑之。' 童自大道:'我好意替主人留你,不听就罢,何必咬文嚼字。 兄要去只管请行,我可是不去的。' 宦萼道:'还是童兄托契,兄不可固执。' 邬合又在傍苦留,他才肯坐下,笑道:'童也欲,焉得刚?' 因四顾屋宇宏敞,叹道:'山栉藻棁,何如其居也邦君树塞门? 官府亦树塞门,可见宦公子之位不为小矣,焉得俭?' 抬头看见'不足堂'三个字,点头咨嗟道:'美哉此堂名也。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之谓也。' 看见董其昌画的一轴山水大画悬在中间,赞道:'此非思白玄宰其昌大宗伯董老先生之作者乎? 此山乃譬如为山之山,登东山而小鲁之山,登泰山而小天下之山也。 此水乃沟浍皆盈之积水也,泛滥天下之洪水也,原泉混混,不舍昼夜之长水也,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 童自大对邬合皱着,道:'我也去罢,是还坐坐呢?' 宦萼道:'兄方才还劝贾兄,如何此时也说要去?' 童自大道:'小弟实不相瞒,自昨日陪邬哥吃饭,直到此时,连点心也不曾吃就来奉拜。 我昨日曾问过邬哥吃了饭还是不吃饭来,他叫我不用吃东西罢,我就依实。 此时有些饿得很了,肚子里骨碌碌的乱响,肠子疼得就起来了。 若有饭,求快些才好。' 宦萼因催酒,不一时摆下两张桌子,分宾主坐下。 那些家奴一碗碗捧将上来,无非是脍鲤羔,山珍海味。 杯盘罗列,堆设满案。 贾文物道:'我读书人二簋guǐ可用享,何必若是乎馔者之丰也? 有盛馔必变色而作。' 宦萼道:'不过便饭而已,犹恐亵尊兄,何必过誉?' 贾文物道:'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 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可谓率兽而食人也。' 童自大道:'放着这样香喷喷的好东西不吃,只管说闲话,冷了岂不可惜? 我可不能奉候。' 因低头大啖。 贾文物淡笑道:'小人哉,童兄也。 鲜矣仁,左丘明耻之,某亦耻之。' 少刻食毕,贾文物又要起身。 宦萼道:'我舍下有一个绝妙的斐园,请二兄同去看看。 且还有小酌,尚请宽坐。' 贾文物道:'此非东郭蟠间之祭者,何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乎? 恐妻妾相泣于中庭也。 然而兄赐食,斯受之而已矣。' 宦萼留住二人,同到斐园中四处游赏。 童自大道:'公子,你这园却也收拾得好,也要好些银子用呢。 叫我就舍不得,拿了开个当铺,一年不生许多利钱么?' 邬合道:'大老爷这园也要算京城中第一了。' 贾文物道:'然,诚哉是言也。 你看麀you鹿濯濯,白鸟鹤鹤,山渌雌雉,乌牣鱼跃。 当今之囿,舍此其谁也? 想经之营之时,必庶民子来,不日成之。 若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因回顾家人道:'此虽非为阱于宅中,尔等有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戒之戒之。' 赏玩了一会,同到一个居蔡轩中坐了。 贾文物道:'轩乎,吾道体而面之人不得则非其上矣。 不得不可以为悦,得之而不与人同乐,亦非也。 今兄与朋友共,其肥也轻裘之子路何足道哉?' 不一时,掇上绝精的果品腌腊下酒之物摆下,斟上酒来,大家吃了个落花流水。 天色将暮,贾文物道:'既醉以酒,吾饱矣,不能用也。 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当咏而归。' 款留不住,大家都告辞起身。 贾文物临行,顾他三人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明日行至于我之室也。 虽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然当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为敬也。' 宦萼道:'明日自当奉拜。' 到了次日,宦萼、童自大到贾文物家拜望,邬合自然是跟去帮闲。 贾文物留饮,果然丰盛。 饮酒中间,宦萼向童自大道:'我们明早同到兄府上奉拜去。' 童自大红着脸不啧声,半晌答道:'弟家没人,就弄点东西,恐不中口。 也不敢劳拜,改日再请罢。' 宦萼是公子性儿,见他那个样子,知是吝啬,笑着道:'拜是再没有不拜之理。' 对贾文物道:'我们明日到童兄府上,拜过之后同到我舍下,我替童兄代东。' 次日,大家到他家拜了,宦萼把他们约到家中共乐。 彼此来往,连聚饮了几日。 童自大自觉过不去,也约他们到家。 牵荤带蔬六碗菜,三杯之后一饭而已。 邬合几天来吃得快活,连夜间都不归家。 此时嬴氏已获,家中有人,故此他放心在外,不必多叙。 过了几日,又都在宦萼家中聚饮。 宦萼对众人道:'如今虽日日饮酒食肉,到底不甚亲切。 须结拜个弟兄,才觉亲热些。 二兄以为何如?' 邬合接口道:'还是大老爷学问深,见得到。 想当日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千载驰名。 如今三位老爷这一结义了,后来也是要传的呢。' 贾文物抚掌道:'妙哉!兄弟怡怡戚之也。 倘二兄不幸短命死矣,则二嫂使治联栖我,岂不胜齐人之有一妻一妾哉?' 童自大道:'要结拜弟兄,我做老三才来。 不然我是不来的。' 贾文物道:'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童自大道:'若论起时势来,公子势利双全,该做大哥。 贾兄有势,做二哥。 我有利,做老三。 这是从古来的一团大道理。' 贾文物道:'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 公子一位,今世所颁之次序也无移。 至于兄丈夫也,我丈夫也,兄何畏我哉? 君子爱人也以德,为何要居小弟之下乎? 且君子恶居下流,兄当效君子上达也。' 童自大道:'还有一说,南京风俗,但是结拜,老兄弟是不出钱的。 我故此要占这些便宜,这是实话奉告。 若不依我,就散了桃园。' 贾文物道:'兄一个不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 宦萼道:'也罢。 他既如此说,不要强他,就叫了他做老三罢。' 邬合道:'三位老爷结义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还要乌牛白马,杀牲歃血,作篇盟文祭告天地鬼神才是。' 童自大道:'费这些钱做甚么? 买半斤烧酒去,弄个小公鸡滴点血。 大家吃些生鸡血酒,鬼混鬼混罢了。 何苦多事?' 宦萼道:'岂有这个此理? 我们纱帽人家做事,要不离纱帽气才好,不然就不成体统了。 那鸡血可是行得的? 牛马虽不必,猪羊定要。' 遂叫过家人宦畋tián来,吩咐去制办犒物。 因想道,别的都容易,但这篇盟文哪里去寻人作。 踌躇再四,童自大忽然笑道:'公子,你真是骑着驴子找驴子,现有贾兄这样才子,一篇盟文值甚么? 还要去寻别人。' 宦萼喜道:'亏你想,我一时倒也忘记了。 贾兄可快作文来,今日就要结拜。' 贾文物正在说得高兴之际,忽听得要他当面作文,如青天霹雳,挣得满脸通红,说道:'兄谬矣,祭神在,祭神如神在。 今者薄暮,岂结盟之时哉? 况斋戒沐浴,然后可以祝上帝。 欲祷尔于上下神衹,请缓之,以待来日然后可。' 宦萼道:'也说得是。 老兄今晚回府作了写好,明早来我家中做个斐园三结义,不可误了。' 二人应诺,又吃了一回酒,方才辞去。 这贾文物到得家中,一下轿就慌忙吩咐家人:'快去请干先生来,我有要紧话说。 若不在家,随早随晚,务必要等了来的。' 那人飞跑而去。 他到书房中,忙叫小厮将纸墨笔砚摆下,又吩咐人去买黄纸。 叫烹了一壶好茶,放在桌上,又叫预备酒果伺候。 不多时,干生早到。 你道这干生是何等人也? 他是学中一个知名人士,名壹字不骄。 生得相貌颇清,准头微赤,些微几茎髭须,二旬以外年纪。 他父亲在日也是个有名的秀才,与钟趋同窗同学,犹如骨肉。 他二人指腹为婚,后干家生了干壹,钟家生了一女,弥月时就聘下了。 干生八岁时,他父亲便病故,只寡母在堂。 又过了几年,他母亲也殁了。 服满后,二十岁上才进了学。 他生性放达不羁,惟以诗酒为事。 又平素好结交朋友,所以家道渐渐萧索了。 他读书的人,又别无营运,终年守困而已。 那时府学中有个教官,姓广名闻思,他爱干生人品才调,甚是契厚。 一日,打发个老门斗来请他去讲话。 干生见学中老师来请,就同门斗来到宅内相见了。 广教官让了坐下,说道:'我素知年兄年来着实守困,奈我鳣堂俸薄,爱莫能助,心甚歉然。 昨日都督李公请了我去,托我要请个西席,愚意要奉荐年兄。 我素知年兄豪放不羁,恐不屑为此。 但圣人云:素贫贱行乎贫贱,君子无入而不自得。 况设帐一事,也是读书人所为。 不知年兄的意思若何? 可肯屈就么? 若谓可,我当奉荐。' 干生一来家中寒薄,二来身闲无事,又承老师殷殷见爱,便道:'既蒙老师见爱,敢不遵命?' 广教官见他肯去,心中甚喜。 叫门斗沽了一壶,内边要了两碟小菜来。 一碗炒苜宿,一碟酸韭,二人对饮,谈了半日近来月课的时文,干生才辞了回来。 你道要请先生的这个李都督是何处人氏? 怎么出身? 他祖籍山西大同府人,代代俱当丘八。 他父亲叫做李之富,母亲早亡了。 他妻子滑氏,也是个一个字的乡绅兵的乃爱。 他有四个儿子,七八个孙子。 他单名一个太字,他吃粮时原名李大。 他一字不识,粗卤至极。 这待人接物礼貌上的仪文,一毫不知。 他当日随着主帅去征流贼,他心雄胆大,膂力过人。 该他的命好,遣他去御敌,无敌不摧。 着他去攻城,无城不克。 他也并不是什么勇冠三军,力雄万夫的好汉,该有他官星照命,自有机会来凑他。 一日,他跟着主帅同流贼对敌。 他骑的那马被贼的马枪子打着了耳朵,忽然在阵中惊跳起来,控勒不住。 李大用力打了几鞭,那马性起,自本阵上直冲入贼阵中去。 他着了急,怕贼来杀他。 他举起刀来,横七竖八,乱砍乱剁。 一来古语说,一人拼命,万夫难敌。 二来贼队中不防他这一冲,竟有些乱了。 官兵也不知他是马惊,只当他奋勇冲锋。 见贼乱了阵势,谁不望杀贼建功? 大家呐一声喊,齐奋力杀将上去。 贼兵大败,诛杀殆尽。 论功行赏,他独得了头功。 又一回,飞报到来,流贼据了蔚州,主帅连夜发兵救援,他跟了同去。 到了城下,流贼固守甚严。 攻了几日,城不得下。 主帅大怒,命造了云梯,令众兵爬城。 也亏他胆大,就往上爬。 众人随后。 离城垛不远,城上一个贼一枪攮来。 他是仰面看着的,一下闪过。 右手攀住云梯,左手一把将枪杆攥住。 那贼若往下一送,他便不死也要跌伤。 该他的造化,那贼反往上一提,他趁势向上一跃,跳上了城。 抡起右腕上刀来,顺手一刀,把那贼剁倒,便举刀混砍。 众贼见有人上城,已自惊慌,又见后面的人鱼贯而上,喊了一声,各自逃生。 他同人砍开城门,放官兵入城。 众贼杀的杀了,逃的逃了。 论得城之功,他又是头一个。 如此巧事也不能尽述。 因他屡立军功,渐次升迁,做到了副总。 他有一个小舅子,名字叫做滑稽。 他父亲虽也是兵,却是个识字的,接交官府衙门书办之类。 这滑稽也读过几日书,心下倒还明白。 李大做了副将,署中公事多了,他舍不得费银子请幕宾,就约小舅子替他主文,拨了分马粮与他。 后来李大升了南京后军都督府同知,单骑赴任,将父亲妻子儿媳孙儿俱留在故乡。 他做副将的时候,又娶了四五个妾,临行再三托滑氏留心照看。' 千万严紧,不要叫她们弄出丑来。 我到任后,等寻了房子,慢慢来接你们。' 滑氏应诺,他仍带着小舅子并十数个家人去了。 到了南京上过任,不必细说。 他此时的名字还叫李大,他因自己是大了,他的四个儿子就叫李二、李三、李四、李五。 一日,那滑稽因劝他道:'你今日做到都督,是朝廷大臣了,你这名字甚是不雅,还得改一改才妙。' 李大道:'我自娘肚里掉下来就是这个名字。 今日做了这么大官,哪些儿不好?' 滑稽道:'这个大哪里是名字,因你是大儿子,所以就叫大了,后来当兵就不曾改。 今日做了显职,还用这个字,不怕人笑话么?' 李大道:'这个大字我认熟了,要另改一个,不但别人不认得是我,连我也不认得是我了。' 滑稽想了想,笑着拿笔写了个大字,内中点了一点,问道:'这个字你可认得? 就改做他罢。' 李大道:'我尝见一块字底下点一点,我问书办,他们说上头的一块字是菩萨,底下这一点就是那块字。 你叫我改做李大大的意思了。' 忽大笑,骂道:'你这骡膫子攮的,你同我顽骂我咧,连你姐姐都骂上了。' 滑稽道:'我好意替你改名字,怎么是骂你? 你倒骂起我来。' 他笑道:'我前日养了几个兵到后湖里去打鱼,鱼没有打得,拿着了许多乌龟。 他们打了报单来,说乌龟有大大的多少,小小的多少,那个大字底下也是一点。 你骂我是大乌龟,可不连你姐姐也骂了。' 滑稽道:'不是这话。 那一点是在底下,这一点是在内中的。' 他又道:'既不是大大,大字胯裆里坠着个东西,大的是大毬了。' 滑稽笑道:'这是个太字,人称太爷太太就是这个字了。 怕你不认别的,这个太字你还容易认,虽不甚佳,比那个大字还像个名字。' 他大笑道:'好得很。 我叫做李太,你姐姐叫李太太。 她比我大些些不得,我有些怕她呢。 你就吩咐阖衙门的人,我的名字叫李太了。' 滑稽道:'这如何吩咐人? 你如今是官,改名字要上本的。 上边准了,有小抄到各处,人就都知道了,何用吩咐?' 李太依他,题了一本,准了下来,才改了今名。 一日,李太向滑稽道:'我这些日子细想起来,你劝我改名字,是你哄我。 明是拿着我奉承你姐姐。' 滑稽不懂他的意思,说道:'你这话我就不解了。' 李太道:'你姐姐是我的老婆,倒叫李太太,我倒叫李太,明明的说你姐姐在似我,把我怕老婆的招牌替我摆了出去。 不是你拿我奉承你姐姐么? 还有一说,人叫你姐姐一声李太太,倒把我的名字叫了两声去了。' 滑稽道:'岂有此理? 字虽一样,有两个讲法。 原该用那'丕pǐ极泰来'的'泰'字,因这个太字你好认,借音取那个泰字之意,是极好的,你不用多疑。 要说叫我姐姐一声李太太,把你名字叫了两声,那还是在叫我姐姐。 你前日没有改名字的时候,人叫你李大老爷,难道也是叫你的名字不成?' 他想了一会,道:'你的嘴能干,我说不过你,我到底心里信不过。 可恨前日冒失上过了本,不然还是我的大字好。 我做着个大官,名字自然该是大。' 滑稽道:'不但你的名字该改,就是四个外甥的也该改。 哪时有个老子叫李大,儿子同着二三四五排行的理? 我如今也替他们改改。 当日岳少保说,行兵之道,智信仁勇严五字缺一不可。 李严三国时已有了,况你也只有四个儿子,就把智信仁勇排去,你又是武将,恰合道妙。' 他道:'偏你会这么瞎搧。 你在哪里又认得个什么岳少保,听见他说的? 我如今还听你的话呢,我也不懂得甚么叫做智的信的。 况且我才上本改了名字,又替娃娃们去上本,啰啰娑娑的。' 滑稽道:'你是官,故要上本。 他们又上什么?' 李太道:'既如此,改改也好。 他们如今都是公子了,若单叫李二李三的,实在也不好听。 我前日点兵,这样名字多得很。 我先还疑惑,我家的娃娃怎么又在这里当起兵来,细看看又不是。 我也觉得不好,我怕又要上本,故此罢了。 既不费事,等我替他们改。 但他们这二三四五几个字我叫惯了,万万去不得。 一个人添一个奇字就好了。 我听得人说,人生在世,要妻财子禄寿俱全就是好的。 他们的婆子都有了,那个妻字不用了,叫做李二财、李三子、李四禄、李五寿罢。 你说这几个字我想得奇不奇? 又明白好懂,可不强拟你诌的那几个字么?' 滑稽见他不通得可笑,也不同他争讲,任他自己去改。 过了些时,他叫滑稽写了封家信,与他老子说,南京房子甚贵,还不曾买,目今权借衙门暂住。 等买了房子,再来搬接家眷。 又把自己改名,儿子们添名的话,详细写了。 差了个大管家叫做李得用回去。 过了两个来月,李得用回来了,投上老主的家书。 他问了家中大小平安,心中甚喜。 叫家人道:'快请舅爷来念。' 家人道:'舅爷往雨花台耍看去了。' 李太道:'这怎么处? 也罢,叫个书办来念罢。' 顷刻叫了个书办进来。 他把那家信拆开,递与他,道:'这是太爷带与我的禀贴,你念与我听。' 那书办接过,打开一看,不敢做声。 李太道:'你为什么不念? 是我家太爷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 你看看自己知道就罢了么?' 书办道:'并不是家信,叫书办怎么念?' 他大怒道:'这是我家人才带来的,怎么说不是? 忘八肏的,老子肏你的奶。 你当一个书办,连一块禀贴也念不来,要你做什么? 要你弄鸟?' 喝道:'撵出去,再另叫一个来。' 家人去了来说道:'别的书办都回家吃饭去了,不在这里。' 别的书办何曾回去,因这个书办向众人说道:'并不是家书,是一小学生的仿,怎么个念法? 白白的捱了一顿骂。' 众人听说,谁还肯进来? 故此都推吃饭去了。 李太见没人念,急得骂滑稽道:'这个瞎毬攮,在家坐坐罢了,偏偏今日他又去耍什么台台的。' 吩咐道:'等舅爷回来,就叫他到上边去。' 家人答应了。 你道这封字那书办果然连家信都不会念么? 原来这李得用沿路呷酒嫖妓,把封家信不知如何失落了。 着了急,因想主人不识字,又一窍不通,到了一个乡学馆中问那先生要了一张小学生的仿,封了来哄主人。 那书办虽不知这些情弊,但看见这个字,疑必有故,不肯说破,恐得罪了带书的管家爷,白受了一场大骂。 午后滑稽回来了,李得用恐他说出,再三央告求他遮掩。 滑稽因他是姐夫的大管家,况他们素常又极其相厚,满口答应。 到了上房,李太道:'等你这半日才来,俺爷带了块禀贴来,那书办又不认得,你念念与我听。' 滑稽接过来,笑着念道:上大人,某乙已。 化三千,七十士。 尔小生八九子。 佳作仁,可知礼也。 学生李彬习字。 念完了,他满脸愠色,道:'一块老子与儿子的禀贴,写得明明白白的也好懂。 这是些什么文话,我一句也不知道。' 问那李得用道:'太爷的才学当日也比我高不多,如今为何这样文起来? 难道老都老了,从新又上学念书去么?' 李得用先还恐他知觉,捏了两把汗。 今见他问这话,心中暗喜,忙跪禀道:'太爷虽不曾上学,因老爷官尊了,近日同这些乡绅举监文人们来往,大约是讲学讲道了的。' 李太摇头道:'就是同文人讲讲,哪里就文到这个地位? 真是迂夫子的卵袋,文绉绉的。 大约还是烦了什么不通的才子写的。' 又向滑稽道:'你可懂得? 你要懂,细细讲与我听,我叫买办打烧刀子同牛羓请你。' 滑稽笑道:'你听着我讲,头一句上大人,说你如今做了大官是个大人了。 上覆你这大人,是问你好的话。' 李太喜道:'明白明白,讲得好。' 滑稽又道:'某乙已,某就是我字,你不见戏上都自己称某家,这某字是太爷自己称呼。 说你在任上,只某一个在家。' 李太道:'越发明白。' 滑稽又念道:'化三千,七十士。 太爷有三千句话在对你说,内中有七十件事。' 李太道:'我的爷爷哟,你老也老了,省些心罢了。 哪里就有这么些事? 亏他老人家记得。' 滑稽不往下念,李太道:'你怎么念了这几句,底下不讲了?' 滑稽笑着向他戏说道:'我讲了怕你要恼。' 李太道:'这才说的是没来头的话。 这是俺老子与我的字儿,你不过讲与我听,有甚么话得罪了我? 我就恼,只恼我老子。 你又不是俺老子,为甚么恼你?' 滑稽笑着念道:'尔小生八九子,尔字就是你字。 说你的几个小婆子生了八九个儿子。' 李太大惊道:'我不在家,是哪里来的这些娃娃?' 滑稽道:'书上写得明白,佳作仁,说是家里做出来的人。' 李太怒道:'你那姐姐也不是个人娘养的,我临起身再三托她照管,她们如何就做出这些娃娃来? 我想来别人也不敢,不要就是俺那爷老没廉耻做的事罢?' 滑稽笑道:'你好想,所以临了说可知礼也。 说你要猜到这上头,可就是知礼的了。' 李太大怒,抢过字来扯得粉碎。 面红颈赤,低头无语。 半晌,忽又问道:'后头还有什么李彬习的又是怎么说?' 滑稽道:'他说学生李彬,人家老子称儿子做学生,这也是文话。 因你做了大官,要叫你名字不好意思的,要称你老爷又无此理。 你原当过兵,要称你做李兵。 习字,媳是太爷称呼媳妇,就是我姐姐了。 说媳妇不另写字了,同这一封字,所以说学生李彬习字。' 讲完了,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快叫人去打酒买牛羓来请我。' 李太道:'大毬的牛羓,把些小婆子的巴子还不知弄成个什么样儿了,还想吃牛羓子呢。' 滑稽笑了出去。 李得用向他感谢了又感谢,忙去买了许多佳肴,沽了一瓶美酒来奉敬,不题。 再说李太一腔怒恨,彻底无眠。 次日即打发李得用带了四五个家人,回去接滑氏同几个小老婆并儿子媳妇孙子来京,单不接他老人,也不写家信。 众家人到了家,李之富听得儿子来接家眷,独不接他,问家人是何缘故。 家人虽有知道的,都惧李得用,俱不敢说,只答应不知道。 李之富恨了两声,复又笑道:'我知这奴才的心了。 他如今做了大官,说我原是个兵,恐怕我玷辱了他,故不来接我。 连字也没一封问问安,真畜生,真畜生。' 那李太做了多年的官,俗语说,官久自富,他家中也置了许多田产佃房,李之富尽够受用,也就在家,并不管媳妇孙子去不去。 滑氏临行,带了众人到公公处辞行。 那老儿也无多话,只道:'你对那奴才说,叫他长远在外做官,就死在外边,总不要回来见我。' 那滑氏见公公动怒,也不知是哪里账,起身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南京,他夫妻父子相会了。 李太见了这几个小老婆,睁圆了眼瞅着,咬牙切齿,不交一言。 晚上他夫妻上床干了一次接风的事,完了睡下。 李太埋怨滑氏道:'我临来那样托你管着这几个小婆子,不要弄出丑来,你应满了的。 怎么这一二年里头就叫她们养了八九个娃娃?' 滑氏惊道:'你听人胡说,这是哪里的话?' 李太道:'你还瞒我,是俺那老没廉耻的爷带来的信说的。 还说就是他在家做的人呢,我所以才不接他。' 这滑氏当日见他娶这些小,心中未尝不恼。 但她是个兵的小姐,家世寒微。 今日见丈夫做了大官,携带她做了夫人,享荣华,受富贵。 插金戴银,呼奴使婢,未免有些势利,敢怒而不敢言。 今听见他这话,虽不明白内中的细故,知他是误听了,方悟到不接公公之故。 遂借他的话因答道:'谁叫你当日寻这些浪货来? 那时我要阻你,倒像我吃醋一般,只得任凭你胡做。 你托我照管她们,我只管得她们的身,管不得她们的心,没有个拿封皮长远的封着她们那骚东西的道理。 况又是你老子做的事,叫我一个媳妇如何管得? 只怨你自己不是,怎么倒反怨我?' 李太怒道:'明日我把这几个淫妇全杀掉了,才出得这口恶气。' 滑氏知他是误听,故此诌出些话来,激他打发了这几个妾,她好独享乐之意。 忽见他说要杀,恐他卤夫性儿误害无辜,忙道:'还亏你做着个官,王法都不知道。 人都是轻易杀得的? 养汉拿双,你又不曾拿着她。 这一杀了她们,倘被人知道参了,不但坏了官,连命都送了呢。 就算着不到这地位,如今这丑事人都不知道。 若无缘无故杀了这几个浪肉,不明明寻顶绿帽子戴么? 你只把她们撵了出去配了人,眼不见为净就罢了。' 李太生来粗蠢,滑氏乖巧,凡说话行事,李太都在她笼络中,素常有些惧怕她,故此极肯听她言语。 次早起来,并无别话,把衙门中没有老婆的兵叫了几个来,将几个小老婆即刻驱出,每人配了一个去了。 这几个妾也不知是什缘故,还以为主子开笼放鸟,得配一夫一妻,好生欢喜感激。 滑稽背地私问姐姐是为什么,滑氏把李太误听话详细告诉了他,滑稽不禁失笑,也把假书并自己同他讲着玩儿的话也向姐姐说了,笑道:'不想这草包弄假成真。' 滑氏才知内中的这些缘故,心中十分感激兄弟同李得用。 偶然一日,李太叫了儿子们到跟前,说道:'我常听见人说什么文武世家,我自从七八代前的爷爷当兵起,传流到我。 我如今又做了这样大武官,这个武世家是不用说了。 我看你们都大了,笔拿不动,弓拉不开。 是俗语说的,毛坑里拾得一杆枪,闻也闻不得,舞也舞不得了。 如今我要雇个教书的来,把孙子们叫他识几个字儿,可不就是文武世了。 前日俺爷带了那封禀贴来,你舅舅又不在家,叫了个书办来又不认得,好不为难。 若孙子们后来认得几个字,何必求人?' 儿子们见老子这样说,不敢阻他的兴。 李太因此请了广教官来,托他要请个大通的好先生。 广教官因想干行寒苦,又素相厚教,要荐他。 问明了他肯去,亲到李太家来,说先生请下了,是个名士,几时进馆。 李太道:'且商量明白了着,一个月只好一两工银,饭是自己回去吃。' 广教官笑道:'束修多寡倒也罢了。 府上这样门第,哪里有先生回去吃饭的理? 若是住得近还罢了,要住得远,一日回家吃两遍饭就晚了,还读什么?' 他想了一会,又皱着眉曲指头算了算,说道:'供给他吃饭,一日只算五分银子,一年倒要十八两,比工银还多。 这是买马的钱少,制鞍的钱多了,成不得。' 广教官道:'读书的人饮食倒不责备,就是家常茶饭也可款待,只要洁净应时。' 李太道:'既如此说,一日两顿,就是随常茶饭,只好初一十五吃个犒劳有些肉,闲常是没有的。 至于要吃点心吃酒是他自买。 你对他说明白了就叫了他来。 我还要亲自考他一考,果然通才要。' 广教官道:'哪里有这个礼? 还差人去请才是。' 辞了出来,亲到干生家,向他道:'馆中虽明白了,但只修金太薄,年兄将就负屈一年罢,只当借馆中读书。 就是供给不堪,也免得自己心操薪水。 年兄可肯去么?' 干生见老师情意殷殷,也还以为他虽是武弁,已是个显官了,必定还知些人理,就应允了。 广教官又复了李太,叫他差人拿贴去请。 李太道:'雇他教书,又不是请他吃酒,用什么贴? 叫人口说罢。' 广教官见他如此粗俗,也不与他争讲,叫门斗带那衙役同到干生家来请。 干生见没有名贴,虽心中怪他无礼,然却不过老师面皮,只得同往。 到了后堂,见他在正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动也不动。 看他那形状,令人绝倒。 有几句写他的行乐,道:形容卤夯,相貌狰狞。 话语多粗俗,仪文没半分。 心如顽石无微窍,腹内稠糊有一盆。 巍巍高坐垫皋比,却是当年一老兵。 吁嗟乎,果是沐猴而冠; 诚然哉,不谬兽性人形。 干生先还想与他讲些揖让之礼,见他这个蠢牛样子,一肚子没好气,连手也不同他拱。 见傍边一着几张椅子,也就昂然坐下。 只见他问道:'你就是先生么?' 干生忿然答道:'正是。' 他说道:'我这样人家的先生,要会讲书的才要呢。 你可会讲么?' 干生又是那恼,又是那好笑,说道:'我们一个做秀才的,什么书不会讲? 你要讲甚么?' 他道:'别的我不懂,《百家姓》我还知道两句儿,你就讲讲我听。' 干生笑道:'你要一句一句的讲,还是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讲?' 他道:'自然是一块块一块块字儿讲得才明白。' 干生笑着道:'你听我讲,赵钱孙李这《百家姓》是当年宋朝的人作的,那宋朝的皇帝姓赵,所以赵字就放了头一个。 世上除了皇帝,就算有钱的大了,故此第二就是钱。 这个孙字你当是谁? 就是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猴儿。 只因要让皇帝,又要让有钱的,没奈何,屈了他在第三。' 干生复大笑道:'这个李字就是你了。 除了这三个,还有大似你的么? 故把你放做第四。' 那李太大喜,大笑道:'讲得好,讲得好。 这叫做上堂三下鼓,通通通。' 干生又笑道:'这一讲还不足为奇,我还会倒过来讲呢。' 李太愈喜道:'我虽然这样大年纪,从没有听见倒讲书。 烦你再讲讲我听。' 干生笑道:'你姓李的穿上几件猴儿皮,再有了几个钱,除了皇帝,倒过来就算你大了。' 他听了,仰在交椅上哈哈大笑,道:'好先生,好先生,这才是个真才子,讲得有理得很。' 因四顾家人,道:'我果然这样大么? 先生讲得可是?' 众人道:'先生讲得是得很。' 他笑着向干生道:'我又没有读过书,知道甚么叫做《百家姓》上有赵钱孙李这两句? 我当年跟着主帅时,外头报流贼犯边。 主帅差了个周守备、吴千总去征剿,他去了些日子,总不见回报。 那一夜主帅做了一个梦,梦见灶跟前生了一棵李树,第二日叫人圆梦。 他衙门里有个大通的主文相公姓邹,说道:'这个梦有些不详,多管应在周守备、吴千总两个身上。' 主帅问他怎么见得。 邹相公说:'天机不可预泄,等应过了再讲。' 又过了两日,探马来报,说周守备、吴千总都被流贼杀了。 主帅问邹相公前日的梦怎么应在他二人,邹相公说总是读的书多了就无所不知,《百家姓》上说灶前生李,周吴阵亡,故此就先知了。 我听了记在心里,今日考考你,谁知你比他讲得更通,真是名公。' 忙吩咐家人将马房隔壁打扫了两间做学房,大大小小的七八个学生来拜了先生。 不但没有贽见礼,连进馆的酒都没有。 干生知他是个不知礼的人,也不与较量。 过了几日,这学生中那三四个小的还知些怕惧,但他那父母又溺爱得很,一会叫人来说:'孩子小呢,不要拘管坏了,放他去走走。' 干生见东家来说,只得依。 去了一会又来,坐不上半个时辰,又来说道:'恐怕孩子饿了,叫他进去吃些点心。' 一日到晚,如走马灯一般,不住的来来去去。 到了这几个大学生,甚是顽劣。 内中一个居长的,名叫李荪,是李三子的儿子。 顽劣更甚,又刁钻心坏,内中也独他打得更多。 他父母叫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学生,先生要打一齐打,怎么偏心单打他的儿子? 干生听了,一肚气恼说不出来,打得更狠。 这几个学生一日到晚书背不得,字写不来还在次之,干生但低头看书,那大的中就不见了两个,叫人去寻了来,每人打了几下,还不曾打完,那两个又不见了。 及至拿了来,才打着,回过头来,先那两个眼泪还不曾干,又不知去向。 只得拿来罚跪,他便谎说要出大恭。 干生以为实话,况且没有等他撒在裤子中的理,只得放去,他人不知跑到何处顽跳去了。 干生每日气也淘尽。 他家那供给的饮食更为可笑。 他山西边外的人不吃粳米,叫人到山东买来的小米荞面。 他每顿都是这两样在一处,倒上许多醋,或切上许多腌菜,还着上了一大把秦椒。 又不像粥,又不像浆糊,又酸又咸又辣,进不得嘴间。 或漆黑的麦面打那一寸厚的锅盔,挺帮铁硬,嚼也嚼不动。 他家中吃的都是酸菜水,从不知吃茶。 干生如何吃得惯? 要钟茶千难万难。 那锅盔又容易吞不下去,饿得没奈何了,只得伸着脖子干咽。 又不好在饮食上讲论,只得捏着鼻子拿来充饥。 天气渐渐炎热,隔壁马房中那马粪臭得薰得要死。 那红头大金绿花蝇满屋都是,在头脸上混撞。 先也甚是难过,久之,如入鲍鱼之肆,也就不觉得十分呛鼻,也耐过了。 但只是每顿送一大碗翻滚热的荞面汤来,天气又热,如何进嘴,放在桌上晾了一会,等温些好吃。 那大金苍蝇就扑上几个,在碗内烫得稀烂,一肚子子飘得满碗全是蛆,忍不住恶心,只得倒去喂狗。 再要添时又没有了,只得忍饿,深悔当日不该轻诺。 一日大雨,满屋皆漏,如筛子一般往下淌水。 那些学生妙极,恐湿了衣服,也不等先生吩咐,如同躲大兵的一般,轰的一声跑个干净,把书横三竖四撂的满桌。 干生恐滴湿了,倒替他们一本一本的去收。 雨略止了,外面虽然小下,学房里倒还大下。 四处滴水,竟无一处可以容身坐得。 干生叫人对李二财说要回去躲雨,叫个人打伞送他家去。 李二财吩咐了一个官轿夫拿伞相送。 干生走到途中,见蒙蒙细雨犹然未止,信口念一句道:潒潒细雨润如酥。 那轿夫忽说道:'相公好诗,我续一句罢。' 干生惊异道:'你一个抬轿的人,如何会作诗?' 他笑道:'我难道娘胎里生下来就是抬轿的么? 不瞒相公说,我当日也教过书。 因江家相待十分刻薄,遂赌了一口气,想道:人生天地间,何事不可为? 为甚么受这个罪? 身为无罪之囚,妻守有夫之寡。 况古人说:宁为轿夫长,莫做一先生。 我因此才到都督府营谋捐纳了一名轿夫头儿的。' 干生笑道:'既是你能续,你续一句看。' 他朗吟道:夫师持伞送师夫。 干生讶道:'你这句令我不明,何以谓夫师? 又何谓师夫? 只有人称师傅的,从未见师夫两个奇字眼。' 他笑道:'夫师者,我今是轿夫,昔日曾为过师,故称夫师。 师夫者,相公不要见罪焉。 知今日之师,异日不为轿夫耶? 师也轿夫也,轿夫也师也,其间不能以寸去也。 不是我斗胆说,我与相公还算同寅呢。' 干生也笑道:'你虽当日教过书,但今日既为轿夫。 我是他家西宾,大不同了。 我与你,堂前坐立分高下。' 他大笑道:'据我看来,相公虽在自誉,吾语汝弗如也:若论工银君尚输。' 干生道:'这又怎么讲?' 他笑道:'我一年十二两银子,还有三担六斗米。 相公你只得十二两工银,尚还无粟与尔之邻里乡党,岂不输我一筹?' 说话之间,干生已到了家。 他说道:'相公,大家说顽话,千万不要介怀。' 拿着伞去了。 干生想他说的话,倒也好笑了一会。 过了两日,天大晴了,干生只得又到馆中。 每日只同这几个顽童淘气,又是那气,又是那好笑,道:'这几个也不是学生,竟是一群野牛。 我也不是他家请来的先生,是他家雇来做牧童的。' 干生在他家坐了半年馆,李太同几个儿子连学房门也不曾进,并不知道陪先生坐一坐。 惟有滑稽曾读过书,还知些人文道理,常到馆中陪先生坐谈,讲讲闲话,倒也还相投。 干生偶然一日心有所触,向众学生道:'你爷爷虽是行伍出身,在官场中也混久了。 别的不知道也罢了,难道连天地君亲师五个字都不知的么? 我是你家的先生,就是师了。 你爷爷待我,一点礼貌也不知,成何道理?' 学生们回去吃饭时,那李荪就把先生的话向他爷爷说。 李太笑道:'这个书呆子好不知事。 他不见多少的官儿在我跟前磕头礼拜的,我还不理。 那些卫所的指挥千百户在我面前,不要讲坐,连站的地方还没有。 他一个精穷的秀才,我等他坐着就算我敬重斯文得很了,他还想争什么? 不说他秀才们不知官体,反说我不知礼貌。 况他教的是我孙子,就同我儿子是一辈子,叫我如何敬他? 你就把这话教导他。' 李荪到馆中又把这话说了。 干生大笑道:'蠢牛蠢牛,幸喜我教的是他孙子,若是教他的曾孙,竟把我当他的孙子相待了。' 干生一心要辞了回去,又因广教官嘱托,谆谆劝他了此一年之局,彼此存个体面。 只得耐住,因长叹道:'大丈夫不能奋飞,糊口青毡,受此小人下贱。 我见有人尚钻刺为西席者欣欣为荣,是何心耶?' 因信笔题了一调《青衫湿》的词,道:青毡第一低微事,腆面向人夸。 拘囚无罪,奴颜婢膝,依傍东家。 措身无地,蒙羞忍耻。 乞食争差,斯文扫地。 逢人羞道,心愧无涯。 才写完,那广教官偶来相探。 干生忙接着进来,让他坐下。 他一眼看见桌上那词,取过一看,笑道:'年兄此言必有所谓。' 干生细将馆中这些妙处并李太所说的话,低低相告。 那广教官不禁大笑道:'是我屈了年兄了,也不想一至于此。' 又道:'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 况宰相肚里好撑船,年兄且耐住几个月罢。' 干生笑道:'那船直撑了来还可容得,他竟横撑了来,叫门生如何能容?' 说罢,二人大笑。 又闲谈了一会,干生要了七八回茶,只见答应,并不见到。 广教官道:'不消了。' 就立起作别,干生送他出去。 那李荪见那张词在桌上,悄悄偷了,藏在身边。 干生进来,见那张词不见,因没要紧,也不寻觅。 到午间放吃饭,这李荪到他爷爷处来。 这日李太的一个大肥骡子病死了,他叫人开剥煮熟,切做大脔,同着几个儿子在那里痛吃。 正吃得大饱,忽李荪走到跟前,将那首词拿出来,道:'这是先生写了骂爷爷的,方才同那个教官看了大笑。 又低低的向那教官骂了爷爷好些话,我也记不得那许多。' 李太怒道:'他为什么好好的骂我?' 叫儿子们道:'你们大家看看,看骂的是甚么话?' 原来他这几个乃郎都不愿儿子读书,因是老子的主意,不敢违拗。 又见先生常打他们的儿子,心疼得说不出来。 那几个妇人又护短,常啯哝丈夫道:'一个孩子们好容易养大了,恁他们顽顽罢。 好好的叫他们念甚么书? 受这样的罪。 时常打得唧嘛喊叫的,你们也忍心么? 我见你们没有念过书,一般也过日子穿衣吃饭的。' 他们听了老婆的话,巴不得撵了先生去,让他儿子好快乐。 他四个人本不认得字,见老子叫看,假意接过来,看了一会。 那李二财认得一个奴字,指着说道:'这不是个奴才的奴字么? 他骂爷是奴才呢。 好骂好骂。' 又道:'我前日在学房门口过,也不知他骂那一个孩子,甚么狗肏心,肏肏心,又肏心。 做先生的人这样话都骂出来。 又咒孩子们短命死矣,真野贼奴,骂得这么刻毒。 我气得了不得,要告诉爷,恐怕爷嗔。 说请个先生教孙子,我们护短挤撮他。 今日连爷都骂起来了。' 李四禄瞎指着一句,道:'骂爷奴才值什么? 这一句才骂得狠呢。 我也不敢说。' 李五寿又指一句,道:'你说那一句狠,我看还轻,这一句才利害呢。' 李三子道:'你们不通文理,都是混说。 我看这纸上东一道西一道画的,哪一句不狠。 一大些黑字,都是人骂不出来的话,他都骂出来了。 不要说是爷,叫我也受不得这些恶话,就教出个状元来也有限。 这样的坏人不撵掉他,还留他做甚么? 被他轰扬出去,爷倒罢了,叫我们拿甚么脸面见人?' 他弟兄几个,你一嘴我一舌,把李太激得一腔怒气,拍着胸叫道:'气杀俺咧,气杀俺咧。' 一冲性走到学房。 干生正在看书,忽见他气忿忿走来,尚不知何故,还笑着站起相迎。 他指着干生骂道:'你这驴毬毬攮的,我管下多少兵丁,一年只关十二两银子,还当多少差事,稍误了还要打狗腿。 你自己摸摸良心想一想,我一年十二两银子雇你来家,成日高高的坐着,你做些什么重活来? 一日两顿小米饭荞面汤供给着你受用,你吃得肥疯了,反骂起我来。 走你奶的村路,我的孙子就不念书也不怕没有饭吃,他们跷起腿来比你穷秀才的头还高些。' 干生也不知是因什事,见他无状,也大怒道:'我还爱在你家么? 因却不过广老师的面皮,才在这里忍受。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你满嘴喷的是什么粪?' 因大笑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恨道:'畜生畜生,杀才杀才。' 忿然去了。 李三子向他老子道:'爷听见没有,他骂爷畜生,还说杀来杀来,还要来杀爷呢。' 李太愈怒道:'他想杀我,你们跟了我去杀了他,才除得这恨。' 就叫人备马拿腰刀来。 那滑稽听得,忙来劝止。 他哪里肯听,急得暴跳如雷,嘴中的白沫都泛了出来。 滑稽暗叫人上去忙对滑氏说了,滑氏叫人下来请他上去,说道:'皇帝老儿人背地下还要说长道短呢。 他骂你,你亲耳朵听见了么? 你信孙子们胡说,就要去杀他。 他一个穷秀才你同他拼什么? 这杀了他,你不偿命的么? 况这南京的秀才有几千,他们要齐了心,可就是《西游记》上说的,男人们到了女儿国,一个人掐一下,就只剩个骷髅了。 我说的是好话,快不许去胡做,不然我就了不得。 你不要疑惑我心疼那先生,我却是为你的好意。' 那李太见夫人说了,不敢不遵,忍了一口暗气。 他一肚子的骡子肉因气一裹,不能消克,渐渐饮食不下,成了噎食,百般医治不能痊可。 他一日睡着,总不见醒。 滑氏心疑,上前摸了一摸,手足冰冷,只口中微有温气。 不住堕泪,坐在傍边守着。 到了三鼓,听他连叹了几口气,道:'悔迟了,悔迟了。' 滑氏忙问他,他也不答。 只两目直视,泪下如雨。 过了半晌,叫把儿子媳妇孙子都叫到面前,道:'我才到阴司去来,阎王怪我疑老子不孝。 待先生无礼,拿粪清灌了我好几碗。' 哭道:'暂放我回来说与你们知道,劝世人不要像我。 都要孝敬父母,尊敬师长。 我这去,听得说还要变只夯狗,日日要囔粪的呢。' 哭了几声,做狗嗥而死。 他妻子少不得装殓搬丧回家。 他老子见了也不哭,也不问他因何而死,心怀前恨,但骂道:'这奴才死迟了。' 此时李得用见主人已死,他囊中已厚,又恐当日假书的事或有人泄漏与老主知道,不能免罪,他带着老婆儿子逃之夭夭了。 过后众家人方把李得用带假信并后来请先生的这些话,告诉了李之富。 李之富倒反恸哭道:'我那不通的儿罗,你听奴才的假书,疑我老子。 又听孙子的谗言,骂逐先生。 你死何足惜,但苦我老年人将来入土,不见贵儿子,只有坏孙子了。' 后来不知他家下落,亦不复再赘。 再说那干生自李太家出来,迳到广教官处,将前事说了。 广教官自愧不该荐他这馆,再三自认不是。 干生竟毫不介怀,付之一笑而已。 钟趋知他贫寒,久矣萌悔亲之念。 他两个贤郎钟吾仁、钟吾义又常力劝父亲道:'古云相女配夫。 我家虽不算大富,也还是有碗饭吃的人家。 妹子什么豪门巨族嫁不得,为何配他一个穷酸? 虽然说当年曾指腹为婚,那不过是儿戏的事,如何做得准?' 钟趋原有此心,又听两个儿子这一番话,遂拿定主意反悔。 因听得他在李都督家坐馆,尚不敢造次。 今闻得他宾主不合出来了,料道他力不能娶,算计一番。 先不好就露其意,恐亲友谈论。 一面托人来催他行聘迎娶,一面又出一个难题目,要多少头面,要多少尺头,多少羊酒,多少果饼,不然如何进得我家的门? 干生听了这话,笑道:'既然如此,等我有侥幸之时,然后再议。' 那人复了钟趋。 钟趋便发话道:'放他的狗屁。 他若一百年不得中,我女儿留一百年不成。 他既不能娶,他若情愿退婚,叫我女儿另嫁,我还与他几两银子度日。' 那人又来会干生,就直言拜上。 干生大笑道:'老杀才见我贫欲悔盟耳,何多言? 我岂屑要他分文?' 竟写了一张退婚文书与他,钟趋喜不胜言。 干生的业师真佳训知道了,大怒,要约些朋友,叫干生递张公呈在学院处告他。 反是干生劝道:'老师盛情,门生深感。 人生但患不能功名成立耳,何患无妻? 以门生嫌他家之女则不可。 彼嫌贫弃婿,我就争来,亦无颜矣。' 真佳训见他志气可嘉,又平素爱他抱负不凡,便道:'贤契既不屑要他,我有一小女,作贤契之配何如?' 干生辞谢道:'老师云天高谊,门生铭感五内。 但门生今日一贫彻骨,岂敢辱老师门楣?' 真佳训正色道:'贤契以钟趋视我耶? 若恐我小女愚陋,不足为贤契之匹则止。 至于其他,我不较也。' 干生道:'蒙老师如此错爱,门生岂不愿为门下婿?' 还拜谢道:'门生愧无寸丝之聘,奈何?' 真佳训笑道:'何必拘些世俗之套。 我前得了徽州府祁门县教官,数日内就要起身。 小女既许奉箕帚,若带了去,将来婚娶便费事了。' 因在袖中取出一封银子来,道:'我适间问一敝友贷得五十金做途费,今以二十两赠与贤婿。 明日就是良辰,我同老妻送小女来,你们完成之后,我也就要起程。 但事在仓卒,小女的妆奁丝毫未备。 寒家所有者皆送了来,余俟后补。' 干生见他这样一片热肠,惟有再三称谢而已。 真佳训回去只与老妻说了,连女儿也不说知。 次日,只说亲戚家请饯行,叫了三顶轿子,竟送到干家来。 干生也备了桌酒款待岳父、岳母。 他老夫秉看着女儿女婿合了卺,抵暮回家。 他是要上任去的,将家中所有器皿什物尽行赠了女儿女婿。 孟夫子云:'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 他那令爱在闺中待字,信都不知,忽然间得了个女婿,大约也没有什么抱怨父母处。 她见干生相貌魁梧,胸怀磊落。 干生既感岳父高情,又见新人态美,夫妻甚是相敬相爱。 那真佳训把他的那间书室典与钟生,所得典价十两,也赠与女婿为读书灯火之费,数日内也就上任去了。 钟趋自得了那张退婚文书,先还恐有后话。 过了几日,听得真教官把女儿嫁与他了,遂放了心,托媒人要寻个富贵女婿。 谁知他嫌贫弃婿的这个美名传出,那正经人家都鄙他为人,谁还肯要他的女儿? 因循了几年,他女儿年已二十五岁。 恰逢劳正因宝姑死了要续弦,媒人说起钟趋的女儿生得甚是标致,但只是年纪太大些。 劳正也是将三十岁的人,这女子年纪尚还小着两岁,这有何碍? 就烦人去求亲。 钟趋听得是御史公的公子,求之不得,两个儿子又十分怂恿。 因图奉承豪婿,赔了有千金妆奁嫁与他。 劳生迎娶过门,成亲之夕,不但貌美,而且果是处子,不胜恩爱。 谁知后来事败,魏珰磔后株连。 劳御史是他二等用事,党逆人犯,本身伏法,妻子一家发陕西边卫充军。 连钟趋的乃爱,也同着铁甲将军去了。 干生同钟生同年中了举,次年又同中了进士,做了一任知县,行取后又做了推官。 钟趋悔恨无及,把女儿的一位推官奶奶白撂掉了,还去做了军妻。 李自成在陕西猖獗,音信杳无,死活存亡都不知道。 他每每欲自抉其目,以恨不识人,还被亲友在背后不知笑骂了多少。 因此抱恨成了蛊胀而亡,这是后话。 且说这干生住处与贾文物相近,贾文物因有个假文名在外,人见他又是科甲,或有求他作诗的,求他作文的。 他又不好推辞不会,自己却又弄不来。 他与干生自幼相识,知道他有些才学,时常请他来代疱。 这日因要作盟文,故又去请他。 一见他来,大喜道:'弟候久了。' 忙迎着让坐。 也不暇叙寒温,就把宦公子要结盟并要作一篇文,故请他来代笔的话,说了一遍。 随自己斟了一杯茶送过去,即将笔递上,将纸铺下。 干不骄与贾文物因同里巷,素常又杯酒往来。 贾文物因常要求他,每遇节令定有些食物馈送,又常送些柴米。 干生虽推辞不受,贾文物决定不肯。 干生因见他情意谆切,只得笑纳。 今日他请了来,见他一番殷勤,十分奉承。 况只要代作几句盟文,又甚是易事。 虽知他与宦萼、童自大结盟,不过是膏梁子弟,狐群狗党,一伙酒肉之朋,信笔作了一篇讥诮戏谑的话。 作完,随又将黄纸誊清,递与贾文物。 贾文物看了一遍,赞道:'非长兄大才,何以得此? 替小弟生辉多矣。' 留他小饮了几杯,干生辞别。 贾文物深深作揖道谢,送他出门而去。 回到内室,富氏问道:'你今日往哪里去的,此时才回来? 又请那姓干的写什么?' 贾文物鞠躬道:'有政故晏也。 予久矣升堂矣,未入于室耳。' 富氏怒道:'你向别人文绉绉的罢了,在我跟前也是如此。 问着话,不明白说,甚么叫做有政晏也?' 贾文物道:'予岂多文哉? 久假而不知其非也,幸恕之。' 富氏反笑起来,道:'我看你真是迂夫子,倒埋着文屁冲天。 到底是什么事? 说来我听。' 贾文物道:'有一宦公子,居气养体,大哉居乎,翩翩之佳公子也。 欲与拙夫同气相求,为朋友共。 其臭如兰,故归来不觉日之夕矣。' 富氏道:'啐!你嚼蛆。' 便上床脱衣而睡。 贾文物也便上床。 卧了片刻,爬起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况男女居室乎? 奶奶虽未学养子而嫁,我拙夫恐废人之大伦,不敢不免请捣之。' 富氏也不理他。 他将富氏放得睡正了,他站起,向阴门深深一恭,道:'得罪了。 予日日新,又日新矣。' 然后爬上肚皮,云雨起来。 斯斯文文,慢慢一下一下的抽扯。 富氏急得叫道:'你到这个要紧的时候,怎还这样慢条斯理的?' 贾文物道:'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不孝也。 况古云: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乎?' 富氏怒道:'你既然做这么个样子,你挣这个命做什么?' 贾文物道:'此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之时,况与夫人交,敢不兴乎? 不能也,非不为也。' 顷刻气喘吁吁,伏于枕上。 富氏道:'你怎么越发不动了?' 贾文物道:'吾了矣,不能动也。 非敢住也,力不进也。' 富氏又恨又怒,将他一搡,跌下身来睡倒。 叹道:'血气方刚,戒之在斗。 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富氏听得恨极了,下力将他拧了几把。 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夫人不自苦,然而我苦之。 何若是乎拧之之也?' 富氏恨恨而睡,一宿晚景已过。 次早贾文物起来,梳洗穿衣,袖了盟文,坐轿往宦家来。 进到园中,童、邬二人早已在彼。 宦萼迎着问道:'兄的文曾作了么?' 贾文物道:'予归而来之有余师,焉得无?' 遂在袖中取出递过。 宦萼接了,打开叫邬合念。 大家上前同听他念道:维南赡部州大明国南京应天府居住信官宦萼、贾文物、童自大,谨以乌猪白羊、香花纸烛,致献于天地三界十方万为真宰,初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之前曰:宦萼道:'这信官两个字下得妥当之极,好想头。' 邬合道:'就是乌猪白羊四个字也对得工得紧。' 童自大道:'写上关老爷真好,我见人家结拜都写上他老人家的。' 邬合又念道:某等向系异姓,今结同盟。 只愿同年同日生,不愿同年同日死。 邬合道:'这生死两个字转换转换,多了许多学问。 不是贾老爷这样名公,谁能想得到此?' 童自大道:'这两句话原是古人不通。 如今人家的亲戚弟兄为几个钱还像生死冤家,况结拜的酒肉弟兄? 不过图些东西肥嘴。 无原无故,同起甚么生死来。 这样没道理的胡说岂不可笑?' 宦萼道:'果然,你这话说得有理之极。' 向邬合道:'你再念。' 他念道:自今设誓之后,某等三人轮流做主,或以酒肉开筵,或向烟花访妓。 倘负斯盟,人神共殛。 童自大伸了伸舌头,道:'既这样说,你把我的名字抠掉罢,我是不来的了。' 宦萼道:'既已讲定,为何又变起卦来了?' 童自大道:'贾兄是个送人的棺材座子,他同我顽呢。 他上头说轮流做东,我如何来得起? 我一个经纪人家,哪里经得这等大费? 若是我家奶奶知道了,我这条贱命算就送在你们手里了。' 贾文物道:'送为宾主礼也。 既如此说,你竟二而一,我们一而二,何如?' 童自大摇头道:'也做不来。 我前日听见个人念书,甚么二十而取一。 依着书上说,你每位当十回我当一回罢。' 宦萼道:'太无此理。 我们两个当十回东扰你一回,何如?' 他听了才不做声。 邬合道:'二位老爷请听着念完了罢。' 又念道:某等今日富贵相告,故结弟兄之社。 他年豪华不敌,定散手足之盟,上告苍穹,愿鉴同志。 天启 年 月 日谨疏 读毕,童自大道:'一篇文我只喜这两句。' 邬合道:'通篇都是妙的,如何只说这两句好?' 童自大道:'他说有钱相聚,无钱散伙,可不妙哉乎也? 我因二位哥有钱势才来拜把子。 若是两位兄倒了运,我还同你作什弟兄? 同胞骨肉尚如此,何况区区酒肉盟?' 宦萼对贾文物道:'人不可不弄个进士做。 贤弟这篇文都是我心眼儿里的话,却说不出来,都被你说出来了,真不愧才子二字。 贾文物道:'愚弟此文乃鸡鸣而起,孳孳为之者。 虽小套,必有可观者焉。' 话说间,众家人已将各项摆列停当。 叫邬合念盟文,他三人焚香歃血毕,然后交拜过。 摆上酒来,大家散福痛饮,狂呼哥哥弟弟,真比亲手足还觉亲热。 有几句道他三人道:臭味相投,同盟共好。 弟弟兄兄,酒肴列绕。 若问义气有无,这却不能分晓。 饮到更阑,方才分手。 宦萼回到房中,侯氏问道:'你今日前边杀猪宰羊做什么事?' 宦萼将同贾、童结拜的话说了。 侯氏道:'我同你夫妻多年,不见你一些亲热。 每日歇店也似的,晚上进来睡一觉,清早就钻了出去,成日在外边不知做些什事。 又同外人结拜什么弟兄,可不是亲倒疏,疏的倒亲了?' 宦萼道:'我岂不要亲热你,只是见了你怒目金刚似的那一种相貌,一点喜容也没有,我的魂都不在身上。 怕还怕不过来,怎还敢来同你亲热呢?' 侯氏此时偶然有些高兴,正想同他来亲热亲热,遂密缝着两只红眼,龇着嘴,故做嘻嘻的笑道:'我如今这个喜笑的面庞,难道你还怕么? 看你怎么个亲热的法儿?' 宦萼也有半酣,见她满面春风,一时胆壮起来,也笑嘻嘻走上前抱住,亲了两个嘴,道:'我的娘,若日日你有这个喜容,我便夜夜同你亲热。 我同你到床上亲热去。' 把侯氏抱上床来,替她宽衣褪裤。 二人脱得精光,宦萼腹中虽然不济,腰中这一副本钱倒甚济,有一调《西江月》赞他道:坚举长余六寸,生业能软能刚。 软如醉汉倒郎当,刚似疯僧狂样。  出牝入阴本事,腰州脐下家乡。 天生二子在身傍,惯与佳人打仗。 那侯氏貌虽不扬,倒好一个阴户,也有个《西江月》赠他道:紧暖香干俱备,光光滑滑堪怜。 有时吐舌笑开颜,困便懒张两片。  清水池边故土,裤裆县里家园。 有时忽动兴纬绵,战斗千回不倦。 他两个一时弄将起来,只见:一个两足高跷,一个单枪直刺,一个柳腰款摆,一个玉杵忙舂。 一个笑吟吟把腰肢紧搂,一个喜孜孜将两股频摇。 这一个面似火烧,那一个舌如冰冷。 一个喉内哼哼,如小儿睡梦频啼; 一个鼻中喘喘,似老牛耕田力乏。 下一个蒙蒙星眼,心窝内乐极魂飞; 上一个汗流浃背,遍身中酥麻精泄。 干够多时,云收雨散。 那侯氏得了这一番乐趣,也与每常大不相同。 二人四臂交加,两胸相贴,真个亲亲热热睡了一夜。 此后侯氏图他这种亲热,也就常与他个笑脸,宦萼也就渐渐胆子略壮了些。 虽不敢犯她的法度,也不似先那样畏缩了。 且说那钟生一日在梅生家会文,作完之后,互相评论了一番。 钟生见案头有一册手抄,便拿过来翻阅。 梅生道:'这是个姓郭的敝友,他与黔宁侯沐国公有些瓜葛,往云南去相探。 沐公留他住了月余,他将滇中风景作了三十余首竹枝词。 昨日回来,他送来与弟看。 虽不为佳,然而看看,知那地方的风俗,不无开卷有益。' 钟生翻开看道:朱楼绣户斗年光,采胜新花八宝妆。 上客登堂来拜岁,金盘十只送槟榔。 三冬雷雨两交加,但到立春桃已花。 正月尽头梅子大,尝新二月有黄瓜。 帘外春风初淡荡,梁头燕语已呢喃。 独有鸿飞曾不到,长空耿气锁烟岚。 花朝时节女成行,携盍城东坐小庄。 石子争拈打石臼,中时应产好儿耶。 杨花历乱下秋千,趁着清明无雨天。 金汁河边桃李陌,稠人堆里狡风茑。 头上青梭布一幅,防峁地动手亲扶。 归来不见新娘面,嚼碎槟榔骂滥奴。 柳叶桃花日夜开,青楼小妓踏歌回。 闲情解释愁多少,带得春风满面来。 一只金钗十万赀,霍家小玉倾城姿。 好花才吐新莺滑,妒杀姝姝打枣词。 圆通胜迹小蓬莱,楼观金银崖上开。 磴道盘空直到顶,可怜罗袜半尘埃。 肉身金像古庭龛,铜殿新修鹦鹉滩。 出门试请朝东看,山头坐破女和男。 夏木千章祈雨坛,鸟龙潭绕碧栏杆。 神鱼队队皆龙种,谁敢吟风下钓竿。 金马山前金马寺,碧鸡关外碧鸡祠。 王褒祀后南云叹,犹道昆明凿汉时。 大理黑龙忆白龙,传闻人说是雌雄。 如今一岁一相见,飞雹寒冰带满空。 白搭街前岳庙开,血池赚得妇人来。 半空蝴蝶飞灰尽,独坐西廊苦不回。 蜀梁自古产铜山,九府官开宝货泉。 一月一缗收子母,人人争放(贝巴)排钱。 小儿好事日千端,甘蔗性寒梅子酸。 买得烧鹅还未请,索钱又换米花团。 吆吆喝喝百般腔,鱼市街连羊市长。 听去绵蛮浑不解,螺蛳猪儿螺蛳黄。 云浇星回六月天,食生人竞共尝鲜。 不知五诏同焚死,直似骊山举火年。 矗空两塔望巍巍,西寺人从东寺归。 峥嵘五百阿罗汉,一时齐着锦阑衣。 太华山上白云秋,太华山下水长流。 弹词唱罢历朝事,不见当年杨用修。 晏公海口混茫茫,昆明池水接昆阳。 舟船何事行深夜,白日风波不可当。 钟声鸣咽梵王秋,归化千年大路头。 莫道西南通汉使,滇池不肯向东流。 谁家少妇挽双鬟,拜扫清明哭百蛮。 自道良人中国子,可怜死葬梁王山。 白日狂飙十丈高,拔山荡海怒奔号。 劳劳亭外重关道,劈面尘沙无处逃。 宝石陆离出永昌,黄金照耀产丽江。 倾囊犹恐公家罪,百姓何人敢自藏。 近城风脉祖坟山,尽日堪舆马上看。 俱道来龙埋处好,不知何代始高官。 进耳山中祈梦人,事夸一梦觉先困。 不知人事浑皆梦,独自殷勤夜问神。 高树花花如火屯,千红万紫似儿孙。 三春景色真真好,一片花声卖过门。 二忠木上照滇云,太史声名动海滨。 生谪死归皆是义,南中称有此双仁。 黔宁开第五华东,珠树繁花照叟红。 鹦鹉西飞芳草暮,桂枝独自唱春风。 玉树后庭花已残,梁王山下鸟飞寒。 民间不解伤心事,一夜月明打枣竿。 看完了,梅生又留钟生小饮了数杯。 钟生见日色将暮,作别归家。 正走时,纷纷落下雨来。 正无处躲避,遥见一个菜园中搭着一个席棚,系钟园之人午间阴凉之所,只得急走到底下暂避。 不想一阵阵只管大下起来,竟如飘倾一般。 顷刻间,平地水深数寸,一个聚水灌园的塘子都涨满了。 幸得这个棚上豆叶遮满,又在一棵大槐树之下,虽然身子略沾湿了些,还不至十分狼狈。 等到将起更时分,淙淙犹尚未止。 钟生因离家尚远,泥泞难行。 且又下个不住,到一更之后,雨才止了,黑云中微微有些月光。 此时虽然晴了,却夜深归去不得,心中好生着急。 忽隐隐听得有哭泣之声,朦胧月下四处一望,恍恍惚惚见水塘边有个人影。 哭声虽不高,却甚是悲切,像有个投水之意。 钟生悄步走近前去,原来是个妇人。 那妇人哭着,不曾看见,听得脚步响,忽回头一看。 见有人来,忙撺入水中。 钟生眼疾,见妇人下水,赶上一步,一把拉住衣服,尽力拖了上来。 那妇人还往下挣,钟生顾不得嫌疑,也不惜泥污了自己的衣服,拉住他膀子,道:'你是谁家宅眷,有什么冤苦的事,寻此短见?' 那妇人挣不脱,只是呜呜的哭。 钟生道:'你有什么万不得已的事,何妨告诉我,我或者可以救得你也不可知。 你家住在哪里?' 那妇人方住了哭,指着个小门儿,道:'那就是我家的后门。' 此时妇人自头至足,浑身都是泥水。 钟生用力扶起她来,道:'你且请回去,万不可如此。' 那妇人微亮之下见钟生儒巾儒服,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又哭着道:'相公,你救我也无益,我始终是不能活的。 倒不如趁这深深的水,让我死了罢。' 钟生道:'我不见就罢了,可有见而不救之理? 且回去有话说了,我若力量可行,定然相救。' 那妇人见他苦劝,只得回家,钟生也随在后面。 那妇人一身拖泥带水沉重了,地下泥深路滑,她鞋弓足小,一步一跌。 钟生看得心中过不去,只得上去扶着她走。 妇人怕又滑倒,将两只手把钟生肩膀紧紧扳住,把个钟生也弄了一身泥水,扶她到了房内。 你道钟生一个读书人,岂肯夤夜到一个孤身妇人室中? 因恐无人,她又去寻死,岂不辜了救她的一片热肠? 二来要问她详细,有可救她处,好设法相援,做个救人救彻之意。 到了房中,灯火也没有,月又不明,黑魆魆伸掌不见。 那妇人摸了条板凳让钟生坐下,她在床沿上坐着。 那妇人一身虽然湿透,幸得七月初头,天气正热。 钟生问她投水的缘故,丈夫何在。 她重新哭起来,道:'我姓郗,我丈夫姓充,名好古。 当日也是好人家子孙,因不成器,成日在外拐骗小官,做那下流的事,把个小小家业都花尽了。 如今手头没钱,旧日相厚的那些都撇开了他,他还不死心。 三日前又引了个小伙儿到家中来。' 说到这里,越哭得悲恸。 钟生道:'不用伤心,你说完了再做商议。' 妇人止住哭,含羞道:'他因没钱与那小伙子,要叫我同那小伙子睡,他借他的屁股。 我也是好人家儿女,怎肯做这样无耻下流的事? 被我同他大闹了一场,他赌气出去,三日不归。 家中当卖俱无,柴米油盐一样没有。 大长的天气,我整整饿了三日,米星儿也没有沾牙。 相公请想,我这样苦命还活着做什么? 蝼蚁尚且贪生,我难道就不爱命? 我饿得受不得了,才去投水。 先要上吊,又下不得手。 想着深深的水往下一跳就罢了,不想又遇着相公救起我来。 我也想来,嫁了这样不成材的丈夫,他图风流快乐,妻子饿着都不管。 我就做些不长进的事,他也怨不得。 相好个正经人也还罢了,怎肯把身子同兔子小厮去睡?' 妇人的这几句话来得有意,她虽黑影里未见钟生容貌,见他文文雅雅,是个正经人。 又有救她的这番好情,且又不顾泥污,竭力扶持,又还说要救她。 大凡人猛性寻死,死了就罢了,被人救转,谁不惜命? 这郗氏不但要舍身报他相救之恩,且有个要结交他,图他照顾之意。 钟生是个诚实君子,哪里认她话头。 便问她道:'你难道没有父母兄弟么?' 郗氏道:'要有父母倒好了。 只有个哥哥,嫂子前年又死了,也是个孤身。 见妹夫不成人,也嚷闹过几回,不大上门。 他往外边做生意去了,原说八月里才回来。' 钟生道:'事也好处,你不必胡思乱想。 你一个人,一月有两银子就够将就盘缠了。 我虽是个贫士,我明日去替你设处。' 郗氏道:'相公贵姓? 我蒙相公这样大恩,怎么报答?' 钟生道:'我贱姓钟。 救人之难,理所当为,何必讲报答的话?' 说话时,外面又大下起来。 钟生初意说完了话,安抚了妇人,还要到棚下去。 不意下得越大,只得闭目凝神坐着。 郗氏见钟生这等好情,心中感他不尽。 又想,孤男寡妇黑影里共坐一室,可有不动心之理? 恐他先动起手来,反不见了情面。 我既欲以身相酬,不如先去就他。 遂走近前,道:'夜深了,相公不弃,请在床上去睡睡。 我在板凳上坐着罢。' 钟生道:'你请自便,我坐坐好。' 郗氏见他推辞,只得仍到床沿上坐下。 那雨足足下了一夜,他二人也就坐了一夜。 钟生对着那妇人,毫不动念,有四句赞他道:空房雨夜对婵娟,正直心肠铁石坚。 寂寂通宵能遏欲,坐怀端可继前贤。 东方亮了,天色方晴。 郗氏把钟生一看,好个标致少年,心爱无比。 起身向钟生道:'泥深路烂,相公怎么回去? 寒家柴也没有一根,茶也没一钟敬相公的。' 钟生看见郗氏也大有几分姿色,虽然是裙布荆钗,却掩不得她的花容月貌。 古人有几句话道:好好好,不必绫罗袄。 青衫白练裙,好的只是好。 还有几句赞她道: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 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 月样仪容俏,天然性格清。 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 看他浑身水湿,似带雨海棠笼晓日; 遍体泥淤,如经霜黄菊弄秋晴。 虽不及瑶台仙子,也算个窈窕佳人。 这郗氏浑身还是精湿,钟生答道:'顾不得泥泞,我此时回去设处盘费送来。 你不可又寻短见了,换换湿衣裳,养息养息。 我就来的。' 郗氏道:'我就是身上这件衫子,可怜哪里还有得换?' 钟生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拖泥带水而去。 到了家中,将钱贵赠他的银子称了三两,带了一百文钱,把旧裤拿了两件,卷紧笼在袖中,复到郗氏家来。 那妇人正倚门盼望,见了他,忙侧身让入。 钟生先把衫裤取出,放在桌子上,道:'这两件旧衣,你将就换换身上。' 又将银子递与她,道:'你昨日说令兄八月来家,如今已是七月初了,到八月尽,只两个月,但出门的人定不得归期。 这是三两银子,够你三个月用度。 等你令兄回来,就有接应了。' 又取了一百文钱与她,道:'恐一时没人与你换钱,你饿了三四日,且买个点心充饥。' 郗氏见他如此周到,相爱之切。 滴了几点泪,道:'相公这样深情,我无报答之处。 若不嫌我丑陋,愿以此身相报。' 钟生正色道:'我一番救你的热心肠,岂有不肖的念头? 你快不要妄说这话,错会了主意。' 郗氏见他说得如此斩截,知道他不是个好色悖礼的人,忙忙拜谢。 钟生也顶礼相还,辞别而回。 离家有百步之遥,一家门口站着一个老妇同一个少年妇人在那里闲望。 见了钟生,那少妇失口赞道:'好一位俊俏郎君,有什么要紧的事,弄了满身两足的污泥?' 钟生抬头看见,虽然淡妆素服,竟是国色天姿,也有古人的几句赞她道:俏俏俏,不用菱花照。 清水淡梳妆,俏的只是俏。 钟生见了,忙低头而过。 只听得那一个半老妇人道:'这就是前面那园子里住的钟相公,是个才貌双全,有名的小秀才。' 钟生到了家,换了衣服鞋袜。 因一夜无眠,睡了一觉,然后起来读书,天色晴了。 过了两日,因家中缺少些动用之物,打发那雇的小子上街去买。 他独坐看书,忽听得敲门甚急,疑是那小子忘了甚么东西回来取。 忙来开门,原业是前日那家门口站着的那美妇。 钟生道:'尊驾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那美妇笑着道:'我来看看相公的书室。' 说着,就走了进来。 钟生又不好推他,只得也跟着走入。 前日不过瞥见一眼,未曾看明。 此时将她一看,却好一个美女子。 有几句赞她道:月挂双眉,霞蒸两靥。 肤凝瑞雪,鬓挽祥云。 轻盈绰约不为奇,妙在无心入画; 袅娜端庄皆可咏,绝非有意成诗。 诚哉绝世佳人,允矣出尘仙子。 她到了房中,道:'好一间洁净卧室,真是潇湘书斋了,不愧才人所居。' 钟生站在窗外,道:'男女授受不亲,请回罢。 恐一时有朋友撞来,见之不雅。' 那美妇道:'相公请进来,妾有心腹之言奉告。' 钟生道:'岂不闻瓜田李下之嫌乎? 有话但请见教。 我在此听着是一样的。' 那美妇道:'妾家姓李,我父亲是黉门老儒。 我向日为媒所误,误适匪人。 先夫桑姓,自不知书,惟以嫖赌为事。 妾今孀居三载,贱庚二十有一。 自先夫亡后,妾即归于母家。 我父母公姑悯我年幼无出,叫我改适。 我恐又嫁一庸奴,岂不误了终身? 要图觅一良偶,故尔不敢轻托。 晚见相公丰仪出众,又闻知学富五车,妾私心欣庆,不自揣鄙陋,愿侍箕帚。 妾此来,非为淫奔之事,欲以终身相托耳。 昨遇相公的那家是我姨父,姓陶。 姨母柳氏,系家慈之亲妹。 今日他老夫妻都往亲戚家去了,妾偷空到此。 不惜惭颜自媒,相公肯俯允否?' 钟生道:'多承厚意,但我已定过荆妻了,有辜盛情,不敢从命。' 那妇人想了一想,又道:'我想宁为读书郎之妾,不愿做卖菜佣之妻。 相公既聘过夫人,愿留一小星之位以处我,尊意如何?' 钟生道:'尊翁既系前辈先生,你是儒门闺秀,哪有与人做妾之理? 令尊自然爱女,为择佳配。 古云:宁为鸡口,勿为牛后。 不要错想了。 恐有人来,快请回步罢。' 那李氏听了这话,真个是:只道桃源路已通,岂知犹在梦魂中。 青鸟浪传云外信,错将心事语东风。 不觉滴下泪来,道:'昨见郎君之后,私想以为终身有托。 不意相公如此拒绝。 我亦闻之,宁甘玉碎,不肯瓦全。 一生事一误,宁堪再误? 命薄如斯,我从此投入空门,长斋绣佛,今生不复再嫁矣。' 掩袂悲啼。 钟生听她说得惨然,心中着实动怜。 想了一想,道:'不必伤心,我替你做个伐罢。 我有个梅兄,今年二十三岁了。 相貌瑰异,才学天成,将来必成大器也。 前岁断弦,家颇充足,较胜我多矣。 若肯嫁他,必不失所。' 那李氏道:'相公尊谕固是良言,但不知果如相公之说否?' 钟生道:'承你这一番见爱,我已铭刻肺腑。 好色人之所慕,我若不曾聘过,岂不愿得你这样佳人? 要说我不相爱,便是矫情之语。 我虽有十分怜爱之心,但于礼有万不可行者。 我为作伐者相报你这种深情耳,岂肯误你终身之事?' 李氏听他说这话,真出肝隔之言,深深敛衽而拜。 钟生还了一揖,道:'我今日就去对梅兄说了,择日到府奉求。 不如令尊府上在哪里住?' 李氏道:'若贵友不鄙寒门,不必遣媒。 如不吝玉,就到家姨父处,烦我姨母去说,更为省事。' 钟生道:'这更妙了。' 那妇人喜笑盈腮,欣欣而去。 钟生等了小子回来,就亲去到梅生家,不好说这妇人来奔的话,只说:'昨日偶然看见,真是丽人。 访问邻舍,方知姓李,是儒家之女,闻得孀居,才二十一岁,正在选择佳婿。 弟见吾兄鳏居,特来奉告。 佳人难得,吾兄万不可错过。 若亲去烦她姨母作伐,事在必成。' 梅生大喜,再三称谢。 次日,备了一分礼,亲同钟生来央陶老夫妇做媒。 他老两口见梅生少年英俊,满口应允。 那李氏暗地偷觑梅生,果然一表非俗,心中私喜,感激钟生不尽。 陶老向李老说了,接了女儿回去,问女儿主意。 那李氏自然愿意,李老也许了。 梅生择吉行聘,也甚齐整,选了八月初四日亲迎,娶过门来。 梅生看那李氏,果然美艳无比,与当年雪氏可相伯仲。 李氏也偷眼看梅生,比前番私窥时丰韵更佳。 有四句说他两人道:郎颜敷粉妇容娇,角枕横陈粲此宵。 两两情投如鼓瑟,千金良夜实难消。 他二人这一夜的恩情赛过百年欢好。 到了三日之期,请丈人李老、丈母柳氏、姨丈陶老、姨丈母、舅丈李老、舅丈母杨氏、并桑老夫妇,又有丈人家的亲戚桂老、柏老多人,到家喜筵。 钟生临场,不得来赴席。 亲朋热闹了数日。 他夫妻如鱼似水,深感钟生这个月老。 梅生得了佳偶,竟连扬期都不去赴。 真是:得成比翼何须贵,愿做鸳鸯不羡仙。 暂且放下。 再说那宦萼、贾文物、童自大三个自结盟之后,无比亲厚。 朝聚暮散,十日有七八日在宦家,有两三日在贾文物处。 他们知道童自大吝啬,总不到他家去。 一日,又在宦萼家中来。 要知在何处共坐,做些什事,且听下回分剖。

第十卷 狂且乘狂兴忆高官 美妓具美心讥俗客

附 卜氏女奇淫出奇思 游家儿妙舔真妙想 说话宦、贾、童三人自结盟之后,终日相聚,比同胞兄弟还觉亲热几分。 一日,同在宦萼家中斐园内一个'吞萍阁'上乘凉。 你道何为吞萍阁? 这是夏天避暑的一座凉厅,四围是水,此阁在内独峙。 塘沿四周都是参天垂柳,遮得那阁上一隙日光皆无。 水内荇藻铺满,那龟鳖鱼虾往来游戏不绝,皆浮于水面,吞吐浮萍,景甚可观,故此取名为吞萍。 他们众人坐在阁上,散发披襟,呼卢痛饮了一会。 宦萼道:'我们只是这样蛮吃,一点趣味也没有。 不若大家清谈清谈,还觉快活些。' 邬合道:'大老爷若发一言,出一想,就都绝妙。 清谈高雅,可是俗人能及? 真高出寻常万倍。' 童自大道:'邬哥,你好搊,你拿花盆儿给哥顶呢。 据我说,说那鬼话不过听得耳朵快活,不如吃酒吃菜,嘴同肚子两处快活,倒不好么?' 贾文物道:、贤弟失矣。 子贡方人,夫子但曰:'夫我则不暇。' 何面叱邬兄之短,而负恶讦以为直者之名乎?' 童自大道:'我也是同邬哥顽呢。 不消多讲,就依着哥说鬼话罢。' 宦萼道:'我们如(缺文5字)(谈古道今、说)笑话儿顽耍,要有亲眼见的更妙,不然就是(缺文7字)(讲个逗乐的故事)罢。 说得不好的罚一杯。' 贾文物道:'妙矣(缺文8字)!(我就是爱听讲故事)。' 宦萼道:'我前年在京中的时候,遇见有门下走(缺文9字)(动的名叫二和尚的到)永平府去有事。 去了些日子回来,他说(缺文8字)(在路上遇见二十来)岁的一个汉子赶着一辆军车,上坐着一(缺文7字)(个年轻的女子只)十来岁,生得很好,就是这个汉子的老婆。 有个标致的小伙子,也才二十多来岁。 前前后后,总不离那车,同那妇人眉来眼去的调情。 二和尚觉得有些古怪,就留心冷眼看他。 或是那汉子略离远些,他两个就打牙犯嘴,说顽说笑。 午间打中火,也定在一处铺子里吃饭,晚上也同在一个店里歇。 北边的店比不得我们南边,一间一间的都是敞着的多。 那一晚歇了店,二和尚也在这个店里,是对面两铺炕。 这个妇人靠着墙睡,他汉子挨着她,一个白胡子老头子也在那炕头上。 别的人因有小媳妇子在那炕上,都挤在这边一炕睡,二和尚就挨着这小伙子在一处。 夜里那妇人的汉子起来去上马草料,这小伙子忙跳下炕,钻在那妇人被里去了。 一会听得那汉子要进来了,他忙又跑了回来睡下。 众人都醒着,谁肯管这闲事? 那汉子刚睡下,想是摸着了那妇人的下身(有精液),不知怎样的,忙坐起来,叫道:'不好了,有坏人了。' 一屋子的人,不知他是说那一个。 他疑是同炕睡的那个老儿。 他下炕舀了一瓢凉水,推那老儿,道:'起来喝水。' 那老儿睡在热炕头上正在发渴,接过来,就一气喝完了。 那汉子没得说,也就睡了。 天亮时,那汉子同妇人先去了,众人也都起来。 这小伙子向那老儿作揖,道:'多谢太爷替我喝那一瓢水。' 那老儿笑道:'我的哥,是你老吗? 我要知道是你,还替你喝两瓢。' 把一店的人都大笑起来。 这岂不是个真笑话?' 童自大笑道:'这想就是二和尚做的事罢。 他不好说是自己,推在别人身上。' (附注:以前北边人以为刚刚行房以后喝了凉水是要得夹阴伤寒死的,那汉子以为是老汉刚姦了自己老婆,因此送凉水给老汉喝,想让老汉喝了凉水而得病死去)贾文物点头道:'有理哉,贤弟之言如见其肺肝然矣。 我有目睹之一事焉。 前偶到钟山之上去玩,观象之台有四五妇人焉,亦在其上。 憩于山之麓,其同行之男子皆四散而游之。 突有一壮年之狂且(音jū居)至诸妇之前,解其裈而出其厥物,大而且刚,置之于石上,奋拳以捶之。 诸妇有赧而避者,有嘻而笑者,疾呼男子而擒之。 及众人趋至之时,此狂且则自后山而奔矣。 岂不亦可笑乎?' 邬合道:'晚生也眼见一个笑话。 旱西门大街上住的康爸爸,他是个财主。 那一日他家大约有什么喜事,有七八个女孩子,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二三岁,都打扮得齐齐整整,在门口站着说笑。 一个老头子有七十多岁了,手里拿着个筐子远远站着,两只眼睛定定的看了一会,忽然跑上去抱着一个大女孩子,一连亲了几个嘴,脖子上腮颊上一阵混咬,把那女孩子吓得乱叫,别的跌跌滚滚往里跑。 她家男子们听见,跑了出来,看见那个老儿还抱住不肯放。 众人打了一顿,见他有年纪,不敢狠打,拉到上元县禀了官。 官也见他老了,薄责十五板。 打完了,那老头子跪禀道:'蒙老爷天恩赏责,小的却冤屈得很。' 县里老爷大怒道:'你这老奴才这样可恶,做出这等事来,本当重处的。 姑念你年老,薄责示罚,还说本县冤枉了你。' 那老头子叩了个头,道:'小的活了这样大年纪,难道王法都不知道? 敢去做这样的事? 不知怎样,一时看昏了,跑了去抱着亲嘴,小的自己并不知道。 后来众人拿住了打,小的方醒过来,方知是错。 小的说的是这个冤枉,哪里敢说老爷?' 那县里老爷倒反大笑,命撵了出来。 这样事岂不是个真笑话?' 童自大笑道:'这看昏了的事你当假么? 我就干过一回,吃了一个大亏。' 宦萼向他道:'贤弟也说一个。' 童自大道:'我也没有听见过,也没有看见过。 没得说,就说我自己发昏了的这个笑话罢。 我家奶奶的一个丫头叫做仙桃,生得好不标致。 那一日我无心看了她一眼,她望着我一笑,我从头顶心上一酥就到脚底板上,便昏了过去。 被我家奶奶看见了,拿担帚把儿好打,把我光脖子上打了十来多下,几乎把脖梁骨打断了。 即刻把丫头卖掉。 你说这事冤枉不冤枉? 好笑不好笑?' 众人听了,倒大笑了一回。 童自大见贾文物眼有些瞎,笑着向他道:'我听见人说一个瞎子的笑话,我说与哥听。 哥不要恼。' 贾文物道:'无伤也。 是乃笑话也,何以恼为?' 童自大道:'哥不恼,我就说了。 一个人专好弄屁股,同他老婆高兴,十回倒有七八回弄后头。 他老婆说:'你既这样爱它,该替它起个名字。' 那男人说:'这个眼子极有趣,就叫它做趣眼罢。' 他老婆又指着阴门道:'这个东西你也间或还用他,也该起个名字。' 男人说:'他同趣眼相近,就叫他做近趣眼。' 宦萼大笑。 贾文物见童自大伤了他,因看他有些呆气,便道:'我也有一笑谈,说与诸位听之。 一男子呆人也,其妻阴户之内生其疮焉,呼其夫而告之曰:'我此物之内痒痛不可忍也,子可呼医而治之。' 厥夫延医至,命妇人裸而视之,告其患。 医曰:'此非汤丸力所能及,当以杀痒止痛之药敷于龟头之上,送入痒痛之处而擦之即愈矣。' 其呆夫曰:'我不知病在何所,汝医也,可自行之。' 医闻而喜甚,即以药用唾调之敷其龟,送入其妻之阴,来往抽拽不止。 呆夫大诧曰:'汝擦药耳,何故动之不休?' 医曰:'龟头无目者也,安能入便见其病之处,须探得要害处而后可擦。' 来回抽拽愈急。 其妻乐甚,连呼曰:'好太医,好太医。' 其医亦乐极而泄,伏于妇人之腹。 大叫曰; '吾得其病处矣。' 呆夫在旁注视良久,点头曰:'汝二人若非用药,看此举动,吾疑之甚矣。' 宦萼笑得一仰一合,连酒杯都打翻了。 童自大胀红了脸,道:'哥,你骂我是呆子罢了。 如何说我家奶奶与医生弄,说别的顽话还行得。 一个老婆哪是混说了顽得的?' 贾文物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前言戏之耳,何愠耶?' 童自大只管争竞起来。 宦萼道:'好弟兄,说笑话如何认得真?' 每人罚了一大杯酒,才不言语了。 宦萼道:'我也有个笑话说与你众位听。 一家弟兄两个,有一个嫂子。 他哥哥出门去做买卖时,许下了一个愿心,若赚钱回来偿还。 果然出去得利,回家买了几斤肉,煮了还愿。 那嫂子在厨房里烧火,他弟兄两个收拾供桌,香蜡纸马停当了,哥哥叫兄弟:'你看肉要好了,拿来烧纸。' 兄弟到了厨房里,见嫂子弯着腰撅着屁股烧火,裤裆破了,刚刚把阴户露出来。 那兄弟忍不住伸手去一摸。 那嫂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小叔,笑骂道:'斫千刀的,你肥肉能吃得几块。' 他哥哥听见了,只当兄弟偷肉吃,骂道:'你害了馋痨了,还没有敬神,你就想受用。' 原来妇人的这件东西都是敬得神的。' 众人大笑了一场。 邬合道:'老爷说的固然是笑话,然而竟实有这样的事。 晚生前日往北门桥去,见一家门口围着许多人,晚生也挤了进去看看。 原来是弟兄两个,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个嫂子。 他娘晌午有些困了,在堂屋里春凳上睡觉,怕苍蝇,拿一只袖子盖着脸。 这小儿子打外边进来,只当是嫂子,轻轻的爬上身,拿挺硬的膫子向胯裆中狠狠的一戳。 他娘惊醒了,见是儿子,骂道:'要死的奴才,你做甚么?' 他见是娘,忙跳下来,说道:'哎呀,我看错了。' 他娘道:'一家只有我同你嫂子,你又没媳妇,你既说是错了,这明明是要偷嫂子了。' 要送他到官,拉到街上,众街邻问知了缘故,劝了回来,只叫哥哥打了他十扁担,撵了出来。 这是晚生亲眼看见,也可当个笑话。' 童自大道:'你说这嫂子的事,我也想起个笑话来。 一个扬州人托个朋友做件事,说道:'你要替我做成了,把我家嫂子让你热一下子。' 他哥哥听见了,骂道:'腊花,你个嫂子怎混许别人热?' 他兄弟道:'我是哄他的,嫂子的屄放着,我不会热,肯让他热?' '众人也笑了一阵。 宦萼道:'我还有个笑话。 一个大老官带了个篾片去嫖婊子,(让那个蔑片在床底下等),叫婊子睡在床沿上。 这大老官站在地下弄,说道:'我们弄着,要编只曲子唱着弄,才有兴头。' 遂扛起那婊子的腿来,唱道:'小脚儿高高竖了。' 然后把膫子弄了进去,一抽一抽的唱道:'卵子儿紧紧撞着。' 却诌不出来了,唱不下去。 谁知那个蔑片在床底下听他们动作,见大老官编不出来了,忙伸出头来接腔,道:'俺呵。' '大家大笑,连邬合也笑了一会,道:'大老爷道出晚生的本像来了。' 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呵。' 邬合道:'晚生也有个笑话,呵一呵三位老爷罢。 一个大老官陪客坐着,忽然放了一个响屁。 那客道:'是谁放屁?' 那篾片知道是大老官,忙道:'不是屁,是虾蟆叫。' 少刻臭将起来,那客问白篾片道:'你说虾蟆叫,如何会臭?' 那篾片没得答,说道:'像是死虾蟆叫罗。' '众人笑了一回。 宦萼向贾文物道:'老邬我们几时替他起个号好叫些,尽着老邬邬哥的不好听。' 贾文物道:'兄之言是也,何不即为起之。' 童自大哈哈大笑,望着邬合道:'大哥二哥骂你呢。' 贾文物道:'三弟何晒兄也? 此何言哉。' 童自大道:'这也是个笑话。 一个人到熟驴肉铺子里买肉吃,见一根熟驴膫子,问道:'你那驴鸡巴怎么卖?' 那掌柜的道:'你这人好蠢,一个驴鞭子,什么鸡巴,叫得好丑听。' 那人笑道:'怎么一个鸡巴你也替它起个号。' 大哥二哥要替你起号,不把你比做鸡巴了么,就叫邬合鞭子罢。' 倒都大笑了一阵,又各饮了几杯。 童自大向邬合道:'我听见人说做篾片的人是蛐蛐托生的,又会呵脬,又会唱曲,你算会呵了,难道就不会唱曲子? 你唱一个我们听听,大家吃一大杯。' 邬合道:'晚生曲子倒记得几个,因为喉咙不济,所以不曾习学。' 宦萼道:'甚么相干,不过大家取乐,乱唱一个顽顽,管他好不好。' 贾文物道:'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你岳翁岳母皆以歌名,你岂有不能者耶? 盖不为也,非不能也。' 童自大道:'可又来,老子娘会唱,女儿再没有不会唱的。 女儿会唱,女婿自然就会唱了。 人说,若要会,同着师傅一头睡。 你同着母师傅睡,自然会唱,买个驴子拉尾巴,不是这个谦(牵)法,不要谦了,唱罢。' 邬合被他们带着,只得说道:'晚生不会大套,只知道几句小曲。' 宦萼道:'管他小呀大的,是个曲儿就罢了。' 邬合要奉承他众位,说道:'晚生唱个《劈破玉》带'三掉湾儿'罢。' 以箸代拍,就唱起来,道:青山在,绿水在,我那冤家不在。 风常来,雨常来,你的书信儿不来。 灾不害,病不害,我的相思常害。 春去愁不去,花开闷不开。 小小的鱼儿粉红腮,上江游到下江来。 头动尾巴摆,头动尾巴摆,小小的金钩挂着你腮。 小乖乖,你清水不去浑水里来。 纱窗外月影儿白。 小乖乖,你换睡鞋,哎哟,你手拿睡鞋把相思相思害。 相思病,实难捱,倒在牙床起不来。 翻来覆去流清泪,好伤怀。 眼珠泪珠儿汪汪也,冤家,滴湿滴湿了胸前的奶。 他因是天阉,还是纤纤的童音,唱得竟觉好听。 宦萼喜道:'你原来会,我竟不知道。 该罚不该罚?' 大家都吃了一大杯。 邬合道:'晚生唱得不中听,污众位老爷的尊耳。' 贾文物道:'邬兄之歌,虽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之歌,大约亦不过如是也。' 童自大道:'邬哥将庙的会接着上,再来一个,要骚骚的才有趣。' 邬合又唱道:俏冤家,这两日你待我的情儿淡淡,言语中屡屡的不似了先前。 你忽然来忽然去,我看你精神恍乱。 冤家,想必是那人待你的恩情好,你向我跟前假惺惺,左右难。 冤家,你不必强支吾,画虎画皮难画骨,我悔恨肖初。 悔恨当初,有眼不识薄幸徒。 薄幸徒,把海誓山盟一旦无。 我捶捶胸,跌跌足,老天生我不如无。 痴心无有痴心报,好命孤。 我一心也不怨你这么样无情也,怨只怨我这八个字儿生来的苦。 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唱的真是土地老儿没儿子。' 宦萼道:'这怎么说?' 童自大道:'唱绝了。' 又普席吃了一杯。 宦萼道:'罢了,大家吃酒顽笑,叫他一个人唱就不公道了。 我们一家唱一个,唱不来的拿两根筷子竖在耳朵上,学三声老驴子叫。' 童自大道:'哥,你不是剃头,竟是杀人了。 我知道甚么叫曲子? 听着还不懂得呢。' 宦萼道:'不会唱就学驴子叫。 谁是会唱的么? 不过顽意而已,混哼哼就是了。 我就先唱个《占花魁》上万俟公子游湖的几句罢。' 唱道:没头角,少问学,打雄吃饭酒量阔。 倚着区区家父势,横行到处惯作恶。 唱了,向贾文物道:'二弟来。' 邬合道:'从没有听见过大老爷的妙腔。 这个腔口板眼,大约合城的名班也没有胜得过的了。' 贾文物道:'长兄既歌而善,弟敢不而后和之? 幸勿哂焉。 我唱《琵琶记》考试中一曲可乎?' 宦萼道:'管他什么,是个曲子就罢了。' 他唱道:看你腹中何所有? 一肚腌脏臭。 若还放出来,见者都奔走,把与试官来下酒。 童自大道:'二位哥倒都还来得呢,叫我就不会这几句。' 宦萼道:'顾你不得,快些唱。' 童自大道:'凭哥怎么处治罢,唱是不会的。' 宦萼道:'先说过不会唱学驴子叫。' 童自大笑着拿起一双筷子竖在耳朵傍,呼儿呼儿叫了三声。 众人无不大笑,又饮了数杯。 宦萼道:'我行个令,先说的笑话都不甚好笑,如今拿一个骰子,从我第一家掷一掷,点到谁谁就说。 滴着么说一个,滴着二说两个。' 童自大道:'譬如滴个六,把我肚子翻过来也没有这六个笑话,这就活杀人了。' 宦萼道:'你听我说完了着。 说得好惹人笑,众人吃一杯。 说的不好不笑,本人罚一杯。 不会说一个笑话罚一大钟。' 童自大道:'这就难为死我了,我知道今日这个酒全要灌到我肚里子。' 宦萼叫取了骰盆来,先吃了一钟,道:'令酒干。' 拈起一个骰子掷将下去,是个四,数到邬合,宦萼道:'你说四个。' 邬合道:'晚生有僭了。' 说道:'一个人穷得很,每日虔诚祷告,求一位真仙救度他的苦难。 一日,感动了一位神仙降凡,赐他一枚金钱。 道:'你到大海上,拿着这钱,炸、炸、炸大叫三声,那海水就干几丈。 龙王急了,自然来求你,任你要什么宝贝怕没有么?' 他叩谢了,走到海边,大叫了三声炸,果然水干数丈。 一个巡海夜叉爬上来道:'上仙有什么事撤我的海水? '他想道:'若说要宝贝,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去,少了不济事。 何不要他的女儿做老婆,有了海龙王做丈人,还愁没有宝贝么?' 遂道:'我因没有妻子,要来求你龙王的公主作配。 若不依从,我有这个金钱,只用叫几声炸,你海水就干到彻底,你龙王一家连存身的地方都没有。 你快去说了来回报。' 那夜叉慌忙跳了下海,到水晶宫把他这话报知龙王。 龙王着急,忙传鲤丞相、鳖军师众臣来商议。 鳖军师道:'须如此如此,就不怕他了。' 龙王大喜,就差鲤丞相快去。 到了岸上,向那人道:'方才夜叉报说上仙要公主为婚,龙王焉敢不遵? 但我家公主是个贵人,上仙须下一个厚聘,才成礼数。' 那人道:'我空身到此,哪里有什么东西可做聘礼的?' 鲤丞相道:'何必要别物,仙翁的这枚金钱就可做聘礼了,公主少不得还带了来。' 那人欣然就递了与他。 鲤丞相接过,就下海去了,半日不见动静。 那人又炸、炸、炸的大叫,那夜叉在海中望着他笑道:'你先有个浪钱'炸'着人怕你,你如今没了钱了,还'炸'些什么?' 宦萼贾文物都笑了,童自大道:'好骂好骂,骂我有钱的炸呢。' 邬合道:'晚生怎敢? 老爷不用多心。' 宦萼道:'无心说笑话儿顽,哪里认得真?' 向邬合道:'你再说。' 邬合又道:'一个秀才做文章,哼哼唧唧,千难万难,总做不出来。 他妻子笑道:'你们做文章难道比我们养孩子还难么?' 那秀才道:'难难难。 你们是有在肚里不得出来还容易,我是没有在肚里的要他出来,岂有不难的?' 众人都大笑。 童自大笑着向贾文物道:'哥,他打趣你呢。 你做文章可是这样难?' 贾文物道:'难矣哉,难矣哉。 彼之言是也,非戏我者耳。' 宦萼道:'我们一家吃一杯,叫他也吃一杯,润润喉咙好说。' 大家都饮了一杯,邬合说道:'一个乡下人,他家的房子无处不漏,一下雨竟无栖身之地。 他村中又有虎又有贼,他家里有一条牛,因不放心卖掉了。 一夜天又下雨,他睡着说道:'我如今也不怕贼来偷我的牛,也不怕虎来吃我的牛,我只怕漏。' 尽着念个不住。 一个虎正来要吃他的牛,听见了这话,想道:'我会吃他的牛,贼会偷他的牛,他倒不怕,反怕什么漏。 这个漏是个什么东西? 这样利害。 我不要冒失,且等等着,不要遇见了漏。' 就在牛栏门口伏着,不觉就睡着了。 恰好有一个贼,只当他的牛还在,想来偷他的,也听见他说这话。 心里忖道:'我同虎他都不怕,单怕漏,这漏端的是个什么?' 又想了想:'管他漏不漏的,且趁早偷了牛去着。' 走到牛栏门口,黑影里见那黄虎睡着,只当是牛,轻轻的跨上,要打它起来。 那虎猛然惊醒,慌道:'不好了,这定然是漏了。' 驮着往山上没命乱跑。 这贼见那虎一跑,也慌道:'这就是他说的什么漏了。' 忙把它脖子抱紧,任它混跑。 天色黎明,这贼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锦毛老虎,心中正然着急。 那虎也跑乏了,靠着一棵大树喘息,这贼忙爬上树去。 那虎见身上的漏去了,欢喜非常,又往前跑。 遇着个猴子,问道:'虎哥,你为什到跑得恁个样子?' 虎道:'不要说起。 我去偷一家的牛,遇见了一个漏。 我驮着跑了半夜,他爬上一棵树去了,我才脱身跑了来。' 猴子道:'从来没有听见什么叫做漏,大约是个人。' 那虎同他商议道:'你拿一条葛藤,一头拴在我的脖子上,一头拴在你的脖子上,我同你去看。 你上树去,真是个人,你推下来我吃了,改日我寻些鲜桃美果谢你。 若是漏,你望我挤挤眼,我好拖着你跑。 两个同到树下,那猴子往上爬,那贼着了急,扯开裤子溺下尿来,正撒在那猴子的脸上。 猴子低下头,把眼一阵挤。 那虎正仰着脸望他,一见它挤眼,大骇道:'不好,是漏了。' 拖着就跑。 跑了几里,回头看那猴子,那猴子已拖死了,把嘴龇着。 虎道:'猴儿猴儿,我这样费力,你龇着牙望着笑呢。' 说得大家大笑。 童自大忽道:'一棒打着了三个,把我们都骂着了,说我们龇着牙望着他笑呢。 还不该罚?' 邬合道:'晚生是无心,老爷要这样计较,就不敢再说了。' 宦萼道:'免你罚,你说个篾片的笑话儿罢。' 邬合道:'有,有。' 大老官放了个屁,旁边一个小孩子道:'是哪里鬼叫?' 那篾片喝道:'胡说,放狗屁!' 宦萼大笑道:'这该罚,这该罚。' 邬合道:'晚生本是奉承的话,说叉了些。 晚生该罚。' 吃了一大钟。 宦萼将骰盆送与童自大,道:'该你掷。' 他捻起来,道:'菩萨,不要掷着我自己才好呢。' 掷将下去,是个么。 他道:'还好,还好,要是五就炕人了。' 想了想,道:'我想起一个来了。 我前日听见人说个笑话,打趣那好打马吊的。' 一个怕老婆的人好打马吊,一日输了钱,人上门来要。 他老婆恼了,叫他头顶马桶跪着,他说:'奶奶,你看我顶着这东西可像顶着肉汤?' 那老婆大怒,拿起马桶盖,劈脸一下打去。 他笑道:'奶奶,你打的抠(吝啬)得很,一文钱怎打得肉汤?' 齐笑了一阵。 贾文物心有所触,叹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众人也不懂得他说什么。 童自大送盆与他,他也掷了个么,笑说道:'有一文人娶其妻焉,晚间向妻子深深一揖,道:'周公之礼不可不达。' 其妻不知何谓,默而不答,彼即趋而出。 如是者一月矣,妻归而告诸母。 母曰:'尔但云:既侍君子,任君所欲。' 妻记其言。 他日归,其夫又如前揖而言之,妻以母教之言相答,遂如此云云。 久之,妻得其乐趣,不待其夫来揖,便道:'既侍君子,任君所欲。' 其夫则交媾之。 如是者屡屡,其夫力不能矣。 对阴户一揖而告之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众人见他讲得文绉绉的,倒都大笑了一场。 递盆与邬合,邬合忙站起接过,拈起骰子,道:'尊令了。' 掷了个二。 该是宦萼,他说道:一个人出门回来,见床上睡着个汉子,问老婆道:'这人是哪里来的?' 老婆说:'他家因妻子狠打了撵出来,没处安身,借我家睡睡。' 男人说:'我回来了,他在哪里睡?' 老婆说:'他是客,自然让他床上睡。 你将就在地板上睡睡罢。' 男人说:'你呢?' 老婆说:'我是自家,我自然是陪客睡。' 那男人想了想,忽然大笑。 老婆问道:'你笑什么?' 男人道:'我想这人被老婆打了出来到我家来睡,恐怕后来要当忘八呢。' 众人正笑着,童自大道:'哥罚一盅。' 宦萼道:'为什么罚我?' 童自大道:'人说对着和尚不要骂秃子,你方才这个笑话,不怕邬哥多心,说你打趣他么?' 邬合被他提破,脸脖子彻耳通红。 宦萼笑道:'多嘴的,我倒是无心。' 罚了一盅吃了,又说道:一个人做官胡胡涂涂,不论原告被告,拖番就是二十板。 他女人道:'一个犯人也有该打多打少,怎么一例混打? 今后你审事,我在暖阁后边听。 该打该放,你回头看我做手势。' 次日上堂,审了一件事。 回头望望,他女人伸了五个指头,又做手势叫打。 他吩咐道:'拉下去打五板。' 打完了又回头望望,那女人摇手叫不要打了。 他错会了意,吩咐道:'你们推他地下滚。' 那人是褪了裤子打的,滚翻了过来,一个软叮当的大膫子拖着。 那女人见了,把个指头咬在嘴里。 他又回头看见,吆喝皂隶道:'把他的膫子咬掉了。' 大家笑了一会,又重新添上佳肴美果,一面吃酒说笑。 宦萼笑向童自大道:'令舅是教门,我有个回子的笑话,说了你不要见怪。' 童自大道:'他是回子,我又不是回子,与我什么相干?' 宦萼笑着说道:回回家女人的阴毛是要剃尽了的,一个老回婆叫了个待招到房去剃。 那待招见她的阴户也还饱满可爱,不觉兴动,阳物大举,取出来,一下顶进,一阵乱抽。 那回婆假意道:'哎呀,你这是怎么说?' 待诏道:'奶奶的瘪了不好下力,我楦起来好剃。' 说着,越弄得利害。 那回婆受用得很了,哼着说道:'我的哥,你不用剃了,就是这等楦罢。' 说了,众人笑了一阵。 贾文物问童自大道:'贤弟必知其详,有妇人焉果若是乎?' 童自大道:'哪里有这话,那东西怎好叫人剃? 自己用镊子拔是有的。' 贾文物道:'此娇嫩之处也,拔之岂不痛乎?' 童自大道:'譬如人拔胡子,惯了也就不觉。' 宦萼笑着套他一句道:'回子家的女儿嫁到我们家来还拔不拔呢?' 他道:'怎么不拔?' 自觉失口,笑道:'不知道,不知道,不要管闲事,我们且吃酒。' 宦萼,贾文物哈哈大笑,他也红了脸,嘻嘻的笑。 大家又饮了几钟,宦萼对童自大道:'我们结拜过,就是亲弟兄一样子。 我与二弟一个是荫生,一个是进士,都算是现任官。 贤弟虽然是个加纳的老爷,算不得现任,还得弄一个现任的才妙。' 童自大道:'愚弟也有此兴。 但细想来,哥做官有老子做主,人不敢欺。 二哥做官有同年相为。 我若做了官,上司说我是个财主老爷,张着大嘴要吃起来,我的银钱是性命一样的,怎肯白送给人? 想到这里,就一点兴头气儿也没有了。' 宦萼道:'你想的固然是,难道今生就是这样罢了么?' 童自大道:'可不是什么,我如今把个儿子眼都盼穿了也没有。 赶着养个儿子,大了送他去读书,像二哥似的。 买个举人进士给他,也就算得现任了。' 宦萼道:'贤弟,你这话叫做整韭菜包饺子,好长馅(线)。 儿子还不知在哪个腿肚子里转筋,就想做封君。 就是做了封君,也算不得现任。' 童自大道:'我就是这个想头,别的再没法。 古语说得好:只愁不养,不愁不长。 只要有本事,养下个儿子来,长得快多着呢。 我记得当日六七岁的时候,我的娘还抱着我吃奶。 就像几日的事,我如今就这样大了,但只是没本事,养儿子就没法。' 宦萼笑道:'你既这样巴儿子,多娶几个妾,自然就会生了。' 童自大把脖子缩了缩,舌头伸了伸,回头四处看看,叫了两声童禄。 宦家的人答应道:'他才出去了。' 童自大向着宦萼道:'哥,说正经话,像这样儿戏的话不要说他。 造化方才童禄不在这里,墙有风,壁有耳的,设或传得我家奶奶知道,不说哥说顽话,还颖是我说的。 那就叫做竹管煨鳅,直死了。' 宦萼笑了笑,道:'你如今既没有儿子,到底另想个主意出来才好。' 童自大道:'实在不会想,但恨我生的不是时了。 若生在一千多年前,可不好来? 却生在如今这时候,只好怨命罢了。' 宦萼道:'这是什么缘故?' 童自大道:'我听得人说,当初汉朝有个姓崔的,说他拿了几百万钱,买了一个什么司徒,说这司徒大得很呢,只有他吃人的,再没人敢吃他。 我若生在那时候,拼着家私不着,也买上一个做做。 只当开了个大当铺,利钱还用不了呢,岂不燥脾? 却生在如今,怎不怨命?' 宦萼道:'我一团做官的兴被你说得冰冷。 但天生我才必有我用,不然生我们这些才子做什么? 或者等着卖司徒的时候也不可知。 若有这时候呢,愚兄与贤弟大大的两位司徒自不必说。 若不能遇,我二人优游林下,做个山中宰相罢。' 贾文物道:'长兄之志则大矣。 独不思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得命也乎?' 邬合赞道:'好个山中宰相,异想异想。' 童自大道:'哥的想头虽然甚好,只山字不合。 我们现住在城心儿里,怎说得个山中? 还是城字是理。' 宦萼道:'城字罢,是也罢了,只是俗得很,不如村字还雅。' 童自大道:'村字好是好,只是太下贱了。 村里可是容得我们这样大老官的? 得一个半俗半雅的字才好。' 宦萼道:'贤弟既如此说,就请想这么个奇妙字眼。' 童自大想了一会,道:'我当铺隔壁有个学馆,我听见那先生教学生的诗,有一句什么落御沟呢,一时再想不起来。' 邬合道:'晚生倒记得句把,不知可是?' 童自大道:'你说了看。' 邬合道:'可是'一叶随风落御沟'么?' 童自大道:'是极是极。 这也奇了,你竟是个顺风耳,怎么我家隔壁先生教诗,你就听见了?' 向宦萼道:'我听见那先生说,御者,朝廷之御内也。 沟者,御内之沟也。 这两个字岂不又富丽又新鲜,岂不妙之乎? 我三个人同做个御沟中宰相罢。 邬哥同我们日日相聚,不要偏了他,也叫他到沟中来,日逐同乐。 哥,我这个想头,可是山顶上一连三座观音庙。' 宦萼道:'这是怎么说?' 童自大笑道:'这叫高庙(妙)高庙(妙)高庙(妙)。' 宦萼大喜道:'亏你想,果然好新奇字眼,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乎也。' 贾文物道:'长兄贤弟虽愿为小相焉,但愚意不在斯耳。' 宦萼道:'我们好弟兄,有官同做,有马同骑,自然该同心才是。 贤弟怎么又有别意?' 贾文物道:'小弟已是发甲之人矣,后来倘有侥幸鼎甲之时焉,岂不荣耀而之乎也哉?' 童自大道:'哥,这算计果然好。 我明日也像哥买个举人进士做,好升鼎甲,状而元之,燥其皮也,大约也与那什么司徒差不多了。' 贾文物道:'贤弟之言谬矣哉!举人进士乃博学而成名者,岂能沽之哉所得也?' 童自大笑道:'哥,我们好弟兄,你还瞒我? 你那年中举,多少人还打榜哭庙,又打到那个官儿门口去了。 我也跟了去看来。 那官儿恼了叫拿人,我穿着一双红鞋,人把我当做秀才,几乎把我捉了去。 亏傍边有人认得我,说这是童百万,一个字也不认得的大白丁,你拿他做什么? 才放了我跑了回家。 我道我怎么记得这样清? 我因着了慌跑急了,掉了一只鞋。 到了家里,奶奶疑我在外边做什么偷什么的坏事,被人撵急了才掉了鞋,要拿棒棰打我的踝子骨。 是我再三哀求才分辩清了,饶了打,还骂了好几日呢。 是我亲眼见的事,如何哄得我? 哥,你当日买这举人也费了几个钱。 要是价钱贱,今年倒是科举年,要有卖的,你是老在行,总成替我买一个。 我兄弟体面起来,也替哥争些光。' 邬合道:'童老爷听错了。 那一年有个姓贾家的举人说是买的,非贾老爷也。 以贾老爷之大才,取状元如拾芥,何况举人进士? 人之打傍哭庙,并非为贾老爷而起也。' 贾文物笑道:'有是哉,童之迂也。 即有如杞梁之妻善哭其夫之哭,非因我也,为二三子也。' 宦萼道:'你们大家不要争,真也是进士,假也是进士,争破了网巾边儿没得戴。 我们闲话休题,且归正传。 古时不知是哪个说一句话好,他说:'无红裙,俗了人。' 像这酒席间,须得个名妓顽笑顽笑,才可以醒脾。 不然拿着酒,像灌老鼠洞似的一味蛮呷,总没一点兴趣。' 因向邬合道:'只有那'肉夹剪'夏锦儿还好,我摸她身上,有几个杨梅(疮)豆儿,不敢惹她。' 童自大道:'哥,怎么叫作'肉夹剪'?' 宦萼笑道:'她的那件东西紧就得有趣,又会收锁,故此人起她这个混名。' 童自大道:'我也没有多见妇人的这件家伙,我觉得烂松得像个皮口袋一般,怎得有这样紧东西? 不怕她夹成两截子么? '宦萼笑道:'是这么说,哪里就紧得这样利害?' 因听见他说话有因,问他一句道:'你遇见哪个妇人的家伙像皮口袋一般?' 童自大生平只见过他尊夫人那肥牝,一时无心说出,笑道:'我是这样猜,不要管他。' 大家都笑了。 邬合道:'江西来的姓严的那妇人生得还好,大老爷只顽过一次,怎么再不会她了? '宦萼道:'那老婆的根子大着呢,她是当年嘉靖明阁老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的孙女儿。 他汉子姓罗,是罗龙文的孙子。 因家道穷了才出来接客,在家乡怕人笑话才到这里来的。 她好是好,有个血崩的病,时常要发。 我有些嫌她,故此就撂开了。 除了这两个,别的都看不上眼。' 问家人道:'你们可知道近来可有什么出名的婊子么?' 一个家人叫做多嗣,说道:'外边这些婊子并没有听见一个出色的,哪里入得众位老爷的眼? 倒有一个瞎姑叫做钱贵,生得十分标致,又有才学,近日合城闻名。 同她相与的都是公子财主,些把差的人也到不得她家。 但她从来不肯出门,或者众位老爷到他家去顽顽,她家中也还干净。' 贾文物道:'然有是言也,吾尝闻其语矣,未见其人耳。' 邬合道:'这钱贵晚生也知道,果然有才学又美貌,算得第一个名妓,可以陪得众位老爷。' 贾文物道:'只不过道听而途说耳,其然岂其然乎?' 邬合道:'果然不错,晚生怎敢在众位老爷跟前说谎?' 宦萼道:'既果然好,我们几时接她来顽顽。 虽然说她从不出门,料道听见我们去接,她不敢不来。 要做一点身分,我吩咐了教坊司差人去拿毛链锁套了她来,这倒是容易的事。 但有一件不瞒二位贤弟说,你嫂子虽然着实有些贤慧,只是性子利害些,我不敢轻易惹她。 我这样顶天立地的好汉是惧内的人不成? 三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她桩桩件件都合理,我不得不遵她。 倘或冒冒失失接了人来,一时她发起怒来,如何了得? 等我慢慢的同她商量明白了,再做区处。' 饮够多时,夜阑方散。 宦萼乘着一团高兴走到内室,那侯氏独坐无事,小饮多了几杯,已经睡下,正有些欲火炎蒸。 宦萼见她已睡,也慌忙脱衣钻入被内。 轻启两股,尽根插入,十分努力抽提,要博她的欢喜。 那侯氏果然喜孜孜笑着,两手勾定他的腰往下直捣,做得正在得意。 宦萼乘她欢喜,一面抽送,一面说道:'今日老贾老童说外头有一个驰名的瞎姑儿,生得模样又好,各样的曲子都会唱。 他们说明日接到我家来顽顽,我问你一声可行得?' 侯氏听了大怒,拧了几把,将他一掀,跌下肚子。 侯氏一骨碌爬起,揪着他耳朵,赤条条叫他下床地下跪着。 骂道:'你这天杀的,我说你今日为何这般着力? 原来图我欢喜,想做这样大胆的事。 你有我这样的妻子,也就尽够你受用了,还想吃野食。 恼了我,性子狠一狠,把你的膫子生生的咬了下来。 我这两日才与你三分颜色,你公然就想开起染房来了。' 宦萼哭丧着个脸,道:'你知我素常守你的家法,对着丫头们连笑也不敢一笑,看也不敢多看,何尝有一点私心欺你? 就是欺天了。 这是他两个的好意,说同我结拜一场,无可奉承长嫂,要叫个瞎姑来唱与你解闷。 我怕你多心,不敢应承。 他们叫我来预先和你说明白了,才好去接。 一团敬你的美意,为何倒疑心起来,反这样发怒? 我要有这样驴心狗肺,凭你叫我说什么咒我就说。 你前日怪我不亲热你,才亲热得几日,你又放出这样吓人的面孔来,叫我怎么不怕? 不要说我吓软了,你看连这样个铁一般挺硬的东西也被你吓得鼻涕似的,好像一条大蚰蜒虫了。' 侯氏听了,回嗔作喜,将他拉起来,道:'你不曾说明白,几乎没错屈了。 你这样个大汉子,说话到三不着两的。' 笑嘻嘻一把攥着阳物,道:'你不会说话,怪不得我,快些上来罢。 你明日对他们说,虽是他们的好情,这样事万万行不得。 若是男瞎子,便是十个一百个叫了来也不妨。 一个女瞎姑同婊子两种人,都是撩汉精,可是容得上门的,断断行不得。 我连听见说还恼得慌,不要说眼睛看见。' 宦萼爬上床来,恐她尚有余怒,只得搓捏了一会,屌又开始硬了,尽力奉承一度,然后并肩交股而睡。 次日起来,饭后贾、童、邬三人齐到,吃酒之间,宦萼道:'接钱贵的事,我昨晚与你嫂子说了,倒被她正言厉色说了一顿好的。 她说我家老父现做着大亨儿八的显官,如何接妓者见门。 虽然说是瞎子,到底人说的不好听,恐外人谈论不雅。 她的话真是头发牵着老虎走,理能服人。 纯说的是些大道理,令我毛骨悚然,无言可答。 不然,接到二弟家中,我们大家一乐何如?' 贾文物正拿着酒杯吃洒,听他说这话,心下一惊,浑身打了个寒噤,把个杯子掉下地去,跌得粉碎。 忙说道:'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 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 彼无目者也,可相亲乎? 且贱阃之政如严君焉,若知之,弟虽死而无悔,且恐获罪于兄,虑彼亦必自经于沟渎矣。' 宦萼道:'一团高兴,我两家都行不得,难道就罢了? 这样罢,我两个出东道银子,不要破费三弟一文,接到他家去顽顽罢,这可行得?' 童自大听了,希图内中有得羡余,满口应允,道:'今日迟了,又都吃得酒醉饭饱。 就接了她来,我们也吃不得甚么东西了,不如明日罢。'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宦萼向贾文物道:'既说这钱贵有才学,二弟明日作几首诗吓她一吓。' 贾文物道:'一瞽者何以文为,只弟数语之下,彼必瞠乎其后矣。' 邬合道:'她若听了贾老爷这文才,自然害怕的。' 大家又坐了多时,约定明日取齐同到童自大家去,然后方散。 那童自大利令智昏,不记得他夫人的利害了。 到了家中,归到内室,做个笑嘻嘻的脸,走到铁氏面前站着,将宦、贾二人出银子要按瞎姑钱贵到他家中来顽。 还不曾说完,不提防被铁氏夹脸一掌,一个满脸花,连耳根稍带了一下。 谁知铁氏这手比铁还硬,打得童自大满目生花,耳中如磬,鼻血直冒。 她泼声骂道:'你这囔死饭无用的杀材,好饮贪杯,终日吃得烂醉。 一倒下头,如死人一般,夜间一些正经事也不能干,反要接瞎婆子来顽,我知你真活得不耐烦了。' 童自大昏了半晌,一手捂着脸,一手捏着鼻子,道:'我何尝要接了顽? 是他们的意思。 我不过想赚些酒食肥嘴,家里又可以省些柴米。 我可敢要做这样坏事? 我要有这些烂心灶肝又可敢来,还望着你说?' 铁氏还喃喃都都骂了一会,方才去睡。 童自大不敢啧声,洗净了鼻血,也悄悄睡了。 次日清早,先到宦萼家中。 他恐迟了,众人到他家去。 刚坐下,适贾文物也携了分金来,邬合亦到。 宦萼问童自大道:'昨晚说接钱贵来顽的话何如了? 我等二弟来,正要同到你家去,你倒又来了。' 笑道:'像是有人不许么?' 他胀红了脸,恼都都的也不啧声。 贾文物笑道:'此乐事也,贤弟何怒之甚乎焉? 必有故也而勿隐。' 童自大气愤愤的道:'你们两个怕嫂子都不敢做,就总成我这个老呆。 你们也心忍? 叫我昨晚回去才说得一句,被我家奶奶一掌几乎把我打死。 今日已成两世人了,还说接什钱贵呢?' 指着脸道:'你们看看这肿的,我方才照照镜子,还青了半边呢。 这是二位哥的抬爱,我昨晚的鼻血淌了有两碗,这会子还晕刀刀的。' 邬合咂着嘴赞道:'三位奶奶都这样善于持家,不许老爷们外务,有些贤内助真是难得。' 多嗣在傍插嘴道:'既是家里做不得,三位老爷何不瞒了奶奶们,还是到她家去,又便宜又放心。' 宦萼道:'有理。 我做东替三弟暖疼压惊。' 童自大道:'承哥的情。 去是去,要有人问我的脸,不要说奶奶打的。 只说我昨日吃醉了,打轿子里栽出来跌成这个样子。' 众人笑喏。 遂大家整衣冠,乘肥马,仆从跟随,到钱家来。 且说那钱贵自与钟生定盟之后,并不接客。 郝氏逼她数次,她寻死觅活,誓死不从。 又经发姚泽民那一番,头面俱伤,实在有个要寻死的样子。 郝氏虽然以钱为宝,到底她是亲生女儿,恐怕逼出人命来,只得由她。 凡有客来,都推有病回了去。 钱贵每夜焚香祝天,愿钟生秋闱得意,早谐连理。 一日,饭后倦卧在床,忽郝氏走来,道:'儿呀,有个宦公子同了两个人,他像是富豪乡宦,因慕你的名,特来访你。 我回他说,你有病在床,久不会客。 他定要会你,坐在客座内呢。' 钱贵道:'儿已矢志,虽死不能从命。' 郝氏道:'儿呀,你不知道这宦公子是京城中第一个有势利惯作恶的。 同来的那两个,我看他装腔做势,也不是良善好人。 你若不肯出去,他一时使出宦势来,我这老性命就送在你身上了。 且还有一说,他若动了那呆公子性儿,把你凌辱一场,又奈何他? 且又低了声价。 你今就说有病,他们料不留宿,不过陪他坐坐,吃几杯酒。 一来免得有祸,二来又作成老娘赚他几个钱,岂不两得? 这也是替我母子解纷的意思。' 再三说劝她。 那钱贵思忖了一番,素常听得这宦公子的呆恶,恐拒绝狠了弄出事来,不但贻累母亲,而且辱了自己。 况只相陪坐坐,也还无害于礼。 没奈何,长叹一声,只得起来。 那虔婆见女儿肯了,不胜欢喜。 出来道:'小女因病睡在床上,才勉强叫了她起来。 待梳洗了,就出来陪众位老爷。' 说罢,便安排酒饭去了。 那钱贵叫代目替她掠掠鬓,将随身衣服理了理。 代目因说道:'我才张见那三个人,一个是我旧姑爷,姓童。 那两个不认得,都生得痴肥可笑。 若同钟相公比并起来,真是神仙小鬼呢。 我不扶姑娘出去罢,怕他认得。 叫了财香来罢。' 钱贵点头,代目去叫了财香来。 钱贵装个病态,财香扶了出来,朝上拜了几拜。 众人让她坐下,邬合先说道:'三位老爷,一位是有名的宦大老爷,一位是进士才子贾老爷,一位是百万童老爷,都是本地有名的大官府。 因慕钱娘,特来相访。' 宦萼道:'老邬,她果然生得好。 比那大行院里的婊子果然好些,名不虚传。' 邬合道:'晚生怎敢说谎? 夸奖钱粮的人也不是一个,人人见了没有一个不道好,晚生两耳也听久。 今日托三位老爷的福携带来,得见娇容,真是三生有幸。' 童自大笑道:'没眼儿的珍珠,我那瞎宝真好标致。 我的虚火都看动了,脸上都发起烧来了。' 贾文物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吾弟何匪之至此也? 然而不知钱姑之姣者无目者也,无怪乎贤弟若此耳。' 宦萼吩咐家人道:'拿锭银子赏那老鸨,叫她快收拾酒肴来我们吃。' 那钱贵先听得代目说他三人形容丑陋,今又听宦、童二人谈吐粗俗,贾进士假装文墨,满口之乎者也,因想起钟生风流蕴藉,愈加不乐,只不做声。 有四句话儿描写她的心事,道:雅意遇真才,偏偏逢俗子。 伤心泪暗流,愁恨何能已。 不多时,就捧出酒肴来。 那郝氏出来替众人安了席坐下,各敬了两杯进去。 贾文物见钱贵双眉紧锁,低头不语,因说道:'久闻钱娘色艺双绝,真异人也,特来访之。 何不一假色笑耶? 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也。' 童自大叫家人道:'把钱姑面前那碗鱼撤去了。' 宦萼道:'这是为何?' 童自大道:'二哥说,一人向鱼,满座不乐。 何不撤去,大家乐一乐呢?' 贾文物笑道:'愚兄所云乃方隅之隅,岂鱼肉之鱼哉? 吾弟过矣。' 邬合道:'贾老爷可谓童老爷一字之师了。' 童自大道:'邬哥,我说错了,你又更错。 我错说的是鱼字,你怎说一字之师? 难道人说鱼肉叫做一肉么?' 宦萼道:'你们把闲话收拾起来,且说正经的。 我久闻钱姑弹的琵琶绝精,曲子更妙,请教这样一曲,以伸渴想之私。' 钱贵道:'多承过奖。 但病躯气弱,不能服事。' 邬合道:'钱娘不要过谦,辜负了大老爷相爱美意。' 因要了琵琶,送了过来。 钱贵推辞不脱,没奈何,道:'不要琵琶,我清歌一调,众位老爷听罢。' 此时一来想念钟生,二来厌恶他三人,心有所触,随口编了一调《丑奴儿》令,歌道:香闺对饮知心聚,幽韵歌诗。 低唱新词,骰子拈来催玉卮。 遭逢俗子骄人态,满口胡支。 装尽呆痴,跌绽双弯悔是迟。 音韵悠扬,以箸代拍。 歌完,他们三人并不懂词中意味,宦萼不住颠头播脑,口中连赞道:'唱得好,唱得好。' 那童自大靠在椅背上,道:'嗳呀嗳呀,我浑身都酥了。' 贾文物道:'观三弟之态,可谓郑声淫矣。 虽然我大贤欤,亦当三月不知肉味。 贤弟聆音一至于此,定高山流水之知音矣,亦识此歌之妙乎?' 童自大笑道:'我听钱姑唱得这样娇声娇气的,故此心眼里快活。 我却一个字也不懂得,哪里叫做什么知音? 我在家常在大门口站站,听那些小孩们唱的几句,那我倒是知音,听得稀熟的,记在心里。' 宦萼道:'贤弟既学会了,何不唱给钱姑听听,做个抛砖引玉呢?' 童自大笑道:'怕唱得不好她笑话。' 宦萼道:'不妨事,大家顽意,她笑什么?' 童自大道:'哥既这样说,我就坐鼓楼上一交栽下来,直滚到北门桥,脸上的油皮儿也没有塌一点,还拾了一个大钱。' 宦萼道:'这话是怎么讲?' 童自大笑道:'哥不懂得这市语么? 这叫做老脸大发财。 你们听我唱。' 姑娘姑娘生得俏,头载骨姑帽。 腰里拽把草,肚里娃娃叫。 遇着大鸡巴,肏得她两头跷。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钱贵倒也被他引得破颜一笑。 邬合道:'钱娘既然身子不快,倒是请行个令,吃杯酒罢。' 宦萼道:'说得通,钱姑请行令。' 钱贵道:'从不知行令,还是众位老爷请。' 贾文物道:'不知令,无以为君子也。 其身症无令而行可乎? 王速出令,还是钱姑而行始妙哉。' 钱贵推之再三。 宦萼道:'你若要我行,可要遵的呢。 不遵,罚一百杯。 我的令,大家脱得精光,一个人一碗酒,轮流着吃。 你可遵得遵不得? 要遵不得还是你行。' 童自大道:'倒是哥这个令有趣呢,钱姑你照着行罢。' 贾文物命众人筛了一杯酒,递与钱贵,道:'不则不可以为悦,无才不足以为悦,可兴于诗,否则下而饮。' 钱贵见他们体段谈吐甚觉可笑,因道:'既承遵命,有僭了。' 遂说道:'此令要古诗一句,头一个要洞字。' 便道:'洞口桃花也笑人。' 童自大听了,伸着舌头,道:'活杀人,好狠令。 这都是二哥起的祸,好好的吃几杯罢了。 什么兴于诗,诗出这么个令来,我看哪里去寻这个洞?' 因笑道:'钱姑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家忘八便会钻洞,我们是哪里来的洞?' 邬合道:'先告过,晚生不在令内的。 众位老爷有酒,晚生情愿陪饮罢。' 宦萼道:'这也罢了,只是不许赖酒,要赖酒就是钱姑家的老忘八。' 贾文物道:'不拘次序之先后而可说之乎? 吾恐先进而说者,野人也。' 钱贵道:'这有何妨?' 贾文物道:'既如此,吾即言之矣。 洞里神仙下象棋。' 宦萼道:'你把我一句好的说了去了。' 邬合赞道:'好个洞里神仙下象棋,好想头,好高雅。' 钱贵道:'请问这句诗是何出处?' 贾文物道:'是古也,非今也。 钱姑你乃通文墨者,此诗岂今之人而能作出者耶?' 钱贵道:'既是古诗,是哪一个作的? 在哪一部诗上?' 贾文物道:'古自唐宋以来称诗伯者多多矣,此一人则予忘之矣。 若谓系那一部所载之诗,愈问得而可哂也。 我一个科甲之家,如千家之诗,神童之诗,唐诗古诗,还有许多无名之诗,堆之数楼焉,安能记忆载在何本哉?' 钱贵听他满口胡诌,也没力气同他班驳,遂道:'既说是古人中有这一种诗,姑准免饮。' 宦萼道:'我也有了,只是五个字,可使得么?' 钱贵道:'只要有典,倒不拘五言七言。' 宦萼道:'洞洞洞洞洞,这一句如何?' 邬合道:'古人叠字诗最少,晚生记得有解学士的两句道:泉泉泉泉泉泉泉,飞岩石隙喷龙涎。 以为是从来没有再见的了,今日大老爷倒记得这句好的。' 宦萼道:'这倒不是假话,果然也亏我想。' 钱贵道:'这句诗从何处来的?' 宦萼道:'是我肚子里想出来的。' 钱贵道:'原说要古诗,这是杜撰,罚一巨觥。' 宦萼发急道:'这句诗古得很,盘古没有分天地就有的,解学士那七个泉就是我这五个洞里淌出来的了。' 因望着贾文物道:'贤弟你可记得? 这句诗就是你先下象棋那个人作的。 是我那一日在你那诗楼上翻见过,因见他作得出奇,故此记在肚里,方才偶然想起来。 钱姑不信,改日在那本诗上翻着了送来你看。 我要说谎就发个大誓。' 钱贵见他发急,也就笑笑道:'既是古作,也免饮。' 宦萼问童自大道:'贤弟快些说。 不论什么古诗,说一句就是了,为何如此作难?' 童自大道:'我肠子想断了,也没有这个洞。 求钱姑从宽,不拘什么话,只要说得通罢。' 邬合道:'吃洒原是适兴,令要苛刻就没趣了,求钱娘通融些罢。' 钱贵道:'既如此,听凭遵意。' 童自大又想了一会,喜笑道:'一般也想出来了。' 说道:'行不动的哥哥,这一句可妙? 难道又是没有典的? 我听见鹧鸪是这样叫。' 钱贵笑道:'典是有典了,只是洞不在头上,罚一杯。 若论起,动字错了,该罚三杯。 也只罚一杯罢,共两杯,请用。' 家人把酒斟上,童自大吃着酒,说道:'钱姑你说洞字不在头上,罚我吃了这杯酒也罢了。 我请问你,头上有个洞是什么东西?' 笑了一会,又道:'若说动字错了,难道有两个动字? 罚便罚了,吃得有些屈得很。' 说着,把杯酒向口中一倒。 忽然一笑,把酒呛了出来,喷得众人满脸满身,连桌子上无处不是。 宦萼道:'你想起什么来,这样好笑? 把酒喷得满处。' 童自大咳了一阵,方笑着道:'方才钱姑说洞字有两个,我还不信,吃着酒想起来,一点不错。 妇人家屁股底下那两个洞,一扁一圆,可不是两样么? 故此好笑。' 倒把众人引得大笑了一场。 连钱贵见他这等村俗,忍不住也笑了。 他吃了二杯,邬合也陪饮了。 令完,宦萼道:'钱姑再来。' 钱贵道:'先已占过,自然是老爷们请行。' 宦萼道:'你先已做过令尊,何必又谦? 好事成双,只求容易些的。' 钱贵也就说道:'这回要两句诗,落脚要一东字。' 便道:'喽蚁也知春意好,倒拖花瓣过墙东。' 宦萼摇着头道:'这越发难了。' 贾文物道:'此等诗多乎哉多乎哉,兄试思之。' 宦萼道:'贤弟有了么?' 贾文物道:'予腹中久记之。 我言之而兄听之,看妙乎否也?' 因说道:'文昌八座同,凤台陆起东。' 宦萼笑道:'妙妙,好促才。' 邬合道:'贾老爷毫不假思索,竟同宿构,接得这等快,真天才呢。' 钱贵道:'请问这诗来历。' 贾文物听了,放下脸来,道:'钱姑,勿谓我轻薄尔也。 你能记几许之诗? 我辈做名公之人,何处不记些诗文于腹中? 此二句者,乃一舍亲之家堂画临了之结句也。 我满腹之诗何止五车,岂肯以无指实者诳尔也? 苟不我信乎,我借来你试看之,我非古人之诗不敢呈于人前也。' 钱贵道:'这凤台陆起东五个字,大约是落款的地名人名,决乎不是诗内的。' 贾文物道:'嗟乎!钱姑,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予尝闻古之称诗伯皆曰李杜,汝不闻李白讥杜甫之诗乎? 有云:饭颗山前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何处行来太瘦生,只为从前作诗苦。 此首句岂非地名人名乎? 然此亦系落款而非诗耶? 你既不知之,何必强为知乎?' 邬合道:'记得诗已奇了,又记得许多的出处故事,更为奇绝。 听当日宋朝有一个王荆公好记性,想来也未必能加于贾老爷之上。' 钱贵听贾文物说得妄涎不通可笑,也再不驳。 原来贾文物说的这两句有个缘故,他曾见过一个亲戚家挂着一轴大字,系南京名士陆晋公名起东所书,诗是七言律,末句'都与文昌八座同。' 他家住凤凰台,故云凤台陆起东。 因纸短,此五字与上诗相连。 贾文物把这五字认做结句,反把上句去了二字,念做'文昌八座同,凤台陆起东'。 倒非诌出来的。 只见宦萼笑道:'造化,造化,我也想出来了。' 贾文物道:'何如? 弟所谓多者岂谬言耶?' 宦萼道:'曰南北,曰西东。' 邬合赞道:'真愈出愈奇了。 贾老爷的已妙极,大老爷的更妙。 只六个字,把四面八方都包藏在内,含蓄了多少文章。' 钱贵笑着问道:'虽不违令,但这两句如何当得诗?' 宦萼道:'这也怪你不得,虽然不是诗,这是我府中收藏传家的本经上的。 我听见人说,孔夫人删的有一部《诗经》,这两个字连在一处,可见诗就是经,经就是诗了。 如今在朝中做尚书,我家太老爷当初中举中进士,都是这本经。 我自幼一上学就请了一个名公特来教我,这经我读了七八年才读熟了。 这经上天下的事,以至古往今来,无所没有,也说不了那些。 我自读了此经,就不觉大通,以后再读别的书,觉得文理就都浅薄了。' 童自大道:'好哥哥呀,有这样好书,就不借我兄弟看看?' 宦萼道:'这经是留着传代的宝贝,原不给人看的。 既贤弟要看,改日借你看看,万不可再传别人。' 童自大道:'我从小读过半本《百家姓》,做了家藏的秘宝,就不知道还有这个奇书? 承哥抬举肯借我,我难道当真是呆子,肯借别人?' 那邬合要奉承宦萼,假做不知,故意叹口气,道:'这样好书,我们小户人家今生料不能见了。' 钱贵忍不住含笑问宦萼道:'请问府上这经是何名?' 宦萼低头想了一会,屈指自数道:'《金刚经》、《观音经》、《女儿经》、《嫖经》、《赌经》、《促织经》都不是。 这经两个字名古怪得很,每常熟极,偏今日就想不起来。' 又想道:'我隐隐的记得头两个是'人之'二字,想是《人之经》罢。' 因问贾文物道:'你是才子,可曾见过这经?' 贾文物道:'此乃三字之经也。' 宦萼听了喜极,拍案大叫道:'是是是,极好记性。 难道你家也有这样好书?' 贾文物道:'有诸。' 宦萼道:'我想这样密宝,自然是我大官府同你才子才有,料别人家没有的。' 钱贵笑道:'这样奇书,天下或者尽多。 既说是府上秘宝,只得要算做奇书了。 但到底非诗,该罚一杯。' 宦萼道:'先说过的,《诗经》虽不是诗,却是经,也就算得诗了。 看这奇书分上,免了罢。' 邬合道:'大老爷说了这一番奇话,钱姑也长了许多奇学问,姑准了罢。' 钱贵也就笑笑罢了,因道:'此位童老爷请说。' 童自大道:'我倒有一句,恐怕不好,你又要罚。' 钱贵道:'请说了看,合式便罢,不合式免罚另说,如何?' 童自大道:'你往西来我往东,可合式?' 钱贵道:'字倒不错。 这是油言,算不得。 况且该两句才是,怎么只得一句? 免罚别说。' 童自大道:'你杀了我也罢,东是今生不能有。 要罚几杯,情愿领罚。' 钱贵道:'无诗应罚三杯。 因来得真率,用一杯罢。' 童自大一气吃了。 宦萼道:'贤弟大才,平常肚子里诗极多的,为何不说,倒情愿吃酒?' 童自大道:'诗是有多少在肚子里呢,只是一时轻易出不来。 况且放着不要钱的酒不吃,倒满肚里去寻'东'。' 邬合道:'老爷说的是饮酒说诗,各人适兴,何必拘呢?' 宦萼道:'钱姑再起令。' 钱贵道:'岂有一人行三令之理?' 宦萼道:'你不行就遵我先的那令了。' 童自大道:'麻雀的杂碎,你只当可怜见,我行个容易些的罢。' 宦萼道:'怎么叫做麻雀的杂碎?' 童自大笑道:'这是我亲热奉承钱贵的意思。 麻雀的杂碎者,小心肝也。' 众人大笑。 钱贵道:'童老爷竟是麒麟了。' 童自大道:'你这是怎么说?' 邬合恐怕言语参差,忙插口道:'麒麟是多宝的,这也是钱贵奉承老爷是财主之意。' 因道:'钱娘请行令罢,众位老爷候着呢。' 钱贵也会意,更不再讲。 说道:'就依童老爷说,容易些罢。 只说五个字,不拘上下,只要白丁二字在内。' 因道:'往来无白丁。' 大家想了一回,贾文物也想不出来,恐人笑他,因说道:'乐不可穷,欲不可极,酒止矣夫。 兄请在此留宿,弟辈可以去则去矣。' 童自大道:'今日是大哥睡,明日是二哥睡,后日才轮到我。 这两夜叫我怎熬? 我们兄弟同门做一个三战吕布罢。' 钱贵道:'本当奉留,但身抱微恙不洁净,得罪众位老爷。' 宦萼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回去,改日再来相访。' 童自大道:'哥,你竟是狗咬尿脬空欢喜。 倒是大家同回的好,省得我眼睛出火。' 贾文物道:'吾未见好德噫如好色者也,盍去诸。' 说了一齐大笑。 家人点上灯笼,一哄而去,正是:仙花遥望莫能攀,可笑狂奴空腆颜。 自是青莲泥不染,何妨娇慧对痴顽。 他众人归去如何,权且按下。 且说那(宦萼的老师)游混公自宦家出来,失了肥馆,又开了一个散学胡混。 因把龙家小子骗做了龙阳,被他父亲打散之后,品行全无。 人都知道他的心是通了六窍的,却是一窍不通,哪里还有宦家挂名读书的学生来请他? 他没事做了,恃着一顶硬邦邦的头巾,武断乡曲,把持衙门。 凡是可以弄钱的去处,任你什么凶恶无耻的事,他无不踊跃为之。 他妻子花氏早亡,这花氏原是个团头的乃爱。 团头者,即花子头儿之尊称也。 他父亲原也是个小花子,后来因积攒了几文钱,他算计却租了三间房子,收留那无归着的乞丐在家中存宿,每日一个人交他三文做房钱。 又积了几年,囊中竟有了余资。 他买了几间房子,到各鸡鹅铺中收了毛来晒干,铺在屋内有尺许厚,招揽各处花子来他家住。 每夜钻在那毛里睡觉,比睡床铺还受用。 但偶天阴下雨,出去讨饭不得,便吃他家的饭。 每日要交他几文钱名曰鸡毛钱。 今日不足,明日定要补上,不敢少欠一文。 俗语说:端他的碗服他管。 这些花子都仰仗着他,任他颐指气使,不敢稍忤,他竟俨然有个主人公之势。 日积月累,十余年竟积有数百金。 公然穿起细布直裰,吃起肉糜来,做了一个花子中的财主,众花子就尊他做了团头。 他没有儿子,只得一个女儿。 说也甚奇,他这样个瘸腿弓腰,眇目耷拉(单)手的,生的这女儿并非花子之花,宛如花木之花,颇有几分姿色。 他是花子中的乡绅子,要择一个读书人家的子弟做女婿。 广托媒人,事成厚谢,请教是哪个正经人家肯扳这叫花亲翁。 他见无人肯就,便以利饵之。 托媒人道:'如有愿成交者,除妆奁之外,还以二百金为压箱之资。' 游混公听得此信,他那时年已三十,小儿尚还无母。 他父母是早故了,是自己做主情愿为这位花翁的门下婿。 媒人去说,那老花反疑心未必是正经人家。 细细访问,知他祖父原都是秀才,他也还曾读过书,遂许了他。 这花翁着实体贴女婿,知他贫寒,不但不要他行聘,反先送银二十两为制衣裳酒水之费。 嫁过来时,妆奁虽不为大丽,而箱柜床桌之类,件件俱备,果有细丝二百两在箱中。 把个游混公喜得屁滚尿流,不但白得了一个红颜,且又获了许多白镪。 但只是一件,晚夕成亲之时,游混公还以为是个处子,白费了许多津唾。 谁知她那件东西不是含葩之花,已是大放之花了。 游混公虽不曾娶过妻,也因同妓女们钉打过无数。 他见花氏之物与那妓女们相仿佛,口中不住咨嗟道:'嗳呀嗳呀,怎是这样的?' 哪知那花氏更老辣,听了这话,反怒起来道:'你嫌我是破罐子么? 你不要我,送我回去就是了。 有我这样个人并这些嫁妆,不怕嫁不出汉子来。' 游混公忙赔笑道:'我夸你的这件宝贝怎是这样的有趣。 话没有说完,你就多心起来。' 竭力奉承了她一度,方才睡下。 原来花氏在家时,她一个花子的府上知道甚么叫做闺门严肃? 有她舅舅的个儿子常到她家,十日半月的住。 她两人相厚久了,她的父母并不知禁忌,幸喜腹中还未曾结子,还是游混公的造化。 游混公因囊中有钞了,不但图荣耀门闾,且又要与丈人争光。 那时正有捐纳秀才的例,他费了百余金纳了一名,公然头巾蓝衫到丈人家去威武。 那花老见此乘龙佳婿,敬之如神明,又赠了数十金为喜筵之费。 过了年余,花氏生了一子,游混公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游夏流,取个与子游、子夏一流人物之意。 这花氏嫁了游混公刚只五年,便一病而殁。 游夏游尚幼,家中无人照看,他送到花老岳翁家去抚养。 到了十三岁,那花老夫妇也故了,他已过继了那内侄承嗣,游混公方把儿子带回。 这游混公久要想续弦,因恐费钞,希图又有花子家的寡妇,一文不费,白白的嫁他。 如何有此等巧事? 所以鳏居了十余年。 年已五十来岁,性又好淫,还时常去做那钻穴逾墙的勾当。 往往为人所辱,他恬不知耻,还道:'投梭折齿不失为名士风流,此何伤乎?' 南京院中妓女们的市语,白昼有人会房名曰:'打钉'。 他无事时常在院中闲荡,见有略像样些的妓女们,他定要去钉一钉。 钉了问他要钱时,他道:'我生员也,奉太祖皇帝制例,免我一丁。' 这样不通得可笑。 这些龟子们素常知道他是一个生事的秀才,谁敢惹他? 况且又不曾钉坏了什么,只得忍气吞声,白白被他钉去。 后来这些妓女们见了他,都称他为白丁生员。 他不但不自己羞愧,犹欣欣得意,向人前自述,以为乐趣。 他更有一件可笑之事,出人意表。 他一夜到一妓家去嫖,上床之时,他到那妓女身上交媾一次。 歇了片时,叫那妓女到他身上倒浇了一番。 又过了一会,他同那妓女侧身对面搂抱着,又干起一度。 睡不多时,又叫那妓女到他身上舞弄了一回。 到明起来时,向他要嫖金。 他道:'初次我弄你,二次你弄我,三次平交不算,四次又是你弄我,论理你还该给我一次的嫖钱。 我因你是个小(女)人,不问你要罢了,你怎么反倒问我要?' 那龟子有些怕他,让他白嫖而去,却也在背后彰扬咒骂了个够。 所以他的美名,人人皆知。 后来他这些劣行被文宗访着了,拿去打了一顿板子,把衣巾褫革。 他羞辱还在次之,把一个骗人的本钱没了,着了一口重气,疽发于背,睡倒在床。 他那个贤郎游夏流也二十岁了,看惯了他父亲所作所为的事,更比他乃尊加倍。 凡系下流的事,无所不做。 遇钱就赌,有钞即嫖,见龙阳便爱。 若没得钱了,情愿拿他的尊臀兑换。 却又奸诈百出,而且一张好嘴,他那三寸巧妙之舌,一副伶牙俐齿,人再说他不过。 明明别人有理的事,到他嘴中一说,不但一毫理气皆无,还连一点人味儿也没有。 到他自己做了那万分下流的勾当,他夸得乱坠天花,竟到了希圣希贤的地位。 如他要用了人的钱,人向他索取时,他反责备人道:'银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朋友是通财之义,肥马轻裘还可与朋友相共,而况于些微之物? 我不是不还你,正是试你为人何如,果然小人不失为小人。' 及至别人少他一文,便拼命拼死,必定要来才罢。 他又有一番妙论掩饰,道:'我岂稀罕这一文钱? 这正是教你做好人处。 古人云,财帛分明大丈夫。 况谁无急处? 你此时还了我,不失了信,下次还可以通融。 如我是生平再不失信的。 圣人说,民无信不立。 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 如他用人的钱,那人说:'人清财不清,你到底记个数目,省得后来混赖。' 他责那人道:'能几个钱,你便如此小器? 朋友家就差了,也是有限的事。' 人要借他的,定要当面记清。 有的说道:'怎么你用人的便不记,人用你的便记?' 他道:'我并非为你而记。 我记个数目,以便查算耳。' 凡事翻来覆去,总是他的是,全是别人的不是。 或有人说及龙阳一道,他便正颜厉色的道:'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娼之事,不要说为亲友所耻,即在家庭中,今日何以对父母兄弟? 将来何以对妻子儿女? 勿谓为人所知,即人不知,宁不内愧? 此辈狗彘之不若,言之犹恐污吾颊。' 有人知道他也是卯字号的朋友,不好明明抢白他,或用隐语讥讽。 他又有一番侃侃议论道:'慕容冲以龙阳而为帝,董贤以龙阳而为相,陈子高以龙阳而为男皇后,弥子暇乃子路先贤之内戚,而尚为卫君之劈臣。 今日衣冠中人为之者众矣,此皆游戏三昧耳,庸何伤乎?' 他这一种饰非之巧言也不能尽述,真是个口是心非,人质兽行的下流。 他四五岁时,游混公就替他定了卜通之女为媳。 他二人联这一门亲,说起来倒也是个笑话。 他二人虽同城居住,同在黉门,又都出入衙门,却从未曾会见。 那时有个富翁同人打官事,约了几十个惯走衙门在庠的朋友做硬证。 官事完了,设席相谢。 上座之时,恰好游混公、卜通两人同一个姓计名德清的三人同在一席,这计德清便是钟趋之子钟吾仁的内兄。 他三人坐着饮酒,都各问了姓名。 卜通不住的看游混公,那游混公也不住的看着卜通,各看了一会,游混公忍不住问道:'弟同兄虽俱在学,却不曾会过。 却又面熟得很,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一时再想不起来。' 卜通道:'正是呢。 老兄也着实面善得很,再想不起何处会过,所以适才弟不住端详尊面,想是我两个素常彼此闻名神交的缘故罢。' 计德清笑道:'二兄相会的去处,弟倒记得。' 二人忙问道:'请教长兄,我两个在何处会过来?' 计德清道:'说了恐二兄见怪,故不敢启齿。' 二人同道:'这有何妨? 望兄见教。' 计德清笑道:'前次宗师发落时,二兄同时被屈,大约是在那里见过一面。' 原来游混公同卜通前日都考了个四等,同时被责。 偶然相遇,故一时想不起来。 今被计德甭提醒,忽然忆起。 游混公道:'暧。' 卜通也道:'嗳。' 彼此叹了两声,又都微笑了笑。 卜通道:'弟是罢了,兄是文场中久擅名的,前日的尊作为何就受屈?' 游混公道:'不要说起,弟前日临场病目,又不得不进去,两眼昏花,把字写得太大了。 宗师说我字在格外,故放了个四等。 请教兄的佳作却是为何?' 卜通道:'弟闻得新宗师是少年科甲,极喜新奇文字。 我将题目用偏锋作了,图一篇新奇文章,挣一个案首。 不想反为所害,宗师说弟的文章,文在题外,也放了个老四。' 因长叹道:'哎。' 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彼此问问家常,契厚得了不得。 计德清听他二人说各有子女,便道:'二兄可谓一见如故。 游兄的令郎,卜兄的令媛,你二位何不结一门亲家,岂不更为亲厚?' 游混公道:'这是极妙的了,但不知卜兄尊意如何?' 卜通道:'兄既不弃,弟还有不愿的么?' 计德清便做保亲,二人就在席上交换了酒杯定下。 过了十余年,儿女都大了,游混公因舍不得费钱,尚还未娶。 游混公的意思,把卜通的女儿只管耽延着。 他父母见女儿大了,着了急,自然白白送来,岂不省事? 这游夏流成日在外边同着个小官,叫做杨为英,朝夕相随。 这小官生得模样虽不为十分美丽,他那眉目之间有一种媚态动人。 他还有一件绝技,枕席之上,舔咂迎送,比那淫极的妇人还骚浪几分。 游夏流爱他如命,却没有许多钱使。 他二人时常兑换做那翻烧饼的勾当,所以十分亲热。 这游夏流十三岁时,在他花外祖家便同那些小花子换弄屁股,无日不干几次。 小孩子家作丧过了,弄成个精滑的毛病,望门流涕,阳具但挨着阴门或粪门,就辕门拜倒,汨汨流出。 虽是他拿钱包着杨为英,却倒是杨为英弄得他工夫多。 游混公也同他有一手儿,你道他两个怎么弄上的? 一日,游夏流不在家,杨为英来寻他,游混公看见过这小子多次,久已想他,因没有机会。 今见儿子不在家,趁此留他坐下,打了几壶酒,买了两样菜请这小子,甜言蜜语哄他,要干他的后庭。 这小子起先不肯,游混公许他做衣裳送钱钞,这小子就依了,与他弄了一下。 过后不但衣服不做,连纸钱也不见一文。 杨为英问他要过多次,他只口中答应,总舍不得拿出来。 杨为英恨他如醋,心中算计道:'这个天杀的原来这样坏,等我哄他父子两个弄一下,一来出我的气,二来好讹着他要钱。' 一日,他问游混公要钱使,游混公道:'你再给我弄一下着,我才给你。' 杨为英道:'罢了,今日夜里我到前边客坐里春凳上睡去,你到那里来。' 游混公道:'你何不到这里来?' 他道:'你屋里热,那里还凉快些。 到时候我来叫你,到那里不要说话,恐怕你儿子在隔壁听见,不好意思。 你只哑干就是了。' 游混公满心欢喜,答应不迭。 这小子晚间问游夏流要酒吃,游夏游去打了两斤烧酒来同他共饮。 这小子做出许多骚模骚样,不住劝他吃。 游夏流心中快活,吃了个大醉。 他又说热得很,拉着游夏流同到客屋里春凳上睡着乘凉。 游夏流乘着酒兴要同他高兴高兴,那小子欣然摊股,游夏游刚送了进去,抽了没有三下,已算春风一度。 杨为英爬起来就弄他,尽着弄个不歇。 游夏流道:'我这会子有些酒泛上来了,你歇歇着,等我睡一觉,醒了再给你弄。 我方才只弄了你两三下,你弄了这一会也该罢了。' 杨为英也就拔出,不多时,听得他呼声大响,推了推,不见他动。 知他睡熟,杨为英抽身起来,到游混公窗下,低声叫道:'你来罢。' 游混公正等得心焦,听得是他声音,一骨碌爬起,赤着身子开门出来。 原来杨为英躲在那倒座内呢,游混公轻轻走到前边屋里,往春凳上一摸,一个人精光着,脸朝里睡,屁股向外,以为是杨为英候他来弄,爬上去就干起来,一阵混抽混捣。 游夏流被他弄醒了,还以为是杨为英,说道:'叫你等一等,你就这样急,把我混死了。' 游混公正在高兴之时,听得是儿子的声音,又不好问,心中一疑,就慢了些。 忽见杨为英点了个灯进来,笑道:'你爷儿两个好弄!'游混公见的果是儿子,羞得连忙拔出,跑回房中去了。 次日抱怨杨为英耍弄他。 杨为英道:'你抱怨我? 你若不正正经经给我几个钱,我四处替你一张扬,看你可见得人?' 游混公被他拿住化头,只得常常送他几文。 游夏流被老子弄了一下,不知内中的这些弯儿帐,又不好问老子的,私问杨为英。 杨为英哄他道:'他来想弄我的,不意错弄了你。' 游夏流也就信以为实。 杨为英虽贪了游混公几个钱,却也回不得他,时常被他弄弄。 这小子却同他钱亲意不亲,例同游夏流相厚。 他父子为这小子吃醋拈酸,时常吵闹。 游混公但骂儿子一句,他睁着眼道:'你想想你做的是甚么事? 你还管我!不要讨我告诉人,你才下了地狱呢。' 游混公无言可答,只暗暗恨杨为英而已。 游夏流自从他老子疽溃了睡在床上,疼得一阵阵发昏,昼夜喊叫。 他与杨为英饮酒作乐,不但竟到了老僧不睹不闻的地位,而且嫌呼号之声聒耳。 偶然见他老子一个匣子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他趁老子昏迷之际偷了出来,同杨为英不知何处去作乐,也不管老子的死活。 那游混公病久了的人,疮既疼痛难忍,儿子又不在跟前,要口汤水也没人与他,不知几时死在床上。 他家又没有第二个人,谁得知道? 一日,他那花大舅来看他的病,推开门入来,不见一人。 走到卧房门前,闻得尸臭。 进内一看,见他妹丈的那个样子,是作过好几日的。 竟几乎似齐桓公,将及尸虫出户了。 忙各处去寻游夏流。 这游夏流自从偷了几两银子出来,同杨为英各处混了几日。 一日他向杨为英道:'我有年把不见妇人的那东西了,我到南市楼打个钉去,你在陡门桥上坐着等,我就来。' 杨为英笑道:'你吃麻油上脑箍,受罪也不觉得。 你想想你那本事,讨那罪受做什么?' 游夏流也笑道:'香油炒韭菜,各人心里爱。 不要管我闲事,你等着我就是了。' 遂走到楼内,到一家去打钉。 他同妓女上床,褪下裤子,两物方接。 他不知不觉就冒了出来。 他忙跳下床,拽着裤子就往外跑。 那妓女也忙穿上裤撵出来,向忘八道:'这人没有给钱就跑掉了。' 忘八就往外撵,赶到评事街大街上,方才撵上。 拉住道:'有个打白钉的么? 你钱不给就想跑。' 游夏游道:'我才挨着就完了,还不曾尝着是什么味道,你要的是什么钱?' 那忘八道:'放着屄谁不叫你肏来么? 你自己没本事怪得谁? 你不给钱,也别想放你。' 两人正在那争持,恰好宦萼骑着马,几个家人跟随着走来。 看见游夏流被一人拉住了争讲,傍边围着许多人看。 宦萼素常认得他,也便下了马。 问那忘八道:'那拉着这游相公做什么?' 那忘八认得宦萼,见问他话,忙放了手,跪下叩了头,将前事禀告。 宦萼大笑,向游夏流道:'他一个小人,快给他钱去。' 那游夏流虽然无耻,到此时也自羞愧难当,腰中取出银包,捻了有钱数银子给那忘八去了。 宦萼正要上马,只见一个人跑来叫游夏流,道:'我才到你看看你父亲去,已死在床上不知几日了,你快些回去。' 游夏流别了宦萼,他见听老子殁了,毫无悲切之容,还到陡门桥上带了杨为英来家。 他倒也托实得很,并不装假,进门也不看看老子的尸骸是怎样,也并不号哭,忙忙把他老子一生坑骗人的私囊倾箱拿出,数有数百金,好生欢喜。 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就是那随身脓血的衣服被褥装殓了他。 图省钱,说出一番大道理来,道:'我们儒家当遵文公家礼,不用僧道念经,信那异端邪教。' 这说的还有理也罢了。 棺材嚣薄,又未经灰漆,那一股臭气冲人。 他因嫌恶味,却说不出口。 又恐放久了,亲友闻知,若来吊送,未免费事。 他又有一番话说道:'古礼天子九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月而葬,我父亲已革去青衿,与庶人等礼,当三日而葬。 况死者见土如见金,久放着何为?' 刚过了三日,就抬去与他母亲一处埋葬。 及至他家的亲友闻知走来吊唁时,孰知他令尊已出过殡了。 有他的长亲父执责备他死不报丧,葬不通信,他道:'我抱终天之恨,擗踊苫块泣血之时,恨不欲生。 况只孑然一身,哪里还能及此? 我今在哀恸迫切之秋,众位不怜而唁我,反责我以细故,情何以堪?' 众人也没得责备他,反觉失言,各自去了。 无人之时,他美酒肥肴,同杨为英快乐。 宦萼那日听见先生死了,也没有见他家报丧,也不知几时出殡。 过四五日了,还不见来报,他念先生当日相待之情,封了二两奠仪到他家来。 先生的灵柩不曾见,倒见了个骚模骚样的少年。 把银子付与游夏流,辞了出来。 路上问家人道:'方才他家那标致小子,你们可有认得的?' 宦畎道:'那小子姓杨,是个兔子。' 宦萼听了,记在心里。 且说那卜通在乡间教学,听得亲家病故,上城来吊纸。 入见灵柩已出,神主也没一个,把女婿大发作了一场。 见一个小后生在他家,知道是不正气的事,恐他把家私胡花了,催着他七日内完亲。 不由他做主,择了吉日,硬叫他把女儿娶去。 游夏流知道这件事是终始要做的,也就尊命奉行。 且又赏鉴赏鉴新人的妙容,尝尝脐下的鲜物。 且说卜通的妻子水氏是二婚嫁他的,他前夫姓王,是个小儿科医生。 他婆婆寇氏,惯会替妇人接生,也知用药,又给小孩子治病。 水氏在他家时,跟着婆婆也就学会了这两桩手艺。 寇氏的儿子死后,见媳妇年小且又无子女,先只说等她守过周年令她改嫁,不想才过了百日,水氏便同人作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寇氏知道了,忙忙叫她另嫁。 卜通正托媒人寻亲事,只见水氏有些带头,就娶了她。 头一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就生这个女儿。 初生她时,卜通道:'我们这样贫寒,如今儿子也有了,女儿也有了,所少者,银子而已。 银子又要多才妙,就给她取个名字叫做多银。' 她自幼就举止可笑。 他哥哥叫做卜之仕,有三分傻气。 他父亲在外边教学,常不在家,他母亲就带他兄妹二人同睡。 间或卜通归来,夫妻在被窝中,再没有不做些正务的。 又不好因父母要做事,把儿子女儿撵开。 少不得先睡一会,叫儿子女儿几声,不答应了,知道睡着,方才放心行事。 后来又过了两年,卜之仕已十三岁,他虽有些傻,也便有三分知觉。 多银那时才九岁。 儿子放在脚头,女儿一头同卧。 又一日,卜通回来,睡了一会时,叫了他兄妹数声,总不答应,夫妻动起手来。 古语说:新娶不如远归。 都是别久了的,少不得竭力大做一番,不但要补以前的欠帐,还要预支后来的亏空,岂肯轻易草草完事? 一度不已,两次不休,弄得那水氏阴中之水澎湃大响,屁股乱跌乱簸,口中先还不住哼哼唧唧,弄到后来,水氏大叫道:'哎呀,我死了,哎哟,我死了。' 那卜之仕忍不住嘻嘻的笑。 这卜通听见儿子醒着,忙爬下肚子来睡着。 那水氏阻了高兴,又羞又怒,一骨碌起来,掀开儿子的被,把光屁股上打了几掌。 打得那卜之仕大哭大叫道:'我个人笑,你为什么打我?' 只听得多银说道:'该打,打的还少。 听见妈说要死了,你不哭倒还笑? 打了你,你还叫呢。' 他两口见女儿儿子都是假装睡,甚不好意思。 过后把儿子分开了另睡,以为女儿还小,不甚防她,仍带在身边。 这丫头丑则丑,一肚子的心。 她但见父母同卧,她上床就假做打呼。 及至她父母放心高兴,她却将被盖着脸,露出眼睛来观战。 见的也多次了,心中想道:'我看爹妈做这事,想是快活得很,我几时也弄个人试试看。' 虽如此想,她一来年小,不知招揽来试之人。 她母亲替人家收生,又会给小孩子整治病,生意大兴,时常不在家。 卜之仕十六七岁了,终日在外闲荡,游手好闲,做那些不知事的事,常常只留她一个在家中看家。 她到了十三岁,长大了。 不但她生性淫荡,且生得丑到十分,大约世间也就无对。 脸上的疙瘩麻子有指顶大,还不足为异。 都是连环圈儿,一个套着一个,活像蚂蝗绊。 两只眼中两个大萝卜白花配着,那眼睛边周围如大红线锁了的,真也异样。 那脸上的雀班,黄的黑的堆了一脸,厚厚的抹上一层粉,衬得斑斑点点,与那芥末拌的片粉无二。 头上吊着五六寸高的一个桃儿,歪在顶上,走路一摔一摔的。 四面短发蓬松,金丝般披得满脸满项。 一口乌黑猪屎牙,牙黄也不知有多厚。 两只大扁脚有七八寸长,一个碗口大的高底板垫在脚心上,专好穿双大红花鞋,竟像娃娃们顽的两只小船。 她自己犹以为是绝色佳人,走动定要扭头捏颈,说话必定要抿嘴咬唇,做那风流的骚态。 古人有几句道:丑丑丑,只把腰肢扭。 扭断脊梁筋,丑的只是丑。 这就是她了。 她还有几件妙处,又馋又懒,又恶又淫。 真是个四德俱无,七出咸备的丑美人。 有个《西江月》赞他的形容道:面似羊肝紫漆,肌生冰裂花纹。 腮边颊上满奇痕,腹内珠中有眚。  指露几条墨玉,牙排两片乌银。 身躯扭捏更惊人,活跳妖魔形径。 又有两调《黄莺儿》赞她的手足妙处。 赞手道:十指似擂槌,光溜溜如帽盔,引筝鼓瑟浑无济,身痒难推。  血泪怎挥,欲剥青葱倚靠谁? 好伤悲,诸般果壳,全仗嘴施为。 赞她的足道:金莲三寸长,看她的要横量。 扁铺在地鳊鱼样,白花满墙。  红细做帮,高底碗大奇形状。 响当当,房中举步,户外已声扬。 她家后门外是一块大空地,来往的人常在那里解手。 她无事就在门缝中往外张,那阳物大小长短她倒见了许多。 一日,天气甚热,她母亲哥哥都出去了。 午后热了一锅水,洗了个澡。 因怕热,裤子也不穿,只系了一条夏布罗汉裙,上身穿一件小汗衫,坐着乘凉。 偶然事上心来,揸开腿弯着腰,低头看了看牝户,道:'我娘弄的时候那样快活,且趁她今日不在家,寻个人弄弄,定然有趣。' 正想着,听见门外叫卖茉莉花,她跑了出去,叫道:'卖花的来。' 那个卖花的小子走近跟前,她一看,约有十七八岁,生得也还白净可喜,她想了想,道:'就同他试试罢。' 便道:'你跟我进来穿花。' 那小子进门,她把门插上,引到内里。 讲了价钱,叫他穿五十朵一枝大牌楼。 那小子放着花篮,在地下蹲着穿花。 她也蹲着在傍边看着,拿一只手搭在那小子肩膀上,故意把裙子揿开些,露出她小肚之下那个骚物。 多银生得形貌虽丑,脐下那东西竟还可观:一条细缝鼓蓬蓬,微吐花心紫更红。 容貌媸妍虽各异,料来此窍一般同。 那小子一眼看见,由不得那阳物在裤裆中一跳一跳。 那小子穿的是一条麻布单裤,那多银看得明明白白,故意笑指着道:'哎呀,你裤子里是个什么虫在那里跳? 你不怕它咬了肉么?' 那小子倒红了脸,笑着忙把两腿拢来夹住。 怕她家中有人来看见,忙忙穿完了递与她。 她插在头上嘻嘻的笑。 那小子站起来,道:'姑娘给我钱去罢。' 她道:'我没有钱。' 那小子急了,道:'你没有钱,如何叫我穿花?' 她笑着道:'你要有情,就送给我戴。 你要不肯,我给你肏弄一下算了罢。' 那小子道:'不要说顽话,看人听见。' 她笑道:'我家里没人,你只管放心。' 说着,解开了衫扣,把裙子脱了,胸脯同下身全全露出,把小肚子往前腆着与他看,道:'我这一朵鲜花,难道还不值你这朵残花么?' 她虽貌丑,这件东西,西施嫫母都不过大同小异,没有什么丑俊。 有几句道:褪放钮扣儿,解开裙带结。 酥胸紫胜檀,玉体色如墨。 肘膊熟藕般,香肩糟茄色。 肚皮幸软绵,胯下还光洁。 中间一道沟,露出风流穴。 今生卜女叫多银,前世秦妻名长舌。 那小子从未曾见过此奇形,尝过此美味,甚是愿意。 况且腰中那件作怪的东西,虽有一只眼,却又无珠,不知如何,见了阴户它就混跳起来,正胀得难过。 因初会这张没牙的瘪嘴,反有些羞愧之意,红着脸道:'一时遇见你家的大人来怎么处?' 她道:'有人敲门,你打后门里跑。 怕什么?' 那小子听有后门,也放了心,道:'在哪里来呢?' 多银就仰卧在春凳上,大揸着两腿专候。 那小子忙脱了裤子,阳物挺硬,又抹些唾沫,顶了进去。 她哎了一声,道:'有些疼。' 那小子就歇着不敢动。 她道:'我每常见是一抽一抽的,你怎么不动一动?' 小子道:'你又说疼。' 她道:'这才没要紧,要养汉还怕得屄疼么? 我疼我的,你弄你的。 怕什么?' 那小子也就抽抽扯扯不歇。 她先还哎哟了两声,后来也就不做声。 不多时,那小子冒掉了些,怕有人来,忙忙拔出,拿裤子揩了揩穿上。 多银拿块白布汗巾将牝户擦擦,看看也有许多(文缺3字)(黏液,笑)着对那小子道:'你每日到门口来叫卖花,要没人(文缺4字)(你就进来)。' 那小子满口应允,笑嘻嘻提着花篮要走。 多银道:'你站着,给你拿花钱去。' 小子道:'多谢你,不好要钱的,送你戴罢。' 多银道:'你多大本钱,我要不给你,你下次就不敢来了。' 倒多数了几文给他。 那小子既白弄了,又还多得了花钱,何等快乐? 欢欢喜喜的去了。 此后但凡没有人在家就叫来弄,也弄过好几次。 但那小子的阳物甚微,且又不甚在行。 先还将就弄了,后来弄得不甚足兴。 一日,在门口站着闲望,见一个卖杂货的坦子,全是小孩子顽戏的物件。 她见有许多搬不倒儿,心里想道:'这个比那小子的屌粗好些,买一个弄弄看。' 遂买了一个,走进房中,脱了裤子,揸着腿,拿那圆泥底子往里塞。 塞了一会,弄不进去。 她着了些唾沫,将牝户润了,擦些圆泥底子上,用指头又将阴户掮得开开的,往里狠狠的一杵,也就塞进去了。 她捏着那人头来回抽送,正在有趣,不想那纸身子被淫水湿透浸软了,一下断了,扯出来,把个泥底子掉在内中。 费了许多力,抠得生疼,才抠了出来。 这一下屄被她楦大了,再同那卖花的小子弄时,毫无趣味。 她想道:'这个人是没用了,须拣个大些的才好。' 每日在后门张看,或见有阳物大的,无故又不好叫了进来。 或有做生意可以叫的,她母亲又在家中,总不遇巧。 那日家中无人,她守定了,在那里张看过了几个,全都细小不像意。 正心中发急,一个摇鼓儿卖绒线的,把箱子放在傍边地下,忙忙去溺尿。 大约是尿急久了,阳物胀得挺硬的竖着,甚觉可观。 她一见了这个大物,顾不得了,把门一开。 那人一抬头,见是个女孩子,忙背过身子去。 溺完了,背上箱子要走。 多银叫道:'我要买你的线,同我进去拣。' 那人同到了堂屋内,才把箱子放下,她一把拉住,变下脸来道:'我家一个大人也没有,你无缘无故到我屋里来,要想奸我么?' 那人陪笑道:'姑娘是什么话? 我怎敢无故进来,你叫我买线,怎说起这样戏话?' 多银道:'我同你戏甚么? 实对你道,你要同我弄弄呢就罢了,不然我就吆喝起来。' 那摇鼓的道:'这事如何做得? 我怎么敢? 多银急了,道:'你当真不么? '遂大声叫道:'救人。' 那人急得忙掩住他的嘴,道:'姑娘,依你就是了,不要叫。' 她笑道:'我当你不怕,你也怕么? 早这样说,省了许多事。' 提他同到屋里床上,脱衣睡下。 那人可不是什么至诚君子,先推辞不过是怕事,况且又是个没老婆急三枪的光身汉,今见她骚淫至此,虽然丑陋,叫做饥不择食。 且又不费钱,何乐不为? 竖起一个大阳物,恐她年小当不得,还用了许多津唾,轻轻一顶,孰知是个多见广识的,一下就进去半截。 几耸尽根,那人知她是个惯家了,遂大弄起来。 那多银乐所未经之乐,也就学她令堂(慈),也我死、我死的哼个不住。 事毕了,穿衣起来,拉住那人再四叮咛,叫他常到前门来摇鼓,撞巧好约他进来。 后门远,恐一时听不见。 那人一来得了趣,二来别处哪里有这样舍屄的善女? 果然每日在她家门口摇上几次,遇便就约进来高兴一番。 有二年光景,这女子腹中竟有了宝货。 她母亲在外生意盛兴,也竟不知。 到了月分满足,肚里疼将起来,水氏才知女儿是要生产。 喜得她会收生,不多时,养了一个好白胖娃娃。 拿去埋了,也不曾与卜通知道。 过后水氏见女儿连外孙都养过了,严紧也是无用,任凭她的尊好。 这也是甑zeng已破矣,顾之何益之意。 况自己外边生意又撂不下手,也竟由她。 多银一日到后门口去张张,见一个讨饭的花子,在对过墙根下脱了破袄蹲在那里捉虱子。 裤裆稀烂,胯下一根好肉具,软叮当大长的拖着。 她淫心大动,开门叫他到家中来,舍了他一顿饱饭吃了,又给了他几十文钱。 那花子感恩不尽,正然要走,多银笑道:'你站着,我问你话,你是孤身一个,还有老婆没有?' 花子道:'自己一身一口还糊不过呢,还禁得有老婆?' 又问道:'你难道这样大还没有见女人么?' 那花子笑道:'当日见过来。' 多银道:'你如今女人不想?' 花子道:'我恁个贼样,谁来爱我? 想也是无益,想她做什么?' 多银道:'你难道见了女人就不动一动心儿?' 那花子见她只管盘问得有意。 因笑道:'人在世上,谁没个淫心? 蚂蚁虱子还知道干个事呢,没奈何,只得罢了。 料道我们讨饭的人,还有这样慈悲心的人肯施舍这个么?' 多银笑道:'你跟我进来。' 那花子觉有妙处,竟跟到房里去。 多银褪下裤子,仰卧在床上,道:'看你说得可怜见,我舍你一舍,只当积阴骘罢。' 那花子见她一个光光肥肥的阴户,不觉那阳物跳将起来,笑道:'姑娘,你果当真的舍给我么?' 多银道:'不当真,我难道哄你不成?' 那花子把拐棍一撂,笑道:'我不要是做梦。' 他爬上床,扛起腿就弄,把那叫街打砖的力都使出来,把个多银弄得无穷的受用。 多时方歇,多银约他常常的来,那花子喜得满脸是笑,连连答应去了。 这花子讨了半生的饭,忽遇着这样一位慈悲好善的女裙钗,你道他感激不感激? 他无可报恩之处,惟有鞠躬尽瘁,舍命奉陪。 把个多银喜得欲狂,不想施些小惠,竟得他这样厚报。 此后或摇鼓的,或这位丐老,轮次奉承,多银也算乐意了。 不想这个花子有个伙计,名叫褚盈,混名叫做钻洞老鼠。 当日也是好人家儿女,好在花柳丛中着脚,不但把一分家私花尽了,还落了一身杨梅疮。 后弄得一贫如洗,只得到这卑田院(附注:作善事人家专门盖起来给叫花子住的房屋,也叫'栖留所'。 )中来享福。 近来见这花子时常腰中带着几十文钱,俗语说,小人乍富,腆胸凹肚。 这花子得了这番奇遇,面上未免就带着些骄人之色,说话也不像先那乞丐缩缩的样子,在众花子中就拿出他那大老官的身分来。 别人还不觉,褚盈是滑油一般的人,着实疑心,也就看破了几分。 屡次套问那花子,他总不肯露一字。 裙盈心生一计,数日之中,将叫化的钱积了三四十文,打了斤烧酒,买了两文钱的盐豆请这花子。 有心算计无心,假做让他,全全灌在他肚中。 褚盈见他有些醉意,笑说道:'好老哥,我们不但是同行朋友,且又是好弟兄。 你有什么好处,携带携带我做兄弟的,也是你的好情,我敢忘了哥么?' 那花子只是笑不做声。 褚盈又套哄他道:'哥,你得好处,我兄弟也略知道了些影儿,何必瞒我? 我可肯坏你的事么? 你不告诉我,反失了朋友的情义了。' 那花子还不肯说。 褚盈大怒,把那把缺嘴的瓦酒壶拎起来掼得粉碎,把破线袄一脱,拍着胸,瞪着眼道:'肏你娘的,扰了我几百钱的酒肴,问你句话儿,你就千难万难的,你不是做偷摸便是剪绺弄来的,不要带累了我。' 一把揪住领子,道:'我同你到头儿跟前讲讲去。' 那花子也并不是谨言不说,一来奸人家的幼女是有罪的事,故不敢相告。 二来这褚盈生得模样又比他强,又少年精壮,恐他知道插了进去,怕撑掉他这好主顾。 今见褚盈撒泼,他素常有几分怕他,还要拉上去告诉管头,忙陪笑说道:'好哥,我弟兄们也犯着这样的么? 你问我,我何有个不说? 你何必动怒。 放了手,我告诉你。' 褚盈也就放手,他只得笑嘻嘻把多银同他勾搭的帐详细相告。 褚盈笑道:'哥,你是有福的人,俗语说的好,一人有福,拖带满屋。 哥,你有这样好处,就不总成我兄弟沾些光么? 我身上还有几文,再去打半斤来请哥,你再没有不肯的?' 他的酒壶掼掉了,拿了个破瓢去,又沽了一斤烧刀子来,二人一递一口的呷。 那花子知他是必于要去的,嘱他道:'我们好弟兄,我把实话告诉了你。 你不要得了手,把我撑了下来。' 褚盈道:'哥是什么话? 你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了。 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 我为什么多着你? 你若不放心,要是我得了,要去我两个同去就是了。 如今先商量定了主意,你明日先去,也不必向他说,我随后踩了进去。 她正同你弄着,我撞到跟前,就不怕她不给我弄了,省了多少唇舌?' 那花子应诺。 褚盈满心欢喜,两人把酒吃完了,打点明日行事。 次日早饭后,那花子到卜家后门来高声吆喝:'姑娘舍些。' 恰好水氏、卜之仕都不在家。 多银听得,忙出来开门,见左右没人,叫他进来。 随手把门拴上,相携而入。 这褚盈远远的尾在后面,眼睛瞟着。 他见那花子进去了,他踅到后门口来,推了推,是拴着门。 那门板上裂着一条大缝,地下拾起根柴棒儿来,一阵拨便拨开了。 挨身而入,仍旧拴好,轻轻的走了进来,不见有人。 在房门口听听,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这几日比先越发有力气了,弄得这样有趣。' 又听见那花子说道:'我当日有一顿没一顿的,故此没力。 如今承你的情,给我的钱时常买些狗肉吃,那狗肉性热极兴阳,所以有力量了。' 又听得那女子笑说道:'既这样说,你每日多吃些,没有钱我给你。' 就不听见再说话,只是哎呀哎呀,快活快活的叫。 褚盈自从入了讨饭的道路,何处再有妇人同他高兴,与此道相别久了,方才听得他二人这一番问答,阳物胀硬难过,就走了进去。 原来那花子将多银横卧在床上,他站在床沿地下,扛着两条腿弄呢。 褚盈走到背后,把那花子肩膀一拍,道:'你的福也享够了,不要折了福,也让让我们同行的朋友。' 那多银正快活的闭着眼,听得这话,眼开一看,是一个陌生的花子,吃了一惊。 就推那花子要起来。 那花子见褚盈来了,他是心照的,就放下她的腿,拔了出来走开。 褚盈见多银才要翻身想爬起,他上前忙将她的腿抬起,夹在肋下,道:'姑娘不要动了,我们都是一样的品级人物,他服事得,我也服事得。' 一面说着,扯开破裤,趁那湿济济的,一下攮了进去,蛮抽重扯。 多银同那花子正弄着,已被这人看见,推辞不得,况她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任他冲突。 这褚盈是久不会此物了,把多年养畜的力气一齐使出,又想夺那花子的爱,尽力舂捣。 况他又是风月行中历过的人,比不得那个花子是夯工,他十分在行,他因熬久,虽然泄过,阳物还坚硬如铁。 把个多银弄得浑身爽快,遍体酥麻,口中亲爹亲哥心肝宝贝的无样不叫出来,足足弄了有一个时辰,方才歇手。 那多银被他弄酥了,还睡着喘气。 那花子笑向褚盈道:'你这拉牢的,我正弄得高兴,被你来拆开,我要忍了精,明日淌起淋来,才同你算帐。' 说着,上去又抱着多银,道:'姑娘,我先没有了事,再舍我弄弄着。' 不由分说,又被他弄了一阵。 她看褚盈弄了半日,兴致倍豪,比前番更加勇猛。 多银这个乐境真说不尽,事毕了,多银穿衣起来,咧着个大嘴嘻嘻的笑个不住,将她娘的钱偷出二百文来分赠二人,嘱他们常来走走。 他们哪有不愿意的? 连声答应,也笑着道谢,各人拿着竹杖破瓢就走。 多银送他两人出了后门,回房坐下,想方才的乐处,喜不可言。 又想道:'天色还早,为什么放了他们去? 若留住他,此时不还在快活么?' 正在懊悔,忽听得前门外不住咚咚的摇鼓儿响,忙跑去开门,看见是两个摇鼓的。 那个旧主顾笑问道:'奶奶同大相公可在家?' 多银笑道:'不在家了。' 他道:'我进去有句话说。' 就同那个摇鼓的都一齐进去。 多银关了门进来,摇鼓的走进卧房,用手招多银入内,附着耳朵笑向他道:'我承你的厚情,没得报你。 我这个伙计本事高强,带来同你作乐的,你可要么? 若是要呢,叫进来,你同他试试看。 若不要,我就同他出去。' 多银恨不得有十个她也不嫌多,何况两人? 又听得夸他有好本事,笑着不住点头。 摇鼓的知她首肯,出去向那人悄悄说了两句。 那人进房,见多银坐在床上,笑道:'我那伙计举荐我来服事姑娘呢。' 就上前替她脱裤。 那多银毫不装假,任他脱去。 那人也褪去了,弄将起来。 阳物的大小与那一个虽差不多,被他从午后直弄到日色平西还不肯歇。 多银丢了数次,真是尝所未尝也,顾不得阴户的皮穿底塌,任他抽捣。 正在高兴,忽听得前边叫门,是水氏的声音,多银忙道:'不好,我妈回来了。' 吓得那人穿裤不迭,跳下床,背上笼子,同那一个摇鼓的如飞跑到后边,开门跑了。 多银出去开门,水氏问道:'怎么我叫了这一会才来开?' 多银道:'我睡着了,不曾听见。 才醒了就来开的。' 那水氏也不再问。 后来四个人皆源源而来替她应差,数年之中养过了三四胎。 但苦了这些娃娃,都是未见天日而亡。 水氏见女儿生产过多次,以为是理所当然,毫不为异。 这年她十九岁了,游混公在日,卜通也催促他多次叫他家来娶。 游混公连老婆也舍不得钱娶,如何肯娶媳妇。 以为他家女儿年大等急了,自然送来。 今卜通见亲家已死,催着女婿娶去。 新娘进门,揭去盖头,游夏流见了这副娇容,魂都几乎吓走。 至晚到床上交合之时,游夏流以为这件未破的原牝,比那久经的粪门自然紧就许多,用上若干的唾沫,生怕唐突了她,轻轻缓缓的送进,竟汪洋无际。 那卜氏以为嫁了丈夫,或者侥幸有个绝大的物事,一者试试新,二者图可以供终身之乐,只见他爬上了肚子,耸了两耸,还不知弄了进去不曾,他早已伏着不动。 心中虽然着急,才头一夜,不好便问。 次夜仍然如是,游夏流已是两度春风,多银尚未知何味。 忍不得了,起来一看,软叮当活像吃醉的和尚才吐过了,搭拉着个光脑袋,口中还淌黏涎。 不要说比那两个摇鼓的同那一老丐的三分之一,还只得那卖花小子的十分之七。 你道像个什么? 身微体细,浑如绝大之蛏乾。 头小腰躬,宛似极粗之虾米。 且又是一把上好的解手刀,又小又快,多银一见,真合了古语二句道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她不责自己的屄过大,只怪丈夫的屌忒小,又急又怒,哪里还按纳得住? 就一头撞去,混打混咬,大哭大叫道:'你这么个样子要什么老婆? 岂不耽误了我的少年青春? 我这一世怎么过得? 叫我守活寡,还要这命做什么?' 便拿过裤带,光着屁股,跳下床来,要在床栏杆上上吊。 那游夏流起先见她哭骂是羞,后来被她打咬是疼。 她的头发撞散了有一揸zha长,披了一脸,配着那个奇形异状的脸,纯乎一个活鬼,那又是怕。 及至见她要上吊寻死,心中着急,忙下床跪在面前,抱定她两腿,哀求道:'你息息怒罢,是我父母不是,从小定了你,怪不得我。 虽然我没本事,我像父母般孝敬你,凡事遵你的法度,你将就过罢。' 那多银哪里肯听他,哭哭啼啼的骂道:'你就把我当祖宗供着,也抵得上那个东西么?' 还挣着往上拴带子。 游夏流见劝不住,急得没法了,此时紧紧的抱着她的腿跪着不放。 多银因仰过身子勾着拴带子,下身就往前腆着,游夏流那张嘴正对着她的阴门,人急智生,也顾不得才刚泄出那黏达达的阳精,忙把口对了阴门,一口含住花心,咂了几下,伸出舌头替她乱舔,又把舌尖伸入屄中绞动。 那多银从未经过此事,觉得痒痒酥酥,有些趣味,就住了声不哭,也就不挣,两只手垂了下来,也不拴带子了。 只见她把两腿松开了些,小肚子往前腆着,拿阴户就他的嘴。 游夏流见事尚可挽,心中暗幸,道:'够了,这就是父母的阴灵,祖宗的保佑。 想出这个妙策。' 忙跳起,把她抱到床上睡下,将两腿推起直竖,牝户大张,这一舔将舔有一个更次,比世上无耻的人舔那有钱大老官的屁股沟子还舔得利害,直舔得舌根都酸疼了,弄得满脸黏涎,然后才得安然睡了。 多银虽屄内中深处不得受用,屄门内却从不曾尝过这番妙境,也就息了几分怒气。 每夜游夏流以舌代膫,定要交媾一番,连行经之日还不饶他。 弄得那游夏流满鼻子脸上口中全是鲜血,活像那屎皮无赖的光棍,自己打出鼻血抹上一脸骗诈人的样子,把他那根有阳物之名,而无阳物之实的匪具,反置之高阁。 有一调《黄莺儿》说他二人道:夫妇本前缘,却因何出怨言? 声声不愿成姻眷,因他细识,将他打扫,哀求那有垂怜念。 气求捐,愿常舔绞,虽臭不憎嫌。 他这惧内的势子,不但要算一个都元帅,大约天下仅一,古今无二的了。 间或卜氏一骂,他就跪下哀求,娘长娘短的叫,'宁可我受责,不可你生气。' 有时要打,他便匍匐地下,不但小杖甘受,就是大杖也不肯走。 人家的儿女要像他这样孝敬,也就算得个孝子顺孙了。 多银也竟被他柔克其刚,倒也相安无事。 至于扫地铺床,烧茶煮饭,都是他竭力供役,是不用说。 连多银洗脚,鸡眼儿是他作嘴儿挑。 到晚来,马桶儿是他随鼻儿倒。 但他只一到了外边,就不是他了。 高谈阔论,巧言如簧。 若听得有人说某人怕老婆,他便语中带刺,也不管那人面皮削尽,讥诮得那怕老婆的连地洞都钻下去。 他一日同着五六个朋友说某人怕婆,某人惧内。 正说得高兴,内中有一两个也风闻得他家中阃政严肃,不好直道,说道:'世间怕婆的也甚多,就是兄恐也不能免。' 他正色道:'这是什么话? 我家内人,家中的事敢违我一毫么? 我说往东,不敢向西。 设或恼了我,见教她几下还不可知。 我们堂堂丈夫,可是那种怕老婆的忘八。 诸兄敢同我赌个东道,到我家看看我的规矩。' 他这不过是个好看的话,料着没谁同他赌。 不想内中一个尖酸的说道:'就是如此,我们每人出一钱银子,到府上去。 果然令政凡事听你指挥,我们算输了请你。 若稍有违拗,你加倍罚出来还席。' 众人听了,道:'有理有理。' 就凑出银子来递与他。 他没得推了,只得说道:'等我回去制办了,兄们下午些到我舍下来。' 众人散去。 他买了些肴馔果品,打了二三十斤酒,拿往家来。 多银一见了这些东西,咽了几口唾,不由得口水流出,笑逐颜开的道:'这是哪里的美物?' 他放下了,走近前,双膝跪倒,道:'我的亲亲的娘,我求你开个恩。' 多银道:'什么恩? 你说。' 他道:'方才在外边有几个人,这个说那个的女人不贤慧,会欺负丈夫。 那个笑这个的老婆很惫懒,专打骂汉子。 忽然问到我,我极口说我家那娘,天下寻遍了也没有这样贤慧的第二个了。 当家立计是不用说,接人待客天下没有。 众人不信,要同我赌。 出了银子,叫我备个东,他们想来看看可是果然。 我想我素常又没有好东西孝敬你,借着这个意思,买些好物来,你拣好的留下受用,下剩的拿出去给众人吃。 只求你烫酒拿菜,凭我吆吆喝喝,你都忍着些。 我不过是假意,好骗人的嘴吃,我何敢吆喝你? 你又得了一个大贤慧的好名。 好娘,你要依了我,我没得报你的恩,我今日晚上足足替你舔半夜。' 多银见有好的吃,又许愿替她舔半夜,便道:'我依你这一回,下次再不许了。' 游夏流见她肯依,欢喜的叩了个响头。 起来忙将果肴选上好的装了两盘,送与多银,又赶忙烫了一大壶酒,并钟箸送上。 然后自己都预备停当,又把客座内桌椅板凳设下。 多银吃了这一个醉饱,也欢欢喜喜的去烫茶烫酒。 午后众人来了,让了坐,游夏流就吆喝捧出按酒来。 那多银也就掇出,他出来接了摆上,陪了坐着,道:'这都是我贱内收拾的,连桌椅都是她亲手抹试。 我买了东西来家,只吩咐了一声,我就睡了一觉。' 众人也还半信半疑。 只见他吆喝道:'送酒来。' 果然多银听见就送了酒来,一会又吆喝道:'酒太热,温着些。' 少刻就送了温些酒来。 众人都暗道:'怪不得他说嘴,果然好家法。' 那游夏流见应了他的心,越发吆吆喝喝个不住。 日色已没,点上灯来。 他又吆喝道:'酒太冷了,换热的来,这样没用。' 那多银此时有了些厌烦,在厨下烫酒,走到门外边,道:'拿热酒去。' 游夏流自己不知机,把威风使得太过,竟忘了她的利害,兴抖抖的走来接酒。 多银一手递酒,一手张开,连耳带腮,一个大漏风嘴巴,打得响声震耳,清脆异常。 游夏流领教了这一下,头眼发昏。 幸得他口舌灵便,跑出外边,用手指着内里道:'我就打你个酒冷。' 故意恨恨的道:'打得还少。' 然后坐下。 众人听得,以为真是他打老婆。 大家寻思道,为朋友吃酒,叫他打妻子,倒都不好意思,起身作辞。 哪里知道是他捱了这样一下? 游夏流见局面有些变了,还有些打得昏头昏脑的,也不敢留,送了出去。 关门进来,忙把家伙收拿了。 到房内看时,那多银见人去了,还剩得有几壶酒,不管冷热,一气全装入肚中,已上床脱光睡下。 游夏流见了,不敢消停,恐她等急了生怒,忙就上床。 多银酒多兴发,正等他来舔。 游夏流见了忙把嘴对了阴门,舌头还未曾伸出,忽闻得一阵奇臭,一个噁心泛将上来,几乎吐出。 连忙扭转头忍了下去。 你道游夏流是舔惯了的,今日何故如此? 一来多银每常终日高坐,一应都是游夏流服事,她腿胯中没有甚么汗污,略有些臭,惯了还忍得下去。 今日她在厨下烧炎烫酒,热气薰蒸,又两头走着送酒菜,汗透了,况且她生性奇懒,这件东西轻易不见水面,所以臭得厉害。 二则游夏流每常老早吃了饭,上床时已半饥了,今日不要钱的酒肴,他道主不吃客不饮,虽然不住的让,人客还未得半饱,他足足饱到十分。 因此一闻着就噁心上来。 多银正等着情如火,见他这个样子,大怒道:'我为你辛苦了半日,等你来舔,做出这个样儿来,敢是嫌我的臭么?' 他忙道:'我的娘,松门鲞一般喷香的好东西,怎得臭? 今日饱了些,才要打饱嗝,恐怕酒气熏了你的香东西,得罪了它。 我可敢嫌你么?' 便道:'我的舌头不干净,去漱漱口来。' 跳下床,摸了团绵花,将两个鼻孔塞紧,漱了漱口上床。 多银见他塞着鼻孔,骂道:'你明明的是嫌我的臭,还敢强嘴强辩? 不然你为什么塞着鼻子?' 游夏流忙道:'我的娘,你把我的好心做了驴肝肺了。 我这两日有些伤风,怕一时间打喷涕,吓了你的宝穴,那怎么处? 你怎么倒反怪我不是。' 多银信以为实,才不啧声。 游夏流见支吾过去,心中暗喜,道:'够了够了。' 忙扶起她两腿,伏身就舔。 多银两手抱住他的头,搂得紧紧的,对着阴门,整舔了半夜,舌根都肿了。 第二日连话都说不明白,两三日后才好了。 权且按下。 才说这位怕老婆的英雄,再讲那个惧内的好汉。 要知是谁,看下回分解。 钝翁曰:宦萼蠢然一物,惟于此道中颇有机智。 侯氏可谓悍而猴者,尚落在他术中。 始急之,得娇花之咂; 终服之,得娇花之替。 宦萼岂非猴而又猴者耶? 游混公教了他几年,一本《三字经》不曾读熟。 司富只数夜,教得他如此聪明,诚不愧名为师傅,可见人之不可不择良师也。 童自大家的春宫未曾试新,反是宦萼看了先来学样,真正奇想。 香姑之嫁马台,此不幸中之幸也。 若嫁了牛耕一类,这等精灵般好淫女子,岂不又是第二个奇姐? 至于偷老和尚,似有定数焉。 香之一字,岂非禾日二字成之者耶? 或曰:香字从甘不从日,此语未免强捏。 予笑曰:不但近写皆从日字,且甘者甜美也,所以更好。 马台之娶香姑,隐寓'巧妻常伴拙夫眠'一语,为千古佳人所配非偶同声一哭。 但马台太呆,香姑似太难为情。 然而后来又大得其呆利,所谓塞翁失马,得祸者未必非福。 香姑寻事丫头仆妇一段,人家主母不悦下人,真有之事也。 写众不知死活之恶奴,把小人心肠一笔写尽,诚所谓之奴才。 马士英实产于苗婢,非辱之也。 至于蹇氏、阿呆、马台诸事,虽系作者曲笔。 若以马士英之所为,虽辱及九祖,犹不足以尽其辜,何况只辱其己身并妻孥耶?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凡有忠义为心者,阅此定当叫快。 侯捷奉差一段,若不一提,只开首见其一名,此后不知何往,岂非漏处? 今一写出,不但使侯捷不泯灭,且使魏忠贤不冷落也。 天下之远莫过滇黔。 他处人到者尚多,犹能言其民风土俗。 至于滇黔,人远游者百无一二。 即或有之,又未必能纪其事。 今详书之,使看者一开卷如同卧游,亦一快事也。 且夹叙此一段,亦有谓焉。 如演戏至半本时,杂以跌打弹唱做一间断,使眼目略新一新。 然后戏子重复上场,亦更有趣味。 刘文韬、汪时珍实有其人,真有之事。 虽与本传无涉,然报应显著,故引入以作负心人顶门一针。

第十一卷 宦萼逞淫计降悍妻 侯氏消妒心赠美婢

附:奸秃享娇姿 钦差游异境 话说宦萼自钱贵家回来,到家下了马,慌忙走到上房。 他因见了钱贵那种风流标致,心下十分动兴。 见侯氏已脱了衣裳在床上,斜倚着枕头,一半截盖着被。 宦萼走到眼前,道:'奶奶,你还没睡呢?' 侯氏道:'你往那里去了一日,此时才回来? 我等着你呢。' 宦萼听见这话,一面忙脱衣服,一面说道:'今日贾兄弟家请吃酒不肯放,此时才散了回来。' 便上床搂住,道:'我来亲热了,你不要变脸。' 侯氏笑道:'你好情来亲热,我恼的是甚么?' 宦弯道:'我前日童兄弟请了去吃饭,他书房里放着个册页。 我揭开看看,原来都是男女干事的。 我记了几个样子,来同你做做看可有趣,你要依我摆布才好。' 侯氏笑着点头。 宦萼将被掀开,把他妙臀垫起,掉转身做了个倒入翎花,肏弄了几下。 侯氏道:'不能尽根,又抽得不爽利。' 叫他另换个样子。 宦萼便将侯氏扶起,伏在枕上,又做个隔山取火之势。 侯氏嫌不着实,遂卧倒,直舒双足,叫他上身来弄。 宦萼道:'这个样子也不知弄过几千百回,弄得一点也没趣了。 你上我身来做个倒浇腊烛还新鲜些。' 侯氏此时任他所为,随手而转,一些也不拗他。 宦萼仰卧在下,将屁股垫高,叫侯氏跨上身来,对准屌几坐,尽根而入。 他又使力墩了两墩,只剩二卵在外,间不容发。 侯氏觉得顶着里面花心,酸酸痒痒,从未得此乐境。 宦萼一手扳住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股,侯氏也将手两边柱定,二人一齐用力,上下冲突,一个下来,一个上迎,下下不离花心。 战够多时,侯氏丢了一度。 伏下身来,将舌尖伸入宦萼口中,咂了一会。 他得了这场乐趣,歇过片刻,淫兴复起,重又大弄。 宦萼因先在钱贵家见了他那段娇娆丰韵,厥物已翘然高举,到此时火气已过,把持不住,一股股冒将出来。 其物渐萎。 侯氏正在高兴,忽然觉下边不见了妙笋,用手一摸,已软叮当如疯瘫一般,问道:'你怎么正弄着,成了这个样子了?' 宦萼道:'我已泄了,来不得了。' 侯氏淫兴正浓,如何肯住,只得跨了下来,替他百般摩弄,只是不起。 急得侯氏将他顶上咬了一口,骂道:'你这狠心的忘八,故意使促掐奈何我么?'  宦萼道:'我怎敢奈何你,它不肯硬起来,叫我也没法。' 侯氏道:'这怎么样处? 你可有个法儿硬了它?' 宦萼道:'有一个妙法,须是你去央及央及它。 或者起来也不可知。' 侯氏拧了他一把,笑道:'有这些鬼张,你叫我怎样央及。' 宦萼道:'我听得人说,这东西软了,容易再不得起来。 须是拿嘴一咂,才得硬朗。' 侯氏瞅他一眼,道:'才在那里头弄了一会,脏巴巴的,怎么好咂? 你不要急恼了我的性子,我一口咬下来呢。' 宦萼笑道:'你要咬,我也讲不得。 你既嫌脏不肯咂,我自己又够不着咂,叫我也没奈何。' 侯氏急了,道:'你前日爱娇花,偷看他溺尿,叫他来替你咂咂罢。' 宦萼道:'罢罢罢,想前日无心略张望了一下,打了一顿棒槌。 今日要叫他来咂,连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罢,这事做不成。 留着我的命同肩膀骨要紧。' 侯氏笑嘻嘻将他打了一个巴掌,骂道:'怪奴才,偏有这许多鬼话。 我不好叫的,你叫了他来。' 那宦萼巴不得这一声,高叫娇花。 娇花正在要睡,听得叫他,走到床前。 宦萼一把拉着他的嫩手,要拉他上床来。 那丫头见侯氏醒着,吓得挣着要逃。 宦萼笑嘻嘻拉住不放,侯氏道:'你就上来罢了,浪的是甚么?'  那丫头见主母吩咐,不敢不依,就爬上床来。 宦萼捏着阳物,笑向他道:'叫你来尝新,你替我咂咂这东西。' 那丫头还是处女儿,从不曾见过这三怪的物件,将头别转。 但这件东西,但是男子汉个个腰中都有的,何为三怪? 它不曾剃过头,那个脑袋比和尚头还光得古怪; 一点骨头也没有,比有几个臭钱人的腰还硬得古怪; 从来不见天日,比那走长路人的脸还黑得古怪。 那丫头乍见这个怪物,要说是个禅僧,却又有一部落腮胡须。 要说是留须的宗门僧,却又无眼耳鼻舌。 要说是道士,又光着头没道冠。 要说是大鼻子回回,却又胡子不曾剪。 羞得满面通红,就像恼这怪物似的。 背过了脸不理他。 侯氏急等着咂硬了好做事,见他不来凑趣,反做出这个样子,急得骂道:'小淫妇,好意叫你来尝尝新,倒做出这么个浪样儿来。 不要讨我一顿好皮鞭!' 这丫头也巴不得尝尝是个甚么味道,细看不是个甚么款式,先恐主母吃醋,故做羞态,不好就来领情。 今见主母固请入席不赴反怒起客来,也就低垂粉颈,款启朱唇,一手捏着阳物,一手环着肾囊,将龟头含入口中,如小儿吮乳一般。 仔细端详,方知这管紫肉箫并无孔窍,只品得而无音,两个毛栗子却是核桃皮包着。 正是: 不睹奇形状,焉知此物新。 宦萼素常被这丫头引得魂都不在身上,他较侯氏标致了许多,每常连多看两眼,还恐奶奶生疑,欲求亲一嘴如登天之难。 今番得他如此做作,可有不动兴之理? 不上一刻,那厥物跳将起来,分外坚硬。 那侯氏先正高兴之时,忽然中止,正在难过的时候,又见他二人如此举动,越发急得屁股只是乱扭。 宦萼见他急得可怜又可笑,遂道:'我来了。' 侯氏听得忙忙仰卧,两足直竖,如两柄雉扇一般,红沟赤露,候他肏入来。 宦萼一下插将进去,紧紧搂定,对娇花道:'你不许去,可在后面推着我的屁股。 我好用力。' 那丫头也正要赏鉴赏鉴这椿故事,遂依他,尽力前推。 那侯氏是熬急了的人,屁股不住乱颠乱簸,又得娇花在后推着,下下着实,觉得自嫁夫以来,未有如此之乐。 抽拽多时,侯氏忽然大叫道:'哎哟,罢了,我丢了。' 只见他面如火热,鼻青唇白,眼闭口张,两腿掉了下来,双手散于褥上,四肢瘫软,遍体酥麻,呼呼睡去。 宦萼见他如此,知他乐极,轻轻拔了出来,一把搂住娇花,连亲了几个嘴,悄叫道:'心肝,我想你久了,快些来弄弄。' 那丫头年已十五六岁,久已知窍,每因碍着主母,不敢妄想,今见了这种光景,兴不可遏,色胆如天,也怕不得许多。 虽假意不肯,却笑吟吟凭着主人解带脱裤,并不推阻。 宦萼将他放倒,上身来,摸着关窍,往里直冲。 一下进去了大半,这丫头还是个处子,宦萼因是想他久了,此时高兴到十分,竟忘了他是未破瓜的女儿,猛然一下,直疼得那丫头跳将起来,眼泪汪汪,又不敢出声,恐惊了主母。 起初这丫头先替他咂时,嘴中虽尝了异味,脐下那窍中尚不知个中是甚滋味,也觉得十分兴动。 后见同主母这一番大弄,又见主母弄得那样光景,以为是一件有乐无苦的事。 一来大意,二来不防他竟是这样勇猛直前,方知这果子先辣而后甜。 开首不是好吃的。 幸而先见他们高兴时,小牝中也有许多清水流出,宦萼的阳具又是侯氏阴精泡透,两家俱还滑溜,所以尚不致狼狈。 宦萼见他吃了亏,又怜又爱,方轻怜重惜,慢慢用水磨工夫做将起来。 这丫头虽还未曾得了乐处,也就不似先那样苦辣。 这正是: 娇姿未惯风和雨,吩咐东君好护持。 抽弄了一会,也觉稍有甜头。 亲嘴咂舌,宦萼的阳物塞在他的阴中,他的舌头送入宦萼口内,从此上下互相更摸着交媾。 正在绸缪之际,不想那侯氏又好醒来。 他原非瞌睡,因弄得浑身通泰,心中快活至极,不觉酥酥睡去。 故此不多时就醒转来,身旁不见了宦萼,探起身子向脚下一看,见他二人正做得好。 卧榻之前,人鼾睡尚然不可,可是容与他人大弄的去处? 不由得醋气发将起来,妒心顿起,骂道:'好大胆,你们做得好事!'一骨碌爬起,将宦萼打了两掌,就伸手去抓丫头。 那丫头见势头凶恶,也不暇穿裤子,光着屁股一滚跌下床去,将膝盖的皮都跌蹋。 犹恐主母拿住他咬他的肉,忍着疼爬将起来,跑出外边去了。 那侯氏精着身子就要下床来赶,宦萼死抱住道:'奶奶,一来看风吹了你的热身子,二来不关他事,饶了他罢。' 侯氏打了他一个嘴巴,道:'你瞒了我做这样欺天大胆的事,还敢替丫头讨情?' 宦萼道:'我怎敢瞒你? 又怎敢替丫头讨情? 原要同你着实大弄一番,不想你又睡着,我不敢惊动你,我的这东西一时胀得难过,没奈何,拿他来消火。 你倒打起来。' 侯氏怒道:'你还同我强嘴!' 恨恨的又举掌要打。 宦萼陪笑道:'这都是我的不是,起初时我要同他弄,他怕你,死也不肯。 是我强着按着他弄的。 果然与他毫不相干,你若打他,可不是我害了他了? 你请想,要是我同他有甚私心,还敢在你身子旁边大胆弄么? 你若疑我是假话,不信你看我这东西,此时还胀得这个样子。' 侯氏低头一看,果然那根厥物还直竖在那里,笑吟吟一把攥住,骂道:'你这作怪的东西,一时软起来就像绵花,叫你硬硬也不肯。 一时硬起来就这样作怪,就想吃一看二起来。' 宦萼见他不十分有怒,觉事尚可回,不由分说,将他放倒,二足分开,从中直捣。 又大弄了一场,方才睡下。 这一下弄得侯氏如醉如痴,把先那些怒气竟不知到何处去了,鼾呼睡去。 这宦萼想起与娇花方才那一番兴趣,喜道:'这几年的心愿,今日方才酬了,怎得同他大弄一场才快活?' 因看看侯氏,见他已睡熟,想道:'他只自己要弄,就不与我一些空儿,方才同丫头亲热一会,才将有乐趣,他就吃醋来了,必然治倒了他,才可同这丫头做得快畅。' 主意已定。 次早起来,正要出门。 只见邬合走得满脸汗,唿嘘嘘的进来。 宦萼见了,问道:'你到那里去来,走得这样喘急?' 邬合道:'外边有一件新闻的事,晚生见了,特来奉告。 大老爷可有兴趣去看一看?' 宦萼道:'是甚么事?' 邬合道:'是凤阳马总督家媳妇为了奸情,好一个标致妇人,只得十六七岁,被他丈夫拿到中城察院。 因官府家中有事,还未上衙门,都还在门口等候。 晚生见此离不远,故来问老爷可有此兴一往?'  宦萼道:'我也正要出门,顺路去看看也有趣。' 叫家人把驴子叫了一匹来与邬合骑。 【江南与北直相同,各巷口皆有雇驴者,颇觉便宜。】 他上了马到了那里,果然见围着许多人。 宦萼打马上前一看,见了个十六七岁的男子,穿得甚是华丽。 形状痴痴蠢蠢,倒也还不十分丑恶。 却两管鼻涕大长的拖在口唇上,口吻边不住淌憨水。 宦萼不由得腹中暗笑。 【劝君且勿笑,十二三岁时与彼是一对也。】 只见他呆呆睁着两个大眼睛,东望西望,坐在那里,倒有七八个豪仆在身旁站着。 一个少年嫩妇,生得十分美丽。 青布衫蓝布裙,一顶包头齐眉罩住,坐在一乘没帘子的轿内。 低垂粉颈,那脸白嫩得像豆腐脑儿一般,却里边衬出胭脂鲜色。 羞惭满面,淡淡双蛾蹙着,以鼻观鼻,以眼观心的坐着。 一个老和尚白发皓须,短短的,一头一嘴,像鱼刺一般。 绳子绑住,只穿着一件夏布衫,光着屁股,拴在轿杠上。 闭眉合眼,蹲在地下,四五个雄纠纠的恶奴守住。 宦萼也是有三分呆气的,问傍人道:'怎么这样一个少年妇人同一个光屁股的老和尚在一处?' 傍边一个人笑道:'他们为的是奸情事,这个小妇人也是没有穿裤子的。 他们的两条裤子都在那体面小伙子旁边放着不是么?' 宦萼一看来,见一个衣卷儿,是一条大红绉纱的,一条夏布的。 【和尚所穿之衫并此裤,乃香姑做与他新装者,不想来此出丑。】 宦萼又问道:'这奸情是怎么样起来,被他男人拿住? 这样小年纪妇人怎爱这么个老和尚,是什缘故?' 旁人道:'谁知他家的详细,我们也是才来看看,听是尽是这么说。 少刻官府到来审问,自然就知道了。' 宦萼也就下了马,同邬合到个茶馆中坐着闲话,等看热闹。 且说华丽而痴蠢的这位公子,他是凤阳总督马士英的令嗣,名字叫做马台。 天生的一个奇物,一毫人事不知。 吱着个舌头,不但说的话人不十分懂得,而且连说还说不全。 吃饭人给他吃就吃,若不叫他停住,就尽着吃个不休。 要不与他吃,他也就罢,也并不知要。 【论起来实是有福的人。】 总不知甚么叫做饥饱。 【遇荒年,穷汉有此肚肠,真是大造化。】 譬如吃东西,人一时偶然忘了叫他住嘴,他直吃得肚腹胀得膨鼓,定吃完而后已。 【此正所谓有大量方有大福。】 穿衣亦是如此,也不知甚么叫做寒暑。 【颇有仙意。】 亏他一个乳媪养氏怜他,到了这样大还像孩提般看待。 早起晚睡,吃饭穿衣,还是他照看。 他父亲马士英系贵州人,马士英之父名唤马达,也还是个浑厚的老儒。 中年乏嗣,要娶妾无力。 恰好有人家卖的一个苗婢,有二十多岁。 那家因他作甚事都不懂得,又是一个乌黑的丑脸,憎嫌他,拿出来卖,价钱甚廉。 马达要图他生子,原不取他容貌,遂买了收用在身边。 刚进门一年,遂生了马士英。 【这真真正正是个真马驹。】 却有件奇事,这苗婢一般腹中也会怀胎,阴户也知诞子,也知乳哺,却举动说话与人大别。 是俗语说的:九分银子打了十个银娃娃,连一分人气儿没有。 这样个蛮物偏有好阴户,他生的这马士英,也竟能中举中进士,又还做官,而且做头宦。 虽如此说,然而与中华妇人所生者到底有些个别。 何以见得? 马士英生性奸贪苛刻,那种奇异心肠却大异于人。 譬如人说他坏,他知道了,更要坏得尽情。 人说他奸,他听得了,定然奸到至极。 当日人说王安石性拗,他生来是这样个牛性倒还罢了。 这马士英却又有古怪处,他一生难道就无丝毫好处? 设或有人称念他好的,就更该好了。 他却决不肯照那好处去行,定要改坏了才罢。 这岂不是异乎于人? 这马士英颇生得聪明,十数岁就在庠。 他二旬之外父母皆故,只他同妻蹇氏,【蹇者,驴也。 马与驴交便生骡,原是杂种。 马台之出于阿呆,原无足怪。】 并一老仆妇,同一个小厮阿呆,四口过活。 这阿呆就是他生母的侄儿,也是个苗种,同马士英嫡亲姑舅弟兄。 因他是异类,便把他一半当仆。 说起这阿呆来,比他那姑娘老苗婆更蠢。 真呆得出奇,一些人事也不懂。 蹇氏见他呆头呆脑,耍他道:'你拿一块炭替我洗白了来。' 他当真拿一块去洗。 从早至晚,洗得粉碎。 拿了些碎末来,向蹇氏道:'我洗了一日,都洗破了,也不得白呢。' 蹇氏忍不住大笑。 一日吃鸡,剩了些给他吃。 蹇氏道:'你吃这鸡这样的好东西,仔细掉了耳朵。 你拴着再吃。' 他果然拿根线拴着才吃。 吃完了,摸了摸,向蹇氏道:'奶奶,我的耳朵没有掉。' 蹇氏笑向马士英说知,以为取笑。 不意马士英听了暗暗欢喜。 你道为何? 马士英在外县处馆,一年只端阳、中秋、年下回来数日。 这蹇氏生得貌既妖娆,性又淫荡。 马士英常不在家,恐他少年嫩妇,做出些偷期的事来。 见这阿呆呆至于此,尚有何虑? 便叫他在堂屋中睡。 不但不防他偷这嫂主母,【嫂主母之称甚奇,或苗子家之礼耶? 】且恐蹇氏偷人,叫他做个监屄使者之职。 【此等官职,不知服何衙门所辖? 】这蹇氏性极好淫,马士英不但孽具鄙猥,且本事甚是不济。 他出去处馆,三分是为糊口之计,倒有七分是躲避差徭。 故马士英喜阿呆之呆,可无后患。 且说蹇氏向日马士英未出去教馆之先,虽夜夜在家,也不能满他之欲。 自从他出去之后,创了个新奇异想。 云贵有一种土产的黄萝卜,粗细虽与胡萝卜相等,却长将一尺。 他每日买两根粗大的,刮得光光滑滑,留为夜间取乐之具。 每到得趣的时候,呼曰'黄心肝'。 黔中天气暑热,这萝卜四时不断,他守着这姓黄的假夫,倒也不生他想。 一日,六月炎天,他夜间与那老黄消遣了一会,未免自己费力,汗出如浆。 叹道:'这黄心肝处权则可,若论守常之道,如何及得那肉宝贝?' 偶念及此,欲火炎蒸。 忽然口渴,要些凉水压一压。 他住在东边房内,那老仆妇在西厨下睡。 叫了几声,不见答应。 夜静更深,浅房窄屋,又不便大声喊叫。 只得起来,披了一件长衫,拿着灯到西屋去取水。 刚出房门,不想那阿呆赤条条睡在一条春凳上,正腰中一个阳物竟有六七寸长,又粗又大,横拖在腿上。 塞氏一眼瞥见,由不得浑身一麻,轻轻走到跟前,拿灯照着,细细赏鉴。 越看越爱,此时口不渴,心里反劈劈的往上撞起来,脸上如火烧的一般。 暗忖道,不想这个呆人竟有如此奇物。 我若偷上了他,不但有许多乐境,且夫主决不动疑,岂不大妙? 才要伸手去推他,忽然心中一愧,道:'虽如此说,到底不好意思,忍忍罢。' 也不取水,仍走回房。 刚要上床,那心中像有根绳子拴在堂屋里一般放不下,又拿着灯走出来,又照着细看了看,才要伸手去捏捏,又忙缩住,道:'不好,恐或有人知道怎么处?'  方才转身,忍不得又回头看了看,此时欲火如焚,也顾不得了。 便走到跟前,一把将他阳物攥住。 那阿呆猛然惊醒,灯光下见是主母,吓得几乎要哭,说道:'我再不敢了,奶奶饶我罢。' 蹇氏笑着悄声道:'不许做声,跟我去,有话问你。' 他爬起来,蹇氏攥着阳物不放,似牵牲口一般,到了房中。 将灯放在桌上,到床沿上坐下,笑着问他道:'这东西叫做甚么?' 他道:'叫做鸡巴。 奶奶饶我罢,我再不敢了。' 蹇氏又笑问道:'你这样大了,可看见过屄没有?'  他道:'我不知道甚么叫屄,鸡我倒认得。' 蹇氏道:'你可会过肉屄?'  他道:'那一回奶奶赏我鸡肉,叫我拴着耳朵吃来,我会吃吧。' 蹇氏见他总不懂局,心中火发,把衫子脱了,光着身子,跷开腿,指着阴户问他道:'你看这是甚么?' 他看了看,道:'这是相公的嘴。' 蹇氏笑得了不得,问道:'怎么是相公的嘴?' 他道:'相公的嘴上有胡子,这个也有胡子。 可不是相公的嘴?' 蹇氏一面笑着道:'你上床来。' 他道:'奶奶饶我罢,我不敢了。' 蹇氏拉他上卧床,自己仰卧着,两腿大跷,指着阴户道:'拿你那鸡巴放在这嘴里去。' 他道:'奶奶饶我罢,我不敢了。' 蹇氏淫心大动,急了一身汗,想了想,爬起来,将他按倒,替他把膫子一阵搓弄,他嘴中虽说奶奶饶我罢,奶奶饶我罢,那膫子竟挺硬起来。 蹇氏大喜,便跨到他身上,将阴户对准,一连几坐到根,不住起坐。 阿呆口中不住的道:'快活快活。' 蹇氏蹲坐了一会,丢讫一度。 自己乏了,下来叫阿呆上他肚子来弄。 阿呆道:'奶奶饶我罢,再不敢了。' 蹇氏料道与他说也无用,拉他到身上,拿着他的阳物塞入牝中,他一眼见枕傍蹇氏用的那根萝卜,一把拿过来,道:'奶奶,赏我吃了罢。' 便放在口中吃。 一面吃着一面道:'好吃,好吃。' 蹇氏笑着道:'赏你吃了,你要依我。' 遂两手掬着他,一上一下的抽。 抽了一会,他竟自己一出一进的扯拽起来。 蹇氏喜得非常,不意阿呆阳物既大且甚长久,足足不歇气,抽了有一个更次,蹇氏丢了几度,真出意想之外。 许久他才完事,就伏在蹇氏肚子上。 蹇氏也心爱他,驮了一会,有些压得慌,叫他下来,他方下来。 蹇氏嘱他道:'这事对人说不得的,连那老婆子也不许对他说。 相公要知道了,活活打死你,我的这个也就再不得给你弄了。' 他也知连连答应。 此后蹇氏夜夜叫他相伴,【卖萝卜的少了一个主顾。】 马土英毫无疑忌。 后来马士英连捷做了官,蹇氏房中丫鬟仆妇多了,同阿呆做不得乐事。 每向马士英夸他老实,不但是贫贱时的旧人,且又是婆婆的亲侄,【还有一句,而且又是小夫。】 劝马士英着实抬举他。 马士英满心以为他向日监屄有功,也十分抬举,鲜衣美食的照顾他。 但是要替他娶个妻子,塞氏便再三阻拦,道:'他呆到这样地位,也会行夫妻的事么? 岂不耽误了人家女儿?' 马士英也就信以为实。 蹇氏一来是不能忘情于他,恐替他娶了妻子,他便别恋。 二来说他如此呆,便马士英更不疑。 又劝马士英在内宅门口另盖了一间小房给他住,叫他守宅门。 马士英因家俬渐厚,也便依他。 盖了一间房子叫阿呆在内坐卧,看守宅门。 马士英那知是蹇氏的奸计,叫阿呆在门口住,以便得空好行幸他。 但是马士英出门赴席回迟,仆妇们都下去了,支开丫头,偷空便到阿呆房中同他高兴一度,如此也多次。 一日,又同他去舞弄了一回,回到上房。 刚才睡下,马士英来家,也就脱衣上床,便同蹇氏高兴起来。 他内中有阿呆所泄之精,马士英问道:'你这里头怎粘达达的了?' 蹇氏谎答道:'我这两日淌白带呢。' 马士英道:'你怎不早说? 这是下寒的病,明日叫医生来看看。' 次日,果请了医生来诊了脉,撮了两剂药,又还留下一服暖宫丸,蹇氏暗暗的好笑。 后来蹇氏竟得了孕,遂生了这马台,究竟连他自己也不知是谁人之种。 要论这马台之呆,自然是阿呆之子无疑。 他生了这样一位贤郎,无贤无愚,是大是小,都知他是个呆物。 惟马士英以为是个盖世的神童,虽唐朝的刘晏、李泌□□□□□□□敦篁等都不能及。 他还有一个誉儿癖,【谚云:人莫知其子之恶。 马士英之谓也。】 开口便道:'这些不知事的人说我儿子痴愚,不但他不痴,就痴也与他人痴得不同,他痴人自有痴福。 【谚云:庸人多厚福。 未必似令贤郎之痴也。 似令贤郎奇痴者,自必有一段奇厚之福矣。】 依我看来,他正合著古人的诗。 岂不闻苏东坡的诗么? 他道是: 但愿生儿愚且卤,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见儿子到了十六七岁,要与他娶媳妇。 既要好门第,又还要十全的闺女。 马公子之呆,迥出寻常,真是出于其类,拔乎其萃的呆法,是人人尽知。 谁家大门第好女儿肯配与他。 倒是蹇氏有知儿之明,见他如此之呆,有个要阻拦丈夫不可娶媳之意。 偶然想道:阿呆当年何尝会来,我教也就知道了。 娶了媳妇进门自然会教他,谅着这件事再没有学不会的。 且说那时有一个财主,就是那牛质。 他的女儿香姑已长大了,出落得好个齐整人物,有几句赞他道: 比玉香还胜,如花语更真。 柳眉横远岫,檀口绽樱唇。 金钗翘翡翠,玉趾戚湘裙。 更有超人处,淫辞满腹新。 他不但生得模样妖烧,而且识一肚子好字,就是他母亲计氏教的。 他十三四岁时就千伶百俐,也不去看那《女史》《孝经》正经书籍,专偷看他母亲所蓄在枕席上与丈夫助情的样样奇淫小说。 【看得此书,竟比《女史》、《孝经》易晓而有趣,后文方应此句。 观书者慎之凛之。】 他记性又好,看过全全记在胸中。 这样鬼精灵也似的女儿,看了这些风流淫活,可那还贞静得住? 但无可奈何,只得死忍。 巴不得早嫁一刻,早去效一刻之颦。 谁知他这个老子是俗语说的:乡里人不识麒麟,是个有钱的牛。 【有钱之牛可比麒麟,如令麒麟闻之,不亦可叹乎? 】他只知钱财势利动心,定为门当户对。 他只图趋炎附势,也不管女儿死活。 听见马家觅媳妇,情愿与他。 犹恐马士英弃嫌他不是仕宦,反托牛尚书写书去劝就。 马士英见是尚书公的族侄女,又闻得美貌聪明,将就配得过贤郎了。 虽未必十分中意,但别人家都不肯与他,只得行聘娶了过来。 他知道凤阳先经过流贼之害,他家中银子已积得无数,怎肯在这险地放着? 故在京城买了大宅,留下儿子看家。 他见儿子尚年幼,恐人偷他的银子,将历来所挣的宦囊,齐出五十万来。 着他的一个大管家吴义,叫银匠倾做五百两一个的大锭,共倾一千锭,以为传家之物。 况且这样大银是人再偷不去,即有大伙来打劫,他能拿得几个? 庶几可以放心。 不想吴义串通银匠,将银子三百两铸成空壳,内中灌了二百两黑铅。 他知道主人公的银子,只有聚起来再没有用出去的。 这项大锭是万不动的,何妨分惠落得偷下了,他也无从查考。 马士英欺君罔上,刻薄属吏小民,辛辛苦苦挣了一生,弄了这些贼赃,却被吴义欺瞒着他,轻轻巧巧,一丝力气不费,将及分去一半。 他将这些大锭都留在家中收贮,他只同妻妾们在任上。 他胸中又有个成算,若流贼再来赐顾,十分挡不住,便把任上所蓄弃了,只同妻妾跑回来,还不失为富家翁。 且说马台娶亲之日,养氏把成亲的话教了他有几千遍,他只翻着白眼,大张着嘴,也不答应。 把那养氏急得咬牙切齿,一身一身的汗出。 把嘴都说豁了,他只当不曾听见,那养氏也没法。 家下这些男女何尝不知公子是娶妻没用的,但主人的意思谁敢阻劝? 新人进门,拜堂行礼,交杯合卺,都是乳媪养氏指点。 拉他作揖他作揖,按他叩头他叩头,就像提偶戏的一般。 那香姑以为自己生得如此有才而且美,父亲必定替他觅一个风流佳婿。 谁知嫁了这样个人形而兽质的物件,由不得泪如雨下,傍人都看不过意。 牛质见亲家不在家,要奉承老亲翁,亲自送女儿过门。 惟有他见了这位贤坦,欣欣然道:'真好女婿,不愧为贵家公子,浑厚有福,与寻常人家子弟自是不同。' 到了晚间,养氏附着马台的耳,又嘱了他许多话。 【谆谆至嘱,奈公子听之眇眇而弗晓,其奈何哉? 】急急又推他坐,替他把上下衣服脱了,放他睡下,然后带了门出去。 这香姑恨填胸臆,但到了这里,料跳不出去。 或者他略通些枕席上之事,也还可聊解数年之郁。 先还坐着等新郎来替他解带宽衣,做些成亲的伎俩。 不想坐了一会,总不见他动手。 看那位新郎时,已鼾呼大睡到华胥国去矣。 他没奈何,自己脱去上盖,拉过一个枕头来,在这一头气忿忿和衣而卧。 千思万想,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起来,只是痛哭。 那养氏再三劝着,才肯梳头洗面,一日连茶饭也不吃,泪眼不干。 这养氏甚是不忍,劝他道:'你既嫁了来,哭也无益。 虽然不是对头,也没奈何了。' 遂低低向他道:'他从幼就呆,到如今这样大,穿衣吃饭还要我教。 大约成亲的事他是一丝不知的。 我昨日传授他几千百遍,他仍不懂得。 你们既是夫妻了,还怕甚么羞? 你到床上教他,他或者也就会了,这个事是别人替你教不得的。' 那香姑听了这话,也就会意,住了些哭。 到了晚间,养氏又替马台脱光,放他睡下。 又向香姑低低的道:'你们天长地久的夫妻,不要羞了。 你放老辣些,教导教导他。' 劝他脱了衣服,也叫他一头睡了,将被替他二人盖上,自己才去了。 牛氏想着养氏的话,他虽呆,难道人生在世连这件事都是不省的,就呆到这地位不成? 倘或教会了他这桩本事,夜间也还可以消遣。 想替他说,料道不中用。 不若我拿手去摸摸是个甚么样子,一来见见识面。 二者或经我嫩手捏弄,他竟知高兴,也不可知。 遂伸手到他腰中去摸。 他虽然看小说知道此物生在腰下,却不知长在何处? 自小腹之下顺手摸去。 不想他指甲尖长,刚刚把他阳物戳了一下。 马台大叫起来,滚下床去。 大叫道:'妈妈,不好了哟,快些来救我哟。' 养氏方才要睡,听见了,不知何故,忙跑来一看,见他精光的坐在地下。 养氏问他道:'你不睡,跑下地来做甚么了'他道:'我怕那个人哟,他要掐我的鸡鸡呢,我不同他睡哟。' 那牛氏先见他滚了下去大叫不知何故,倒吓了一跳。 及听见他说这个话,羞愧得无地缝可入。 那养氏听说,知是他所教的事了,忙喝道:'不要胡说,好好上床去睡吧。' 他只吆喝:'我怕他哟,我怕他哟。 我不同此人睡,我到外头去睡哟。' 养氏见他嘴里混说,也怕羞了香姑,只得一面道:'不许胡说。' 一面忙替他穿上衣服,送他往书房中去睡了。 忙又进来,又安抚了香姑几句。 那香姑只是堕泪,勉强而卧。 有一个《黄莺儿》说这香姑道: 忍泪上牙床,拟今宵恣意狂,谁知好事成魔障。 来亲那桩,先丢面光,羞惭无地难相傍。 恼人肠,一团高兴,变做泪汪汪。 那养氏又往前边去带马台。 到了次日,养氏带他进来,两口子同吃饭。 他一见了香姑,就叫道:'我怕他掐我的鸡鸡哟。' 挣着要往外跑。 许多丫鬟仆妇在旁,那香姑羞得脸绯红,泪如断线珍珠往下直滚。 又有一个《黄莺儿》道: 触目愈悲伤,转思量恼断肠,闻言真使羞难状。 云鬟懒妆,啼痕渍裳,金莲跌绽空惆怅。 恨穹苍,怎将织女,生扭配牛郎。 那养氏也没法了,同他出去,再不敢带他进来。 香姑气忿填胸,苦无处诉。 夜间独卧在床上,思量道,我这样的一个人儿,以为爹爹必然相女配夫,择一个才貌双全的娇婿,怎知把我送在这个地狱中来。 我若嫁了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这两夜的被底恩情也不知怎样个快乐。 恨了两声,他闭目凝神,虚空摹拟怎样个标致的男儿,在被中是怎样个温存,这个中是怎个景界。 想了一会,不觉朦胧睡去。 心有所思,便幻成梦境。 仍是在家做女儿的光景,见一个仆妇来说道:'我才在门口见一个齐整不过的少年骑马过去,人都说是我家的姑爷,正与姑娘是天生的美对儿。 明日姑娘嫁了去,不知怎样享福呢。' 听说虽不好细问,也时时欢喜。 过了几日,说是彩轿到来要娶他。 忙忙装饰,虽装出许多娇羞的模样,心里却暗喜得了不得。 上了花轿,鼓乐喧天,花灯照耀,三元百子响若春雷。 到了那家,搀扶入内,交杯合卺。 偷觑新郎,果然丰姿韶美,私喜道:'古人说掷果潘安,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少刻人散,那新郎紧上床来了。 上前搂着香肩,在耳畔低声道:'夜深了,请睡罢。' 自己身上不由得酥麻了一下,却不好答得。 那新郎便动起手来,正是: 宝带含羞解,银缸带笑吹。 放了睡下。 新郎脱衣钻入被中,便来解裤带。 少不得佯羞做作,假意用手攥住。 那人口揾香腮,说道:'今夜我夫妻百年之始,不要耽误了良宵。' 低语悄语,软款温存,由不得那手就松了。 被他卸去红裈,此时心中又喜又快。 他刚伏上身来,正要尝是如何滋味,忽听得大喝了一声,一个老和尚把帐子一掀,道:'这元红该是我采的。' 把那人推将下来,抱着香姑就往外走。 那人也下床赶来,和尚抵死与他相拼。 香姑此时赤着身体,被那和尚抱住,又羞又怒。 忽一惊醒来,原来是一场梦。 终日回思梦境,愈觉伤心,整整一个月眼泪未干。 回家住对月,放声大哭。 无人处,把新郎的这些妙处,细细告诉他娘。 他娘是妓女为妾的,岂敢埋怨夫主? 不过微微的婉转达上。 那牛质道:'你妇人家见识浅薄,知道甚么? 他是贵公子,自然浑厚笃实。 他是有福的人,自然与众不同。 这是女儿的造化,难道倒要那轻薄儿郎虚花子牙才好么?'  计氏不敢再言。 香姑在家住了些时,又被他父亲送到婿家。 一进门就哭起来,如到了愁山苦海一般,无一刻眉头略展,心地稍舒。 养氏怜他,怕哭坏了,同他到大门的楼上,垂下斑竹帘来,看看街上散闷。 他家十数间门面俱是楼房,惟这一间空着。 坐了一会,见那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断。 卖东西的吆吆喝喝,甚觉热闹。 正看着,只见一个老和尚敲着一扇铙钵宣卷化钱,大大小小的围着许多人听。 香姑也侧耳会听了一会,见他唱得铿铿锵锵,甚是入耳。 便向养氏道:'妈妈,这个老和尚倒唱得好听,叫他进来唱唱。' 那养氏见是个有年纪的和尚了,有何妨碍,巴不得与他解解闷,就叫看门的人叫他进来。 同香姑下楼,一齐到了厅上。 叫那和尚唱了一会,音韵悠扬,甚觉可听,比先远听时更是清楚。 牛氏叫收拾些蔬斋与他吃,因问道:'我听你倒说得好,你也记得多少了?'  老和尚道:'老僧零碎混记了些,要全说唱,一两个月也说唱不了。' 香姑又问道:'老师傅,你今年多少岁了?' 那老和尚道:'老僧今年七十八了。' 香姑道:'你老人家倒还健壮。' 那老和尚道:'出家贫苦人,无穿少吃的,也衰朽了。' 说着,拿饭来与他吃了,又叫丫头们取了一百文钱来与他,道:'师傅,你明日还来。 要唱得好,我布施你一件衣服。' 那和尚忙打了个问讯谢了,拄着拐,牛氏叫人送了他出去。 又吩咐门上人:'明日老和尚来,可进来说。' 遂回内室,一宿晚景休题。 次日饭后,家人进来说:'那老和尚来了。' 牛氏道:'一个八十岁的老僧,叫他进来罢,怕甚么?'  遂叫仆妇们领他到卧室中来,茶儿饭儿点心果子与他吃着说唱。 唱到将晚,和尚要去,牛氏定要他把这一段故事说完了。 和尚道:'奶奶,后面还有好些。 若等说完,老僧就回不去了。' 牛氏道:'不妨事。 你回不去,有年纪的人就在祖先楼上去睡。' 那和尚巴不得奶奶欢喜,好骗衣骗钱,岂敢违拗? 听了,就依他坐下。 此时家中马士英夫妇不在家,马台是个呆子,牛氏是一家之主母了,谁不听命,岂敢不遵他? 不叫留下? 况且也落得大家听唱。 这和尚说到了半夜,方才完了。 牛氏叫仆妇丫头拿帐子铺盖送他到楼上去睡。 原来他住的这一间楼底下做卧房,楼上供的是他祖先香火,和尚在楼上睡了。 次日,牛氏吩咐仆妇们替他做了一身新夏布衣裤。 【和尚此时应当得意。】 一连说了数日,总不肯放他回去。 养氏这几个月来见香始终日愁眉苦脸,两泪汪汪,不住的长吁短叹,不曾见他一刻舒眉。 自从这和尚来说唱了几日,才见他笑容,茶饭也吃得些,不像以先那茶慵饭懒的样子,也不肯放这和尚去,留着与他解闷。 那和尚一日三茶六饭有人服事着受用,也巴不得他留着。 牛氏怜他年老,叫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扶他上楼下楼照看他。 那一晚说到有四更方歇,牛氏睡在那大八步床上。 因天热气闷,大清早起来,在春凳上歪着乘凉。 牛氏叫那小丫头,'你上楼看看那老师傅醒了没有?' 此时众丫头都因昨夜熬困了,都还在沉睡。 这小丫头他不晓得听甚么,老早就去睡觉,所以他倒起得早。 那丫头去了一会下来,笑嘻嘻的道:'那老师傅还没有醒呢。 我掀开帐子一看,他精光光的睡着,腰里那个鸡鸡子。' 用手比着,道:'有这么长,有这么粗。 硬邦邦一跳一跳的,倒好耍子。' 牛氏听得心中顿了一顿,想道:我看小说,但是人年纪一老,血脉衰败,那东西就没用了。 怎这个老和尚八十来岁还这样精壮? 我嫁了恁个呆子,可守的是甚么贞节? 难道人生一世就做一辈子女儿不成? 若这和尚果还用得,我且同他相与起来,一则尝尝这件东西的滋味,二则免守了活寡。 且又没人动疑,何等不妙。 况我前番做梦,抢我的那老和尚说我的元红原该是他得的,焉知不应的是此老僧身上? 遂嘱咐那小丫头道:'你是个丫头家,这村话说不得,羞人的。 你再要混说或乱告诉人,我若知道,就要打嘴巴子。 【未试新郎,先将小仆吓住,以免口舌。 谁知祸反生于此,预为后伏线。】 你须要紧记心中,不许胡说。' 那丫头吓得连忙退出。 牛氏淫心一起,那里还按纳得住? 到四处看看,丫头们一个个都还鼾睡。 他轻轻走上楼去,把帐子一掀,果然那和尚好一个厥物,有五寸来长,直竖在那里。 他虽淫书看得多,不过只言其形状而已,却从没有见过。 今见这东西光头滑脑,紫镪光鲜,真是眼见稀奇物,胜活一千年。 那个暗喜那里还说得出来? 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弯腰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 窗上亮光射着,见那龟头紫艳艳的放光一般,由不得胸头小鹿卜卜的跳。 那牝户中一吸一吸得难过。 忍不住了,把他推了两推。 那和尚一睁眼,见是他笑容可掬,忙扯被盖上,道:'一时睡着了,不知奶奶来。 赤身露体的,得罪。 望奶奶不要见怪。' 牛氏红着脸,【淑女之态。】 低声道:'你今夜醒睡些,我晚间在堂屋里睡。 等夜静了,你悄悄的下楼去,我有话对你说,千万不要误了。' 那和尚连连喜诺。 牛氏说了,怕丫头们醒来,忙忙下楼,回到房中。 丫头们少刻也都起来了,服侍梳头洗面,不题。 你道这和尚果然七十八岁了么? 这贼秃才年逾五十,他一生好嫖贪赌,未曾娶妻。 把家俬花尽了,无处归着。 想去做强盗,怕拿住了血杀。 不然似这年轻的人精精壮壮去乞化,怕人不肯舍他。 没奈何,才出了家。 他又不会经典,因幼年时读过书,认得些字,自幼好看说唱本儿。 大来游手好闲,无事时常常听人说唱。 他记性颇好,学会了许多宣卷在肚里。 他要出来说唱化缘,料道哄不动男人,只好骗女人们几个钱用用。 一个睁眉竖眼的壮年和尚,少年妇女怎好叫他的? 他幸得生来是个少年白头,五十多岁上那头髪胡子尽已皓然,皤然一个老翁。 他又装做那龙钟老景,行动都是艰难的样子。 弯着腰,拄着拐,走快些就像要跌倒一般。 他鬼说将八十岁了,图人怜他,多舍几文,倒也还没有奸骗妇女的心肠,【和尚万分之一想不及,不料今日竟逢此女子,实出望外。 妙笔。】 只想混数文钱糊口而已。 每常性动,他自己料这样个白首皓须的老物,那还有妇人爱他? 他虽有淫心,又那还敢去调戏妇女? 自到了此处几日,见这牛氏体段风流,语言波俏,虽然心爱,【和尚乃色中恶鬼,见此态未有不动念者。 况此僧之来历不端,而又遇此淫妇,未有不爱。】 不过阳物在裤裆中跳跳而已,岂敢有大胆调情之念? 他见这样门第,巴不得假装志诚,求舍他些衣食钱钞,就是万幸了,可还敢动丝毫邪念? 不想牛氏是爱收老骨董的,对他说了这话。 他也久与牝物睽违,忽然在这里红鸾照命,真是喜从天降。 牛氏有心夜间有一番公务,又因起得早,日里睡了半日。 那些丫头仆妇见奶奶睡觉,岂敢叫和尚说唱惊动他? 那和尚无事,见牛氏睡了,他也心照,也偷空上楼去睡。 养息精神,以俟夜间大举。 牛氏一觉直睡到下午方醒,吩咐丫头仆妇们道:'夜间床上甚热,我睡不着,可将凉床抬到堂屋里铺下我睡。' 众人七手八脚抬去,挂上冰纱帐子,锦衾绣褥,凉枕竹席,铺设停当。 到晚掌灯时分晚餐罢,才叫和尚。 说到有二更时,尽见这些丫鬟妇女不住的呵欠连天,只是舂盹。 知他们困了,才吩咐睡罢。 打发和尚上楼,他也就上床安歇。 吩咐道:'你们各自去睡,不必在此,我不须人作伴。' 那些婢妇正愁来上夜没处挂帐子,怕蚊子咬。 听见这话,好不感激奶奶恩典,体恤下人,忙各去分头睡了。 牛氏醒在床上,侧耳听多时,毫无声息,似乎都睡着了。 隐隐像楼梯上微微有淅淅索索声响,知道是和尚来了。 他从未遇过男子的,此时反有些不好意思。 二来未曾经过此道,不知是甜是辣,心中反跳将起来。 只见帐子一掀,和尚赤条条钻上床来,一把抱住。 摸见牛氏还穿着裤子,忙替他脱下,就上身来。 牛氏恐他冒失,忙附耳低声道:'你不要造次,我还是女儿身呢。' 和尚惊问道:'奶奶,这是甚么缘故?' 牛氏道:'我嫁了大半年,丈夫还未同床,故此才来寻你。' 那和尚越发大喜过望,虽活了五十多岁,未曾遇过处子,何幸今日得采鲜花? 轻轻慢慢,款款温温,用了许多津唾,费了无限精神,方才得两下相合。 有几句话写他二人的行乐: 一个白头老秃,撒淫心,横舂玉杵。 一个红粉娇娃,展弱体,俯贴牙床。 一个乍亲原牝,分外心欢。 一个初遇雄阳,不由胆怯。 这女子,也顾不得女训中三从四德。 那秃驴,也不管那佛典内五戒三皈。 在香姑,从来想不到元红付与老秃。 在和尚,今日真个是枯藤缠绕鲜花。 下一个,娇声怯怯。 上一个,乐兴浓浓。 书房中,空卧蠢新郎。 凉床上,共眠老和尚。 那和尚的厥物虽不为十分雄壮,但牛氏年轻,乍经此道,其觉受创,叫他下来。 和尚道:'初次破身,自然有些痛楚,你忍着些,不过是这一遭苦。 下次就有甜处了。 若这一次怯疼中止,下次仍旧还要疼,还不得遂心,是反受苦多了。' 那牛氏记得小说中也都有此说,只得啮被隐忍。 心中暗想道:'我曾见过书上有一个笑话,一家有个小姑私问嫂子道:'男女干事果快活么?' 嫂子哄他道:'有甚么趣,干一次受苦一次。' 小姑信以为实,甚是忧愁。 及嫁后满月回家,笑向嫂子道:'说(谎)的,你(下文缺20字)(骗我,为甚把夫妻床上之乐说是苦,那有甚么)可羞? '这样(下文缺6字)(想来男女那事)定有妙境。 且忍这一回罢。' 过了一会,那和尚泄(下文缺6字)(了,把那厥物)拔出来温养,再四定了多会,他因久别此窍,(文缺7字)(那厥物很快又挺)起,牛氏虽未大尝乐趣,也就竟不似前番(下文缺8字)(那样痛,弄到天晓)鸡唱,牛氏约他夜间再来。 那和尚方轻(下文缺9字)(手蹑脚上楼去。 他用)白细手帕将牝户拭(下文缺十余字)(净,并把手帕上的精液仔细观看,只见手帕上粘满)胭脂鲜色,自己叹(下有二十九字缺文)(了口气,不由泪水涟涟,心中百感交集,今天虽初尝了做妇人的味道,但当)初心以为自己如此才(下有十九字缺文)(貌,父亲必会替他觅一个风流佳婿。 谁知让自己)嫁了这样个呆子,不得已,想到这老(下有十九字缺文)(和尚来顶缸,让这老和尚采了自己的元红,不由)自愧。 故此叹息堕泪耳。 次夜又复与和尚(文缺7字)(肏弄,才真正尝到)其中的趣味。 此后总不放这和尚出去。 (下文缺3字)(他想此)事惟有两人在被窝中做的生活,自然瞒得人狠。 不意人知道得更切,况人一有了私情,那无心言笑之间,或一举一动,自己虽要瞒人,不由得就要露出马脚来。 况凡事怕的是冷眼留心,不留心时,任你怎样不觉,一有了心,无处不是破绽。 牛氏自从勾搭了这和尚,那一番待他的情面与以先自然加倍。 到了晚间,做那一件事,快活起来,到那忘情之际,未免就露出些声息。 或低声微笑,或气喘嘘嘘。 那些丫头仆妇难道个个睡死觉的? 更阑夜静,岂无一两个听得些须? 不几日,丫头传与仆妇,仆妇说与丈夫,一家尽知其事。 有些知事的家人,知道这不是家奴管得的,只权当不知。 况主人是个呆物,说也无益。 有些不知事的孟浪恶仆在背后纷纷谈论。 又有那两面三刀的妇人要讨奶奶欢喜,又把这些话告诉了牛氏。 牛氏老羞变怒,叫和尚且去了。 暗与了他二十两银子,够他过一两个月,等事冷一冷再来叫他。 牛氏正在得味之时,把个心肝般的老和尚去了,一腔怒气就借这些丫头们的皮肉来发泄。 茶里不寻饭里寻,属铁匠的,一味只是打。 把些丫头们打得望影魂飞,脸上的血痕,身上的青紫,新陈相接。 渐渐寻到这些多嘴的男人们老婆身上来。 譬如叫一声,答应得略慢些,说他见主母年小,故意渺视不理,就是一顿。 略答应得响亮爽快些,说他叫着使性子,也是一顿。 或者叫做甚么事情,微微迟慢,说他大胆不服呼使,又是一顿。 要走快了些,说他目中无主,使着气昂昂的,便是一顿。 若明话答得低了,便说你不理我么? 这样低声嫩气,也一顿。 答应得高了,便说我又不聋,你欺负我,唬吓我么? 又是一顿。 这样寻事,把这几个仆妇竟是人生有打须当打,一打何曾到九泉的打法。 轻则嘴巴数枚,重则皮鞭几十。 一个个打得鼻塌嘴歪,皮开肉绽。 当面虽敢怒而不敢言,背地哭啼啼告诉厥夫,亦人情之常。 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未免卿卿哝哝的抱怨道:'不过是为挤去了和尚,所以拿众人出气。' 说几句无知的话,也是有的。 又有人把这话传入牛氏耳中,牛氏心生一计。 到他父亲家中说道:'人娶媳妇原是要孝敬公婆。 今我们离得遥远,还不曾见公婆的面。 虽公婆心疼儿女没得说,我们自己也过不得意,我要往任上看看公婆去。 况只得四五日路,我来替爹爹说一声,我早晚就去。' 那牛质是极要奉承老亲翁的,况女儿说的是正经理性话,遂夸道:'这是你做媳妇的孝心,极好的事。 但你少年嫩妇,孤行不便,我叫你哥哥同你去。' 牛氏归家,收拿行李,带了几个老仆妇,却把前日有闲话的八九个家人叫随了去,众人可敢不遵? 牛氏遂择日起身,牛耕也带着六七个家人,一行男女二十余人。 渡江到浦口,五日就到了凤阳,先差人去禀知。 马士英同蹇氏听说媳妇同哥哥来了,忙差人去接进衙门。 牛氏拜见了公婆,说了许多思念公婆要来孝养的话。 那马士英夫妇乍见媳妇生得人物果然齐整,说话又贤德。 见有这样个好媳妇,心中那个欢喜得不可言尽。 牛耕也拜见了,唱戏摆酒。 一来算接风,二来算会亲,热闹了几日,不消说得。 过后无事,家常说闲话,马士英问及家中长短,牛氏就借这个因头说道:'儿子老实一点,闲事不管,媳妇少不得要当家照料。 就是带来的这几个家奴欺我年幼,不服调度。 公婆的人我虽不好打他,骂他们几句是有的。 因为媳妇闲着闷得慌,有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和尚会说因果,媳妇叫了来说两三日是有的,养妈妈都同在跟前,这些恶奴就造了多少闲言杂语污蔑我。 在媳妇不值甚么,若使外人听得,岂不辱了公婆的脸面? 我故此带了他们来,求公婆戒斥他们个下次。' 马士英正疼这媳妇如心头之肉,听了他这话,可有不怒的? 次日到大堂上,也不说长短,将跟来的八九个家人,只说他们目无幼主母,不分青红皂白,每人二十大板,打得死去活来。 督抚衙门那牛筋缠的龙须板十下就可以送命,皂隶因系打府中内司,徇了多少情面,还打得两腿肉都飞去,血溅满身。 这些家人只好死捱,当堂岂敢说出幼主母私通和尚的话。 牛氏见打得如此,把胸中气恨全消,心里暗喜不虚来此一场。 住了有十数日,马士英并不知他贤郎同媳妇还未圆房,心疼儿媳年幼,不忍叫他久离,要打发他回。 因向牛氏道:'我儿,你来一场,算尽了你的孝心了。 但家中无人,你回去罢。' 牛氏见处治了这一番,料道下人再不敢多嘴。 他正想回去同和尚大开旗鼓,痛乐一回,但不好说得。 听说叫他回去,心眼里儿都是快活。 故意说了些不舍公公婆婆的话,假装出许多恋恋的样子,掉了几点泪。 把那马士英、蹇氏疼爱得了不得,与了许多东西。 因看媳妇面上,又厚赠了牛耕,治席送行。 差了家丁并门下人十数送他回去。 临行,又吩咐前次打的众人道:'你们此后须小心。 若如前放肆,我知道了,定拿来处死。' 众家人忍气吞声跟了回来。 牛氏到家,牛耕也回去了。 过了两日,恐公婆记挂,打发送来的人回任上去。 他又到父母家来走走,留住了两三日。 辞了回家,恰好路上正遇见那和尚在街上敲钵说唱。 牛氏满心欢喜,叫了个跟轿的小厮约那和尚到家来。 牛氏到家,刚进入房中,不一时,那小厮回说和尚来了。 牛氏叫他进来说唱了一会,给他饭吃了。 将起更,仍叫他到楼上去睡。 约将二鼓。 牛氏见人都睡静了,竟自己摸到楼上去,就教那他家的祖先堂做了行乐之场。 两个人都是久渴了的,这和尚得了牛氏的十多两银子,这两个月壮鸡肥肉将养得身子更有力量。 牛氏也经开辟多次,可禁大敌的了。 《西厢》上的二句竟是他二人此时的光景,道是: 一个恣情的不休,一个哑声儿厮耨。 两个干了歇,歇了又干,或这个上,或那个下,足足的忙了一夜。 五鼓漏残,牛氏才下楼要寝。 他心畅神怡,直睡到将午才醒。 牛氏满心以为丫头仆妇都是他打怕了的,不敢多嘴。 几个可恶闲话的家人,前在凤阳每人领了那顿肥打,料道也再无闲话,同这和尚竟公然大弄起来。 日间一时高兴,就到楼上取乐一番。 晚来或叫和尚到他床上同宿,或他上楼去睡,肆无忌惮起来。 这些仆妇又都去告诉丈夫。 牛氏只说威可以服众,孰不知怨毒之于人大矣。 疲犬犹能反噬,何况于人? 再无不想报复者。 又何况于无知之下人乎? 这几个家人聚在一处道:'他明明的养汉,前日到了老主任上,送了我们那一下,几乎丧命。 他今日又同和尚勾搭,我们何不捉住了奸情,看他还说甚么? 且出这口恶气。' 有几个有年纪的知些道理,怕事,说道:'罢,前日这顿打,认自己的晦气罢。 古语说,儿不捉母奸。 我们下人是捉不得主母奸情的。 弄得不好,就着了自己身上,那便了不得。 留着命吃碗糙米饭罢。' 内中一个年小的,叫做吴知,就是大管家吴义的儿子。 性极刚拗,他素常恃着是总管之子,在众家人中他定要出尖逞能。 他便挺身说道:'我拼死也做一下。 我想来,把小主请了同去,就算是夫捉妻奸了。 怕甚么?'  又有三四个同声相应道:'吴大哥这主意好,就是这样的行。' 那几个又劝道:'使不得,你看那小主可说得一句话出来的么? 就算拿住了奸,小主是不能杀的,你我下人自己背着个别罪替他杀去么? 既不杀,私休不得,就要到官。 一来小主说不出,二来官官相护,那时反弄到自己身上,劝你省些事吧。' 那吴知气忿忿的道:'你们这样老婆一般的汉子,一点胆量也没有,干不起大事。 我正要弄他到官,叫那淫妇出些丑,才出得我的气呢。' 那三四个道:'吴大哥说得是。 俗语说:秀才谋反,三年不成。 不要木匠多,把房子都盖歪了。 我们拿定主意,就是这样行。' 那几个道:'我们是老婆,看你汉子们做去吧。 但恐弄得不好,求像我们这老婆还不能呢。' 吴知道:'呸!蹋死放屁虫,可惜白给你们一张人皮披着。' 遂不听那几个人劝。 他五个齐了心,知会了自己老婆,又关会了丫头们。 这些妇女的心肠只想要报仇,那里知道利害? 还欣欣得意。 这一夜,牛氏正约了和尚在他床上高兴了半夜,都乏困极着了。 婢妇们留心看明,悄悄把门都开了,通知了他众人。 吴知同那四个家人跑到书房中,那马台正睡得着呼呼的,被他们摇醒了。 知道对他说是没用的,只替他穿了衣裳,抬着他,一拥到上房来。 见牛氏同和尚正搂抱而睡,一个上去,先抢了两条裤子。 一个将和尚打了两拳,精光的拉下床来绑了。 牛氏到了此时也没法了,蹲在床上,拿被盖着。 众人道:'奶奶,你是推不掉的。 捉奸已拿住了双,还说甚么? 请下来,到衙门里去。' 又一个道:'难道叫他光着身子去么? 只不与他裤子,衣服要穿的。' 要了一个丫头的青布衫蓝布裙,立逼叫他穿上。 这牛氏到底年小,心也吓昏了,又羞愧难当,任人调度。 外边天已黎明,众人才要拥着走,只见养氏跌跌撞撞跑了来,拦住道:'你们这些斫千刀的做的好事,他一个小男妇女,你们叫他那里去?' 吴知道:'你是个有年纪的奶妈,小主子不知道甚么,你不防范他,叫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敢来护他。 只恐怕老主子知道了,你还有半张桌儿呢。 往那里去? 同到衙门里凭官府发放罢。' 养氏也无言可答,料道拦阻不住,把头上的包头取下,替牛氏把头罩了。 众人簇拥着到了前厅,叫了乘轿子来。 养氏还拉着牛氏不肯放,被吴知上去把他一阵摇搡开了。 叫牛氏坐了轿,去掉了帘子,恐他在轿内寻死,好看着他。 又一乘家中的轿抬了马台。 这呆子凭人舞弄,他究竟也不知是做苦事。 其余的家人见事弄到这个地步,私按不下来,怕有后祸,着几个跟着主人,几个飞跑到牛家报与牛质。 牛质大惊,即刻就到牛尚书处说了。 关系大家脸面,闻知到中院察院衙门。 这御史姓寿名可托,是牛尚书的门生。 差一个当值家人,忙到衙门去说,要他婉护这件事。 那家人忙到衙门,闻知官府家中有事未来,跑到他家俬宅禀见了,说了备细。 那寿御史叫了班头来,吩咐道:'你到衙门里,那牛氏叫他回去,马公子也不必等候,只将马台五个家人收捕。 和尚与他一条裤子穿了,另行看守,到明日早堂审问。' 班头领了钧语,到了衙门,吩咐叫牛氏、马台回去。 将五个家人按名字锁靠了,叫班上人领去看守。 把和尚放了绑,也锁了。 与了他条裤子穿上,另带了去。 【一案奸情轻轻了过,这察院真正可托。】 此时这几个家奴见局势不好,面面相觑,才悔往事做坏,已是迟了。 【因一个无知恶少,送了四个孟浪家奴。】 那牛氏他不曾回家去,牛质不知察院将事体如何回,打发了儿子带着十数个家人远远的打听信。 听得说叫牛氏回去,接了他家中去了。 再说宦萼同邬合在茶中坐了一会,他家人来说道:'老爷请回罢,人都散了。' 宦萼问是甚么缘故,那人家道:'小的也不知详细。 才在那里见一个班头传察院老爷吩咐,只把和尚同家人拿起,那马公子同妇人都叫回去了。' 宦萼道:'白要我等了半日,一场扫兴。' 同邬合别了,亲自到花铺廊内买了几粒揭被香,又买了数丸'金枪不倒紫金丹'回来。 到晚间,先用烧酒将春药服下,然后夫妻二人同上床睡下。 宦萼枕在侯氏臂上,咂乳摸阴,抠抠挖挖,假做顽戏,暗暗将两粒'揭被香'已悄悄塞入牝户中去了。 不多时,只见侯氏腰肢不住乱扭,向宦萼道:'我今日这里头作怪得很,怎么又热又痒好不难过。' 宦萼道:'想是你心里想做那事,发起痒来了。' 侯氏道:'放你的屁,就是想做什事,也不犯着这样痒法。 就像虫拱的一般,又火烧火辣热烘烘的,说不出来那种难过得很。' 宦萼假装要睡,总不理他,任他说,也不答应。 侯氏此时实在有些过不得,忍不住了,见他不做声,伸手向他腰间一摸,那宦萼此时药性亦到,这阳物坚如铁杵,不住乱跳。 其热如一块火炭。 侯氏摸着,情不能禁,侧转身来就他,牝户刚对着玉茎,不期他假做翻身,面朝外去。 侯氏急了,推他道:'你醒来,我有话说。' 宦萼故意道:'我才睡着,叫我做甚么? 有话明日说罢。' 侯氏道:'你不要吃了乌龟肉装忘八憨儿。 我今日实在难过得很,不知甚么缘故,你的那东西又挺硬在那里,来救他一救。' 宦萼道:'我要睡,你又叫我起来。 先说明白了再来。 我若弄得正高兴,你要叫我住,可不难为坏了我? 你既要我弄,除非凭我弄得兴败才歇,不要到高兴的时候又不肯了。' 侯氏笑道:'算命的先生吃螃蟹,你瞎揿的是甚么? 你的本事可是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 往常只有你见败的回数多,我还有怕你的么? 昨日软得鼻涕似的,求娇花来替你咂,才隔了夜就忘了么?' 宦萼此时也忍不得了,起来道:'今日看本事还钱,你这会儿说嘴,硬邦邦的,过会不许嘴软!'侯氏道:'空说嘴中甚么用,做出来了见得呢。 你既说嘴,再要软了求娇花咂,我可也不依。' 一面笑着,忙仰卧了,宦萼将他两腿夹在肋下,把龟头在他牝户边左挽右晃,总不入去。 急得侯氏将屁股就上来,他又往后退退,侯氏才把屁股落下去,他又将龟头往下耸耸,急得侯氏乱扭,骂道:'狠心的忘八,你要我死么?' 宦萼笑嘻嘻总不理他,忽然将阳物用力往下一插,尽没至根。 顶了两顶,侯氏觉得内中滚热胀满,有趣不过,急得屁股供起来迎,宦萼又拔了出来,如此数次,他阴中淫水一阵阵像小解一般冒将出来,只是闭着眼哼。 那宦萼见奈何得他够了,遂把他两腿放下分开,身子伏下,两手扯个结实,然后用力没棱露脑抽送起来,弄得侯氏心花俱开,颤成一块,丢了又丢。 先还用两手扳住他的腰,后来两臂酥软,也扳不住了,直挺挺睡着,就是弄死人的一般。 宦萼只是乱捣,侯氏半晌回过一口气来,叫道:'好哥哥,你饶了我罢,我来不得了,浑身像瘫化了的,再弄弄,骨头全要散了。' 宦萼也不答他,仗着药力,重新用起狠来,出必至脑,入必尽根,又有千余。 侯氏又丢了两次,实在动不得了,阴中也有些疼痛,娇声哀告道:'你难道当真要弄死我么? 你歇歇罢。' 宦萼道:'这个话先说过的,我正发兴,你就要住。 你说你不怕,怎这么子说不应先的话了? 你先说我隔夜的话就忘记,你怎么才说的话就忘了? 你顾了你,叫我如何过得?'  侯氏实实支撑不住,便道:'你兴不足,叫娇花来弄弄罢。' 宦萼道:'我叫他来弄,你又好发恼?' 侯氏道:'是叫他来替我,如何又恼?' 宦萼巴不得这一声,听了满心欢喜,便叫娇花。 这娇花昨夜正将得味的时候,被主母一惊而散,这一件美物未经饱足,就如小孩子当着了芝麻糖,又香又甜,焉得不想吃。 此时听见他两人动作,悄悄走来,躲在床后边窃听。 听得那些声息有两三种,一层有趣似一层,起先听得主母是急的哼,那是嘴里的声息。 次后是弄得快活的哼,那声息是从鼻孔中出来的。 再后是弄得不死不活,微微喉中有些声息,被下面得那响,如人在泥淖中行,滑挞滑挞的不住。 又把那喉中之声盖住了,听不甚明。 把那丫头急得脸上火冒一阵,阴中水流一阵。 喉管中发烟,不住的咽唾。 要去又舍不得,要听又过不得。 正在难过,忽听得主母说叫他来替,如穷花子拾了锭金子,也没有这样快活,先那两条腿总酸麻得动不得,此时听了这话,忽然健硬起来,两三步忙忙走到床前。 宦萼将他一把抱上床来,正要替他脱掉裤子,伸下手去,原来竟是光着嫩股,倒摸了一手骚水,连他两条腿都是湿漉漉的。 忙替他把衫子脱了,两个蒸饼般的嫩乳,紧紧贴在胸前,指顶大一个小乳头,一身细皮净肉,令人好生可爱。 抱着亲了两个嘴,将他放倒。 因昨晚唐突了他,今日不敢冒失,轻轻的送将进去,一来两件都是湿透了的东西,二来又是昨夜小和尚挂搭过的了,故不觉烦难,也就尽根而入。 那娇花也不觉得苦楚,不过有些胀闷,既知道后来还有乐境,如吃橄榄一般,先不尝有酸涩,后来如何得有甘香? 也就勇于承受。 宦萼见他不似前番畏缩,也就施展枪法,大战起来。 后又演那百步穿杨的箭法,下下皆中红心。 那丫头是见过主母样子的,不知不觉把两条白森森嫩藕般小腿跷在两边,嫩臀颠颠扭扭,口鼻中也哼哼唧唧。 宦萼见这个样子,魂消而骨碎。 此时药性已过,不觉大泄。 紧紧抱住,睡了片刻,拽将出来,拭抹干净。 那娇花尝得这美味,果然有趣,这样没骨头的一个棍子鱼,比山禽海味,异果奇肴,都爽口些。 心满足,连衣裳也不穿,欣欣然抱在怀中,自去睡了。 宦萼将侯氏一看,此时却是真正睡着了,动也不动,还赤露着身子,牝户大张在那里。 宦萼低头看看,闻得内中一阵香气扑鼻,知是先那揭被香的药味,拉过被来替他盖上。 复闻他的嘴,也有香气喷出。 轻轻亲了两亲,然后卧下。 他也乏倦了一夜,直睡到东方日出,然后才醒。 侯氏也醒了,问宦萼道:'夜里我睡着了,你同丫头弄到多昝才歇?'  宦萼道:'这是你的美情,我方敢如此。 你既睡着了,我怎肯瞒你取乐? 不过弄丢了就罢。 那丫头也惧你王法,不多一会,他就去了,我就替你盖了被同睡。 虽兴还不足,恐怕劳碌了你,不敢动作,只轻轻亲了两个嘴,只得忍住睡了。' 侯氏喜得眉花眼笑,亲了他两个嘴,说道:'这样敬我爱我疼我,还有甚么说的? 你若时常像这样不躲懒,我便将丫头与你服事也是肯的。' 宦萼听了,如天上掉下个宝贝来一般,喜得没入脚处。 忙道:'奶奶,你这样好恩到我,我今后一日一日自然加倍殷勤,敢懒惰么?'  抱着侯氏又要弄弄。 侯氏道:'日头出得大高,我还酸软懒动,你留此精神夜里使罢。' 宦萼此时也并非高兴,因听得把娇花与他,不过是谢恩之意。 见侯氏璧谢,他也就虚邀了。 侯氏伸手摸他的阳物,已经绵软,笑道:'你夜里那样强头强脑,好不利害,怎这会也疯瘫了么?'  大笑了一会,两人才起来洗脸梳头。 那娇花精神抖擞,笑容满面,在旁服事,甚是殷勤。 侯氏叫过他来,吩咐道:'我你看倒还胆小,又知规矩。 今后我抬举你,你就贴身服事你主子,但不许瞒我做事。 倘偷馋抹嘴,我知道了,就了不得。 你不用到别的丫头到那里去了,你就安个铺在我床后头睡。' 那丫头笑嘻嘻忙叩了七八个头,答道:'蒙奶奶恩典,这样待我,我怎敢欺心?' 侯氏又将自己的衣衫裙裤之类,查了几件赏他,又与他几件首饰。 娇花又叩头谢了。 心中暗喜,自不必说。 那宦萼在旁看着,喜欢得笑得眼都没缝,暗想道:'好妙计,好春方,把一位妒奶奶不但治得服贴贴,还得了一个美婢,真是快乐。' 此后但是他夫妻干事,就叫娇花在旁。 或是推送,或是扛腿,做了一个帮手。 或替他两人揩抹,也不似先前畏缩。 也知打混插趣,取侯氏的笑颜。 但是侯氏饱足之后,余沥也常波及于他,虽不能适口充肠,也强似当日馋眼咽唾。 虽是把个宦萼喜得说不出的那一个快活,却也弄得他两边接应不暇。 他每日在侯氏跟前假做殷勤说笑,拿出那感恩报德的样子来,好不麻肉。 忽然一日,家人传进来说,二舅老爷奉差往云南去,如今从水路回来,已到上新河,差人来说信。 宦萼忙起身骑马去接,侯氏吩咐备酒伺候。 不多时,一同来家。 进到上房,兄妹相会。 礼毕坐下,说了一会家常,侯捷带了许多土仪来相送,草壳槟榔、普洱茶、鸡苁菜、房棋、牙笔筒、象尾牙签、水西皮鞯、皮脸盆、皮碗、皮盘。 宦萼作谢收了。 须臾,摆上酒肴,他夫妻陪坐闲叙。 你道这侯捷他有什事往云南去? 如何又从水路来到南京? 他便是侯太常的次子,侯敏之弟,侯氏之兄。 他在京做官,历升苑马寺正卿。 他管马久了,深知马之好歹。 这时魏忠贤正立内操,因嫌大马不伶范。 他素知滇黔蜀中三省所产之马,登山渡坡如履平地。 欲敕地方官送来,恐其按数送来塞责,不能如意。 特差侯捷往三处拣选采买,驰驿而往。 侯捷奉了这个美差,他自河南由潼关走陕西到四川去。 他虽系魏珰所遣,却算是奉旨的钦差,沿途大小官员送程仪送吃食,好生热闹,不能详述。 一日,到了汉中府武功县。 那知县姓沐名仁,是侯太常的切己门生,乃沐国公的族中子弟。 出境远迎,不但是接钦差,且要奉承老世兄。 接着了,一同到县,就留在衙门中住,以见亲厚之意。 叙了些寒温,摆上酒来,沐知县道:'弟所辖斗大一城,处在山僻,连梨园子弟都是没有的。 老世台驾临敞邑,着实简亵得罪。 有一个搽粉虞侯,弟欲叫他来抵应。 老世台尊意若何?' 侯捷笑道:'古人说: 蜜戚戚二三知己,娇滴滴一个红裙。 明晃晃两枝银烛,响当当一个骰盆。 这都是极妙的事,有何不可?' 沐知县遂吩咐家人叫传了来。 原来他先已叫到署中伺候着,听得叫,就袅袅娜娜走了进来,向侯捷叩头。 侯捷见他生得颇有可观,有四句赞他道: 粉面红光衬,朱唇绛色匀。 蛾眉横月小,蝉鬓叠云新。 侯捷见了甚喜,问他话时是一口北京语音,娇声嫩语,愈觉可爱。 你道一个官衙中如何叫进妓女来? 明季天下皆有官妓,厥夫名曰乐户,名载册籍,子孙相承,代代世袭,再脱不掉的。 俗所谓上铜板册的乌龟是也。 一年交纳钱粮,谓之金花银两。 送到大内库中,为后妃胭粉之费。 这是永乐皇帝创下的一个奇政,贻害后世,各官皆准叫去承应,惟不许公然留宿。 大约暗暗的私谐鸳侣也没处查账。 那女子在傍莺声呖呖,唱连像儿边关调侑酒。 饮到掌灯酒阑之后,侯捷同那妓者隅隅笑语,大有留连之意。 沐知县笑道:'这妮子颇少,有丰韵。 老世台若不嫌他鄙秽,留下他相伴罢,也抵得陶谷邮亭一夜眠。 台意如何?' 侯捷笑道:'这是老世台官署中,如何使得?' 沐知县道:'老世台果有此兴,这倒不妨。' 那侯捷也是个酷好此道的,沿途因钦差尊重,不好去嫖。 今见他如此说,正投所好,便道:'既承雅爱,敢不从命?'  酒也告止。 沐知县同他到了书房内,床榻早已铺设停当。 又坐谈了片刻,笑向侯捷道:'欢娱夜短,一刻千金,弟不奉陪了。' 告了安置进去。 侯捷上床,那妓者服事他宽衣睡下。 然后才上床,也脱尽了睡下。 侯捷抚摸他身上,皮肤甚细,嫩乳酥胸,颇可动人,勃然兴发,便如此云云。 事竣之后。 共枕而卧。 侯捷问他。' 我听你是北京声口,如何到了这里来?' 那女子先还不敢答应,问之再三,他流泪说道他父亲姓刘。 系北京人,是太学生。 因为表兄所诱,私奔逃出。 不幸表兄病殁,被乐户骗来到此。 详细告诉,涕泗滂流。 侯捷问道:'你今意思如何?' 他道:'但求得出火坑,为良人之妇,死亦无憾矣。' 侯捷道:'你意果决,我同你一宿姻缘,我当救你。' 那女子要下床叩谢,侯捷搂住道:'不消了。' 他在枕旁叩了数十,侯捷拉他睡下。 那女子因感他恩私,逞娇献媚。 那侯捷兴又复动,又云雨了一番,然后就寝。 且说这女子的父亲名字叫做刘卞韬,与一个汪时珍,皆系北京顺天府宛平县人。 俱住在阜成门外。 他二人生同齿,居同里,幼同学,长同游邑庠,交甚相知。 及汪生男,刘生女,又同日,里人亲友持汤饼交贺两家,谓他二人道:'此天授佳儿佳妇也。' 他二人亦心愿,遂缔姻好。 未几,汪时珍夫妇染疫病笃,以幼子并家财嘱于刘文韬,道:'我本客籍,无期功强近之亲可以属目。 我与兄总角相交至于今日,且又系肺腑之亲。 藐兹遗孤,推藉字之。 俟其成立相配之后,再以家产付之,吾目瞑矣。 谅兄义人,决不负我所托。' 遂卒。 殡葬之后,汪时珍产业尽归于刘文韬。 他由是持筹握算,数年遂成巨富。 乃纳粟入雍,以女改许贵儿。 汪氏子年至十五,尚不使就学。 蓬头垢面,露肘决踵,与家童为伍,甚至操畚锸以就饮食,刘文韬终岁不使一见。 天启五年,诏举监生科。 刘文韬希图侥幸,乃就僧舍肄业。 僧舍去其家不半里,一夕,邻家郭氏子暴卒,召僧诵经入殓。 师徒尽往,嘱文韬守舍。 他读书漏深,神思困倦,凭几假寐。 陡闻飘风飕飕,自远而来,渐至庵前。 倏焉排闼直抵中庭,灯昏月暗,檐马悲鸣,墙篁惨戛,竦然惊醒。 遂心荡神沮,乃起而就榻下帷,箕踞枕簟,以候僧归。 少焉,闻门外有呼其名者,细听,则故人汪时珍音也。 不觉毛发惊竖,股战几栗,敛手屏气,不敢出息。 顷之,则推门入室,据榻前竹椅,细数道:'汝七八岁家贫,就学我家。 我解衣推食,未尝或吝。 及长,赴郡邑试。 凡百资斧,吾与汝共。 追补诸生,汝巾衫修脯不能措,吾为汝办。 当年三十未娶,吾助汝婚。 后各生子女,又结姻娅。 历年来汝不治生产而足衣食,倚谁之力耶? 汝尝指天地,誓日月,呼鬼神,而告予曰:'吾头敢断,心敢剖,肝膈敢刳,君恩不敢忘也。' 言犹在耳,抔土未干。 将女改许,奴隶吾子,吞没吾财,负恩忘义,狗彘不若。 天地鬼神森罗昭布,尚思取科第,幸爵禄,荣一乡,耀一时耶? 吾在夜台十余年,隐恨在心,未尝刻忘。 今日特来与汝诀生,死在今夕矣。' 文韬大恐,乃振衣从牖中跃出,汪踉跄尾后。 至殿上,怆惶迷惑,又黑暗如漆,不得其门。 只闻得脚步在后,追捕甚急。 乃大呼乞命,绕殿而走,汪复追逐不休。 至四鼓,文韬力竭气尽,僵仆于地。 汪倚殿楹,恨骂不绝。 僧在丧家诵经毕,将举尸入殓,则失其所在。 遍觅不得,合家惊讶。 僧辞神归,见文韬伏地呻吟。 又一人倚柱挺立,举火烛之,则郭氏所失之尸也。 大惊,使其徒报丧家,并呼文韬之妻。 少顷皆至,郭氏舆其尸归。 刘妻以姜汁灌文韬,五鼓方苏。 问其故,文韬具言始末,闻者无不吐舌。 遂舆回,惟张目发狂,数日而卒。 无子,妻亦相继病死。 刘文韬之叔主其家,以其产尽还汪子。 其女初改许贵婿,贵婿又殇,犹在闺中待字。 他有一个表兄时常到他家来,日近亲。 那女子陡然高兴,等不得媒妁了,瞒着父亲,竟两人暗暗成其夫妇。 后来二人情厚了,又怕父母得知,将所有之首饰卷而怀之,相约而逃。 一直就逃到保定府地方,那表兄得了个夹阴伤寒。 此时他囊中已空,无力医药,数日死了。 恰值有一个陕西客人也在店中,见这女子生得颇佳,情愿替他葬夫,开发店账,要娶他为妻。 这女子正无所归,只得从他而去,这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谁知到了家中,竟是一个娼道。 歇后语说的:半夜回家不点灯,乌归。 他身落火坑,少不得倚门献笑,送旧迎新,做了烟花的道路。 今遇侯捷问他,他实呈始末。 侯捷动了一点怜悯心肠,次早对沐知县说了。 即刻差人拿了乌龟来,问他个拐良为娼,重责三十板,枷号两个月。 进来问侯捷道:'此女还是老世台带了去? 还是弟养在这里以俟驾旋?'  侯捷笑道:'弟那里要他? 祈老世台择一良善无妻者配之,阴功莫大了。' 沐知县知他衙门中有一个少年小吏无妻,叫了来,吩咐库中取了十两银子给他,为花烛之费。 他夫妻二人叩谢了,侯捷同知县欢喜而去。 刘文韬贪利负义,为汪时珍活夺其魂。 世之负心人宁无畏耶? 女落烟花,产业乃归汪子,爱的便宜处却在那里? 此一段可作负心人顶门一针,不可视为泛言。 闲话休题,且说侯捷要辞行,沐知县苦苦款留不住。 地方寒苦,不能厚赆,远送当三杯之意,直送至百里之外而别。 侯捷朝登紫陌,夜宿红尘,不日来到栈道。 见了许多崇山峻岭,峭壁悬崖,苍松怪木,异草奇花,眼界中倒也觉得新奇,不日到了成都。 这府治在万山之中一块平阳,沃野千里,真古所谓天府之国也。 进城见了蜀王,会同巡抚,传谕各府官员采买马匹。 住了两月有余,挑选上好川马一千匹,交与巡抚,遣指挥一员,领百余兵丁,先送往京中东厂交割。 他辞了蜀王,同众官由水路下夔门,过江陵县,至常德府。 常德由水路至镇远者,于西门觅舟。 大者曰辰船,可容二十余人,舟至辰沅而止。 小者曰(舟秋)船,容三四人,可溯五溪直达潕水。 逆流牵挽,层累而上,计程仅一千二百里。 然滩多石险,一月方能达。 且辰沅一路不设递运,故乘传之使尽皆从陆。 侯捷自常德起旱,到桃源县,西行二十里即进山。 从此以往,高高下下,一路皆山。 五里至白马渡,溯流沿山而行。 左瞰空江,右挟岩壑。 渡江登岭,折下平田。 五里过桃川铺渡小溪,折而南过仙径亭,乃入桃源山。 山之阳有洞曰桃源洞,又名秦人洞。 攀登而上至洞口,石壁峭立,纵广丈余。 洞外有瀑布千尺,挂绝壁而下,虽大旱不绝泻潭中。 行里许,伏地不复见。 又北行三里,与桃溪合流出大江。 潭在洞门外,深不可测,辰邑山溪最为奇胜。 自船溪至邑四十里,一望岩石林立,态色之妙,仿佛太湖灵壁。 舆马都从石隙中行,或高如峭壁,或砌如栏阶,或如马驰虎踞,或如祥鸾奇鬼,或如楼阁,或如烟云,种种骇异。 居民皆藏石坞中,短行周遭,时见烟升,从风卷散,酷似辋川图北垞意景。 至如辰溪,城市四围,俱石骨奇支,谓之五城山。 楚威王使将军庄桥定黔中,至此因山筑城是也。 城南一带,则有石屋巉空,临江数仞,与疾流奔响,互为吞吐,尤出人耳目之外。 镇远府河势纡曲,水由黄平州万山中来。 峰峦纵拔,上出重霄。 无城郭,依山为卫。 隔河有卫城,设立指挥使,实以守兵,诚控蛮之良策也。 水路上阻诸葛洞之塞,止可到此,故舟车辐辏,货物聚集。 下十五里即两路口,乃通黎平之道也。 黎郡北连楚壤,南接西粤。 中有九股黑苗聚落于古州八万,方二千余里。 泉甘土肥,出五金矿。 民物丰阜,俗以十一月为岁首。 其他家畜肥牯,织五色布,每元旦杀牛焚布以祀天,自古不服中国。 出镇远西门即油榨关,虽不甚险,实凿开一线之道也。 过关,平路十里,至相见坡。 三重迭起,高皆千仞,计程有三十里。 登首坡则尾见,立中坡前后顾则首尾见,陟尾坡则首见。 行旅者此以手招,彼以口答,响应若咫尺,而不知三十里之遥也。 望城坡,登其巅可望偏桥卫城,故名。 南里许即诸葛洞,相传武侯征蛮凿运粮者。 然非洞也,乃两山陡立,中夹一溪。 后为大水冲两崖巨石梗塞中流,舟揖难行。 万历中设偏沅巡抚衙门,以压镇诸苗。 半年驻沅,半年驻偏桥关,为楚黔重镇。 偏桥下七八里有白云洞,深十里许。 中有蚊龙、狮、象、石床、石凳等景,颇可观游。 倒马坡之巅曰武胜关,土名上马营。 五里谷子铺,十里西阳铺,十里至黄丝铺,设腰站。 此地俗近苗夷,女德不戒,而黄丝铺为尤,斯夜郎之桑间濮上也。 彼处谣云: 清平豆腐杨老酒,黄丝的姐儿家家有。 兴隆卫,即古□□郡。 历三十里渡崇安江,江之上流接新添卫诸山之水,合平越葛镜桥麻哈江下。 人古州八万,经生苗地,二千余里达黔阳,合大溪趋洞庭以入大江。 杨老驿,去清平县三十里,有竹王祠,三月间香火极盛。 汉时夜郎女浣于巡水,忽有巨竹三节上流浮下,中有儿啼声,剖得一男,育之。 及长,有材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 能以威德抚诸蛮,武帝封为夜郎王。 疑其欲反,复杀之。 群蛮思之不置,请立,后乃封其三子皆为侯。 既卒,群蛮立祠祀之。 黄丝驿亦有庙,香火亦盛。 葛镜桥,跨麻哈江而造。 两山壁立千仞,相束一江。 水黑如胶,有风不波。 雾罩山昏,鲜见天日。 昔皆悬絙以渡,沉溺者众。 嘉靖间里人葛镜建巨桥,旋圯,再建复倾。 乃斋戒沐浴,率妻子刑牲以誓曰:'桥之不成,有如此江。' 遂破产经营,即成。 至今来往者赖之。 平越郡城内有张道通修道故迹。 邋遢名三丰,闽人。 洪武间以军籍戍郡,蓬头赤足丐于市,故呼为邋遢。 府南五里,隔溪绝壁有三丰遗照,戴华阳巾,侧身携杖西行,伊然图画,傍有'神留宇宙'四大字。 下有夜雨滴金桥,虽晴夜亦雨洒数点。 又有晚霞斜照,不计晴雨,皆有斜晖。 新添卫十里有凭虚洞,洞深十里,有瀑泉声如雷吼,俗呼母珠洞。 下五里瓮城桥,长百余步,其水入蜀。 尤里卫南关外有留人洞,幽静可爱。 客至每留恋不忍去,然浅迫只可容数人。 龙洞,去贵州省城五里,浅窄不可游。 省城之水皆流入广陆河下乌江者也。 自省以西,山川迥异,皆各各自生,不相联络,无复依回瞻顾之状。 田皆石底,上惟尺土,五日不雨,则苗枯槁。 世所谓雨师好黔,言黔中无五日不雨也。 良由彼苍爱人之至,惟恐禾荒民饥,故常以雨滋之。 贵州省城,明初设立贵州宣慰司,至隆庆中改为贵阳府。 环城九里七分,自南至北街道甚辟,市肆咸聚。 从来皆谓滇南重地,而取道于黔中一线。 设黔省,总为通滇计。 然二百余年,黔常多事,不及滇云之盛也。 天启二年二月初七日,水西安酋寇省城,至十月初一日围始解。 议于旧城外联筑一城,以护城外居民。 周九里三分,于天启四年工竣。 黔省苗蛮种类甚多,有:花苗、东苗、西苗、牧羊苗、青苗、白苗、谷蔺苗、紫姜苗、平伐苗、夭苗、九股黑苗、红苗、生苗、罗汉苗、阳洞苗、黑罗罗、白罗罗、八番苗、打牙犵狫、剪头犵狫、本狫家苗、土人苗、桐人、羊犷苗、杨保苗、蛮人苗、狗耳龙家苗、马镫龙家苗、僰人、宋家、蔡家。 共三十余种,风俗各异。 惟宋家、蔡家、马镫龙家,乃战国时楚伐宋、蔡、龙三国,俘其民放之南激,流而为苗者。 知中原礼义,衣服祭祖,婚嫁丧葬,揖让进退,一禀于周。 而花苗、东苗、西苗、牯羊苗四种淳朴外,其余者皆不可以礼法教,惟土司官威刑始得以制之。 诸苗中(犭中)家最恶而险,通汉语,知汉书,到处皆有其种。 盖其商买于诸苗之中,如徽人绍人之于中原也。 然秉性匪良,专造药蛋,种蛊毒。 构结生苗,劫掠百姓,为害最烈。 捕则窜入深箐,无从追缉。 生苗者,不服土官黔束。 无头目,雄而强者即为长。 或聚至数百人,即僭号称帝,俨然冕旒黄衣而端拱于荒山之巅,以受数百之朝贺而呼万岁。 官兵至,则遁而之他山。 逢人即杀,见物即劫去,有司官或统人四面截杀则尽之矣。 他日又有群聚者,仍然焚掠。 而(犭中)家多通诸苗之言,多识僰人之文。 复诱而入内地,劫杀商贾,为害不可胜言。 苗俗每岁孟春月,男女各丽服相率跳月。 男吹芦笙于前以为导,女振铎于后以为应。 连袂把臂,盘施宛转,各有行列,终日不乱。 暮则挈所私归,谑浪笑歌,比晓乃散。 聘赀视女妍媸而定多寡,必生子然后归于大家。 惟红苗为甚,每至立春日,择男女之丽者,扮各故事以迎于市为乐。 男子之丽者,即古之潘安宋朝有不及焉。 女子之丽者,汉之飞燕唐之太真亦无能出其上矣。 此种女子,欲购之者,牛马当以千计而始首肯。 男子皆不乐为龙阳君,有犯之者,辄自杀。 惟此一事,乃中国之所不及也。 每冬月,苗女子采刺梨入市货人,得浙江楚豫客买之,苗女喜曰利市,谓得佳客交易也。 本省人买则倍其价。 江南人或物色之,则举筐以赠,曰'爱莫离'。 爱莫离者,华言'与你有宿缘'也。 或有调戏之者,则大怒曰:'落勿浑。' 落勿浑者,华言'没廉耻'也。 山峒中诸苗男女见有鲜衣弩马仆从呼拥而至者,举家皆出而膜拜。 有不知者,辄大声呼曰:'快出来睨汉郎。' 睨者,视也。 汉郎者,汉官也。 或下马过其家乞水火,必举家男女跪而奉之,其爱慕中国如此。 威清卫有两尖峰平地突起,俱高千仞,上各有庙。 每仲春,游者络绎。 平坝所有珍珠泉,又名岛泉。 平时无水,焚楮帛,则泉涌如沸,高喷数仞。 天台山有神女庙,女冠所居。 翠树菁葱,颇可游览。 有泉一勺,即十万人饮之不竭。 安顺州,在元为习安州。 城围九里,□□宫市皆宏敞壮丽。 人家以白石为墙壁,石片为瓦,估人云集远胜贵阳。 昔尝欲立省会于此,因秤土轻重不及贵阳,故舍此从彼。 附郭有普定卫,明初设普定军民指挥使司以襟带三州,其权甚重。 故黔民但言普定而不知有安顺,威之所慑久矣。 安顺乃黔西孔道也,出西关四十五里有龙井。 每年立秋日,井内发声如鼓,闻数十里,名龙打鼓,主来岁雨多。 至安庄卫,此路山川又一变矣。 山乱如麻,俱高万仞。 山巅突起,其峰如槊如笋者,指不胜屈。 安庄卫西南行五里有观音洞,中安大士。 洞中又有洞,石乳溜滴成柱。 大数围,击之,一为钟声,一为鼓声。 从右直上又有双明洞,旁又有一洞,极小而黑,境界之奇莫能尽述。 十五里至白水铺,行未里许,见瀑布如帘,倒泻石壁。 群峰直上,高入云表。 五里白虹桥,桥上瀑布更飘。 三四折入溪,疾渡桥下西去。 过桥逐溪行,忽闻有轰雷声声不息。 舆人云,此望水亭泉声也。 又五里,上望水亭。 龙渊直下,白练千条,喷珠卷雪,注入百尺绿潭。 虽天朗气清,而激水喷溅,如行大雾中,数里以前所闻雷鸣者盖此。 隔岸有'雪练晴川四字。 里人云,潭内有水犀,风月清皎时往往出现。 其龙湫挂处,悬崖数仞,怒涛翻涌。 内有水帘洞,深突不可穷。 霸陵桥即关索岭,水从西北而趋,自万山中来,亦合盘江,至粤西以入海。 关索岭为黔山峻险第一,路如之字,盘折而上。 山半有关帝词,即龙泉寺。 有马跑泉,甘碧可饮,相传关帝少于索用枪刺出者。 庙在高台之上,台下有竹奇绝,名曰绵竹。 俗曰幡竿竹,围大如松,青葱可爱。 庙门外有哑泉,昔孔明南征,军士误饮此水皆哑,后人封之,有碣曰'亘古哑泉'。 西巅即顺忠王索祠,铁枪一株,重百余斤,以镇山门,俗称小关王庙。 庙貌甚伟,苗部俱畏威德,入庙者无不罗拜。 下岭即关山驿,自此以西,俱高峰插天,烟云无阴晴,弥漫山谷。 象鼻岭,两峰壁立,相夹一岭,如像鼻然。 阔三丈,长百余丈。 登其西畔高峰,视黔东诸山如培塿矣。 顶站即永宁州,地穹窿无极,去天不远。 山顶在云雾中,浓阴成雨,终古不晴。 秋月重裘,奇寒彻骨。 此地水即西流,山势崎岖险恶。 站前后数十里,驿骑倒毙甚多,道旁僵卧,臭秽逼人。 城北二里许有观音洞,深十里,秉烛快游,亦胜事也。 内有石床一,光润如大理文石,坐卧则铮铮有声,反侧间如丝竹乱耳,镌题于石曰'游仙榻'。 三十里外新铺西有潭,深百丈。 潭旁石壁高干寻,如千层饼状,亦奇观也。 铁索桥,驾盘江而造。 江源出自乌撒苗境深山中。 冬日不涸。 始见其泉,凡七十七处,俱临于一溪。 绕曲靖道毕节而注安南县,合粤西乌梅江而下海,人滇所必由也。 两峰夹峙,一水中绝。 断岸千尺,飞流如驶。 盖天设以界黔滇者也,往往舟济多覆溺患。 天启二年,监司朱家民始冶铁为絙者三十七,粗有数围,长数十丈,将两崖巨石凿孔以贯之,覆以木板,相类栈道。 然絙长力弱,人行其上,升降不已,身随摇撼,不克自持,车骑必下。 前者陟岸,后者始登。 若接武而行,益增其险。 上坡不过里许,然陡峻难行,不亚上关岭也。 安南卫有峰插天,上有元帝庙,南关亦有峰相类,上有玉皇阁,俱可登眺。 阁下即南峰寺也,语云:冷顶站,热盘江,行至安南讨火。 向八十里之间,寒热三变,天地之间至此独异。 自南关上坡至观将军饮马泉,历五云坡,过仙人洞,径老鸦关。 皆斜盘百曲,但石道宽平可行耳。 道傍石刻朱书'鸟道干重'四字,颇壮丽。 度万人桥至江西坡,山岭差平,然曲折纡回而上。 深涧大壑,心目茫然矣。 新兴所出南门,上坡至观音洞,过九峰寺,遍山皆罗汉松。 黔山俱童,自此始有林木。 谷中多白云,阴晴皆然。 度板桥至鹦哥嘴,嘴岭甚险,有鹦鹉寺。 自此以上,俱山上生山。 大山之水俱注涧溪,小山之水众峰环绕,无趋泄之道,俱由地中行,或流入洞。 当春夏霪雨,山巅泛滥如湖; 秋冬水涸,又成陆地。 白云坡甚峻,两山壁立万仞,中夹一涧。 横流淙淙,俯而视之,心目苍茫。 新兴所当黔滇之交,高山万重,俱出云表。 关岭虽峻,亦无出其右也。 碧云洞在郭外数里,石屏当门,游者抚摩,光润如玉。 幽泉旁流,声如击筑。 内有石磐,扣之铮铮。 入洞甚黑,行百余步,豁然开朗,一线天也。 石罅漏日,洞见一切。 黄的大如斗,瞿昙大土罗汉各一。 或倚屏独立,或傍榻跏跃,或踞崖仰视,须眉宛然。 绝壁数仞,有龙上升,鳞甲欲动,爪牙若舞。 再进则巨浪排空,惊涛涌地,一溪横流。 燃炬以照,旁有一径甚窄,侧身可入。 盘旋数转,丹灶药炉在焉。 转弯一浮屠矗天,玲垄绝巧。 再行里许,有石田千顷,石阁五楹,石榻、石墩具焉。 出洞,则在峰顶俯视万山,竟同丘垤。 云安坡俗呼云南坡。 高万仞,极其险峻。 至岭西道阔仅数尺,如一线相连,止可一骑独行。 稍一失足,则人马俱坠,如转圆石于仞之山矣。 仰视诸峰,皆逼霄汉,诸蛮多聚族而居山半耕凿。 其坡险夫迢递,将及巅,名龙摆尾者,险绝难行。 凡六十丈,又最上为江沧口始涉顶。 此处断崖成径,峻滑不可支足。 过一小庵,又西上为避阴坡。 凡此三险,总曰云安坡,又三十五里至大坡,十里娥嫏坡,此二坡亦高而长。 又十里至亦资孔,亦资孔者,夷语也,有驿在焉。 其地名有革纳撒麻蛾螂鲁尼多罗矣纳者,察皆苗中乡谈。 其铺家之妇当垆招客,其为桑间濮上亦犹黄丝铺也。 又四十里上坡,乃人滇境。 左右有两坊,一日'滇南胜境',一曰'彩彻云衢',平夷所则云南境中矣。 自楚至镇远,则黔省已在最高处。 又从黔省至滇南,所过万山皆拾级而上。 间有下坡,然较之上坡,十不及二三。 及至此望贵州,如在釜底。 向之所历诸峰参天蔽日者,皆俯而视之,则滇之高不待言矣。 过平夷所,南渡两重石桥。 满俊有清溪洞。 深十余里,诸景与碧云相类,大抵洞者皆洪水趋泄之门路也。 其中景胜,凡洞俱有,皆大同小异。 出清溪后户即紫泉洞,亦幽深可爱,游者不倦。 过扬威哨,皆如中原坦道,两山繁林木矣。 又多鹦鹉诸禽,鸣声上下,颇倾客耳。 山多鹧鸪,'行不得也哥哥'六字绝分明,不似他鸟言须以意会,望之如家鸡然。 交水西北百十里,往乌撒必由之道。 交水两水相交,平畴万顷,民物丰厚,貌如江南风景。 去曲靖府三十里,马隆州有义象冢。 天启二年,水西安氏叛,抚军调陶土司御之。 陶有一象,日将暮,伏山润中,鼻吸泥水数斛。 突出咆哮跳跃,鼻喷泥水,直抵贼垒,寇皆惊骇。 复以鼻卷一贼,掷空坠死。 乘机逐北,遂获大捷。 及晓收师,象中毒弩而毙。 土人德之,葬于南山,春秋祭扫不绝。 本密关即木密所也,有小关索岭。 上有武侯及索祠,祠前铜马一,乃唐时物也。 古柏参天,俱大数抱。 道傍有碑云'武侯平蛮会盟于此。' 按史丞相亮盟南人于木密,即此也。 易隆驿去城十里,有温泉可澡。 大鼎山有海潮寺,寺颇清幽。 多竹木,面海子,阔数十里,周百余里,隔岸即嵩明州。 去寺半里,道旁有毒泉,碣云:'此系毒水,饮者伤生。' 杨林所属嵩明州,出东关五十五里,即杨升庵题诗处也。 板桥驿出西关三十五里,历鹤鸽哨,度石梁,而至归化寺,去滇城只五里矣。 登金马山俯瞰城中,烟火万家,楼阁参差,双目顿爽。 沐国公同巡抚率领文武众官迎接至此,簇拥进城,送侯捷到公馆住下。 宣了采买马匹之旨,巡抚行下各府,立限送验。 送下程请接风,俱不用细说。 侯捷闲暇游览滇城诸景,会城内有三山,五华其一也,上有武侯词。 螺峰在城东北隅,倚山建圆通寺。 颇多亭榭,名人题句甚多,俱刻岩石。 松楸颇盛,四时绿阴交覆,白云弥漫,差足游览。 夏桂洲有五言律一首镌崖石上,其辞曰: 古寺翠崖阴,危亭绝顶临。 鹤集松有梦,云山岫无心。 仄径攀萝上,丛台刻竹吟。 南蛮秋日瞑,哀响合猿音。 后书,正德十三年秋七月五日,广信夏言题。 崖畔有一洞甚深,洞门外有一潭。 洞中一石上有股印,俗传云系红孩洞,石上乃红孩所坐之迹也。 城南四十里即太华山,高峻凌虚,下临昆池。 城西三十里即碧鸡山,相传汉时有凤仪此,所以王褒持节来祀也。 城北蛇山,直出云表,如列屏翰。 金马碧鸡坊在南关外,东曰金马,西曰碧鸡。 乃百货汇聚,人烟辏集之所也,富庶有江浙风。 金马坊之东数里,有大白塔。 下有四门,讹传孔明斩孟获头藏于内,此不见经传之言也。 然至今猓猡不敢自门内行走,云过则头痛,亦一异事也。 东郭有金牛寺,寺外八角亭中有铜牛一,重将万斤,以镇水怪。 盖此地缘溪,每春夏霪雨,东北万山之水奔流如驶,往往冲圯民居,故范牛以镇,而水患稍减矣。 铜瓦殿会城东十余里金马山西北麓,乃真武殿。 仿武当殿,三楹尽范铜为之,而饰以黄金。 春月游人毕集。 昆明池方数百里,跨昆阳、安宁、晋宁三州郡。 水如倒流,故曰滇水无泄处,或曰由西北流入金沙江以趋蜀。 侯捷闻安宁州温泉有杨升庵题曰'天下第一汤'。 传云此水甲于诸泉,称三绝:第一无硫黄气; 二则身有垢,不假浣濯,入水俱浮; 三有疥癣者,一澡即痊。 往浴之,果如其言。 夜观北斗,讶其甚低。 考北京北极出地四十五度,江南北极出地三十二度,云南北极出地二十四度,则北斗之低也直矣。 地高则风劲,故曰贵州无日不雨,云南无日不风。 风多扬沙拔木,然风每从西南来,未解其故。 他在滇中收足马匹,也差人先送进京。 然后收拾起程,有司官皆各有厚赠。 他先路过贵州时,已经宣过上谕采办马匹。 及他回到贵州,马已齐集省城。 他挑选了一番,足了数,也差官押送起身。 他又收了许多赆仪。 到了镇远,他一来下水图快,二来要赏玩水路的景致,遂坐了(舟秋)船到辰州,又换辰船到常德。 一路见了些险恶滩洞,而饿鬼洞滩水尤大险恶。 浪与舟相触,滚滚直入艎中。 多方掩拒,衣被鲜不淋漓。 恶滩更恶之甚者,滩长里许,浪大而石险,舟行稍不戒,辄破碎沦溺。 其大王滩、二王滩、三王滩亦险,而大王滩尤甚。 在滩上视前船埋巨浪中,只露桅杪。 及下滩回顾后船,如在山巅。 虽舟迅如矢可喜,然亦可怖。 由平溪行,江右一带石质如叠雪,每石不下几干层。 方如书帙,高高下下,状若充栋。 沿江不一而足,俗名其地曰千卷书。 辰溪县左岸西有巨室,外貌雄浑而虚其中,名曰钟鼓洞。 洞中有藏书室,相传穆天子藏书处。 楠木洞稍前绝壁之上,石缝中有船,长可八尺许,俗称仙人所留沉香船也。 常德倒水岩仙蜕石,石皆壁立,水滨逶迤高广,上凿石窦者十,下临绝壑。 内一窦中藏木槥五,旧传为沉香棺。 土人云,水涨时,健儿引絙而上。 棺朽,遗蜕尚存。 舟人戏以竿撩之,雷辄怒击,亦未知何代所留。 善卷山,尧时善卷让位,避居此山。 今孤峰绝顶有善卷先生吉坛,汪渚有善卷先生钓湾,其村亦曰善卷村。 山容耸秀,曲渚依流,令人有出尘之想。 沉江至此如一砥柱,过此则百里平畴,直趋洞庭矣。 洞庭湖白泥窑长十余里,湖水浅不及尺。 舟行须水尺五,不得已,荡舟胶泥中。 螺蚌碎石与艎板相轧声,刺刺不休。 适以风猛甚,瞬息而过。 舟人以为此乃神窖,非风不行。 数里之地,水涸时,人力推挽,行一二日者有之。 篙头皆缀横木,形如卜字,其锐者一人胶泥不能复出。 过此,桶木窖洞庭夹。 未至夹数里,四天阴霾,舟行黑风浊浪中。 舟子惊相耳语,剪牲焚堵,色甚匆遽。 初不解其故。 少顷,见神木直逼舟傍,不及一丈而返。 遥望课船,遇之船破,赖贾筏得救。 舟子色稍定,乃曰:'此楠木神,每遇暴风昼晦,辄出游湖中。' 神首色沈绿如螺髻,往来于神木窖之前后左右,终古如斯,故称神木。 岳州城门左侧有铁牛一,蹲踞西望而张其口,若有吞湖之意。 想亦五行克制之理,与滇省铜牛制水之义同。 门外砂碛中置铁钮五,其一较小,不知起于何代,亦竟不知何用。 新堤为鱼米积聚之地,沿江庐舍绵亘十五里,有小江通沙湖。 上下洪湖及沔阳、仙桃、荆州、安陆诸处,商贾云集,井陌成行,有丰亨之象。 汉口南数里,则汉阳府治,东渡江即武昌省城。 十里之内置郡者二,盖上当滇、黔、秦、蜀之冲,下控左右两江之要,故特于此严锁钥焉。 商城,古高阳氏封子庭坚于此。 汉成帝绥和元年,封殷后孔佶为绍嘉侯,故曰商丘,楚相孙叔敖埋蛇之地也。 田家镇有吴甘兴霸庙,地有神鸦,往来江上。 帆樯过此,不拘饼饵粒食,撇空饲之。 群鸦飞舞接食,百无一坠。 食毕,间有集舟樯之杪送出庙境,俗谓将军遣使送客。 其声哑哑类慈鸟,上下三十里皆有之,亦一奇也。 二十里过富池,百一十里到九江。 过径江口镇,俗云蹲鱼嘴。 土人言此地每岁有猪婆龙为害,天寒水涸,辄崩岸坏屋庐,今旧岸已在大江心。 泊舟者油物煎熬,龙即出舟,人切戒之。 夏月则不避也。 自此以往,经安庆、芜湖、采石抵南京上新河,沿途无可纪录,直怒帆张凤长江顺流直下而已。 宦萼同侯捷饮酒之间说道:'常听得人说万里云南,我当是离天边不远,不想二哥竟有此一游? 可将所见所闻详细向我说一番,我记在心里。 一则长些见识,二则后来会着人说云南的古迹,我也好说说天话。' 侯捷从北京起身,历河南、陕西到四川,自川至湖广,走贵州上云南,把六省所见所闻的景致说与他听。 宦萼听得比每常叫人念鼓儿词还觉有味,所以日日不放。 【呆公子之习气每毒及此,不为作者刻薄。】 饮酒毕,大家到晚安歇。 次日,戏筵款待,约了贾文物、童自大相陪。 次日,侯捷要行,宦萼、侯氏要留他多住几日。 侯捷道:'奉命限期只许一年,今已将满,不敢耽延。' 他夫妻见说有日限,也不便强留。 贾文物、童自大来拜。 贾文物觌面专请,他也力辞。 【庸俗之辈专好觅此等交。】 侯捷忙去一答拜,就要动身。 宦萼吩咐家人厨役往浦口去备宴饯行。 他亲自送过了江,雇了头口。 宦萼陪他住了一宿。 次早,回京复命去了。 侯捷的大管家俬下孝敬了姑老爷两个缅铃。 一个有黄豆大,是用手攥着的。 一个有榛子大,有鼻如钮,是妇人炉中用的。 【此管家竟识窍,不愧为大管家矣。 下文方得姑爷厚赏。】 宦萼大喜,赏了他二百两银。 当日晚间便同侯氏试验,叫他手摸着一个,阴户内送进一个。 侯氏遍体酥麻,乐得哼声不绝。 次早,用丝绵包好,如宝贝一般收贮候用。 要知后事,须看下文。 钝翁曰:钱贵约钟生之来,一则久别所必至之情,二则钱贵□□□梦兆。 提出钟生见色不迷之公案以劝警世人,又为宦萼纵恶张本,以完题面。 □□□□一段,写淫妇之巧言饰非,愚父之溺爱听谗。 察□□□托徇私,和尚之奸狡脱罪,一一写出。 至于结果众□□夫妇者,不肯使此辈得志,且令马士英家丑外扬也。 董布德的是国手,今日之名医皆本他传授而来。 律中庸□□□□□□再犯不着。 养氏夫妇传法于马台,想头奇绝,不愧为抚养之乳母,善□□□□也。 师死,为弟子者心丧三年。 乳母死,缌麻三月。 □□□于此师当衰,经于此乳母当期,庶可以报教训之□□。 □□自誉佳作,在今日无不皆然。 宦萼想入诗社,亦纷□□,是无足异也。 顶灯长跪,正假斯文之伎俩,贩卖汉或倒不如是。 要刻画多银之淫之丑,故写宦萼到游家来同杨为英作龙阳求淫不遂,一番大骂。 至游夏流被夹,方更见其丑态□□。 □□□出气一段,不过随笔成趣。 □□□□之有贤妻也。 他人之痈可吮,而阃内夫人之痔岂不可舔耶? 罪当云何? 熊氏以游夏流一言而恕其罪,岂□□□□□□□□□游夏流能以巧言解甘寿之祸于□□□□□□□□□□愈显多银之恶过于熊氏也。 □□见书中云:徼外之女国有四。 有一国以犬为夫者,大概火氏从彼处效法来。 □□□□焦氏、水氏之淫,杨大两夫妻真是对手。 水氏之□□□□,其量不下昌氏,可惜二人不曾一较。 水氏半日□□□□夫,卜通数年仅获一焦氏,得便宜处失便宜,善□□□往往如是。 鉴卜通之事,爱便宜人亦可为哉? 夏流之妻至于淫狗,已不堪言矣,且更至于淫驴,游于下流者当慎之。 多银可谓不图,为乐之至于如此其极也,可谓乐极生悲。 人生十分太过之快心事不可多做,亦当作如是观。 或有谓多银一段,事之必无,未免堕口业罪。 余笑曰:子看书不照应前后,反责他人耶? 多银是何人托生? 狗与驴又是何人转世? 将前面一想,此一骂犹不足尽他三人之罪也。 宦、贾、童在钱家肆恶一段,此销缴三人恶字余波,令而后不复蹈前非矣。 钟生、钱贵有此一抑,此后尽扬眉吐气时矣。 祸兮福所倚,正以喻人失意处不足介意也。 姑妄言卷十二

第十二卷 钟情百种钟情 宦萼一番宦恶

附:甘寿表弟兄受阃罪无轻重 水氏亲母女淫人畜有死生 话说钱贵那日自遇宦萼众人之后,心中甚是自悔。 暗思道:琼枝玉树,安可置于粪土之中? 况人生百岁,孰无一死,岂可畏刀避剑,与狂且为伍以自污乎? 今后任是势豪纨裤,虽鼎烹斧锉,万不可再辱。 又想起钟生儒雅彬彬,风流潇洒,更叹人才难得。 因想起昨日场期已过,钟生不知可得意否? 欲待约他来一会,因作了一首诗寄他道: 愁心悲夜月,病体怯秋风。 为忆多情种,思来入梦中。 写下了要寄去,又无人可托。 闷坐恹恹,竟几乎有个真病之势。 次日,闷卧在床,忽代目来说道:'那梅相公在外面来看姑娘呢。' 钱贵正想人寄信,听见他来,忙扶了代目迎出来一拜,让了梅生坐下。 梅生说道:'久未得来相访,今偶步过此,特来奉看。 钱娘为何清减了些?' 钱贵道:'自从暮春别后,恹缠一病至今,故此瘦损。' 梅生道:'钟兄一向可曾来么?' 钱贵道:'钟相公原说要在家中用功,故此不曾到这里来。 但昨日场期已过,相公定然在场中相会的。' 梅生道:'我还是七月内同他相会。 近日因寒家有些要紧的事,连场期都耽误了。 这一向未曾得会,如今正要去望他。' 钱贵道:'相公若去,委有一事相烦,敢求勿却。' 梅生道:'钱娘有事,但说何妨。' 钱贵道:'相公若遇钟郎,恳将妾意转达。 妾数月来望眼将穿,此衷时刻如有失失。 况钟相公场期已过,斯时已无事矣,请到寒家来一晤,以解思念之苦。 还有一小柬,欲求寄去,不知相公肯金诺否?' 梅生道:'我当有甚大事,这便道传书,有何难收?' 因笑着道:'我今若见了钟兄,只用对他说两句旧诗,道钱娘: 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 他听见了这话,或者今日就来。 虽是中秋后一日,也还是月圆之夜,来与钱娘做一个人月双圆也不可知。 若不然,或他有事,明早必到。 钱娘但请放心,我此刻就行。' 钱贵叫代目将昨日封了的那一首诗取出,送与梅生,梅生遂起身辞去。 钱贵见他已带了信去,知钟生多情必来,欢喜非常。 在房中炷了一炉好香,叫代目把床上换了一副新衾枕,预备了些酒肴等候。 又净了一净下体,是不用说。 看看至晚,正在思念之际,耳中忽听得说,'钟相公来了。' 【这一句写得入神,妙。 钱贵此时心一惟以钟生为念,目不能视,惟侧耳静听。 忽闻钟相公来了五字,如轰雷灌耳,心喜非常,并不曾听见是谁之声音也。】 钱贵喜动颜色,因无人在傍,自己忙摸出房门来。 那钟生早已走近前扶住,道:'贤卿一向好么?'  钱贵听得果是钟生,如同天降。 二人携了手进房坐下,代目忙点上一枝大烛,随捧过茶来吃了。 郝氏听得说那穷酸又来了,不由得气起。 张了张,见他虽穿得不为富丽,比前番体面了许多。 恐这一次或者有嫖资,也假做欢笑,进来陪坐了一会儿方去。 【一者写虔婆势利,二者暗写钟生前得钱贵之赠也。】 钟生见郝氏去了,携着钱贵的手,道:'自别贤卿之后,几至废寝忘餐,感卿深情,形于梦寐。 因读书无暇,故不曾得来相探。 昨出场之后,本待就来。 因连日困倦,在家稍憩。 【这几句万万不可少,不然钟生之于钱贵,万种深情,岂待约而始来耶? 】今早本拟要来,因有朋友过访,不得脱身。 午间会着梅兄,说贤卿芳容憔悴。 又见佳章,知望我甚切,今特来看你。' 钱贵道:'自君别后,妾想念之苦,欲言非片时可罄,容当细诉。 但君昨鏖战文场,可得意否?'  钟生道:'我昨在场中十分努力,虽自觉颇有可观,但恐才疏命薄,不知可能搏朱衣暗点否?' 钱贵道:'郎君高才,虽未必抡元夺解,定获高魁。 妾前已得嘉梦,高发无疑。 况多情若此,上苍宁不垂念?' 钟生抚他之背,笑道:'贤卿有何梦征? 大约是企望我侥幸心切,故形之于梦耳。' 钱贵道:'不然,妾自与君定盟之后,烦名手绘了一幅慈航大士小像供养。 每日晨昏虔诚焚香顶礼,通郎君之名恳求默佑。 委也不学那愚夫去持斋念佛,每日但将小青的那四句诗: 稽首慈航大士前,莫生西上莫生天。 愿垂一滴杨枝露,洒做人间并蒂莲。 委将他当了经典一般念诵。 那一夜,似梦非梦,闻得半空中人语喧闹。 忽听得大声呼君之名道:'第四十八名钟情,两次见色不迷,拔置高魁。' 妾梦中欢喜醒来,忙到大士香案前叩拜。 案上每夜点灯的,忽然一个灯花炸得奇响,爆到我的脸上。 代目又说灯光忽吐两焰,明亮异于常日。 此岂非郎君高发的先兆? 郎君必定还有甚么阴功?'  钟生听了他这个梦,想着月余前郗氏、李氏的事,此言不为无据,又惧又喜。 惧的是神灵咫尺,昧心即是害己,欺人即是欺天。 前日若有一毫苟且,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喜的是倘若应了他的梦,不但自己耀祖荣宗,且可以娶他报恩酬德。 心虽如此想,却不肯说出郗氏、李氏的话来。 便道:'我一介寒儒,何处来的阴功? 至于说见色不迷,我生平从不敢淫人妻女。' 说话间,代目捧上酒肴来,摆列停当。 钱贵要了一个酒杯,满贮香醪,高高持在手内,奉与钟生。 钟生笑着忙起身接下,道:'我二人旧知心,何劳贤卿错爱如此?' 钱贵笑道:'预贺新贵人,敢不致敬?' 钟生亦斟上一杯,道:'我若是新贵人,卿就是新贵人之妻了,亦当奉贺一杯。' 递在他手中,钱贵接了,二人喜笑着一同饮过。 代目又从新斟上来,二人诉一番相思苦楚,讲一会恩爱深情,说说笑笑,饮得甚是有兴。 钱贵道:'妾向日自别君后,以此身有托,曾作绝句一首,以志欣喜。 但俚语不堪,谅情郎决不笑我。' 钟生道:'贤卿佳作,自然精工。 你我知心,为何忽然作此谦语?' 钱贵道:'妾非谦辞,于郎君之前屡屡不惜献丑,恐污君之目耳。' 因叫代目将向日的那诗取出,递与钟生。 钟生接过看了,道:'卿之佳作,虽班姬、道韫不能过此。 但内中企望我甚切,不知我可有福能副卿之望否?' 钱贵道:'中之一字,郎君不必过虑。 但只是一件,郎君一金榜题名,妾就望洞房花烛了。' 钟生道:'这是我自己身上的大事,何须卿嘱?' 二人又饮了数杯。 钱贵又备述别后矢身概不会客,虽遭母亲凌逼,誓死不从。 后因宦萼来访,将他母亲苦劝的话,并他不得已的意思,说了一遍。 又道:'妾诚负君,望君垂谅。' 钟生道:'卿之心迹,我岂不知? 但为我如此,使我感愧交集。 所说不得已陪侍宦萼,但此人是本地有名作恶的呆公子。 我虽未觌面,闻人之笑骂久矣。 卿昨屈身侍彼,还是知机的妙事。 若不然,这呆公子一时发起呆性来,就有不测之事了。' 钱贵将他三人粗俗假文,把行令讥消他的事,也细说一番。 又将编了打趣他们的那首词也拿与钟生看了,二人大笑。 又吃了几杯,叫代目把杯盘收拾了去,方携手上床,解衣就寝。 这是半年久别,两次相亲,更加恩爱。 千般旖旎,百种绸缪,自不必说。 次日起来,钱贵对钟生道:'君今已无事了,可多住数日,俟放榜之期再回家听喜,何如?' 钟生应允,遂住下了。 再说那个牛氏,在察院门口光着屁股抬到他父母家中。 【大约自古以来,出嫁之女从未有光着屁股回家归宁父母者,牛氏定算破天荒头一个。】 他生母计氏见女儿这样个装束,含着泪,一把搀住,到自己房中,忙拿衣服与他换。 见他下身光着,咬牙切齿,咒骂那些家奴,忙取出一条新裤与他穿了。 见脚上还穿着睡鞋,又拿高底鞋褶衣,都叫他穿上。 梳洗了出来,【细甚。 脚穿睡鞋,未曾梳洗,是半夜被擒拿者。】 到上房见了牛质。 牛氏放声大哭,反埋怨父亲,说把他嫁了恁样个女婿,呆得人事不知,只会穿衣吃饭,家中事务一丝不能照管。 公婆不在家,我少不得当家料理,这些奴才不服拘管。 我前日到公婆任上,公婆问我,我细细说了。 每人打了一顿,是哥哥亲眼见的,他们心中怀恨。 我昨日因闷得慌,叫了个老和尚来宣卷。 夜晚了,就叫他到祖先楼上去睡。 他众人男女串通,今早有五更天气,他们到楼上把和尚拿了下来。 我还当是强盗来打劫,吓得瘫在床上。 只见他们如狼似虎凶神般,生生的在被窝里把我拉出来,做起这一番事污蔑我。 爹你想一想,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僧,一风都吹得跌倒,还做得甚么坏事? 若是年少些的,我也不肯留了。 就算着女婿不知道甚么,我若做一点没廉耻的坏事,养妈妈是他的一个奶妈,他也依得么? 公婆不在跟前,爹再不替我做主,我也没脸面到他家去了。 【善偷汉的妇人,再我有不善说者,此无足异。 古云:妇人无才便是德。 伶牙俐齿,善于巧说,无诡谲之才,焉能及此? 那一种愚而且卤,讷讷不能出一语之妇,虽欲偷汉,亦无此才。 世人有能干善说之妻,不可不深防之。】 苟氏此时虽四十八九,儿子牛耕也老大的了,他还时常同胡旦比比肚子,做那摩脐过气之法也,恐人谈论,便接口道:'我的儿,你不要急。 不要说你年小小的,没有这样的事,他们冤赖你。 就做着主子不长进,干了这样丑事,奴才也是管不得的。 这些奴才们这样放肆,你爹要不替你做主,外人不笑话你,把你爹就不当人了。' 那牛质先听见女儿出了丑,心中也甚是忿恨,还骂了计氏一场。 说他做娘的脚跟不正,才养得女儿不长进。 计氏此时在傍说道:'老爷方才骂我,因在气头上,我不敢说。 老爷看看这样花枝般知文达礼的女儿是不长进的? 【别的文或未必知,《诗经》上郑卫两个风大约记得很熟。】 若果然女儿干了坏事,【你令爱竟果然不会干了坏事耶? 】自家打掉了牙,只好咽下肚去。 今日被奴才们陷害,若不替他正过这名声来,不但可怜女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见不得人。 就是老爷人上做人的人,也难见亲友。' 牛质听了女儿这些巧语,又被苟氏一激,计氏又拿话敲打着,大怒道:'这起奴才,不但辱了我家,连他主子的脸面也没了。 我儿,你不用哭,也不必恼,我替你报仇,处死这些奴才,方才出得气。 我还写信与亲家去,说知男女通谋这些详细。' 牛质就到他族兄牛尚书家,把前后的话说了。 尚书也十分动怒,差长班请了寿察院来,当面细言其故,并托他从重处治。 做官的人听得家奴诬害家主,可有不恼恨者? 况是老师的话,自然是真的了。 次日到堂上提出众人,他昨日见老师所嘱,过后细想,还恐有情弊,心中也还未十分释然。 今见了这和尚老到这个样子,他是装惯了老的,走着还像要跌倒一般,岂能做风流的勾当? 【这场官司打得奇,和尚本是被告,不意反做了干证。】 况那十六七岁的少妇,可肯爱这样个老朽? 明明是假捏奸情了。 又见这几个家奴,精壮壮的小伙子,硬头硬脑,越发无疑是同谋害主。 遂拍案大怒道:'你这些奴才,奸谋狡诈,陷辱主母,万死莫赎。 家家都像你们这样的恶奴,也不敢用下人了。' 吴知抗声道:'小的们跟随小主亲自捉奸,如何是陷害主母?' 众人都才要分辩,察院愈怒,喝叫掌嘴。 傍边答应一声,皮靴底就是几下,嘴中鲜血直冒。 吩咐夹起来,众役喝了一声,便都夹起。 众人但一张口,就打嘴巴。 这几个家人只得咬牙死捱,又叫敲了五十根子,每人四十大板。 和尚入人内室,本该薄责捌拾,免刑撵了出去。 察院回到私宅,差人去复了老师。 牛尚书大喜道谢,便即刻着家人去报知牛质。 他一家夫妻母子心中大乐,才把怒气出了。 这一起在大官府家做大叔的人,仗着主子的势骗银钱受用是他本等,何尝受过这夹而打之、嘴其巴焉的全副重刑? 况是前在老主任上蒙恩赏了那大板来的尚未痊愈,这叫做雪上加霜,两人已毙杖下。 那三个抬了回去,捱了几日,也就完账。 却说马士英得了亲家的书子,着实不好意思。 连夜差人回来复信,与亲家陪了许多不是,叫接媳妇回家。 又叫来人把这几个家奴拿去任上重处,后听得都死了,又有信来,叫把这几个仆妇尽皆卖去。 牛质见亲家如此周到,把女儿送了回去。 牛氏将几个丫鬟仆妇从头至足拆洗一番,细细的敲打,以泄前番之恨。 然后叫媒人来领出,吩咐都要卖与娼家,身价不惜与他平分。 这媒人的心是秤钩一样,还安个倒须的,可有一个略有天良? 这不过是做主子气头上的话,他只图分得银子多,竟遵命奉行,把这些妇女全全送入烟花之内。 香姑只想把他们下了地狱,心中稍舒宿恨,图一时快乐。 就不想到这些妇人到了这个场中,还怕你拿主母的势打骂他不成? 他这一腔忿气,遇一个孤老,就把主母的妙处称诵一遍,丑话只有增无减。 把这位马士英之令媳,牛质之乃爱,呆子之令爱,乳名香姑的美名,几几传遍天下,所以人知之甚详。 香姑虽把人送下地狱,自己这个声名也就下了地狱了。 古人两句道得好,他说: 责已备以周,责人宽以约。 诚至言也。 那香姑虽出了气,却也再不敢招揽那和尚了,又买了几个老实丫头使用。 又过了有两三个月,牛氏忽然吞酸呕吐,害起病来。 茶饭懒吃,仗枕不起。 谁知腹中有了和尚的法嗣,害的是人病。 他从不曾经过这种症候,也只当是身子不快。 这马台的乳媪养氏,先牛氏的这些事,他岂不知? 但和尚是他招惹了来的,日间与牛氏解闷,谁知他竟拿了夜间解闷。 事由己起,说不出口。 二来马台是他乳养大的,他要争体面,怎肯说牛氏偷汉? 说不得,不说不得,故只推不知。 虽如此说,心中恐老主责备,未免忧虑。 见事体已完,心才放下。 今见牛氏有病,养氏也不疑他是害喜。 只同老和尚略偷了偷,那里肚中就有了小和尚? 叫人去请了常走动的一个医生,姓董名布德。 【他原是取阳春布德泽之意。】 就借他的名字起了个混名,叫做懂不得,来看香姑。 到了内室,那牛氏自帐子里伸出手来。 这懂不得将三个指头也不知放在那里,按了一按,便道:'知道了。 请问这是位奶奶还是位姑娘? 要是位奶奶,像是有喜。 要是位姑娘,就决乎不是。' 养氏道:'是位奶奶。' 他道:'老奶奶,这位奶奶可是喜不是?' 养氏道:'先生看脉,如何反问我了?' 他道:'老奶奶,不是这话。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肚里有喜没有? 脉上虽像是有喜的,然而拿不稳。 你们看着肚子大不大就知道了。' 养氏道:'看不出来。' 他道:'这就像不是了。 大约不知可是感冒风寒,又不知是停滞饮食,再不然或者就是经水不调。' 养氏道:'他有些发恶心呕吐,懒吃东西,经水有两三个月不行了。' 懂不得道:'何如? 我就是活神仙,一切脉就知道是停滞饮食。 这恶心呕吐就是胸中有宿食了。 这经水不行,或者是有喜,还不可知? 这值甚么,不过十日,包管就略好些。' 养氏道:'先生该用甚药,开个方子。' 他道:'这停滞饮食,吃汤药克伐了脾骨伤人。 况又恐怕是喜,煎药伤了胎气了。 当不成府上这样门第一位正经奶奶贵恙,可是儿戏混下得药的? 我家有异人传授祖留的仙方做就的万应至宝灵丹,百病俱治。 慢慢的磨去疾患,把这积滞一清理了,自然就好。 但这个药工本大得很,我是半积阴功半养身,照本只要五钱纹银一丸。 先取十丸来吃了,看好了便罢,要是还未必就全好,再服十丸,自然见些功效。 好了却是要谢的,先小人而后君子,我先说下。' 说完,起身去了。 他这样人家可稀罕五两银子? 就封去取了十丸来。 他这个何尝是药? 他因一毫医理不懂得,倒还有良心,【今日行医有良心者是谁? 】不敢混下药怕吃坏了人。 【有这一点菩提心,就该发财。 较庸医费人者,何啻天渊? 】他拿粳米炒煳磨面沙糖为丸,有核桃大。 【此药不但可以治病,还可以备荒。 荒年无粮,大约服二三丸,岂不捱过一日耶? 】每服一丸,白滚汤调下。 他也并非定价五星,总是看人家起发,三钱五钱一钱五分不等。 遇了小户人家,十个钱他也卖。 药本用不得二厘一丸,这还有一本七八利呢。 病重的人家见吃不效,少不得另去请人。 病轻的捱好了,他却要居功受谢。 他但只时运好甚,请他的都是不该死的病,被他这锅巴丹也治好了许多人。 有一个大老卒得暴病,请了他去,一丸锅巴丹竟救好了那病。 也不知因那一经而起,忽然举发,忽又自好。 那大老以为是他的灵丹治好,送了他一个匾额,是'一匕回春'四个大字。 有那不识字的,念做'一七回春',说死了一七的人他还救活了,因此阖城轰传他是驰名的国手。 久之,他将名医二字也竟居之不疑。 这牛氏吃了他十数丸,他原是害娃娃,过了那几日就妙了。 又得了马台的神针替他一治,竟果然百病消除,却被这懂不得索取了一分谢礼。 但这马台呆到极处,他会用甚么神针? 有个缘故。 那养氏见香姑患病,吃那丸药不甚见效,疑他少年幼妇,想是腰中那小和尚。 那知他肚里害的是那小和尚? 但马台呆到这个分地,再教不会,急出一个主意来。 对他丈夫单佑道:'这呆子这样呆,怎么处? 他这呆头呆脑,我们也不必怕他,竟面前做了教他。 或者学会了,也不可知。 不然耽误着人家女儿,怎么是了局?'  那单佑道:'也罢,就是这样行。' 他夫妻二人脱光了,叫马台在傍边坐着看,一面教他。 单佑把阴户指与他看了,把自己阳物也与他看了,然后叫他看着,送了进去,抽抽动动的。 问了他几遍可会了,又对他道:'娶了那女人与你,就是叫你这样的。' 他也知道点头答应。 他夫妻就大抽大弄,做了一回与他看。 单佑还不放心,扯开他裤子看看,他那一根阳物竟硬而且大,又再三嘱咐他,捏着他的阳物,指着养氏的阴户,道:'你今日晚上同那女人,把你这个送在他那里头去。' 他看见养氏的阴户大张着,许多黑毛,他指着道:'我怕这胡子嘴会咬我的鸡鸡。' 他夫妻忍不住大笑起来。 单佑把他的牙摸着道:'那是没有这个的,不会咬。' 恐他害怕,拉他低着头,将手扇开阴户与他看,道:'你看见了,可是没有牙的?' 养氏笑着向他道:'你不要怕,那个人连胡子都没有,还是张光嘴呢。' 单佑恐他还不懂得,二人又做了一出与他看。 到晚来,养氏把他带了上来,此时牛氏已经睡下。 那养氏把丫头都叫出去,关上门,附着牛氏的耳低声道:'我教会了他了,你两个成亲罢。' 那牛氏还假装害羞不肯,养氏道:'这是你一生的大事,还要你教着他些,你倒还是这样的?' 动手替牛氏把衣裤脱光了。 牛氏正在饥渴之时,只含羞微笑,闭着眼,任他所为。 叫他仰睡了,才替马台脱了衣服,扶他上床,养氏又拿过烛来照着,指与他看,道:'可是没有胡子又没牙? 你不要怕。' 看他那厥物也竟跳了起来,养氏扶他上了肚子,捏着阳物替他对了门户,安上了笋。 笑着道:'我们先教你的那么动,你也动罢。 我去了。' 马台道:'妈妈,你还带我睡。' 养氏道:'叫他带你罢,我在那边睡罢,明日来带你。' 笑着带上门出去了。 牛氏见他人虽呆,倒有根成文的阳具,比和尚的还肥胖长大些,心中甚喜。 见他伏着不动,便扶着他胯骨,道:'你动动。' 掬着他一上一下的抽。 他也就知道了些,弄了好一会。 牛氏竟丢了一次,满心欢喜,只见他又动了几下,身子伏了下来,叫道:'阿洗哟,阿洗哟。' 牛氏当是他要屙屎,忙道:'你要屙屎,下地去屙。' 他道:'不细哟,阿快活洗哟。' 牛氏听他说要屙快活屎,恐他发呆屙在床上,忙大声叫道:'妈妈,不好了,快些来。' 那养氏还不曾睡,正等着听听风声,忽听得牛氏叫他说不好了,又不知有甚差事,慌忙跑了过来。 见马台还睡在他肚子上,不肯下来,问其所以。 牛氏把屙屎的话向他说了。 那养氏笑得打跌,道:'你悟错了,他是个咬舌,说话不明白。 他想是弄泄了,大约是快活得很。 从没有经过。 他说是我死罗,我死罗,你叫他去屙屎,他急了,所以说不是罗,我快活死罗。 那里是要在床上屙快活屎? 罢了,够了,这是你的造化,他竟通人性了。' 那牛氏才懂得是这个缘故,也不由得大笑。 那养氏笑着同马台戏道:'下来,我带你去睡罢。 看他掐你的鸡鸡。' 马台道:'我要他带我睡,不要你带罗。 我的鸡鸡,他那没有胡子没有牙的那个里头装着呢,不怕他掐罗。' 说着,又见他动动抽抽的起来。 养氏方放心去睡了。 马台竟足足弄了一夜,他何尝有通宵的本事,这呆人乍尝得这件美味,他总不肯下肚子来,泄了伏下来睡一会,有些硬了,牛氏叫他动,他就动个不歇。 叫他住,他就住了不动,所以就弄了一夜。 牛氏生得娇怯,虽驮着他觉得吃力,但因有利于己,也只得勉强承受了。 到了天明,他还不肯下来。 牛氏推他,他便搂得紧紧的,死命压住。 牛氏被他压得气都出不得来,急了,又叫养氏。 养氏也正起来了,忙走过来。 牛氏道:'他不肯起去,死命的压着我,气都要压背了,怎么处?'  养氏道:'这容易,待我哄他。' 原来这呆子酷好吃糖食,养氏是哄惯了他的,走到床前,说道:'起来,我给糖吃。' 马台听得他说给糖吃,忙探起身子来,被养氏趁势一把拉下肚子,道:'我替你穿了衣服,拿糖你吃。' 替他穿完了,果然拿了些糖食与他吃才罢。 牛氏方才得身起来。 从此以后,他一刻也不肯离牛氏。 连牛氏到床后去上净桶,他也跟了去,蹲在傍边。 间或日间一时高兴,也不管丫头仆妇在面前,就拉着牛氏要弄。 牛氏一来强不过他,二来也不是甚么苦事,叫人出去带上门,也就凭他弄上一场。 一日,饭后无事,牛氏叫丫头拿过一个枕头来,侧身歪在春凳上。 马台见他的嘴直竖,以为是阴户,看上兴来,扯开裤子,阳物硬邦邦的,上前抱住香姑的头,便往嘴里塞。 丫头们看见,都笑着跑到门外张他。 香姑忍不住好笑,忙把嘴捂住,他还在脸上混捣。 香姑一把攥住他的阳物,说道:'这不是的。' 把裤子扯下,拉他的手摸着阴户,道:'这才是呢。' 他看了看,方放了头,上身弄了一出。 后来惯了,这婢妇们但见主公去拉主母的裤子,就带了门出去。 每一傍晚,他就拉着牛氏上床,定要在肚子上过夜,动不动悉凭香姑调度,好生像意。 他疼这个呆子,真像至宝一般。 心中想道:要是嫁了个伶俐丈夫,未必这样由得自己指挥。 反埋怨养娘,若早教会了他这种绝技,当日何必去寻那老和尚? 话休繁絮,他夫妻成亲之后,过了七个来月,牛氏竟生了一个儿子。 他娘家送厚礼,送衣服被褥,摇篮熏笼,各色粥米,是不必说。 他家中一面差人到公婆任上去报喜,一面叫媒人雇两个奶娘,叫画匠画蛋,妇女们染红绿果子,三朝送亲友,一家闹闹吵吵。 只可怜这个呆子,守着牛氏傍边,坐着呆看。 不但不知这儿子是那里来的,且并不知儿子是个甚么东西。 人给他果子蛋吃,他便接着。 不给他,他也并不要。 香姑所生的这娃娃,惟他自己同养氏心下明白,也不是儿马的驹,也不是乳牛的犊,是那秃驴传下的一个小驴种。 当时有四句打油诗嘲他,道: 这是谁人产下儿,如何弄得马家支? 或因分得呆人气,但问娘亲便得知。 香姑分娩的第三日,苟氏、计氏来看外孙洗三。 香姑恐马台呆头呆脑,一时混拉着要弄起来,岂不是笑话。 叫养氏拿糖哄了他出去。 自香姑生产的那一夜,他就拉着要弄,如何行得? 香姑向养氏说,费了许多力,才哄了外边去睡。 一天亮就要进来,日里要弄。 便拿些糖哄他,过了有二十来日,死也哄他不住。 夜间不肯出去,定要同香姑睡。 养氏也没奈何,只得随他。 上床之后定要同香姑弄,香姑身上也洁净了,也便由他高兴。 且说那家人到凤阳报喜,马士英、蹇氏欢喜非常,以为得了长孙,在衙门中还庆贺了几日。 带了许多金银绸缎与媳妇做衣服等物,并属下人员送的麒麟、项圈、手镯、铃铛之类有许多,重赏这报喜家人而回。 后来虽有人知道这娃娃来路不明,只好背地笑骂,谁敢当面说他? 这孩子到了七岁,延师替他起个学名。 这先生也知他底里,便道:'昔日唐时四才人中,有一个卢照邻更为杰出,此子异日当加乎其上,因此就叫马加卢。' 马士英甚喜,孰不知他暗藏深意,马傍加个卢字,谓系秃驴之种也。 当年晋朝以牛易马,今日他家又以驴易马,何马家之不幸也若此? 这正是: 张公吃酒李公癫,盛六生儿郑九怜。 驽马获驹驴下种,奸臣斩嗣报由天。 这不在话下。 且说宦萼与贾、童、邬三人,自从钱贵家散后,过了数日,又相聚在一处。 宦萼对贾文物道:'钱贵那妮子果然竟有些才学,行得好狠令。 若不是我们肚子里有些货。 【肚子里惟有耕田种圃的货。】 几乎被他难倒了。' 邬合道:'他先还有些自恃,亏后来贾爷的促才,大老爷的奇书,才压服了他呢。' 童自大道:'他们只说他文才好,我却只爱他标致。 我每常看见我家奶奶的相貌福态,心里不由得害怕。 昨日见了他那娇模娇样,魂都没了。 若不是想甚么遭瘟的诗,虽然不好摸他下身,捏一捏他的奶头,闻一闻他身上的香气也是好的,白白的可惜了。 下回再去看,就是二位哥恼些也罢,我是定要摸摸的,也不枉我捱了我家奶奶那一掌。' 说得众人都笑了。 宦萼道:'我看他手中拿的那把金扇,写着好些字样,是有好几首诗,必定诗好他才拿着。 后来忙忙叫那丫头替他收了进去,想是那个情人送他的,才这样宝贝也似的。' 贾文物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赞美人之作。 一阙足矣,何必屡屡? 定非才人而可知之矣。' 邬合道:'贾老爷说的是,量他曾见过些甚么诗? 老爷也照韵和他一首,压他一压。' 贾文物忙说道:'我君子人欤? 况诗文雅道,岂肯屑赠瞎妓乎? 确乎其不可赠者,钱贵也。' 宦萼道:'虽说是不屑与他,但作诗争名,也是才人的妙事,贤弟快作起来。' 童自大道:'大哥是公子大官府,我是个财主小老爷,不作诗还罢了。 二哥你是个进士才子,又是半大不小的老爷,【真是奇称。】 若不作诗吓吓他,【作诗可以吓得人,奇语。】 他还要笑你呢。' 贾文物又推阻道:'昨日因坐而饮,心不在焉,不知何韵脚也。' 邬合道:'众位老爷行令时,晚生备细看一遍,是一韵五首。 虽记不得,诗韵倒还记得。' 宦萼道:'你快说出来。' 邬合取过一枝笔,案上寻出一张纸来,【宦萼书案上竟寻出一张纸来,奇甚,不知要了做何用? 】将多、罗、歌、波四韵写出,递与贾文物。 贾文物见了,无辞可推。 只得又道:'俟少倾饮高兴之时承命可也。' 邬合道:'原该如此。 当日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也要吃了酒才作得诗出来呢。' 宦萼因叫家人看酒。 不一时,摆列上来,大家同饮。 只有贾文物许了作诗,虽推说酒后,恐一时作不出来不好意思。 因此愁眉苦脸,食不下咽。 半会又想道:他们三个肚里也都有限,我不过诌得八句就罢了。 想到此处,方把愁心放下一半。 又想道:罢是罢了,只恐与了钱贵,人看见是我作的,岂不贻笑于人,把声名都坏了? 正拿着酒杯出神,宦萼问道:'贤弟今日有甚么心事? 这样闷闷不乐,连吃酒都没兴头?'  他诡对道:'适长兄命弟作诗以赠钱贵,因系长兄之命,却之为不恭,故弗敢却也。 若赠与他,又恐圣人之徒无赠瞽妓之诗者。 倘人知之,此污辱之名,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洗也。 长兄或家中看之可矣,万不可出之大门之外。' 宦萼道:'贤弟既这样说,你只管作起来。 只说是个名公作的,不落你的款何妨?'  因叫家人另抬过一张桌子来,取了一副笔砚摆下。 贾文物没奈何,想了半日,才拿起笔来写。 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换了十数张纸,方才誊清。 邬合道:'贾老爷这样用心,必是精工得很了。 钱贵何幸而得此?'  那贾文物写了,递与宦萼,道:'请教。' 宦萼道:'我自幼在经文上用功狠了,于诗词一道,不曾十分留心讲究。 恐怕念得不铿锵,倒把你的诗都念坏了,还是贤弟自己念我们听罢。' 贾文物因哼哼唧唧的念道: 面似钱姑少,睛同瞽妓多。 宦萼道:'好诗,两句话只十个字,包含着一个标致老婆,就把他说尽了。' 邬合道:'他那几首诗也没有从头对起的,老爷竟似排律呢。' 他又念道: 早穿京里绢,午换浙中罗。 邬合道:'这两个地名对得好是不消说了。 说他早起穿屯绢,午间换杭罗,正是如今初秋的天气,应景之极。' 宦萼道:'你肚子里也竟通呢。 二弟这样好诗,亏你也就解说得出。' 贾文物道:'愚弟若非公车北上过,尚不能想起京里绢三个新奇字眼。' 又念道: 唱曲声如泣, 因说道:'哥哥贤弟不知,这句诗乃古文也。 弟敏而好学,信而好古之所记苏文中,有如泣如诉之语,我特引而赞之者也。' 他又念道: 交欢哼似歌。 邬合拍着桌子赞道:'好摹拟,真正入神。' 贾文物又念: 一番云雨后,淫液漾清波。 宦萼道:'好诗,把他的行径都说绝了。 只怕钱贵听了此诗,还要拜贤弟做诗师呢。' 邬合道:'晚生听了贾老爷的佳作,竟游疑不能赞一辞。 老爷结尾这一句五个字,都用水傍,从来罕见,真是千秋绝唱。' 童自大道:'二哥,我听得人说,诗从放屁来。 方才也没有听见你放屁,怎么诗就出来了? 这想是才学高的缘故。' 贾文物见众人赞他,喜得心窝里都乱痒,嘻嘻的笑瘫在椅子上,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宦萼叫人到上房取了一把磨骨白扇来与贾文物写。 邬合道:'不要说贾老爷的诗高似他万倍,只大老爷这把扇子,就比他的想头好多了。 那金扇俗极,这白面何等雅致?' 那贾文物在扇上写完,恐怕诗稿留下被别人看见,遂将来收入袖中,把扇子递与宦萼。 宦萼道:'贤弟再念起来我们听听,每人吃三杯贺贺诗。' 童自大道:'我连一个字也不懂,吃他做甚么?'  邬合道:'贾老爷这样才人的高作,也是轻易难得听的,老爷也要请用三杯。' 贾文物听的夸得,兴头越发哼出腔来,又念了一遍。 众人饮了三杯,宦萼又叫斟了三杯与贾文物,道:'这是挂红的酒,也要吃的。' 贾文物燥脾之甚,也就一气连干。 宦萼道:'扇子是有了。 只是钱贵有病,去也没趣。 迟些日子他果然好了,我们再去访他不迟。' 叫个小厮把扇子收好了。 宦萼又道:'我看如今的人,肚子里一窍不通,拿着古人的诗看还不懂得,动不动也要作诗结诗社。 我们难道肚子里的才学就不如他们不成? 我们四个人在这里,何不各道本色,也学联他一首,试试大家的学问。' 贾文物道:'妙哉,不学诗无以言,理当而学诗。 哥就请起句。' 宦萼道:'却要合自己,不合罚一大碗,我就先说。' 父做高官子享福。 邬合道:'诗要有真味,大老爷的佳作真妙绝千古了。' 宦萼大喜,笑道:'二弟快联。' 贾文物道: 身为进士妻严肃。 邬合道:'贾老爷对得却巧得好,真是名公才子。' 贾文物道:'三弟来。' 童自大道:'叫邬哥且续着,让我想想。' 邬合道:'晚生怎敢僭老爷?'  宦萼道:'作诗何妨? 你肚子里要有,只管就说。' 邬合道:'既然如此,晚生便斗胆了。 我也实道其事: 一生只善做帮闲。' 宦萼笑道:'不错不错,接得好。' 贾文物道:'此可谓辞达而已矣。' 邬合道:'晚生是狗尾续貂,怎敢当二位老爷大赞?' 只见童自大大笑道:'我也有诗了。' 便道: 我见了奶奶就要哭。 宦萼笑道:'三弟的多了一个字了,你好好的哭些甚么?' 童自大道:'我不像二位哥哥假装好汉,我是老实人,有话就实说。 我怕得很,怎么不哭? 多一个字那罢了,虽不成诗,押韵而已。' 宦萼向贾文物道:'贤弟写出来,改日等他们诗社刻诗,我费几席酒,请请他们那些假名公,把我们四个人的名字刻上,也好四海驰名。' 邬合道:'三位老爷的是诗,要刻只刻这三句。 晚生的那一句是屁,入不上的。' 宦萼道:'甚么相干? 你看近日的假诗伯,虽作的是诗,不过都是放屁而已。' 贾文物道:'屁也者诗也,诗也者屁也,二而一,一而二也。' 童自大笑道:'我的这一句比你们的略高些。' 宦萼笑道:'想是会哭的缘故么?'  童自大道:'这七个字的屁,人放得多的很,成了宿屁了。 我的虽是屁,这八个字还是个新鲜屁,岂不高些?' 众人大笑了一会。 宦萼道:'我前日到个亲戚家去,见一起假斯文在那里作诗,题目是甚么朝日。 我不懂得,问他们日头怎个朝法。 他们说朝字音招,朝者,早也,是早起才出的日头。 我们何不也大家作一道顽顽,就从我先起。' 他想了一会,喜笑道:'我我的诗竟有了。' 朗吟道: 日头出来红口口,【着实难听。】 好似胭脂染簸箕。 【胡说。】 东边一日出一个,【有理。】 西边不知几大堆。 【好悟性。】 邬合道:'大老爷真奇才异想,大约自古来的诗翁,也未必能及了。' 宦萼笑道:'实在这几句也难为我想,二弟也来一首。' 贾文物道:'古云: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弟先已有过一诗,可以不必再矣。 三弟请。' 童自大道:'我只得两句,可行得么?'  邬合道:'古人满城风雨近重阳,只得一句。 老爷何况有了两句?'  童自大笑道:'列位请听,我的诗来了。' 今日早起天未亮,我便起来浪了浪。 宦萼笑道:'这两句话是怎么说?'  童自大笑道:'我解给哥听。 天未亮,可不是朝。 浪了浪,难道还不日?'  又笑了一回,又饮了几杯,方才散去。 宦萼欣欣得意,才要回上房。 多嗣说道:'刚才上去取扇子,奶奶问要了给谁,小的回说不知道。 不知谁多嘴,说是送钱贵。 奶奶盘问了好一回,小的强说不知道。 老爷须留神答应。' 宦萼听了,失惊道:'造化造化,倒是没有说出钱贵是瞎姑呢。 要一时失口,如何了得?'  走进房来,侯氏问道:'你方才要扇子做甚事?' 宦萼道:'老邬要把扇子送人拜寿,来求我,故要了与他。' 侯氏道:'我听见你们在前边吃酒,叫那姓贾的作甚么诗,写扇子送甚么钱贵。 你若瞒着我做甚不肖的事,我打听着了,你却休怪。' 宦萼发急道:'我几时敢瞒你做了甚事? 就是老邬要送姓钱的,说白扇不好送人祝寿,烦老贾写了一首诗,何尝有别的缘故。 况承你的好情,又与了我丫头,家里的生活还做不完,还想外边些甚么?' 侯氏听了,信以为真,方不做声。 宦萼暗暗欢喜。 二人上床,又干他的正经事去了。 再说那贾文物到了家中,进入房来,富氏还不曾睡。 贾文物摘巾宽腹,不想冤家路窄,在袖中抖出那张诗稿来。 贾文物就要去抢,已被丫头拾起。 富氏遂叫:'拿来我看。' 丫头忙忙递上,富氏接过。 原来富氏幼时也读过几句书,略识得几个字,贾文物见他常时看说唱本儿。 此时若贾文物不动声色,任他怎么辩驳,还好支吾得过。 不想他贼人胆虚,恐怕他看出是赠瞎姑的。 一见富氏接在手中,他急得搓手顿足,道:'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嚏!天之将丧斯文也,吾死矣夫,吾死矣夫。' 富氏见他着急,疑心顿起,见上面写着钱姑妓多等字,虽不甚懂,觉得有些古怪。 遂捶胸大怒道:'你写这情诗是送那个养汉的娼根做表记的? 实实说来,免我拷打。' 那贾文物魂都吓走了,胆也惊碎了,痴呆呆不敢做声。 富氏越想越怒,问之再三。 他只两目直视,并无一语。 富氏怒甚,骂道:'你若不做亏心事,问着为甚么不答应?'  贾文物半会挣了一句出来,道:'亡之命矣夫,予何言哉?'  富氏道:'我也没力气问你甚么言哉,我也不懂得,明日拿去问人了,看是做甚么的,再与你算账。 你且过来跪下。' 贾文物双膝跪倒,富氏将他头发打开,挽了一个扁髻,叫丫头将灯台取来,放在他头上顶着,吩咐道:'你既为风流快活,也请你来受些苦恼。 好好顶着,若泼了油,熄了灯,你休想要活命。' 那贾文物面如死灰,直蹶蹶跪着,总无一言。 富氏吩咐了一番,自去上床而卧。 贾文物整整跪了一夜,浑身骨碎筋酥,双膝肿大如碗,动也不敢动一动。 又不敢哼卿,恐惊醒了床上天尊,又一场大祸。 眼泪汪汪,龇牙咧嘴,直到天明。 每常那些文绉绉的腔调,一丝皆无。 日色东升,富氏起来梳洗。 贾文物哀告道:'王赫斯怒,没齿而无怨言。 予岂好辩哉? 但屈而不伸,冤哉苦也。' 富氏见他那样子狼狈不堪,叫丫头将灯台拿下,仍叫跪着,道:'我将那诗烦人看了来再讲。' 遂叫仆妇拿了诗稿到外边,叫个家人送与干不骄,看是做甚么的诗。 时贾文物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还不知来说些甚话,扑扑的乱跳,未定吉凶。 不多时,来回话道:'干大爷见了这字,大笑了一阵。 他说从来那里有这样不通的诗,大约是鼓儿词上的胡话,不知是甚么用,或者是抄了当笑话看的。' 【把贾进士尊作一贬至此。】 富氏听了,反过意不去,白白难为了他一夜。 遂问贾文物道:'这个果然是鼓儿词上的么? 不许欺瞒我。' 贾文物连声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吾谁欺? 欺天乎?'  富氏道:'既然如此,你昨日晚上为甚么不分辩? 既不是送人的情诗,饶你起去罢。' 那贾文物半晌方才爬得起来,自己抚摩着膝盖,道:'有痛乎,非夫人之跪痛而谁为?' 揉了一会,然后一瘸一跛走到前边书房来,暗喜道:亏杀干兄这救命天尊,不然如何了得? 又暗想暗笑道:我听得人说,从古来作诗的数李杜了。 他二人一生坎坷,皆不得其死。 我一生才学作了一首诗,便受了这一场苦难。 若再要作他,真像《西游记》上的唐三藏,九九八一难都要受了,从此永断要紧。 暗笑了一回。 因一夜无眠,精神困怠,又浑身疼痛。 吃了两杯热酒活活血脉,倒卧榻上,叫了个待诏来,遍身按摩睡了,不题。 且说宦萼当年与游混公师生数载,游混公不但不曾打他一下,骂他一句,连大气也不敢呵他一口。 美其名曰先生,实在只算得个雄乳婆老篾片而已。 宦萼过后甚是感念他,虽不能时常亲厚,也还间或来往,因此与游夏流也有数面之识。 前次游混公死了,宦萼到他家去吊纸,见一个骚眉骚眼的少年,颇撩人爱。 出来问起,家人有知道的,说他叫做杨为英,是个卯字号的朋友。 宦萼大有垂涎之意,想叫他到家中来吃酒顽笑。 恐母大虫一时知道了,惹下这天字号第一的奇祸,如何解释? 心中虽在常常想着,因家中杂事繁冗,也就搁过一边。 前因见了钱贵,动了虚火。 虽来家同侯氏大战过几场,又得了一个美婢,也就该知足知止了。 【古人云虽有'知足不辱,知耻不殆'二语,然而能行之者为谁? 又何况于宦萼? 】俗语有两句道: 野花偏有艳,村酒醉人多。 又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他虽有了一妻一婢,常把钱贵两个字放在心头。 【写此数语者,点出前生宿愿耳。】 因他有病,要寻个别人且取乐一番,妓女中又无一个可取。 忽想到这杨为英身上,道:这个大耳朵猫,生得颇有动人之处。 况我从未尝着这大肠头的滋味,何不破一破戒? 奈无处可为行乐之场。 又想道:何不我出了东道,竟到游世兄家去。 那小官又同他相熟,可以一呼即至。 我这一团高兴,量他也不好推却。 叫人去请了游夏流来,宦萼将前意说了。 他怎好说我家老婆利害,不敢奉命。 一来出不得口; 二来巴不得要奉承这样有财势的大老。 倘亲厚了,后来那里没有个缓急相求处? 遂满口应允。 宦萼喜甚,叫家人称了四银子来递与他,约定了次日到他家去。 这游夏流别了出来,寻着杨为英,对他说知这宦公子羡慕他的话。 他做小官人,见有这样贵公子要来赏鉴他,他犹恐贱股有污尊卵,自然惟命是从,可还有个不愿的? 欣欣然有自得之色。 游夏流到家,对多银谎说道:'有一位宦公子,当日是我父亲的学生,前次来吊过纸。 我娶你时,他也有分金贺过。 别了许多时,他明日同一个姓杨的,也是个财主的儿子,要到我家来坐坐。 体贴我,怕我没钱,与了我四两银子来预备些酒菜。 不知你依不依,我没敢允他,特来请你的示下。' 又把银子拿与他看。 卜氏听了,这一买东西有一个肥嘴抹抹,且又看看这公子同财主是个甚么模样。 但说道:'人这样好意,拿银子送上门来,还有不做的么?' 游夏流如得了温旨一般,好生乐意。 次日清早,买了许多东西回来。 知道宦家跟随的人多,抬了两大坛好酒。 先选上分送了些与卜氏吃了。 外边将午,杨为英先来,宦萼随后也到。 三人坐下,不多时,游夏流掇上肴来。 他家房屋窄狭,不好叫厨子备酒席,只买些现成熟物,自己整理。 无非是烧鹅板鸭,薰蹄熟鸡之类,并各样果子,堆了一桌。 然后送上酒,吃将起来。 那卜氏有了几分酒意,久违了阳物,有些火上来了,不住到窗下来张看。 见宦公子肥头大脸,一身华服,七八个管家侍立服事。 那一个虽穿得稍次,却少年清俊可喜。 他竟把两个都看上了,一个爱他壮健,一个爱他清秀。 想了一想,二者不可得兼,只取他阳道伟岸的就罢了。 想定了主意,须如此而行。 忙到房中,浓浓的把那麻脸上,厚厚的腻了一层粉。 黑脸上衬着铅粉,显出个萃青的面孔。 把一张大嘴拿胭脂擦得像妇人行经的血屄一般,蘸些象鼻草泡的黏水,把金丝黄发刷得光亮亮的,到后院内摘了几朵大蜀葵花戴在头上,俨然一个鬼怪。 与邬合当日装扮的那龙家小子,正好做一对怪夫妻。 他自己走到镜台前照了照,把头扭了两扭,自喜自爱,道:'我今日这番打扮,虽真人见了也要破戒,【真人见了未必破色戒,恐疑是鬼魅,以法剑斩之,破了杀戒耳。】 罗汉见了也要还俗了,何况这凡夫俗子?' 又换了一件大红洒线缠枝金梗白梅衫穿上,下边系了一条豆绿绣串枝莲的绉绸裙,船大高底一双大红花鞋,不住的窗下来往。 他家的房子是一龙两间,前一间抽一条走道隔做两截。 前半临街做个客位,后半截做个退步坐位,开个北窗。 因紧对卧室,是不开的。 此时他们就在这退坐内吃酒。 家人们在前边坐歇烫酒,一个天井后面又是一间,也抽一个走道,也隔做两截。 半截做卧室,后半做厨房,【他家房子此时方详写。 与游混公弄儿子时对看,一丝不错。 前半临街客位,游混公弄儿子处也。 他们饮酒退位,杨为英潜身也。 后面卧房,游混公睡处也,此处方补明。】 也有个北窗。 后面又是个小院。 他们要小解,不好往街上去,就往后院子里来。 先是杨为英到后面去小解,卜氏忙到厨房北窗内张看,见他的那件东西比游夏流也大得有限,遂不在意。 单留心要看宦萼。 少刻,见宦萼后边去,他忙到窗内一张,因同那小官顽了这一会,有些高兴,那厥物胀得硬邦邦的,比那两个摇鼓儿的还壮观些。 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噤,从头顶心上一点麻起,直酥到脚底板上。 那阴门一张一闭,淫水一飙飙往外直冒,一条裤子湿得不用说,把才穿的花膝裤,船样大的红鞋,那水顺着腿淌下去,都弄湿了。 要不得得他半晌方挪移得动,那一腔欲火由不得勃腾腾攻将上来。 又喝了几杯冷酒,不住来张。 此时他们都有酒了,只见宦公子把那姓杨的抱着,坐在怀中说顽说笑,一递一口吃酒,他心下就明白了几分。 因看上了宦公子那个巨物,把怒气勉强按住。 正张着,只见宦萼起身,他知是又要溺尿。 此时欲火如焚,顾不得了,闪在厨房内。 宦萼正扯开裤子,刚溺完了。 猛然见一个人跑来,一把攥着阳物,一双手搂过脖子,就亲一个嘴。 宦萼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这样个怪物。 黑影里显著个死白的脸,不知是人是鬼,吓得挣脱了,拽着裤子往外飞跑。 有一个《黄莺儿》说这多银道: 张得俏乖乖,满胸中好喜谐。 拟尝此物粗而大,心惊意呆。 情阑兴衰,教人空把伊相爱。 好羞哉,一腔忿怒,四马出将来。 那卜氏一团骚兴,被他这一扫,由不得怒上心来。 跑到窗外,拍着窗台子,大骂道:'好大胆,要死的忘八,你哄我请甚么公子财主的,原来弄几个兔羔子小厮在这里顽。 我家清门净户,是开巢窝的么? 趁早夹着膫子与我走。 走迟了,我拿马刷来,把你们兔羔子打个晦气,叫你这臭忘八没处死。' 那游夏流吓得一交瘫在地下满地扭。 宦萼可是容得人骂的? 奈是女流家不好动粗,站起把桌子一掀,碗盏器皿打得粉碎,大怒而去,上马回家。 那杨为英见势头凶恶,吓得屁响连声,【未必然,小官多放的是松屁,如何得响? 】如兔子见了黄鹰一般,跷着尾巴,【此更不然,他的尾巴是旋安旋去者,如何得常在股后? 】如飞的跑去了。 正才出门,被卜氏拿了一瓢水赶到门口,泼了一身,骂道:'退送这些瘟鬼。' 关了门,【写卜氏赶杨为英泼水几句,特为关了门三字而用也。 不然,卜氏一腔怒气,何暇尚有闲心出来关门? 游夏流顷刻就去受罪,安得还出来关门? 若不一提,岂不漏空? 作者婉转想出卜氏一赶,又不露迹,良匠苦心,看者须知。】 恶狠狠走进来,见那游夏流还在地下爬,挣不起来。 卜氏上前,一把拧着耳朵,似牵羊也似的拖到屋里,叫了跪下。 此时卜氏也有八九分酒意,左思右想,这一口气不得出,一腔火不得泄。 叫他脱光了,自己也脱得上下没一丝,撅了两节芦柴来,将他那小阳物夹起,两头用膝裤带扎紧了,疼得那游夏流叫苦连天,眼泪直流,跪着哀求。 卜氏骂道:'你这忘八,生了这样不中用一个东西,家里的事一点做不得,还同人弄兔子来顽。 反哄我甚么公子财主的,乐得你够了,且受受罪着。' 夹了多时,游夏流疼得只是叩响头,要死要活。 他处治了一番,怒气稍息,大气未消去丝毫,放了他叫他上床来舔。 那游夏流可敢违拗,一双手搓揉着阳物,愁眉苦脸,眼泪汪汪,只得爬上来舔。 舔了多时,不得像意。 他久不见这东西,倒还挨了过去,今日不但见了,而且是见所未见绝大的异物,那里还过得,那心里由不得火燎般发燥。 游夏流一面舔着,他一面长吁短叹。 舔够多时,他又恨起,道:'人家生个东西都还像个样儿,怎你这忘八就生出恁个现世的物件来?' 气恨填胸,一翻身坐起,意思还要加他些刑法,忽然见他的阳物被挟肿了,竟粗了好些,心中一喜,叫他来弄。 游夏流疼得要死,不敢不依,忍着疼,龇着牙弄了进去。 因肿疼得麻木了,倒轻易不得泄出。 又被夹得火烧火辣的滚热,虽不能畅他的淫心,也觉得比每常粗大长久了些。 弄了一会,卜氏因酒多了,又微微有些乐处,竟呼呼睡去。 游夏流疼得忍不得了,悄悄拔将出来。 下床灯下一看,原来皮夹破了,又被淫水一螫,所以疼痛难忍。 一夜睡不着,到天明起来一看,竟肿得像个鱼泡儿一般。 忙拽上裤子,恐卜氏见了,又叫去行乐,如何还禁得? 忙走到前屋内,那地下的鸡鹅鸭肉之类,已被他家那条大黑狗享用得干干净净。 【此处伏下狗。】 将昨日的破碎家伙收拾了,煮了饭。 还有剩的余肴,等卜氏起来,打发他吃完。 自己收到厨下,也吃了些,到街上寻屋子外科医膫子去了。 【这种医生不知招牌如何写。】 且说昨晚宦萼正顽得高兴,被卜氏一骂,大怒归家。 到上房来,侯氏尚还未睡。 见他一脸怒色,问道:'你今日到谁家去来? 为甚么气得这个样子?' 他没得答应,谎说道:'游世兄今日来请我吃酒,他那不知事的老婆在里面大骂起来。 我一时怒起,把桌子掀了。 一直来家,所以气还未消。' 侯氏道:'这事据我想来,必定是这个男人素常在他跟前懒惰,又坏的很,得罪了这女人。 他要是殷勤小心,那老婆就不替他留些脸面么?' 宦萼知侯氏是打草惊蛇的话,无言上答。 二人脱衣上床睡觉,宦萼睡着,想道:那杨家小子倒是有趣,骚模骚样,好生动火。 我摸了摸他屁股,细皮嫩肉软浓浓的,他那屁眼也还紧紧揪揪的可爱,要不是这泼妇一闹,此时岂不正在赏鉴妙臀? 又悔道:原是我错。 他跑来攥我的此物,无非爱上我的一番美情。 管他丑俊,何不弄他一下,此时岂不是一箭双雕? 原是我太认真了些,羞扫了他,怪不得他骂。 又想道:也怪不得我,你慢慢的出来讲就好了。 冒冒失失跑来捏我,吓我一跳,自然顾不得要跑。 我想他必定是个骚淫极了的妇人,要同他弄弄,自然另有一种妙处。 错过了这机会,可惜可惜。 【此非写宦萼想必其事,然写其有此者,今日未改过之时,此等丑妇尚悔其不淫。 彼异日改过之后,遇屈氏并卖酒妻之美,竟能坚忍而不动心者以为异。】 想到此处,不由得遍身发火,阳物坚举。 伸手去摸侯氏,见他仰睡着,一摸摸到阴户,想道:'放着食在嘴跟前不吃,胡想些甚么? 何不把他这个穴道,又当那妇人的前门,又当那小子的后户,弄他一下,自然又兴头些。' 就爬上身来,弄将进去。 侯氏朦胧将睡着,醒了,道:'我刚睡着,你又惊醒了我。' 宦萼笑道:'你既要睡,我下去罢。' 就要往外拔。 侯氏忙用两手扳住他屁股,道:'我既醒了,你又下去做甚么?' 宦萼将他两腿搁在肩上,心中想着那两人,分外兴豪勇猛,竭力一场猛战,把个侯氏弄得四肢俱软,瘫于枕席之上。 宦萼又横冲直闯了一会,方泄了下来。 侯氏半晌方才苏醒,笑问道:'你这天杀的,有这样好本事,每常怎么不使出来? 你今日为何有这样高兴? 你告诉我。' 宦萼没得说,笑道:'我方才偶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年我方才娶你的时候,还是你家的娇客,你爹就把我说教了一场,我气到如今。 方才一时触动,故此拿你出气。' 那侯氏信以为真,道:'哦,原来是为这个。' 睡了有一盏茶时,想适闲的乐境其然快活。 对宦萼道:'我还记得一件呢。 我妈那一回不也得罪过你么? 你怎么就不气一气?' 宦萼听了,知他还要弄弄的意思,自己也还有些余兴,复笑着爬起来,道:'是呀,我几乎忘了。 没得说,也拿你出气。' 又弄了一回。 两度之后,宦萼也有些乏了,就想睡。 将要睡着,那侯氏兴还未足,又推他道:'我又想起一件来,那年在京里,我大哥哥也得罪过你。 我到如今时常想起来,还替你气哩。 你倒不气?' 宦萼兴已足了,有些怕动,推辞道:'我记不得了。' 侯氏道:'哎呀,几年的事就记不得,是为甚么甚么的呢。' 宦萼也不答应。 他见宦萼不动手,便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受了人的气就罢了不成? 男儿无性,寸铁无钢,做汉子的人一点气性也没有,可还成个人?' 尽着啯啯哝哝个不住。 宦萼被他在耳旁絮聒,也睡不着。 知他还想弄,便道:'不用多说了,也是拿你出气。' 勉强挣着,又弄了一阵下来,实在动不得了。 刚要睡,这侯氏又推他道:'我大嫂子还得罪过你呢,难道就罢了?' 宦萼心中暗笑,口中说道:'哎哟,我的气星儿也没有了。 况你嫂子一妇道家的,我也不同他一般见识,你饶我睡睡罢。' 侯氏知他不肯动了,也才安心去睡。 那娇花在床后听得他二人两三番大干,急得火气上腾,喉中不住发痒,忍不得尽着咳嗽。 宦萼知他是想分惠之意,笑道:'我连你舅奶奶的气都没本事出了,何况你咳嗽? 劝你安心睡罢,你便咳楂了喉咙也没用了。' 笑了一阵睡了,不题。 再说那游夏流到了一个外科铺中买了些止痛消肿的末药,将阳物擦了。 回来在他一个表兄甘寿门前过,他想道:自从娶了这罗刹进门,终日在家当奴才,时刻也不敢离,久不曾来看哥嫂了。 今日经过,何不进去看看? 一直走到天井内,见甘寿蹶着一嘴白胡子,眼泪汪汪,头上顶着一块大捶衣青石,两手扶住壁,立直跪在那里。 游夏流走进前来,低问道:'想又是哥得罪嫂子了?' 甘寿叹了口气,道:'我吃了雷也不敢得罪他。 无事寻事了,好端端的拿我这样凌辱。' 游夏流道:'我见嫂子,替哥求个情去。' 甘寿急道:'你不要替我添祸,等他性子瘫些,自然饶我。' 那熊氏在房内听见说话,叫他的老女儿道:'老姐,你看那老奴才同谁说话呢? 敢是哝哝唧唧的咒我么?' 那女儿出来一看,道:'是游大叔叔来了,同爹说话呢。' 那熊氏喜道:'我正想要请他来呢,来得好,快请进来。' 游夏流听得,忙走入房中。 作了揖坐下,道:'嫂子这些日子好么? 前次在我家简慢嫂子回来。' 熊氏道:'你没得说,一个至亲骨肉家,你费那些事,我已酒醉饭饱,还要吃甚么? 那一日,我呷了没有二三十斤酒么? 你婶子的酒量倒也替我差不多。' 游夏流道:'我哥怎么又冲撞了嫂子,叫嫂子生气动怒?' 熊氏道:'你哥那老奴才,但胆子正气多着呢,我提起来就牙痒,恨不得嚼他的肉。 我前日会见你家婶子,说烧茶煮饭铺床扫地全是你,连马桶都是你倒,好不小心勤谨,说他还要打打骂骂的。 我就说了他几句,一个人不要折福,一个丈夫殷勤胆小到这样个地位也就罢了,还要怎么样的呢?' 游夏流一肚子的苦正没处告诉,便接口道:'我昨日受了一场大冤屈,不好告诉嫂子的。 你是有年纪的老嫂子,同母亲一样,就说也不妨。 昨日晚上又不曾为甚么,拿芦柴做个小夹棍,几乎把我下身夹做两段,皮都肿塌了。 我才偷空出来寻医生,上了些药。 因在门口过,进来看看哥嫂。 嫂子,你说世上可有这样非刑?' 那熊氏道:'哎呀,就有天大的不是,别处打几下罢了。 这个亏他下这样狠心,【不责其行而责其夹,不惜身躯而惜此物,妙甚。】 怎么舍得? 看着不心疼么? 你说我今日为甚么生气? 我是个老嫂子,也不怕你。 我粪门旁边原有个痔疮,这几日忽然发起来,又疼又痒的,受不得。 前日请了个医生来看,他说我酒色过度才发了的。 这么胡说乱道的信口胡诌,你看看你哥那个贼样,还色些甚么? 要果然是这上头发的病,我就受些疼也没得怨,何尝有来? 要说酒或者倒还有些,论起来也不多。 一日到晚,零零碎碎呷几斤干烧酒,怎算得过度? 我故此就不肯吃他的药。 早起痒到命里头去,没法了,叫那老奴才来替我舔舔,大约必定好些。 谁知他的胆子大多着呢,嫌我的脏,不肯替我舔。 我恼了,才叫他跪着的。' 游夏流不由得要笑勉强忍住,假说道:'我当别的事,要是这样说,嫂子错怪了哥哥了。 我哥可敢嫌嫂子脏? 这痔疮是脏毒,全是一团火。 人的舌头上也是有火的,舔的那一会儿虽然受用,过后更疼得利害。 这是哥疼爱嫂子,怎么倒恼他?' 熊氏道:'我不信。 人都说有人会奉承大老官的,替他舔痈舐痔,那怎么过呢?' 游夏流道:'我怎么敢欺哄嫂子? 事情怎么比得? 那是外人,口图奉承他那一会受用,过后管他疼不疼。 嫂子跟前,哥如何舍得?' 熊氏想了一想,道:'要据你这样说情,还可饶恕那老奴才,起来罢。' 游夏流忙出去,替他掇下了石头,扶他起来。 甘寿把腰捶了几下,揉了揉膝盖,一瘸一点的走了进来。 熊氏瞪着眼,道:'要不是游大叔替你分辩明白,定叫你跪到明日早起。 这一回饶过你,下次再要大胆。' 牙一咬,道:'仔细着你的狗命。' 又道:'你嘴上的毛都白了,还不如大叔一个小伙子,你不羞么? 你别人赶不上也还罢了,自己一个亲表弟也赶不上。 你不如撒泡尿死了罢,你活着现世。 你看他待婶子何等小心,是怎个孝敬法子,你也请教他教导教导你。 还不去预备些酒饭来投师呢。' 甘寿亏游夏流救了他,感激得了不得。 虽心里要请他,不敢作主。 听得熊氏吩咐,忙去街上,到大荤馆中,掇了四碗上好美肴并些果品之类,又是一小坛上好的金华酒。 将菜碟摆下,斟了酒,送上熊氏,让游夏流坐。 游夏流道:'哥站着,我怎么好坐得?' 熊氏道:'他应该站着伺候,你只管坐着。' 游夏流道:'哥在嫂子跟前站着罢了。 我是兄弟,如何使得? 那里有这个礼?' 熊氏向甘寿道:'看大叔的面上,赏你坐了罢。' 他掇了一个杌子,打横自坐,让游夏流同熊氏对坐了。 熊氏让游夏流吃了几钟,游夏流道:'我的酒量有限,倘一时醉了,回去怕你婶子怪。 嫂子请自已多用几杯罢。' 熊氏看着甘寿,道:'你竖起驴耳朵来听听。 婶子的家法这样严,大叔是这样畏敬的法子,也不枉自是个人。' 说着话,他一连喝了许多酒下去,把心事赶出来了。 向甘寿道:'你先听见大叔说了没有? 他这样个精壮小伙子,昨日婶子恼了,还把他的下身夹得稀烂。 要论起你这有名无实没用的老奴才来,该拿铁夹剪夹得碎碎的喂狗才好。 我见你年老了,这样宽恩待你,你还不知感激小心呢!'又吃了一会,游夏流起身告辞。 熊氏道:'又不是外人家,多坐会去罢,忙甚么?' 游夏流道:'外面晌午了,恐你婶子要吃午饭,我回家去服事。' 熊氏道:'老奴才,你看看大叔在外边还记挂着婶子呢。 你在家还懒动,样样靠着老姐。 他明日嫁了,你也不动罢,除非就死了。' 向游夏流道:'你要为别的事,我不放你去。 你为婶子的饭,这是要紧该去的。 空空坐了,闲着常来走走,教导教导这老奴才。' 游夏流道:'我知道。' 走了出来。 甘寿送到大门口,游夏流道:'哥,你有年纪的人了,凡事顺着嫂子些罢,不要讨苦吃了。' 甘寿愁着眉道:'别的罢了,那个痔疮怎么个舔法? 如何倒怪得我?' 游夏流叹了一口气,道:'不好对哥说的,我甚么不舔,还打打骂骂,扯不得直呢。 也不过头两次恶心些,惯了也就不觉。 哥,古人说得好: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说不得那舔不得的话了。' 说罢,别了回去。 甘寿见他去了,要进去,怕熊氏又寻事打骂,到街上去躲得一会是一会。 信着脚步走到大街,见一个广货铺内摆着几根角先生卖。 他心有所触,想道:把这东西买一个去送奶奶,或者宽恕我些,也不可知。 身边还有先买酒菜剩的几钱银子,遂买了一个,藏在袖中,欣欣的回来。 一进房,熊氏骂道:'你送游大叔出去,就躲死不进来了,我当你永远不回来了呢,你一般的还要来见我。 这老奴才,样样惹我生气。' 甘寿等他骂完了,向袖中取出那角先生,双手捧着,道:'我到街上去,偶然看见这件东西,买了来孝敬奶奶。' 熊氏一手接过,看了看,喜笑道:'这东西做得倒有趣呢。' 正在说着,不防他那女儿老姐一把抢过去,道:'妈妈,把恁个鱼泡儿给我顽罢。' 甘寿忙夺过来,道:'我的小姑太太,这是我的救命主。 你要跌破了,就活杀我了。' 熊氏要问甘寿用法,见女儿在跟前碍眼,忙拿了十多钱给他,道:'你到门口等着去,看过路有卖的,买一个顽罢。' 那老姐拿着钱出去了。 熊氏笑问道:'这东西好是好,怎个用法?'  甘寿道:'奶奶自己用也得,拴在我身上用也得。 奶奶请到床上去,我做给奶奶看。' 熊氏便忙忙上床。 甘寿怕女儿来,挂了门,也上去。 将两根袜带解下,拴在那角先生根,替熊氏脱了裤子,叫他仰卧,又替他扎在脚后跟上,弯着腿,塞入户中,手扳着脚尖,来回进出。 熊氏笑道:'好是好,我费力得很。' 甘寿道:'奶奶怕费力,让我来。' 替他解下,系在自己腰间,同他舂捣起来。 熊氏久未做此事了,今日忽然得此,那里肯就住? 两人足足弄了半日。 老姐来叫门方歇。 因有了此物,熊氏此后待甘寿大不相同,心疼他了不得。 甘寿暗暗念佛,又买了三四个来送他备用。 还拿了一个供在祖先龛内,朔望烧香叩拜。 谢他之力,免了多少打骂。 再说游夏流别了甘寿,路上暗笑道:怕老婆竟骗得出肥嘴来吃,可见不可不怕。 卜氏那日吃了饭,房中独坐。 又想起昨日的事来,暗道:世上想偷妇人的汉子还恐怕偷不到手,我倒好意去就他,以为十拿九稳,【偷妇人之汉子固有,偷妖怪之汉子决无也,如何怪得他人? 】得尝他那妙物。 谁知这样个大汉子,却是个蠢货,一点窍也不知道。 古人说,大汉不呆真是宝,一丝不错。 当面错过了这样好东西,真是可惜。 心里想着,欲火又动。 昨日还有剩的冷酒,喝了几碗。 走到临街窗子内,往外张人解闷。 忽见两条狗搭链在一处,他家那条大黑狗急得在旁边乱跳,张着嘴,伸着舌头喘。 抱住那母狗头,伸出个通红的膫子来混耸。 他不由得阴中的那水的达达往外滴,想道:狗的这东西也有这样大,虽与人的不相像,大的自然也弄得。 遂开了门唤那狗。 狗见主母唤他,跳下走进门来。 卜氏看他那膫子还不曾收进去,用手捏了捏道:'比我家那忘八的强大了,我同他试一试,看他比人弄得何如?'  遂关了门,唤着那狗,忙走到屋里,脱了裤子,仰卧在一条凳子上,屁股放在凳头外边,两足楂开。 狗通人性,见了这个样子,他也是急了,拿鼻子把阴户闻了闻,竟伸舌头舔上几下,即跳上身来,两只前爪抱住卜氏的腰,那膫子向阴门乱戳。 卜氏忙伸手去捏住,导入牝中。 那畜生也知道往上爬爬,尽着往里耸了几下,把根子上那大疙瘩都送了进去。 狗性属火,阳物大热,世间人及畜类阳物皆筋肉而已,惟狗肾内中有骨一条,故此甚是坚久,弄得那卜氏快活难当。 他自到游家,不尝此美味已久,今忽得此,享用奇物,觉比当日那两个摇鼓儿的同那两个花子强多,算生平第一次受用了。 弄了许久,狗才泄了跳下来。 卜氏觉得浑身松活了好些。 自得了这件乐处,每日栽派游夏流定要买牛肉四斤煮熟,一日两次喂他。 【从未闻亲夫买肉养奸夫,大约只他一人而已。】 但吃饭,先盛一盆,用汤肉和了喂狗。 【卜氏如此敬这狗,也是举案齐眉的派头,但所为略差些。】 饭后无事,就撵了游夏流出去,他定同这狗高兴一次。 那游夏流只说妻子憎嫌他,故此撵了出来,且落得在外边躲躲。 逢人便高谈阔论,数黑道黄,讥议长短,【此辈好讥议人长短者,宜乎有此等妻子。】 那里知他令正在家中干这样的风流乐事? 起先卜氏日里同狗郎君取乐,夜里还叫游丈夫舔。 既经了狗的此道,他后来觉游夏流之舌不及那狗肾百分之一,舔得一毫趣味也无。 晚间将游夏流撵到前边客位内去睡,他把那狗唤到床上同卧。 因同那狗行乐之时,被他那爪子上的指甲抓得皮肉生疼,想了一个妙策,做了四个布套,将他四个爪子套住。 【谚云:丑人偏作怪,黑馍馍一兜菜。 卜氏之谓。 他丑是丑,想头颇异。】 他马爬在枕上,黑股高蹶,那狗也就如跳母狗一般,爬上背来弄耸。 那雄狗跳母狗,被他将肾锁住,故不能施展其技。 卜氏锁他不住,任其肆行抽拽,每次定有一二更才住。 真是爽心快意,暗悔不早想到配了此狗,却空空守着那没用忘八的舌头。 那游夏流见卜氏久不用他舔,以为他大发慈悲,宽恕他了,暗自欣庆,那知这些妙处? 【甘寿在祖先龛上供角先生,游夏流亦当绘此狗供于祖先之旁。】 这狗几次之后也就惯了,一到天晚,就跳上床去等,间或日间也到床上去睡。 游夏游见了要撵他,卜氏道:'一个看家有用的狗,比你这没用的忘八强几十倍呢。 凭他睡睡罢,你撵他怎么?' 【自来但闻鹊巢鸠夺,不意下流人之卧榻竟为狗所据。】 游夏流或偶然将那狗踢一脚打一下,便被卜氏骂个三日两夜还不肯住。 那狗或一时兴动,向卜氏身上混爬混跳,他便撵开游夏流,就脱了裤子,或仰卧凳上,或爬在床沿,任他高兴。 他疼那个狗胜似游夏流十分。 约有半年余,这卜氏竟怀孕起来,柳斗般一个大肚子腆着。 游夏流满心暗喜,还只道是他这样个匪物也可以下种。 倘生出个儿女来,不但可以说嘴,或妻子看儿女分上,又宽待他些,也不可知。 忽一日,卜氏肚痛,要生产了,游夏流忙去请丈母来收生。 到了他家,水氏不在家中。 忙同舅子卜之仕寻到他一个干姐夫杨大家中,才寻着了。 这杨大的妻子是水氏认的干女儿,只见水氏吃得脸红红的,游夏流说他女儿要分娩了,特来请他。 水氏没奈何,才同来了。 你道水氏在杨大家做甚么事? 几时认的这门亲? 这杨大是个轿夫,有三十多岁,结结实实一条壮汉。 他名字叫做杨大,好个阳物也就放样的大。 他穷苦人,挣了半世才娶了个老婆,只得十七岁,倒生得小巧。 成亲之夜,他恁大年纪才得了个老婆,好似饿虎扑食一般,那管他的死活,一下把这女子的胯骨弄崩了,几乎丧命。 扶养了半年才好了,那胯骨再合不拢,走路弯着腰还是有些瘸瘸的。 后来但是弄一次,这女子哭哭啼啼,禁受不住,杨大总不得畅意。 年余后,这女子怀了孕,有六七个月了。 那杨大一日酒醉,拿出抬轿的力气来,把胎弄伤了,死在腹中。 请了水氏来收。 整整弄了半日半夜,才取了下来。 水氏夜深回不得家,又因辛苦了,多用了几杯,就在杨大家睡下。 杨大也有半酣,想道:这婆子也才四十多岁,生得这等肥胖,必定是我的对子。 他一个走千家的婆娘,也未必是甚么贞节的,且弄他一弄。 若弄出事来,不过到官挨一顿板子。 半夜里梦见做财主,且快活一会是一会。 上前叫了几声奶奶,不见答应。 又推了两推,也不见动。 大著胆,竟公然将他裤子轻轻褪下,偷爬上身,弄将起来。 水氏梦中惊醒,谁知下嘴被他塞满堵住了,连上嘴都不做声。 杨大见他心悦诚服,遂鼓勇大干。 那水氏不多时上嘴哼哼的震耳,下嘴响亮得惊人。 鼓捣了半夜,两个弄了个爽心快意而后止。 水氏被他这一下弄得魂落在他家了,没三日不到他家来。 外面弄得银钱就到他家沽饮,二人饮得酒兴浓时就干一度。 杨大的妻子不但不吃醋,反感激水氏了不得,再三谆嘱,千万来勤些,他好脱这肉棍之灾,【世间妇人皆如此女,则淫风可止矣。】 竟认水氏做干娘。 水氏因疼干女儿,并波及干女婿,常来替女儿当灾。 这日正在他家小饮,卜之仕知道他娘常在干姐夫家,同游夏流一寻,便寻着了。 水氏满心三杯落肚之后,等干女婿拿阳物来孝敬他。 不意亲女婿来说女儿要生产,不得不去。 到了女婿家,女儿肚疼紧了一两阵,要生了。 水氏忙接时,头一个竟是一个小狗儿。 水氏吃了一惊,游夏流替卜氏搂着腰,看见也吓了一跳。 【养得好儿子,这却说不得嘴了。】 卜氏自己心中明白,毫不介意。 又陆陆续续下了四五个,也有狗头人身子的,也有有毛,也有没毛的,也有产下是死的,也还有叫的。 游夏流只疑是得了甚么戾气,以致有此妖孽,那里疑是狗的令郎。 【多银所生者,才真是狗弟子孩儿。】 恐人闻知,忙忙拿去埋了。 他娘知道女儿骚而多淫,也猜了个几分,却说不出口。 但暗暗懊悔,可惜白费了好些钱,送了那些摇篮衣服被褥之类与这样狗外孙,不若留着买酒肉养杨女婿。 【狗外孙,羊女婿,恰对。】 水氏忙忙把女儿收拾完,又到杨家去收拾。 女婿到底同他高兴了一度,完了愿心,方才归家。 且说那卜之仕听见妹子生了几个小狗,他走了来看妹子。 坐下笑问道:'我听见你养了几个狗外甥,可是真么? 我来看看,怎么一个也不见?' 卜氏道:'你少要说傻话了,你听见谁说来?' 卜之仕笑道:'我听见妈说的。 我从没有听见人下狗,我故此来看看是个甚样儿。' 多银不好答他,拿话支吾道:'妈这些时在家做甚么呢?' 他道:'妈常不在家,十日倒有七八日在姐夫杨家。' 多银道:'是那里这么个杨姐夫?' 卜之仕道:'是妈新认了这么个肏屄的女婿。' 多银道:'你又来胡说了。' 他道:'我怎么胡说? 是我亲眼见的。 我见他常常在杨姐夫家过夜,又常不住的往他家去,一去就是半日,定然吃得脸红红的才回来。 我也有些疑心,那一日我去看看,他家的门掩着,我就推开走了进去,到了院子里房门关着。 听见妈哎哟哎哟的叫,我在外间窗子洞里一张,那干姐姐在春凳上睡觉,再往那间房里一张,原来杨姐夫同妈脱得精光,在床上压肚子弄呢。 我看了一会,只见妈仰巴叉的睡着,先还听见哼,后来动也不动,嘴里连声气儿也没有了。 我说这一下可肏死了,打算要进去叫他一声。 想起当年为他同爹弄,我笑了一笑,被他打了一顿,我若叫他去,设或没有死,又好讨他打骂。 我想就是肏死了,叫做老和尚背着二斗米,是他自讨的,与我屁相干? 我就回来家,不想他没有死,第二日又回来了。 我想女人家的这东西这样喜欢人弄,像你在家的时候,同那两个花子两个摇鼓儿的好弄,我问你,你们的那东西同男人弄得很有趣么?' 多银笑道:'你是那里这些瞎话,信着嘴混讲混说。' 他道:'我倒是混讲,我看见不知多少回数。 我不管闲事罢了,况我的唐泛个膫子倒大得好看,像一根粗皮条,稀软的不会得硬起来,又弄不得,要我的膫子会硬,你的屄当日我不会肏,肯给外人肏.'多银见他不住乱说,便道:'你家去罢,恐怕妈家里寻你。' 他道:'我来时,妈妈往杨姐夫家去了。 那里就舍得回来,有半日肏捣呢。' 又笑道:'我正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再记不得。 方才提起,我想了起来。 你嫁过后,他们四个还常常来在门口摇鼓儿讨饭,我先也不理他。 那一日,我把他们一把拉住,吓他道:'你们几个生生把我妹子肏死了,正要到衙门里告你们去呢。 你们还敢来? 众位街坊来帮我拿一拿。' 吓得他们挣脱了好跑,此后再也不敢来了。' 说毕,哈哈大笑。 多银见他只管混说,怕游夏流回来听见,数了二十文钱递与他,道:'要买些烧饼你吃,你妹夫不在家,你自己去买了吃罢。 你快去,我要睡睡呢。' 才把他支了出来。 一日端阳佳节,水氏替一家妇人收了生。 扰了那人家的雄黄酒,也有半酣。 又得三星谢仪,他买了一只烧鸭,打几斤好酒,又买了些粽子,到杨大家来。 一则过节,二则消酒兴。 走到内中,悄无人声。 原来杨大的老婆有病,他娘家接了去了。 杨大同伙计们吃了一饱烧酒,醉了回来,在家屋里春凳上睡觉。 水氏上前将他摇醒。 杨大见了这些东西,笑嘻嘻道:'大节下,我没有得请你老人家的,反倒又费你的事。 也罢也罢,我扰了你的鸭子,停会吃上兴来,我请你吃鸡罢。' 水氏也笑了。 杨大忙去切了鸭子盛上,拿个盘子来装了粽子。 又拿了钟筷来。 二人就并坐在春凳上,一递一口的饮酒。 水氏道:'才到屋里去,姑娘怎不见他?' 杨大道:'这几日总不见你来,前日我熬不得了,又同他弄了一弄,把旧病又发了。 这几日,小肚子连腰痛得要死。 昨日他娘接他过节去了。' 水氏道:'你也是个冒失鬼。 既知道他有这病根,轻巧些是呢。' 杨大笑道:'何尝重来? 他各人不济,我还是提心吊胆弄的呢。 要是你老人家,还嫌我轻得很呢。' 那水氏笑着拧了他一下。 杨大让他吃酒,水氏道:'我方才在那人家,他让我吃了好几杯雄黄酒,到此时头还轰轰的。 且略消停一会再吃。' 杨大道:'我方才同伙计们吃公东,多了两杯,也还不大醒。 且趁酒兴弄一会子,等醒了再来吃。 外边将有午时了,我们肏个毒屄着。' 就替水氏脱衣裳。 他原是为此而来,岂有不乐从之理? 两人脱光了,水氏就睡在春凳上,杨大站在地下,扛起腿来就弄。 且说南京的轿夫论码头,一个码头上有十二名轿夫。 一条街上一个码头,单做这一条街上的生意。 他们在县中册上有名当差,他这十二名算有名正身。 县册无名,在码头上做生意者,谓之散班。 月月帮贴些须与他,正身应当官差。 南京城中共有八百个码头,这是历来旧例。 他们这个码头上,因大节下,众人聚在一处商议。 十二个人每人出几分银子,买了些酒肉粽子打平火,杨大也在那里。 他丈母昨日来接女儿,杨大打了几斤酒来相待。 他丈母不曾吃,便同女儿回去。 杨大昨夜又抬人去吃戏酒,在那家吃了些抢盘,回来夜深,也不曾吃便睡了。 清早起来,闻得酒香。 大热天,凉凉的酒,几气喝了,已自有了半酣。 又同众人去吃,一连几大杯,就醉了回来。 那十一个还在那里吃,内中一个道:'杨大哥的酒量每常还好,今日吃不多就醉了。' 一个道:'他来的时候就醺了,一连喝了七八钟烧酒,又没吃个菜,他不醉等请么?' 又一个道:'都不是。 这一向我见卜家那胖老婆常到他家来走动,又常带了酒肴来,一进去就是半日,大约两个人有个勾搭帐。 不然非亲非戚,他来做甚么? 今日想是等他拿些东西来过节,两个弄弄。 庆赏端阳。 杨大哥享用肉莲蓬,那胖老婆吞那独孔藕的意思。' 一个道:'你是这样猜。 据我看起来,两个学生打架,为笔。 那婆娘替人家收生,或看娃娃病,争一个钱来就像眼珠子一般,他肯做这赔钱养汉的事?' 一个道:'这倒不相干,杨大哥的本钱也还像个样儿。 他若爱上了,敢是就舍得。' 正说着,只见一个名张三的出去溺尿,笑着进来,道:'那胖老婆拎着一只烧鸭,一串粽子,一瓶酒,到他家去了。' 先那一个道:'何如? 我嘴上有硫磺,一猜就灼。 我就猜杨大哥是等他来过节,可被我说着了。 他两个必定又要高兴,我们何不大家去逦狗尾。 拿住了,讹上他一家,也弄他一下子过过节。' 一个道:'使不得。 若单是杨大哥同那老婆干事,我们去还可以。 他有那少年妇女在家,如何去得?' 又一个道:'我昨日见他丈母来接了女儿去了。' 一个道:'他家既没人,这还可以行得。' 又一个道:'他难道是呆子,大白日里两个要干事,可有个不关着门的? 我们隔墙爬进去不成? 闹到了官,屄肏不成,屁股上挨一顿好板子。' 内中一个叫李四的道:'看大家的造化,膫子可行运不行运。 我去探探来,若关着门就罢。 要是开着门,我悄悄进去看看。 他们要是吃酒,我就回来。 要是干事,我来叫你们同去。' 一个道:'他要看见你呢?' 李四道:'要看见我,就说我来看你酒醒些没有,约他来吃酒。' 众人都有了酒意,高兴起来,道:'有理,你快些去。' 李四走到杨大门口,轻轻一推,那门随手而开,并不曾拴死。 是水氏来时,不知杨大在家不在家。 后来两人高兴时不但情兴如火,况都还醉醺醺的,那里还想起来呢? 李四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只听得一片响,又听那妇人叫道:'哎哟,好大鸡巴。 我的哥好弄,我要快活死了。 你再狠些。' 又听得杨大笑道:'我这样狠,你还嫌轻呢,要是你那女儿,好把命都送了。' 李四轻轻一张,见杨大扛着水氏的腿,在春凳上大干。 那老婆闭着眼,屁股乱颠乱簸,嘴里混哼混叫。 李四忙忙走出跑来,笑道:'弄呢,弄呢。 快些去。' 一个道:'不要冒失,这进去,着一个先抢裤子衣服。 李四哥的力气好,杨大哥素常醋你三分,你便上去抱住他,张三哥手脚伶便,你便抱住那老婆,我们只说同他顽,要抽个头儿的意思,十分要闹起来,现有裤子衣服,他二人又是精光着,叫破地方到官也不怕他。' 众人道:'有理有理。' 遂一轰齐到他门口,悄悄进去,把门拴好。 他两人正弄到兴头上,也不防有人来。 况那水氏淫声浪语叫得震耳,那里还听得人脚步响? 众人推开房门,一拥进去。 一个先抢了衣服抱在怀中,李四上前打背后一把将杨大抱住。 那水氏正闭着眼哼,睁开一看,吃了一惊。 刚才要挣起来,那张三也从后面连奶胖一把抱住,两只手就捏着他两个乳头。 水氏挣不脱,只拿一只手掩着那水叽叽的阴门。 杨大见众人,只说来拿奸,面容失色,要想动手。 不但人多了,料敌不住。 只李四抱住了他,要挣脱了尚难。 只得软说,道:'好弟兄,我们一个同行伙计这么几年了,就是别人算计我,你众弟兄该卫护我才是,你们倒反拿起我来?' 众人笑道:'杨大哥,你错会了主意了。 我们一个好弟兄,也犯得上来拿你么? 卜奶奶这件好东西是有名的,【这才真是谬奖,不知在何处驰名? 】你也受用够了。 今日大节下,我们托哥福都沾些余光,想来尝尝新的意思,你舍得舍不得? 我们明日凑个大东,一来谢哥,二来陪不是。 哥,你怎么说?' 杨大见他们不是来捉奸才放了心,笑道:'你们这些斫脑瓜子的,有话好讲,冒冒失失跑了来,吓了我一跳。 老四,你放了我商量。' 李四笑道:'我放了你,你好变卦。' 杨大道:'呆瘟,卜奶奶精光的你们拿着,还变甚么?' 一个道:'你放了杨大哥,他不是那样人。 我们好弟兄一场,就给我们大家享用享用何妨? 这叫做火攻纸马铺,落得做人情的。' 李四也就放了杨大。 杨大向水氏道:'如今他众兄弟们是这个主意了,你怎么说?' 水氏虽然是个淫浪妇人,此时被一个陌生男子精光抱住,十多个横眉竖眼的小伙子都望着他,也自羞愧难当的。 听这杨大问他话,低了头不啧声。 又一个道:'卜奶奶怎么好说得? 哥若肯了,他还有不肯的么?' 杨大道:'我有甚么不肯?' 因向抱水氏的张三说道:'你放了手,等我同卜奶奶商议。' 张三道:'这一放,就想要金蝉脱壳了。' 那一个道:'你放了他,裤子衣服我现拿着,他难道光着屁股跑出去么?' 张三也就放了。 杨大向水氏耳边悄语道:'这事不得开交,不给他们弄一下子,人多势众,弄出事来,就大丢丑了。 说不得,你给他们了了心愿罢。' 水氏到了此时,也无可奈何了,也悄悄的道:'这么些人大睁着眼睛看着,怎么好做得?' 杨大道:'这容易。' 向众人道:'列位弟兄听我句话,卜奶奶见众位在这里,大约也辞不得了。 但列位都请到天井里站站,一位一位的轮着进来。 不然都在这里,不但他妇道家不好意思,就是列位心里也过不去。' 众人道:'这使得,我们出去。' 一个道:'我们论年纪的次序罢,【古人兵戈中存礼让,而此等事尚序齿,到底古风较今不同。 一笑。】 省得你争我让,我们都是序过的。' 指着一个年长的道:'哥,你就请先上。' 众人说着,就出去了。 杨大向那拿衣裤的要了穿上,也出去了。 这一个上前将水氏抱住,先亲了几个嘴,才自己脱衣服。 这一起轿夫,大热天都是披着一件小兰布衫,光着腿,下穿一条麻布裤。 把衫子一撂,裤子扯下,就是精光。 他先见水氏赤着身子,一身紧揪揪雪白的肥肉,两个滚圆的大奶头,下身虽用手掩着,觉得鼓蓬蓬的馒头一般,一大些毛,好不动火。 那阳物已硬久了,将水氏放到凳上,挺着就戳。 水氏还故意用手掩着,那人笑着在他耳边道:'你合一句俗语,叫做脱了裤子捂着牝生者,拿开手罢。' 水氏也笑了笑拿开。 他是才同杨大干事的,阴户还水淋淋的,一下攘个到底,抽弄起来。 弄去一个,一个接着上。 内中大的小的,粗硬的细的,长的短的,久的快的,种种不一。 已轮了六个来的,水氏觉得也有弄得有趣的,也有淡而无味的。 到了第七个,阳物既大而本事又高,轻易不泄。 水氏被他弄得着实受用,觉比杨大强多。 因外边人众人,不敢声唤,只拿屁股乱颠。 乐极的时候,反把他搂过来送嘴递舌。 悄向耳边道:'哥你好手段,你姓甚么?' 他道:'我叫做张三。' 水氏搂住道:'好三哥,你再狠些快些。' 张三承他格外垂青,也竭力以事。 多时事毕,又换一个来。 那水氏一看,就是先抱着杨大的那人。 弄将进去,水氏觉他的阳物比张三的又还粗长雄壮些。 一上手就有千余抽。 水氏被他弄得丢而又丢,心爱至极。 问他姓名,他说叫做李四。 他弄的工夫比张三更久,方才完事。 水氏经他二人这大弄了半日,兴也足了,阴中也就算饱足了,到第九个上,水氏也就觉得有些吃力,低声的说道:'你歇一歇,让我略停一停。' 那个道:'我们等了这一会,熬得慌了,既承你的情,就一个人情做到底,略忍忍儿罢。 也快了,只得我们三个了。' 越抽送得利害。 水氏只得忍受。 十一个人自晌午弄起,直到日色将落,方才完事。 众人齐笑着说道:'多谢奶奶了。' 又向杨大道:'多扰哥,改日酬情。' 哈哈大笑,出门而去。 杨大关了门进来,看水氏时,见他坐在凳头上,两只脚踩在地下,腿大揸着,皱着眉,手揉着小肚子,那阳精滴滴达达往外滴,那阴毛上沾得黏达达的,活像个胡子嘴喝了奶子茶一般。 这水氏四十多岁的妇人,又生得胖壮健大,虽经这些人蛮弄了半日,竟还不觉得狼狈。 杨大问他道:'你觉怎么的?'  水氏道:'小肚子胀得很,腰眼里有些酸疼。' 杨大道:'你还仰睡着,等我来替你揉。' 扶他睡下,杨大脱下一只鞋来,按在他小肚子上一阵揉,那阳精一阵阵汩汩流出。 杨大一面揉着,一面笑说道:'古人说的话一点也不错,他说,世上人吃到老穿到老学不了,千真万真。 我那一日偶然听人说闲话,他说这些流贼抢了妇人去,有三五个贼人共一个的,或十多个贼人共一个的。 再妇人少了,拿了去传营,四五十贼共一个,弄得那妇人的肚子像柳斗一般了。 拿鞋底烤热了揉,揉尽了又弄。 我听在心里,谁知今日你竟用得着。' 水氏笑骂道:'都是你这斫刀的引的头,叫我吃这一场亏。 还说这鬼话呢。' 杨大道:'你不怨自己进来不关上门,倒埋怨我?' 水氏道:'我当你不在家呢,后来就忘记了。' 杨大道:'事已过去了,也不必抱怨了。 我看你的这东西还是照旧的一个窟窿,又没有裂开,又没有塌皮,并不曾弄坏了甚么。 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两人笑了一阵,杨大又用手替他抹了一会,见阴中没得流了,寻了块破布来,递与水氏。 揩净了起来,看地下时,淌了一大滩。 杨大撮了些灰来掩了。 水氏走进房中,到床上坐下。 杨大点上灯,来厨下把酒略温了一温,把鸭、粽子掇进来放在桌子上,掇了靠床放下,光脱了同水氏相搂着吃酒。 杨大道:'你饿了,吃个粽子。' 水氏道:'我不觉得饿,肚子还有些胀。 我不吃,呷几钟酒罢。' 杨大道:'我从早晨起来就喝了一饱酒,被他们来闹闹吵吵的,到这昝晚,连饭糁儿还没有尝着呢。 我可要偏你了。' 一面剥粽子,就把鸭子吃着。 一面笑说道:'说话都有个谶语,我先说扰你的鸭子,停一会请你吃鸡罢。 果然就吃了这么些。' 水氏把他拧了两把,顽笑了一会。 杨大把鸭子粽子吃了一饱,二人收拾了同睡。 杨大摸他的阴户,道:'好结实东西,就是生牛皮做的,被这些人捣了半日,也捣豁了些。 你这个就不曾坏了一点儿。' 水氏笑着将他打了一掌。 杨大道:'顽是顽,笑是笑,今日大节下,你的兴大约是足了,我先虽弄了一会,并不曾尽兴,你再给我足一足兴罢?'  水氏道:'还兴呢,再兴兴,我好送命了。' 杨大道:'不妨事,我试试看。 若弄不得就罢了。' 水氏拗他不过,只得让他上身,才抽几下,水氏推住:'来不得,里头深处有些疼呢。 你睡睡,到天亮看好些再弄罢。' 杨大也就下来,大家睡了。 直到天明醒来,杨大问他道:'你这会子好了?' 水氏道:'肚子虽不胀,两胯骨倒有些疼起来。' 杨大道:'这是那些孽障们蛮撞的,我再弄弄看。' 二人又弄起来。 水氏道:'弄不得,里头虽不觉怎么了,这盖子骨疼得很。' 杨大下去看了一看,见肿得像个大馒头一般。 杨大道:'你又弄不得,我又胀得慌,这怎么处?'  水氏见他着急,爬起来一把攥着阳物,用口一阵呜咂,咂得杨大骨软筋酥,冒了出来,水氏都咽了。 杨大感他不尽,抱住亲了二三十个嘴。 二人起来梳洗了,水氏道:'我此时要家去,下身疼,走不得。 你叫乘轿子来送我,去到家打发他钱。' 杨大笑道:'他们还好要钱的,那就太没天理了。' 又道:'你既下身疼,住两日,等好些再去罢,忙甚么?' 水氏道:'我家中没人,只大孩子在家。 我昨日只说到你这里来,还回来大节下同孩子过节,谁知被他们罗唣来,就耽误住了。 我今日要回去看看。' 杨大道:'也等我买些菜来,你吃了饭去。' 水氏道:'等不得,我不吃了。' 杨大留他不住,就到码头上去。 众轿夫向他笑道:'昨日多扰哥。' 杨大笑道:'你这起天杀的,也放轻巧些,拿出抬轿的本事来弄,被你们把他都弄瘫了。 他要回去,走不动,你们抬乘轿送送他去,还好要钱么?'  内中那张三、李四两个,昨日承水氏亲爱,就跳起身来,笑道:'那里有要钱的道理? 我两个送了他去。' 二人抬了轿子到杨大门口落下,水氏出来上轿,二人笑道:'昨日多谢奶奶。' 水氏笑着瞅了一眼,上了轿。 二人抬上,直送到了他家。 水氏下了轿,说道:'你等着,我取钱来给你。' 二人笑道:'我们不要钱,多谢奶奶罢。' 水氏在手指上摇下两个银戒指来,每人赠了一个,他二人不肯受。 水氏笑道:'这不是给你做轿钱,是送你们做记念的,好好的收着。' 他二人方笑吟吟作谢收了。 水氏道:'这个不要给你杨大哥看见要紧。' 二人答应道:'我们知道。' 抬着轿去了。 水氏过了四五日才觉得全好。 又迟了两日,那两只脚不由得又走到杨大家来。 杨大看见他,一把搂住,先亲了个嘴,就伸手去扯开裤子,摸他的阴户,道:'你全好了么?' 水氏道:'好了,也疼了好几日。 姑娘还没有回来么?' 杨大道:'没有呢。 我前日去看看他,病还没有好。 来家没人服事,他就好时也不禁大弄,倒不如等他在娘家住着去罢。 只要你老人家来勤些就是了,稀罕做甚么?' 又道:'我前日没有得尽兴。 你既好了,我们今日尽一尽着。' 水氏道:'且慢些,等我去关了门来。' 遂出去把门拴好,犹恐不牢,还寻了根棍子顶住。 他虽是伤弓之鸟,也可谓贼去关门。 进来同到床上,掀天揭地,大干了一番。 事毕睡下,水氏有心问道:'前日众人中,那两个姓张姓李的好精壮小伙子,比你还利害。' 杨大笑道:'他两个都才二十多岁,有名的胜叫驴张三、铁棒捶李四。 我们向日几个人到水西门弯子里打钉,赔本事赢东道,数他两个是魁首,那软弱些的婊子都有些怕他。 大约那日把你弄伤的就是这两个天杀的了。' 水氏心中方知他二人的混名,牢记在心。 水氏被那些轿夫伙淫之后,这种人可还有甚涵养,顾甚羞耻? 以为是一件趣事,每每互做笑谈,传得这条街上人人皆知。 这街上住的有一个富豪子弟,他祖父也都历仕过。 他复姓单于,单名一个学字。 年才二十以外,生得柔媚,宛如女子。 做人倒也不甚凶恶,但生性贪淫,且酷好戏谑。 他戏谑起来,所作所为都是人想不到的谑法。 南京上元灯市中,极其热闹。 自初八日起,到十八止。 卖灯者固多,而看灯者更多。 两边楼上,或是王孙公子,或是大家宅眷,都租了看灯。 窗上悬了珠帘,檐外挂上各种异灯,饮酒作乐。 有那一种中等人家内眷,又爱看灯并热闹,要租灯楼,又无此力量,只得雇了轿抬着看灯。 那市上灯光如昼,真是人山人海。 内中就有那无赖子弟,便伸手到轿柜中,把妇人的鞋脱了下来。 那妇人要叫喊,又怕羞。 那时就是叫,他缩手闪开。 无千带万的人,知道是谁? 灯市中妇人失鞋者,十有五六人。 人知有此,而年年有人去,是这一种风俗,他本家的男子也不能禁。 单于学最恨这一种脱鞋的恶少,他想了一个妙谑。 到了灯节,他自己扮做女装,做一只假脚,微露轿帘之外,却用钉子钉住,绣裙掩覆。 他盘膝坐在轿上,手中拿着二尺余长的粗锥子,磨得极尖极利。 他眼睁睁看着那鞋,叫轿夫抬着在市上来回走。 但有人伸手来捏脚,便是那一锥。 那人被戳,又不敢做声,只好忍疼避去。 如此数日,那轿柜的板上,血竟污满,结得大厚。 你道他这戏谑有趣不有趣? 利害不利害? 更有妙者,每逢端阳,秦淮河灯船龙舟不计其数,那两岸河房内,人俱租尽,不消说得。 而在河里坐船游顽者也便如蚁。 那来游的妇女小户人家,如何来得起? 自然都是大家闺秀。 船上虽然四面垂着帘子。 日光射照,通通大亮,虽有如无。 也有一种轻薄子弟,虽不敢以船傍船来赏鉴。 把他船在这船的左右前后,总追随着游荡。 单于学也做妇人装束,坐在船上,吩咐船家专在热闹处游,引得这些少年把船都不离他。 到了上午,他叫把船泊住在文庙前月牙池内,众少年的船也都远远的围绕着。 他忽然叫卷起帘子,把裤脚裸至膝上,伸出两只大脚,在河内濯足。 那些少年见了,无不含愧好笑,忙忙都开船避去。 【单于学之戏谑,一是处无赖恶少,一是辱轻薄少年,较铁化之尖刻强多矣。】 他腰中有一根惊人之具,长约七寸有余,又粗又壮。 他恃了这根孽具,且又有一个动人的好脸,就专在妇女上做工夫。 家有一妻三妾二婢,竟犹不足,尚在外边寻猎野食。 他每常无事站在大门口闲望,见水氏常常在街上来往。 年纪虽非少艾,却丰韵颇佳,眉目中大有骚致。 他就高兴起来,道:'这老婆,看他这个样子,睡情定有可取。 古人说,半老佳人可共。 何不想法儿弄他一下,自有别趣。' 尚恐他面目虽骚,或者心中贞静。 倘一时下手不从,岂不弄出事来? 近日风闻得他同杨大私通,被众轿夫讹上朋淫,笑道:'这样的妇人,弄之尚有何患?' 遂想了一个主意,每日在门口等他。 一日,见水氏远远走来。 忙叫一个小厮,附耳吩咐了几句,他便跑了进去。 水氏要往杨大家去,定在他门口过。 只见一个小厮叫道:'卜奶奶,你来得正好,我才要请你去呢。' 水氏便走到跟前,问道:'你家姓甚么? 请我做甚么事?' 那小厮道:'我家爷姓单于。' 低声道:'爷跟前的一位姨娘要生产了,养不下来,叫我去请你,快些进去罢。' 水氏便同他进来,那小厮引到了书房门口,水氏道:'你家姨娘怎不在上房,在书房里?' 那小厮道:'我家奶奶利害得很,爷偷娶在这里的。 我不好进去,你老人家请进去罢。' 水氏信以为实,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见一个少妇坐在床沿上,两手捂着肚子,道:'快些来,我已生下个孩子的头来了,只身子不下来,你快救我一救。' 水氏道:'哎呀,你这么个大人家,怎也不叫个人来搂搂腰,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长。' 一面说着,忙脱了上盖,解去裙子,把两只袖子卷了卷。 伸手到胯中一摸,不见孩子的头,却摸着一个小和尚的光脑袋,挺硬的竖着。 水氏攥在手中,觉比张三、李四的还长大些,是生平未见的奇物,笑得了不得。 攥住说道:'原来是耍我,我把这孩子拉出来才罢。' 攥着往外扯。 单于学见他毫无羞怒之意,知他是爱上了,便两手将他拉了上床。 【拉上床,妙。 单于学身小,水氏胖大,抱他不动,故用拉也。】 解带脱裤。 他并不拒,任凭脱下。 单于学便伏上身,一连几捣,全全入去。 水氏觉得内中之乐无穷,真尝所未尝之乐,一下戳在一个痒痒酥酥的去处,大有妙境。 耸身上迎,正在高兴,只见单于学抽了不到十数下,早已告竣。 水氏一把扳住他屁股,道:'哎呀,歇不得,我的祖宗,你这一歇,我就要死了。 快些挣着再动动。' 单于学见他骚到极处,还要勉强抽抽,不意那物件已像蛐蜒虫一般,毫无硬气,把个水氏急得乱叫。 单于学原也有百十合的本事,因自己斫丧过度,遂至如此。 被水氏推下身来,一面穿着裤子,说道:'这样的武艺还想调弄妇女,保着家里的不吃野食就够了。' 穿上了下床,又穿了衣裙,就往外走。 单于学满脸含愧,【单于学此辱,自取之也,亦可为不自量力者戒。】 说道:'你吃了酒饭再去。' 水氏道:'嗤,我稀罕你家的吃呢。' 啯啯哝哝,扬长出去。 被他引得心中火起,到杨大家痛痛的乐了一番才罢。 且说多银自生了那些小狗,【多银所生才真是犬子。】 他想道:不过是下些狗了,又不得伤命,是落得快活的。 每日买肉饱喂那狗。 十数日后,他身上干净了,也等不得满月,见那狗不住在他身上左跳右跳,便兴动起来,同他交合。 此后也不拘日夜,或是狗一时高兴向他跳,或是他一时兴动,两个便相亲一番,不必多叙。 一日,他对门开了一个面铺,买了两头翻肥的叫驴,轮流推磨。 他是临街的房子,没有后院,无处拴驴,日里借游家的后院拴歇,天晚牵回家中去喂着,每日许送两枚烧饼。 卜氏听见有烧饼就依了。 过了几日卜氏偶然见那驴子,有时伸出那膫子来,开了花,一个大喇叭头子硬帮帮的,打得肚子山响。 他高兴道:'这件东西倒长大的有趣呢,比狗的强了许多。 我何不试他一试? 难道也会下个小驴子不成么?' 兴不可遏,见那个大驴子的膫子太大,那一个小驴子的略细短些,他道:'先向这小的试试。 若不妨事,再试大的。' 那一日将午,铺中将大驴牵去,换了小驴来暂歇。 不多时,那驴子便将膫子伸了出来。 多银忙拿了春凳来放下,褪掉了裤子,一手牵着驴子,自己仰着在凳上,将驴子身上拉。 那驴子蠢夯,没有狗通人性,见人睡着,不但不敢上身,竟反往后退。 如此数次,多银急了一身冷汗。 坐起看时,那驴子连膫子倒缩了进去,伸手去捏捏他,反混跳起来。 多银没法了,火都急了上来,又见那狗往身上混爬混跳。 他牵着驴子看着,又复睡下,凭那狗干一度。 一连几日,那驴子也看熟了些,大畜生也有些灵性,他虽不敢便跳,也就把那鼻子到阴门上闻闻,仰着头,龇着嘴,一会又来闻闻。 卜氏见他教得有些要会了,越发拿狗来做个样子与他看。 忽一日,卜氏才在春凳上睡倒,牵驴到跟前,他闻了闻,嘴龇了龇,膫子挺硬的突的,就往身上跳。 卜氏大喜,忙捏住了,送入牝中。 那驴子也往里耸了耸,卜氏觉得阴中塞了一个满足,浑身都觉得受用了。 怕他太长,一只手攥住了小半截。 那驴子耸了几下,不得尽根,用力一送,那春凳一歪,卜氏几乎跌了下去。 忙放手,把春凳一搬,不意那驴子觉那膫子上没了阻拦的东西,狠命往里一下,直攮到心窝之内,卜氏早已告毙。 那驴子那里知道人死了,他还痛快弄了几下才拔出来。 【试看这段,一想多银为谁,驴子为谁,狗为谁,则不足为异矣。】 午后,游夏流来家,要打发卜氏吃午饭。 到门口敲了几下,不见来开,疑是睡着了,不敢惊他。 等到日西时分,恐误了煮晚饭,又要获罪。 在心中着急,只得轻轻将门撬开。 到房中一看,不见有人。 到了后院,见多银光着下身,仰睡在春凳上。 两条腿拖着,那条大狗爬在身上抱着乱耸,见人来还不肯放。 游夏流还当是卜氏偶然醉了,乘凉睡觉,狗来放肆。 到跟前,忙把狗打开,阴中鲜血淋漓。 又见满地全是鲜血,吃了一惊。 看卜氏时,已经死了。 心中大疑,不解其故。 忽见那驴子散着在地下啃草,膫子外边血滴滴的,方知道是被他弄杀。 又见那狗的这一番作为,方悟到前次所生皆此犬的令嗣,并非甚么戾气。 只得将死尸抱了进去,展尽血污,将腿扯直了,替他穿上裤子。 去下块门板来,停好了,忙跑去丈母家中报信。 恰巧水氏才从杨大家回来,面上还带着些酒意。 游夏流将他令爱的死状细细奉告,那水氏听见女儿这个样风流死法,通红了脸皮,说不出来。 卜之仕咧着嘴,不住嘻嘻的笑。 水氏同游夏流到了他家,进去见了女尸,哭了一场回去。 游夏流买棺盛殓,这一回他不遵文公家礼了,竟延僧道念经礼忏。 也不用庶人葬礼,整放了三七二十一天。 又雇人下乡报信与卜通。 原来卜通在土山一个姓易的财主家处馆,私通着一个学生的母亲焦氏。 是个寡妇,打得火热,恋着他,有半年多不曾回来,那里知他夫人也厚上了个干女婿? 可见男人以为在外边偷老婆是件极便宜极快活的事,孰不知自己的老婆在家中也会偷汉子,更受用更快乐呢。 世人想到这个上头,像这样风流的事不做他也好。 卜通听见女儿死了,不得不来。 到了女婿家,也哭了几声。 水氏同游夏流都只说多银病过,不曾告诉他那些妙处。 一来他心中记挂着焦氏,二来夜间水氏交合时,费尽筋力,毫不见他有乐意。 那水氏自经了杨大同众轿夫之后,色量大开,大非向日之比。 卜通又不好问得,他觉全无趣味。 等不得女儿下葬,推馆旷不得,忙忙又下乡去了。 水氏正嫌他来家碍眼,正要他早去。 见卜通去了,也不管死女儿家中念经,且去同干女婿饮酒作乐。 游夏流将卜氏出殡埋葬,不必细说。 事体完了,游夏流见那狗满床混跳,终日嗥叫,似有追念卜氏之意。 【狗尚有情,人于夫妻之间,待之等于奴隶,视之同于陌路。 或无故而休逐,狗亦勿若。】 不胜恨怒,一顿棒打死了。 见甚肥壮,煮而食之以泄恨。 【此非食狗,乃食奸夫耳。 何不更寝其皮? 这狗吃了游夏流许多牛肉,今游夏流吃他,只算得还席。 但此狗游夏流之恩人也,杀之未免太过,岂非以怨报德耶? 自多银得了此狗,游夏流的舌头省了多少辛苦,岂非狗之德? 】那头驴子,多银死后数日,又不曾病,无故死了。 游夏流闻得,心中暗喜。 【他虽喜,面铺却晦气。 论起来,此驴游夏流当感之,不当怀恨。 多银若非他这一弄而死,阃罪受到何日了? 】他家这些事,外人怎得知道。 游夏流与水氏说信时,卜之仕在傍听得,他以为是一件奇闻,四处告诉人:'我妹子下了一窝小狗儿,又被驴子肏死了。' 所以传扬得四处皆知。 【游夏流之下流大名,屡屡彰箸。 卜之仕不知事之美名,此一回内方大显。】 一日,游夏流自思道:我因不孝父母,自甘游于下流。 【游夏流尚能自知,更有自己下流而竟不知者,游夏流不若也。】 娶了妻子,受了多少凌辱。 他这个死法,虽是他淫多恶甚的报应,但我这丑名难掩。 我这个样了,今生也未必能生子了。 再娶一个,又是如此,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老子所遗的数百金,自娶卜氏费了些,又这两年毫无进益。 卜氏每日要肉要酒,不敢不供。 又是这一番殡葬,已几几将尽。 他发了个狠将房子什物全卖,拽着些银子,做了道士,往陕西终南山出家修行去了。 【以便异日好归姚泽民帐下。】 游混公做了一生的坏人,混了一辈子徒弟,落得儿子出家绝嗣,媳妇被驴弄杀,真可叹息。 卜通做了一世不通的先生,生女如此,亦足寒心。 私淫学生之寡母,其妻亦淫抬轿之假婿,报应丝毫不爽。 幸得儿子卜之仕,只呆傻不知事而已,还不曾有大丑大恶处,又不幸中之幸也,然而血祀已斩矣。 人生世上,天理良心四字可忽乎哉!按下不提。 再说宦萼自会过钱贵,时常想慕。 但同贾文物、童自大相会聚饮时,无一次不讲他怎样风流,如何标致。 一日,中秋下旬,宦萼约他三人在家中赏桂花吃酒,那桂花有十数大盆,皆有钟口粗,绝精磁盆栽着。 有红白黄三种,开得甚是芬芳馥郁。 有一首古词赞他道: 花则一名,种分三色,嫩红妖白娇黄。 正清秋佳景,雨霁风凉。 庭前四处飘兰麝,潇洒处,旖旎非常。 自然风韵,开时不惹蝶乱蜂忙。  携酒独揖檐光,问花神何属,离兑中央。 引骚人乘兴,广赋诗章,向多才子争攀折。 捐娥道:三种清香,状元红是,黄为榜眼,白探花郎。  《金菊对芙蓉》 饮酒之间,宦萼又说起道:'久不见钱贵,大约像是好了。 我们此时花已看足,何不乘着酒兴,到他家去一乐?'  童自大道:'哥这想头真好,我这两日也正想他呢,快些去。 先对二位哥说过,我这一回是定要摸摸他的,二位哥不要吃醋。' 大家大笑。 宦萼叫家人将前次写的扇子拿着,一群恶少遂一轰到钱家。 来到得门首,门却紧闭。 家人们就上前敲门,敲了几下,只见郝氏把门开。 邬合道:'三位老爷又来访你令爱了。' 郝氏道:'小女病尚未好,得罪众位老爷,不能陪侍。' 宦萼对众人道:'不要理他,我们只管进去。' 郝氏拦门站住,道:'实在有病,老爷就进去,也不能奉陪。' 宦萼怒道:'胡说。' 推开门,郝氏见众人往里走,那郝氏不敢十分阻拦。 人也多,阻拦不住。 宦萼走到钱贵房门口,早见他同一个俊俏书生并坐,互相谈笑,不觉大怒,道:'这厮好好在家,如何哄我说有病? 放着我们这样的大老不留,倒陪着酸丁顽耍。 我烦了名公写了诗扇来赠他,他反不识抬举,这等可恶!' 恶向胆生,因吩咐众家人,'替我打。' 这些恶仆跟主人作恶惯了的,况此时见主人恼了叫打,遂将门窗槅扇,桌椅摆设,无不打到。 把个郝氏吓得躲的无影无踪,代目也不知躲在那里,财香藏身在芦柴堆下伏着。 宦萼又叫家人采那瞎奴出来。 众人正待上前,倒亏邬合拦住劝道:'大老爷请息怒,大约这是虔婆的不是,与钱贵无干。 万不可因这些小事气了老爷玉体。' 正劝着,那钟生见打得太不像样,又见他叫采钱贵出去,着了急,顾不得捋虎须了,上前说道:【见此数语,方见钟生非是不识时务之人。 轻捋胡须须乃护钱贵,为情所使,故奋不顾身耳。】 '烟花之地,贫富皆可来往。 即回有病,亦无甚大过犯。 先生何必如此太甚?'  宦萼听了,越发大怒起来,道:'你这小畜生是何等样人,敢称我先生,也敢在我老爷面前来讲话?' 童自大仗着宦萼的恶势,大嚷着道:'反了反了,就是我,谁敢不叫我一声老爷,况我大哥? 你叫他做先生,你也睁开眼睛看看他是谁? 世上有这样的体面先生? 好可恼,可恶,打呀打呀。' 揎拳掳袖的混叫。 钟生道:'我黉门中人,称人先生足矣。 况我们虽是布衣之士,上可以对王公,如何就说不得话? 且官府也不过是秀才做的,何得如此小觑人?'  贾文物摇摆着道:'他二老者,江南之大老也。 你不要把自己之青衿太妄自尊大了。 你就中举焉,不但我是你的前辈。 谅你一贫穷人之举人,而何能及我巨富之进士者乎? 吾语汝弗如也,由此观之,汝则一妄人也已矣。' 宦萼道:'你就算是秀才,我且打了,看你那里去告。 不要说你那学道教官,你就三学约上千把秀才,往午门叩阍,到东厂告状,我也不怕你。 谁不知道如今当朝的魏上公是我同二弟的祖爷?' 童自大道:'哥,那里有力气同他讲。 这样打得不快活,拴起来带他家去,吊在马棚底下打个稀烂,才出得我这口气。 不然我不恼,怎就不叫我们老爷有这样天翻地覆的事,我肚子都气胀了。' 宦萼被他一挑唆,竟听了他,就叫三四个家人将钟生拿住,把钱贵拴起。 邬合又苦劝道:'晚生乞个恩,他这少年人不知事,认不得众位老爷。 钱贵又是个瞽目人,可怜见的,求大老爷开恩罢。' 正劝不住,只见宦实京中差来的一个家人,远行装束,跑得气喘吁吁的。 走到宦萼面前,叩了个头,禀道:'京中有紧急信到。' 随将一书递上。 原来是宦实的一封钉封家书,甚是严密。 宦萼忙拆开一看,内中说道:'天启已崩,崇祯今上御极,魏上公事已大坏,发往凤阳看陵。 在途中阜城县地方已经自缢,磔尸问罪。 目今访拿他党羽,从重议处。 我向日拜他门下,未曾助恶,幸得隐密,故尚还未露。 尔在家要十分收敛,恐为人摘发,身家性命难保。 万要小心,谆嘱谆嘱。 不尽之言,来人口述。' 宦萼看到此处,一团恶兴化为冰雪,不觉面色如土。 贾文物接过一看,他也是有心病的,吓得屁滚尿流。 大家挤挤眼,一轰出门而去。 那些家人见主人如此,也不知是甚缘故,也把钟生、钱贵撇下,赶了去了。 这正是: 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 这宦实父子后来如何? 钟生与钱贵几时才成配偶? 要知众口来事,仔细接看后文。

姑妄言第十三卷

钝翁曰: 世上呆人固有,再无呆至于不知好淫者。 如童自大可谓呆矣,向见仙桃一笑而痴,今见钱贵之美而移情于美郎,彼岂呆于平日而忽乖于一时? 平日之呆为铁氏威之所镇,非真呆也。 今一旦兴之所至,忘其威而呆亦减,故有此举。 岂多年之美郎,至今日方知其美耶? 试看铁氏威严稍霁,他便知说鬼话仿春宫,以解铁氏之怒。 后试肥后庭,买角先生诸事,岂纯乎其呆者耶? 如马台之呆,可谓出类拔萃之呆矣,犹教而能,何况于他? 然而童自大说话行事,终带三分呆气者,此所以为童自大也。 余前云葵心、莲瓣即铁氏下体之形,或有以我为强解者。 试看他今被童自大水旱齐行,而葵心、莲瓣皆属于彼矣,岂谬言哉? 娇娇、阮最以淫死,郏氏、阮优以杀死,爱奴、花氏以国法死,马氏、苟雄相携而逃,阮家门风兴旺至此。 大铖谀逆珰,屠忠义,纵逃得性命,又不若崔呈秀、五虎、五彪,虽受一刀,还死得干净。 在彼时伊得漏网,正人君子曷尝不以为恨,彼自己又曷尝以为祖宗之护庇? 孰不知留得他在,正是神鬼之报施,上苍之厌恶人也。 阮大铖之所为,余深有所不解焉。 大铖之于逆珰,可谓谀之至矣。 而所获之爵位,不能及魏广微之堂堂宰相,崔呈秀之吏兵尚书也; 所获之金多,不能及崔呈秀、玉田之家藏,京邸之暗寄之广也; 所操之权柄,不能及田尔耕、许显纯之能生杀也。 而视彼所为,毒恶殆过于诸人,徒贻骂名于后世,是何心哉? 末后庞周利遇马氏一段,而报应有四焉。 阮大铖之如夫人落为万人之妻,其报应者一; 苟雄奸主母,又拐小主母而逃,为乱箭攒死,其报应者二; 马氏背夫主拐逃,落而为娼,较一死尤甚,其报应者三; 强盗杀人即罹法网,其报应者四。 或曰:庞周利既识马氏乃主人之妾而淫之,何以无报? 余曰:马氏既已为娼,庞周利之罪似可稍减。 然终有后报,特缓其期耳。

第十三卷 铁氏女水陆二路齐行 童自大粗丑两鬓并纳

附: 阮宦淫儿妇首郏次花 苟奴奸主母先毛后马 话说这童自大虽然是个财主,在家中终日守着一个其躯如牛,其性如虎佳人,左右所使只剩两名粗丑之婢。 当日虽见过仙桃标致,只呆脸看了一看,几乎闯了泼天大祸。 后来见了家中略是人形之妇人,怕惹是非,就远远趋避,从来未曾亲近过一个俊妇。 他在家中惯了,就是在街上遇见人家妇女,也忙忙低头走过。 前次在钱家同钱贵共桌吃酒,看了他那一段风流的娇态,美貌的花容,十分动火。 这次满意要来绰趣,不意败兴而返。 虽同宦萼众人跑了出来半路各散回家,他还矇矇戆戆,不知是甚缘故,问着人又不答应。 到了家中,且不归房,走向书房中睡了一会。 天色已晚,掌上灯来,心中胡思乱想,欲火按纳不住。 他向日前买的那苏州小厮,名唤美郎。 生得聪俊识字,放在书房中收拜帖管账杂事,真是一个上好的龙阳。 因自来惧内,不敢妄想及此,二者从不曾尝过这重滋味,【大约其味臭而苦,然而又有以为香美者,则脾胃不同耳。】 故此不曾作兴。 值他今日一团高兴,无处发泄,意欲领略领略他这妙股。 虽然怕奶奶知道,想道:他今日知道我不在家中,未必就来探听。 遂放了胆,刚才要叫,恰好这小厮斟了一杯茶送来。 【趣,真凑趣。】 童自大此时色眼迷离,灯下看他那嫩脸红红白白,越觉可爱,情兴勃勃然。 也顾不得内政严肃了,忙就拉过来,搂着脖子,亲了个嘴,那小厮真是行家,更会凑趣,就吐过舌头,童自大从未经此趣,只觉酥麻。 叫小厮关上了门。 童自大将他横按在榻上。 两足立地,美郎忙自已裉下裤子,高蹶白股,更嫩得爱人,他自已也无暇脱衣,只将一条鸾带束了腰,把衣襟拽起来,忙忙取出肉具,向粪门上直顶入去,原来这小厮竟是轻车熟路,全无艰难之态。 童自大初尝此味,紧箍箍,热烘烘,美不可言。 下下皆有着路,此每常享用他令正那肥而且大,宽而且深之妙牝,大不相同。 抽抽扯扯,正在入神之际,不想这一日,那铁氏饭后无事,偶然到他书房中来走走散闷,各处翻看,忽然在书架抽屉内翻着了一本春宫,就是宦萼前次看见,记了几样势子,回家同侯氏试验的那本册页了,【前后照应,一丝不漏】铁氏见了上面花花绿绿,画得好看有趣,想道:'这天杀的,有这样好东西,他藏在外边自已看,不与我见,我且拿了,叫他照样做来,方才饶他。' 就抽身回房。 又细看了一遍,皆他平生不曾做过的样式,想道:'他既然看过这款式,怎从不学做一个? 真正有几分呆气。' 看画的男人那阳物个个粗而且大,又想道:'这画的怎样这大,人身上的却又那样小,或是男人中竟有这样大的。' 心中猜疑不定,数了一数,二十四幅。 看他欲火升腾,口干面赤,牝中如千百条蛆虫乱拱,麻痒难当,淫水直淋,将一条红裤一个裆都湿透。 本要等童自大来家,且依样做一出,散散火气。 看看等到日暮,还不见来,只得叫丫头拿酒来吃,本借怀中物,一解心内火,谁知这件黄汤只能助火,不能散火。 饮了半晌,将及起更,还不见他的影儿,把牙咬得格支支的响,恨道:'这天杀的,遭瘟的,不知又往那里肏攮黄阳去了!他只图自已贪口腹,就不顾我的死活,怎么这时还不见回来?' 因叫葵心丫头扶着,【扶着妙,不但是胖子难走,且又是黑影中也。】 走将出来。 看见书房窗子上灯光明亮,遂走到窗下,将舌头轻轻舔开一个小洞向内一张,只见童自大两手扳着美郎的胯抽抽扯扯,正干得好。 垂首看那出入之势,那小厮又善于逢迎,做出许多娇态,口中哼个不住,将屁股朝上乱耸。 铁氏见了,那还忍得住? 真是须弥山红了半边,一腔忿怒直从脚板冲将上来,高声大骂道:'没廉耻的奴才,干得好事。' 这一声,如半空中一个霹雳,把一个童自大惊得一交跌在地,动弹不得。 那小厮听是奶奶的声音,也吓得魂飞魄散,不及穿裤,光着屁股走将出来,慌忙开门要跑。 不想铁氏也正来打门,撞个满怀,将铁氏跌了个仰八叉,那小厮也一交扑在铁氏身上,【这小厮竟是跌在绵花包上了。】 爬起来好跑。 那铁氏幸得肉厚身肥,不曾跌重,又亏两个丫头扶住,所以不致跌伤。 只把屁股敦了一下,阴门震得有些微痛。 那小厮见撞跌了主母,也顾不得性命,如飞的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那铁氏口中只是喊骂,两个丫头将他扶了回去。 这童自大起初是吓得发昏,又听见小厮撞倒了奶奶,越发着急,浑身乱抖。 想道:'这场祸事不小,万万不能饶恕了。' 把腰间鸾带解下来,待要自缢,又舍不得这万贯家资。 想了一会,道:'罢罢罢,拼着身子与他打骂,大约也还未必就得伤命。 丑媳妇免不得要见公婆,料道也躲不脱,上去凭他处治罢。' 战战兢兢,一步一怕,走到了房中。 见铁氏睡在床上叫,疼喊痛,忙跪在床面前,用手替他抚摩,道:'奶奶,我该死了,一时错吃了这口尿。 【这句话用在此处,恰当至极。】 打骂由你,不要气坏了身子。' 原来这铁氏半日来欲火如焚,吃了几杯酒,淫兴愈炽,满心等童自大回来泻泻火气。 听见他在书房中,疑他是醉了躲懒,故此出来,有个就教之意。 不想又看见了这一幅活春宫,这一腔火如何咽得下去? 虽然趺了一交,他浑身是肉,如何得痛? 故意装做着重的模样,好等他来赔罪,自然尽力,可泄这点欲火,有话明日再谈。 主意打算定。 有一只《黄莺儿》描写铁氏的心事,道: 忽念子孙椿,【此三字新鲜,不意此物又得一雅号。】 动淫心往就尝。 谁知他反偷奴脏,情慌意忙,魂途兴狂。 变抽紧送骚模样,恼人伤,襄王别恋,枉自下高唐。 铁氏见童自大跪在面前,他也不动声色,只假做怒容,道:'你以为瞒了我,同小厮干得这样事。 你自已就说,该个甚么罪?' 童自大忙分辩道:'奶奶,你看错了,我何尝敢做甚么坏事。 我今日在宦哥家吃了块冷西瓜,以呷了几杯冷酒,回来小肚子疼得。 疼得我没奈何了,叫小厮拿热屁股替我熨熨肚子的。 放着奶奶这样香喷喷的好东西我不用,反肯去钻那臭屁股门子,当真就到这个田地不成?' 【呆人说巧话,愈觉其呆。 妙甚,趣甚。】 铁氏明知道他们是干那事,也不认他的犯头,故意冷笑道:'你还说不呆,既然肚子疼,难道小厮的热屁股熨得,我的热小肚子倒熨不得的么?' 那童自大以为这一番进来,不知如何打骂,谁知反是一片好话,真是梦想不到。 得不的一声便跳起,脱个精光,忙爬上床来。 一面说道:'我只道奶奶睡着了,不敢惊动。 要知道奶奶还没睡,我早来求奶奶替我熨了'说着钻入被中,摸见铁氏脱得上下一丝皆无,仰卧着,真像浓浓一床大厚褥子铺着一般,软得好不动火。 童自大便伏上身,一挺尽根,抽送起来。 铁氏假意道:'我不见你的罪就够了,你还想来做这事?' 童自大道:'我的娘,我这样分辩,你还疑我么? 我要哄你,把膫子就烂掉了。' 说着,将他两条桶粗的肥腿,尽生平之力扛将起来架在肩上,要图得他的欢心免祸。 咬着牙,瞪着眼,挣命似的竭力干讫一度。 童自大浑身汗流如水,力尽筋疲,下身来睡在枕上,张着嘴只是喘气。 【夫妻间干此事曰为交欢,若皆似童自大如此,则苦之至矣。】 那铁氏遍身火热了这半日,得此一番狂弄,虽不能大畅其欲,觉得比先也泄去许多,便酥酥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余兴未了,看那童自大时,呼呼鼾睡。 忙摇醒了他,问道:'你此时的肚子疼好了一些没有? 可还要熨熨? 我这会的小肚子倒滚热的呢。' 童自大每常在他跟前,稍有失意,非打即骂,今日这场大难,轻轻恕过,反讨了温存言语,真是感恩无地,死亦弗辞。 明知他还要弄弄的意思,诡答道:'隐隐的有些呢。 你若不嫌絮烦,再替我熨熨更好。' 又挣起来,没力扛起他的腿,只将肥臀垫得高高的,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将出来,又做了一番,方才睡到天明。 二人起来,铁氏本来满腔醋气,一则见他夜来殷勤,将功赎罪; 二来还要他竭力报效做那春宫中解数,【这一本春宫,竟是童自大护身符。】 恐一时发将出来,不好收转,只得捺住。 但将美郎说他懒惰无用,交与媒人转卖。 童自大虽然心疼不舍,但自已免了大祸,已是侥天之幸了,可还敢护庇小厮? 只得由他卖去。 这日,宦萼来请他去说话,也没有吃酒,老早回来。 路上遇见抬着两口棺材出殡,街上人指指溯溯,纷纷的笑骂。 又听不明白,不知是甚缘故,叫个家人童清去打听明白了来回话。 童自大先到了家,不多一会,童清也来了。 说方才那棺材是阮大铖老爷家的。 小人去访问,一个人说死的一个他的爱妾,就是当年白占去白家的那女旦,一个是他的大儿子。 都说是为奸情死的,却问不出详细。 你道这死的是谁? 原来是阮最。 因患时疫,病倒在床。 延医吃药,服了几剂,毫无效验,他便不肯再吃。 终日昏卧,有时醒来,郏氏同丫头没一个在面前照看。 天气既热,又是那心里发烧,一时口渴起来,要杯茶吃,也没人递。 害得一丝两气,叫得声又不高,叫上几十声,没一个人答应。 等得郏氏同丫头过来,他怒道:'我害着病,你们就不着一个守着我,连要杯茶也没有。 都躲在那屋里作甚么? 难道怕瘟病就过了你们么?' 郏氏也不答不睬,次日仍复如是。 阮最心中动疑,却也猜料不出。 过了几日,觉得身上略好些,隐隐听得西屋有人声嘻笑,又听不明白。 他挣了起来,走不得,拿过一根窗户栓拄着,慢慢的挪出房来。 见西屋门关着,悄悄到窗外,往里一张。 只见郏氏仰卧在一张醉翁椅上,爱奴赤着身子大弄,丫头在后面推掇。 阮最气得昏了过去,一交跌倒在地。 他三人正做到一处,忽听得窗外一声,爱奴忙拔出,走到窗前,向外一张,原来是主人公睡在地下。 吓得心惊胆战,向郏氏说了。 郏氏也心中着忙,连忙穿了衣服出来。 将阮最扶起,抬到屋里床上,撅救了一会,才醒转来。 怒说道:'你们做得好事,等我好了起来替你们算账!'郏氏也放下脸来,道:'算甚么账? 我不过是个死,还要拉两个伴儿呢。 我偷小子该死,那奸庶母的,同偷儿子淫妇,难道又饶得过么? 大家将就哑打些罢,不要自搬砖自磕脚,那时才悔迟了呢。' 阮最听了这话,声也不喷,只叹了两口气,【郏氏私爱奴,若阮最不知,还报应得不爽快。 使他亲视而不敢言,才是真报应。】 从此病又反重。 郏氏索性竟不过来,日夜都在西屋里,只叫丫头在这边照看他。 阮最也无法奈何他,惟有暗恨而已。 又睡了月余,才下得床来。 他秉气原弱,又病两场,害得恹恹一息。 此时八月中旬,余暑末消。 他睡得昏头昏脑,只得挣将起来,扶拐而行。 过了两日,觉得头目略清爽了些,身子还飘飘的,偶然心中想念娇娇,一来久疏阔了,二来郏氏的事,这一口暗气在心,无人可说,要想去告诉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那里看看。 这一去,正是: 并非去看旧相知,却是来寻催命鬼。 那娇娇每常阮大铖父子三人日供他一人之乐,犹未惬意。 这一次阮大铖往京里去了,许久未回,阮优又随去了,阮最又病倒。 他这一个奇骚极淫的阴户,空闲了许多日子。 十数年来从没有的缺典,真捱一夜似三秋,度五更如两忧。 这一日心有所思,其实难忍,竟有些要死的样子。 走到房门口来,痴痴的望。 望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心中犹如火炽一般,十分难耐。 正将一双手缩在衣内,将前门后户不住抠挖,口中咨嗟叹息。 忽然见阮最走了来,如从天上降下一位救命王来了。 【不是救命王,却是送命王。】 忙伸出手来,两手捧住。 【捧字奇,不知如何捧法? 】,同到房内,叫赛红在外边看着,忙拴上房门,把阮最搂在怀中。 【男女钟情,两相恩爱,皆男抱女于怀。 此反是娇娇搂住阮最,乃淫之极,非情之深也。 此等处皆要留心看出,方见作者之妙。】 坐在床沿上,说了无限相思的话。 一会儿含含他的腮,咬咬他的颈,又吐到舌他口中,相互吮咂。 一会脸儿厮偎,口儿相接。 忍不住了,便伸手到他裤档中去捏捏阳物。 真是但不知那些儿才好。 【把一个无耻的骚浪淫妇,写入到骨髓。】 做尽娇模娇样,【不负名叫娇娇。】 骚态百出。 意思要替他起起病,自已也要医医病。 【四百四病中医药,倒不知道一种骚病如何医? 】阮最鉴貌辨色,见他骚得可怜,那一种淫浪之态,又令人可爱,自已也因病久,虚火甚炽,阳物也就铁硬,二人脱光上床,干了一次。 阮最在他肚皮上喘息了一会,将郏氏爱奴的事告诉了他。 娇娇道:'事已至此,你也不消气恼,你又身子不好,只做不知不见就罢了。 你想,我同你这样厚,你爹不知道也就罢了,我同你爹不过是个名色,一心一意倒同你是夫妻一般。 你再要不然,竟把你娘子撇开,任他去罢,有我和你守着,可不好么?' 【虽是劝阮最,却全是利己的心肠,妙甚。】 阮最道:'你说的是,我此后把这淫妇当死了的罢了。' 【孰不知你竟先淫妇死了,足见世间事焉能预料。】 两人虽说着话,阳物未曾拔出。 娇娇兴致正浓,那顾他的死活,又见他阳物还硬着,用两足勾住他两条腿,两手扳住他屁股不放,自己阴户不住叠着往上就。 阮最病弱了的人,先那一下,业已头脑轰轰的响,眼睛内金苍蝇乱飞。 但阳物虚火把住了,还十分胀硬。 又见他这个骚极了的样子,心里过不去,只得又挣着命同他弄。 阮最喘嘘嘘,虽费尽了力气,娇娇只觉他的劲小,将他两股用力往下揿,自己的屁股不住往上迎,口里连声叫道:'好亲亲,好心肝,你不狠些。' 又弄了好一大会,娇娇方满心快畅。 正在得意之时,觉得阮最的阳物在阴中跳个不住,知他是又泄了。 只见他身子平伏了下来,垂着头,闭着眼,动也不动。 娇娇急看他时,已脱了阳死了。 【病人虽然医好,把个医生倒死了,真可笑。 昔日曾有四句道:'隐婆生子收生处,医士医人死病家。 更有一般堪笑处,捕官被盗叫爷爷。' 不意应在他两人。】 吃这—惊非小,忙把他推下身来,摸摸口中,一丝气也没有。 此时他的阳物虽软,浑身倒都硬了起来。 【趣语。 要知浑身硬不如此物硬。】 自知阴中他泄的阳精淌了大滩,吓得没法了。 左思右想,无计可施。 只得穿上衣服,滴了几点泪,拿了条汗巾在栏杆上,将头套入。 【可是先说的,我和你相守着,可不好么? 此时却遂了心了。】 有四句打油诗说道: 淫乱还须有肺肝,缘何苦苦只偷奸? 今看悬索悲啼际,应悔多贪一晌欢。 过了许久,赛红在外观风,【今后此差免矣。】 待了半日总不见动静。 疑是他二人弄乏了睡着,恐有人来撞见,走来推门,要叫他们。 门是插着的,推不开。 叫了几声,也不见答应。 走向窗洞中一张,见娇娇吊在床栏杆上,慌得跑了出来,喊声救人。 那阮大铖的正妻毛氏听见,问他叫甚么? 丫头道:'我姨娘上吊呢。' 毛氏暗暗欢喜。 你道何故? 这毛氏少时生有几分俏丽,在家做女儿时就毛手毛脚的。 不待父母之命,煤妁之言,竟自己暗嫁了他的表兄韩继寿。 他父母也有些知觉,恐丑声败露,意思也就要将他二人配合。 不想韩继寿得个怔仲病死了,没有把破女儿留在家一世的。 后来恰遇阮家来求亲,就嫁了与阮大铖。 成亲之夕,阮大铖知他这件鲜品是被人尝过新了,要他退回去。 毛氏再三跪着哀求,乞存脸面,只求占这一个正室的虚名。 要娶妾置婢,悉听尊意,不敢稍忤。 阮大铖因岳家也是科甲世族,【此等人家偏多生此等子女,不知何故? 请他父母将胸中一摸便知。】 送回去彼此无光。 又图他赔的妆奁丰富,也便留下。 先也是把他虚设着的,总不沾身。 后来寻了几个妾婢颜色皆不如他,想起他做女儿便会自己嫁人,定有一种风骚可取,又从新同他亲热起来。 不意他骚淫得十分有趣,枕席之间,那一种极淫浪的妓女,也没有他这一段骚致。 阮大铖素有骚淫之性,今遇骚淫之人,弃其贞而取其骚,颇自相得。 十数年来,只他生了阮最、阮优两个,别的婢妾皆无所出。 后因得了娇娇,不但美过于他,且年又少艾,骚淫更胜。 此时毛氏也四十多岁,骚淫难胜当日,无奈面孔减了许多丰韵,就把他打在赘字号听提去了。 毛氏虽不敢明明吃醋,这隐恨在心十有余年。 今听得他自己上吊,巴不得死了,真是: 拔去眼前钉,挑却肉中刺。 犹恐去快了又救活转来,【诛心之言。】 故意慢条斯理,迟了一会,才叫手下去叫仆妇们上来,【毛氏这是决西江之水救涸辙之鲋,一个派头。】 进房去解救【写尽妒妇心肠。 许多工夫,只算得去解放,却非是解救。】 众妇女到了那里,见门栓着,打开窗户进去,见床上精条条还有一个,仔细看时,原来是大相公,忙去报知奶奶,毛氏正在那里私心窃喜,想娇娇这一死了,阮大铖必定还是同他寻旧好。 用手摸着阴户,笑道:'你熬淡了多年,将来又要开荤,有肉吃了呢。' 忽听见儿子也死了,一面哭着,【可谓先笑后号啕。】 如飞的走来一看,见儿子精光着死在床上,褥子上许多遗精,就知他是把儿子弄死了,然后急上吊,抚尸痛哭。 郏氏知道了,也干嚎着跑来。 【有声无泪曰嚎。 写淫妇心肠,是个淫妇妙笔。】 此时一家妇女都到了,【此一句插入,妙甚。 后赛红说他二人妙事,故知之者众也。】 大家动手替阮最穿了衣服。 娇娇已解下来,久矣断气身亡。 郏氏假哭着丈夫,还伸手到娇娇裤裆中,把阴门拧几下,以抒向来之恨。 【趣甚,向来二句妙极。 郏氏非恨其引起时弄死丈夫,恨其向来占去丈夫此物耳,】 毛氏把赛红细细拷问,赛红把娇娇同他弟兄两个怎样通奸,起先是母女吃醋,后是兄弟争锋,怎样和好了,一个弄前,一个弄后,又怎样背着,把历来他三人所作的妙技,都详细说了出来。 众妇女听得无不掩耳唾笑。 毛氏才知他二人是久交,今日做了同生同死的厚友。 又听见连小儿子也有奸情,恐阮大铖回来,倒难为阮优,再三嘱咐众人隐瞒,连这两个都说是瘟病死的。 这丫头留着到底恐有泄露,忙忙叫人领去卖了。 放了数日,阮大铖在京,值魏珰事坏,父子抱头鼠窜,星夜逃回。 又见爱妾长子双亡,吓了一跳。 因在有事之秋,自已身家性命还不知如何,也顾不得查问他二人如何死的。 只大哭了一场,也不开丧出吊,就叫人拾出去埋葬了。 倒是阮优哭得伤心,也不敢明哭娇娇,借哥哥的尸灵,哭心上的人。 听见花氏告诉他说娇娇是吊死的,越发伤心。 一日两三场哭,饮食不思,眼也哭肿了,喉也哭哑了。 别人看他,好个爱长兄的悌弟,那知他是个想庶母的孝儿? 毛氏虽叫人瞒,家中仆妇人嘴众多,三人口阔一尺,如何瞒得住? 早已哄传里巷,刚刚只瞒得阮大铖一人不知。 所以出棺这一日,街上人指搠笑骂,就是这个缘故。 童自大叫家人去问,人如何好详细相告,只说奸情而已。 童自大听了,也不在意。 恐铁氏昨晚之事未能尽释,忙忙走到上房,铁氏道:'你今日往那里去的,来得这样甚早?' 童自大讨好道:'宦哥打发人来请说话,我往他家去的。 因心里挂着的奶奶,酒饭都没有吃,就赶忙回来了。' 铁氏因想起昨日的春宫图,取出来向他道:'这东西是那里的呢?' 童自大一见,吓得面容失色,答应不出。 挣了一会,道:'这是大舅姆娘家火大哥的家谱,我借来看的。' 【天地间有此等家谱? 令人可笑。】 铁氏笑着道:'不要胡说了,他家二十四代都是做这事的么? 【铁氏呆矣。 因为做这事,才得流二十四代。 若没有这事,一传而绝矣。】 况他家也是教门,你看这男女的那上头都画著有毛,如何瞒得我? 【真是老见家。】 我不怪你,只问你那里得来的这样好东西,不拿来我看,放在外边做甚么?' 童自大见他毫无怒色,放了胆,顺他口气答道:'是我在一个铺子里看见画的有些趣,借了来,要送与你看。 恐怕你恼,故不敢拿进来。' 铁氏将一张三四寸阔的蟠桃口咧到耳根傍,笑道:'你真是个呆子,这样稀奇的好东西,我看了为甚么发恼? 但恐那铺子里来要,怎么处? 他不知可肯卖,买了他的也罢了,童自大道:'我是扯谎哄你,怕你嗔说拿银子买这东西。 我是买了来的,你若爱,只管长远留着。' 铁氏喜道:'这却好。 我想你怎么越发呆了,拿银子买这样好的宝贝,我怎肯嗔你? 不强似当日买的监生么? 你想想,这东西有多少用,你买了那一张监生的纸来放了这几年,可有一点用处么?' 他坐在凉床上,叫童自大坐在他怀中,【叫童自大坐在他怀中,妙。 他身子胖大,若坐在童自大怀中,不但童自大禁不得,且如一堵照壁遮住,看不见矣。 此等细处,非细如发,如何看出? 】将春宫放在桌上,二人细细同看。 指指点点,说其中妙处。 那铁氏看得勃然兴动,放细了喉咙,做娇声问道:【东施后身。】 '你得了这书,【此而谓之曰书,是个蠢婆娘说话。】 也会同人做这个样子么?' 童自大道:'我除你之外,妇女们连看还不敢看他一眼。 就满心要试,叫我同谁去做?' 铁氏将他脖子咬了一下,【骚极。】 笑道:'难道定要同别人试? 我不是妇人,就做不得的不成?' 【铁氏是读过毛遂传。】 童自大此时坐在他腿上,如靠了一大厚椅,背垫了一个绵软坐褥,已经兴发。 又见他乜斜着双眼,温温柔柔。 每常见那凶暴之气,一点俱无。 【不意一本春宫,不但能使铁氏变化气质,而且能陶养他性情。】 从不曾经此光景,遂道:'怕你不肯,我巴不得呢。 趁此时就试试罢。' 就替他宽衣解带。 铁氏并不推阻,且由他脱下。 童自大也自脱了,拉下床虎丘席,铺在地板上。 两人坐下,童自大把那春宫本头一张翻开,问铁氏道:'就照这一张做罢。' 他点头依允。 再一看时,是一个顺水推舟之势,妇人仰卧,两足大跷,男子竭力前耸。 童自大扶着铁氏睡倒,他竟一见便悟,就跷起腿来,牝户大张,红钩赤露。 他回子家女人,阴毛是常常要拨净了的,他牝户上并无一毛,光滑滑,鼓蓬蓬,如发酵催妆的大馒头一般。 有几句俗语赞他这个物件,道: 一双竖眼,竟与世人相似,又有眼而无珠; 一张直嘴,却与众人不同,但有嘴而无舌。 紫威威一个心子,像没牙口含着一颗葡萄; 红通通两片肥皮,似痘风眼生了两块努肉。 揸开时,如馋人张口等佳馔; 合拢后,像饿汉闭嘴吞冷气。 人人知道是件利害东西,个个都当稀奇宝贝。 铁氏他面貌虽丑,这件肥牝户却令人十分可爱。 童自大见了,麈柄突然而兴,心中爱极了,拿手攥那个肥物,一手还攥不过来,然后对了阴门,一插无余。 是因才看春宫时已湿透了,且童具小而铁孔大,故此顺溜。 童自大插起来,不多一会,那铁氏腿粗肉重,不能常跷,要放在他的肩上。 童自大肩膀昨晚被他两足压了半夜,几乎骨折,此时如何还禁得起? 又不敢违拗,只得假说道:'既要学样子,须要依他,才做得有趣。 画上两条腿是跷着的,你若放在肩上,就不像了,做来也没兴头。' 铁氏道:'我的腿跷得酸疼,怎么处?' 童自大想了想,道:'你既然跷不得,叫丫头来替你扶着罢。' 铁氏不肯,道:'青眉白眼,叫两个丫头看着,是个甚么样子?' 童自大着急道:'不然不做这个样子,再换一个别的罢。' 铁氏正在兴头上,又懒得起来,急得没法了,只得道:'也罢,你叫了丫头来罢。' 童自大便叫葵心、莲瓣。 谁知那丫头相貌虽丑,淫心一般,见主人主母白日交锋,正躲在窗外偷看。 听见叫他,走到跟前。 童自大叫他二人坐在两旁,每人将铁氏一只腿扛在脖子上,然后大张旗鼓,直攮红心。 两个丫头见主人公同主母的两件东西合而为一,但每常的水手篙子是向水中穿,像是把舟穿漏了,推得那舟中之水,顺着舵眼不住长流,连篙攒都插不住,几乎滑了出来。 尽力推了一会,水手力也乏了,篙子头也使软了,方才歇手。 【就以顺手推舟四字写此一段淫事,趣甚。】 两个丫头看得他那牝中流出的水,比奶奶穿出来的还多,每人屁股底下,不但衣裤,连席子也湿了一大块,见船穿到了岸了,放下了腿,忙忙走出。 每人喝了一大碗凉水,那脸上的红,心内的热,还不曾浇了下去。 童自大与铁氏也不穿裤,只披了上衣,吃了晚饭,饮了几杯助兴的酒,到床上又演第二出去了。 他二人上床,脱了衣,铁氏怕他躲懒,向他道:'我们不必挨次去,做随手揭出一张就照着样儿,定要做得入神。 我做得不像,罚我一两银子做东道请你; 你做得不用力,罚银一两请我。' 童自大道:'我可敢不依你? 只是你做得不像又不肯罚,我敢把你怎么的?' 铁氏道:'说过的话,我若如此失信,你后来还肯听服我么?' 童自大道:'既这样说,你就自已去揭,省得我揭了出来,又说是我懒的,叫你疑惑。' 铁氏笑道:'你这话说得也有理。' 就伸手揭开一张,看时是个倒烧腊烛的势子,男子仰卧,妇人骑在上边动作。 童自大道:'奶奶,这张床来不得,我那里驮得动你?' 铁氏道:'你头一张就躲滑,后来还想我依你么?' 童自大听了这话,怕他动怒,只得仰睡着,铁氏也跨了上去,就套上坐下,两手拄定蹲了几蹲,他身子沉重,不由得气喘嘘嘘,便伏了下来,压在身上。 童自大忙叫,道'奶奶,来不得,看压断我的肠子。 你再压压,我就一块豆腐干儿了。' 铁氏笑道:'原说要做得像,就压扁了,也顾你不得。' 童自大忙忙将两手用力托住了他的胸脯,铁氏又蹲了几蹲,自已也甚觉费力,方才下来。 童自大喘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道:'够了我的了,吃了这一个大苦,我看你揭出别的来,依我不?' 铁氏也歇了有一盏茶时,喘息已定,又揭了一张,二人齐看,是一个妇人伏在枕上,屁股蹶着,男子在背上,厥物顶入肛门,妇人在下,一手揉着花心,是一幅后庭花的故事。 铁氏看见,方要另揭,童自大按住,道:'你方才自已说得牙清口白,不许撒赖,如何换得?' 铁氏道:'这一张原不算的。' 童自大道:'既是不算的,起先何不早说? 你又是看过的,这会儿揭了出来,如何换得?' 童自大生平来昨晚才尝美郎的这种妙趣,忽被惊散,未得快畅,今日巧巧的揭着这一张,正要尽一尽昨晚未尽之兴,那里肯依他换? 又见铁氏和颜悦色,咧着一张大嘴只是笑,他便撒娇撒痴,倒在他怀中滚,道:【一个滚字,写得呆人活跳。】 '你自已的令,如何赖得? 不拘怎样,给我尝尝才罢。 你方才几乎压死了我,你怎不换? 缠了许多时候。' 铁氏也因自已说的话悔不得,没奈何,问他道:'这件事从没有做过,不知疼不疼? 你昨晚与美郎弄事,必定知道。' 童自大道:'我熨肚子的,何尝弄屁股来? 你只是冤赖我。' 铁氏道:'你少要说鬼话,我看得很明白。 你同他弄的,如今人也卖了,我又不恼,你说与我好做商量。' 童自大听得此话,量出真情,遂答道:'我起先原是熨肚子来,后来那东西不知不觉就自已钻了进去,连我也不知道。' 铁氏道:'不要胡说,我见他蹶着屁股,往上一迎一送的,嘴里哼唧唧,难道这里头也快活不成?' 童自大道:'必定是快活有趣。 若是疼,他怎么装出那个模样来?' 铁氏道:'你一起手弄时,他可曾说疼呢?' 童自大道:'我唾沫也不曾用一些,只轻轻一耸,就进去了。 他也没有说疼,并不见他做声。' 铁氏道:'要是这样说,这事也还做得。 你多多的用些唾搽搽膫子,再放些在屁股眼内,须要慢慢的,不许冒失。' 童自大听说,喜欢得一骨碌爬起,忙道:'我知道,不劳你吩咐。 包管你一些不疼,我难道就呆到这样地位,连屁股都不会弄么?' 铁氏也想试试这件妙事,就学画图,伏在枕头上,高耸着肥臀,童自大把龟头搽了许多的唾沫,又将他粪门上也抹了些,然后捏住阳物,对准肛门,往里一顶,突的一声,就将进去了一个头子,又两三抵,已全身皆入。 童自大满心欢喜,说道:'你怕我不在行呢,你摸摸,这不全弄进去了?' 你道铁氏是个未经弄过的后庭,如何这等容易? 因他股大沟深,肉肥油厚,不知不觉便弄了进去。 也只算得一半,那一半被臀肉隔住,所以不觉得艰难。 童自大虽然弄了进去,尚恐他疼,还不敢十分动作。 铁氏先也觉胆怯,只当不知如何痛苦,以为这个去处原是天生与人出粪的孔窍,井非纳肾的东西。 那知如今的小伙子们拿他做了纳贤的正门,反做了出粪的余洞。 铁氏见弄了入去,并不觉其痛楚,只微微有些胀意,用手一摸,已进了大半,想着美郎那种光景,必然还有妙处。 向童自大道:'你动动看。' 童自大便抽抽扯扯弄了一会,扯出许多丫油,甚是滑溜。 铁氏觉得里面酸酸的,有些佳境,回顾童自大道:'你再快些重些。' 童自大知他已安,遂两手扳住胯骨,用力抽扯,口中哼哼的道:'好肥东西,我吃了一辈子肥肝板肠,也没有这样的好滋味。' 一阵乱捣。 捣得那铁氏酸痒难当,哼个不住,把肥股一拱一拱的往上迎送。 童自大见他已得乐趣,自首至尾,加力扯拽了数百。 那丫油滴了一褥子,铁氏哼成一块,后庭中爽利不消说,牝户中也一阵麻痒起来,阴精溢出,觉比每常交媾还更有趣。 不由的伸了手去揉着花心,不期然而然,做得与画中十分相似。 童自大情兴如火,怡然感之,一泄如注。 扳开肥股,尽抵至根,乐不可言。 铁氏亦举股承受其精,盘桓了半日半夜,【好精神,】皆身体困倦,拭抹干净,共枕而卧。 一觉醒来,童自大初尝珍味,觉得异常肥美,意思还想要领教领教,摸着他的后庭,说道:'奶奶,我这一回越发在行了,你给我弄弄。' 铁氏道:'这不过是偶然做做,若只管走起旱路来,把我这条河道壅塞了不成?' 童自大道:'奶奶,我有句话,你不要恼。' 铁氏道:'我不恼,你有话只管说。' 童自大道:'不瞒你说,你身子胖大,底下的那件宝贝虽是肥得出奇,只是又深又厚,又宽又大,我的这件东西有限,弄进去,摸不着一个边岸,就像小孩子走到一个大城门里站着,那里见个影儿? 【蠢得譬得过大太小,幸而铁氏不怒,若谓如和尚站在关中则可矣。】 就是你容易也不得爽利。 倒是这后门里紧揪揪,弄得你也好,我也好,两好并一好,可不好么?' 铁氏听了,想他这话倒也真,故意道:'你说虽然有理,若只弄后边,前头就弃了,叫他长远把斋不成?'  童自大想了一会,笑道:'我有个妙法儿,包你都不脱空。' 铁氏道:'是甚么妙法?' 童自大道:'你此时且同我弄了着,我到晚上来同你试法。' 铁氏道:'你哄我要弄罢了。 那里有甚么妙法儿? 难道你又生出个臆子来不成?'  童自大道:'我可敢哄你,若不如意,也罚我一两东道。' 说着,就扳过铁氏的屁股来,铁氏此时也正有些余兴未息,就将屁股拱在他怀中,那后门内还有余沥,童自大也不用唾,就势一顶而入,两人又翻腾了一场方罢。 次日,童自大起来,想道:我看奶奶那件东西实在有些怕人子。 靠着我这个匪物,想图他欢喜,是再没用的。 我常看见那角先生,得一个大大的来送他取乐,才可以换得他的后庭,但不知在那里卖。 吃罢早饭,走了出来,问那家人童禄道:'你可知道卖角先生的铺子在那里?' 童禄道:'郭先生的铺子倒知道。 他教着二三十个学生,就在这大街口上,我家的当铺隔壁,【应前童自大说先生教学生诗处,细。】 倒没有听见他卖不卖。 家里又没有小相公,老爷要买他教学么? 就是教学,雇他也罢了,又买他做甚么?' 童自大笑道:'蠢才,我问你的是那牛角做的角先生。 好好的,问那郭先生做甚么?'  童禄道:'哦,那个么,在承恩寺斜对过魆黑的那一条廊底下有几十家卖他,老爷到那里要几担也有。 老爷要买得多,小的跟了去挑,也饶他几个来顽顽。' 童自大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蠢才,屄养的,【主人亦未见其乖。】 那东西要几担做么? 想留着传代么?'  他袖了个银包,也不带人,自已步到廊下。 走入时,香气窜脑。 到一家铺内,见摆列着无数。 童自大拣了一个比他阴物粗长些的,那开铺的道:'尊驾买他作何用?' 童自大不好说买了送他夫人,扯谎道:'要同人玩戏做酒杯。' 要知这件东西是件冷货,做他的多,买他的少,不过是发卖与过路客人。 见他说买了吃酒,巴不得总成他多买几个。 说道:'要嫖婊子顽耍,一个就罢了。 既是要做罚酒杯了,大大小小多买几个才有趣。' 将一个顶大的拿过来,道:'这个原做了是吃酒顽耍的,妇人中那里用得这样大物?'  又取过一个至小的,道:'这留给量窄的人吃。' 童自大想道:据我看起来,这个大的或者竟用得呢。 若买了这个二号的去,要不中用,岂不白走一回? 索性都买了去罢。 问道:'你这三件要几个钱?' 【真是财主口角,钱这样贵重? 】那人听他问这话,心中忖道:原来是个大利巴,【江南土话,谓人不在行曰利巴。】 我且烹他一烹。 便道:'买这样东西是论不得价的,只在尊意。 若遇了出手的大老官,甚么十五两,万不然照本钱二两银子是一分少不得的了。' 童自大从不曾买过,不知价值,又不好争讲。 他平素极吝,此时竟慷慨起来,说道:'银子便依你二两。 有甚么好春方,送我些做搭头。' 那人这三个角先生值不过三五钱银子,因见他是外行,故拿大价哄他。 谁知他一口就依了,满心暗喜,说道:'既承照顾,只是难为了小铺些。' 就取过一根白绫带子,有五六寸长,中一段装着药,说道:'行房时将这带子束在根下,比每常分外坚久粗硬,一根可用五七次。 尊驾若试验果好,下次还求照顾。' 拿一张绵纸,同那角先生包在一处。 童自大打开银包,称了二两足纹给他。 【竟不是送魏如豹那一种银子了。】 拿了回来收着,晚间听用。 那铁氏素常与童自大交媾,也觉得他的物件放在内中如太仓一粟,【较小孩子站在城门洞里更不堪。】 没有甚趣,只因欲心火攻来,没奈何,叫他杀火。 间或也乏,这是他情急了,虽不能畅其欲心,到底有个男子在肚子上爬爬动动,兴之所至,也就乏了。 这个只弄得他自已乏,井非是童自大本事弄丢了的。 昨晚尝着这后庭中滋味,悔道:'早这穴道中有这样乐处,何不弃前而取后,况且后边得了乐趣,前面也有许多妙景,攻其一而两得其乐,何乐不为?' 又听见童自大说两不脱空的话,猜测不出,料他又未必是说谎,满心巴到天晚等他来如何试。 天只不见黑,急得如热熬子上蚂蚁相似,走投没路。 等到日落,忙忙同童自大吃了晚饭,又饮了几杯助兴的酒,然后上床脱衣。 童自大将白绫带子束在阳物根下,把三个先生放在枕边。 铁氏道:'你说两不脱空,是怎么样的? 要是说谎,罚出银子来与我。' 童自大笑嘻嘻,将那个头号角先生拿出来,在眼中一晃,道:'你看看这件宝贝,就藏在背后。' 铁氏只见眼前一亮,不曾看明,笑道:'是甚么宝贝? 怎么我看看又藏起来?'  童自大递与他,道:'是这么一根降魔杵。 我请了这个先生到你肥馆来坐坐,如何?' 铁氏认不得是甚么东西,只见光亮亮的,有一个《西江月》赞他的形状: 腹内空空无物,头间秃秃无巾。 遍身华美亮铮铮,腰较富翁还硬。 一个光头释子,假名冒做先生。 端详注目看分明,可喜粗长且劲。 铁氏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八寸余长,钟口粗细的阳物,上面还有些浪里梅花,他心中又喜又怕,笑成一堆,道:'这样棒槌大的东西,只怕放不进去。' 童自大道:'还有一个副先生,一个学长呢。 先拿了试试看。' 又将那两个取过来递与铁氏。 铁氏看时,一个有五寸来长,一围稍大,一个长只三寸,也不甚粗。 问道:'这样好东西,那里得了这几个?' 童自大道:'是我特买来送你的,做谢礼的,补报你昨日屁股的情。' 铁氏笑道:'你竟比当日在行了好些,这样好东西就会自已去买了,像这等好物件,就多破赞些银饯也不枉。' 自拿着那个小的,道:'这个太小,只好送黄花女儿,我这里头只好在傍边做楔子,正经处用他不着。 这个大的又太大些,不是儿戏的。 这二号的比你的粗大些,且拿他试试看。' 童自大坐在傍边,把他腿抱起一只,将那第二号的物件往阴门里一塞,略重了些,竟像个老鼠见了洞,一钻就不见了,竟全身塞了进去。 那铁氏尚自不觉,问道:'你说试,怎又不放进去?' 童自大笑道:'你摸摸看,全身钻进去了。' 铁氏伸手来摸,果然都在内中,笑着说道:'这样看起来,那个大的恐怕也还用得,你也试他一试。' 童自大伸了指头在他牝中,把那没用的副先生拉了出来,把那顶号的拿将过来,铁氏道:'这个大的利害,比不得先那一个,你须慢慢的来。' 童自大也不敢冒失,将那大光脑袋在牝户门口晃了几晃,有些湿了,方往里一进,唧的一下,进有二寸。 铁氏每常与童自大弄时,弄了半日,还不知进去不曾。 此时被这件粗物,觉得阴门撑得有些胀意,嘱道:'有些意思,你慢慢的送。' 童自大拿着巨物一进一出,不多几送,也就一丝不剩。 童自大见了,慢慢的吐舌,道:'这样个大物件,还轻轻巧巧送了入去,可怜我这个匪物,每常不知分量,还想讨他个欢喜,岂不是痴?' 此时铁氏这一件宽兮绰兮的肥物,可也被那先生塞了个毫无罅隙。 铁氏甚觉有趣,一面笑着,一面用手指着牝户,道:'这先生虽然魁伟壮大,浑身又华丽光鲜。 【这先生在今日必定大行。】 只是死板得很,一些活动气儿也没有,怎么样处?' 童自大道:'等我同你把后面的笋安上了再讲。' 铁氏正要看他如何作用,听说,急忙爬起来,要蹶着屁股与他弄。 不想一翻身,突的一声,那先生见东家略动动身,他就逃出馆来。 【这怪不得先生,东家先说他死板来。】 铁氏道:'这怎么处? 就了你,这个又掉了出来; 就了他,你又弄不得,如何才得两不脱空?'  童自大道:'不是这个弄法,你还仰睡着,须凭我摆布,方才如意。' 铁氏忙应道:'任你怎么样,我都依你。' (此处有脱文)脱了上身衣服,才要上床,童自大叫连裤子都脱去了,他丑自丑,到底是女孩家,有些子作难。 铁氏望了一眼,道:'你不理么?' 两个丫头吓得打了个冷战,慌忙脱下,红着脸微笑,一只手遮着牝户,精光着上得床来。 童自大叫他还像昨日将奶奶的腿每人托了一条,大大的分开,因垫得高了,那肥股竟是仰着朝上,沟都平了,毫无阻碍。 童自大满心欢喜,将脚带两条接了一条,把那个膫子来,这不又长出一个来了。 铁氏见他上下两个硬邦邦的东西,喜欢的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细缝,【是个胖人的脸。】 童自大方要动手,见两个丫头光着身子,虽然面目不佳,也还白白净净的皮肉,小小的奶儿,圆圆的肚儿,还有那一条细细的缝儿,也甚动人。 那童自大看上呆兴来,忽然哈哈的呆笑起来,道:'你两个沾沾奶奶的福,也不要脱空。' 一手拿起那个五寸来长的角先生,把葵心一下按倒,将他的腿扳开一只,吐上一口唾,搽在他阴门上,狠狠往里一塞,竟自塞了个头子进去,塞得那丫头哎哟连声,又被他使蛮,两三下塞个尽根。 那丫头虽有二十多岁,因家主婆利害,不曾吃过野食,被他这样几下,塞得痛苦难禁,幸得年纪大了,虽然受得住,还疼得两泪汪汪,【这真是恶取笑。】 童自大笑着拉他起来,道:'凭他在里头,不许掉出,你稳稳的坐住,将他夹紧,要是掉了出来,我叫奶奶打你五十鞭。' 那丫头虽则怯疼,料比奶奶打的还好捱些,也就依他坐住,犹恐掉了出来,动也不敢动一动。 童自大又拿起那个小的,对着那莲瓣道:'也来试验试验。' 那丫头不肯,童自大发威道:'小骚奴,好意给你尝尝新,你倒做出这样个浪儿来。' 那丫头只得将腿跷起,他对准也是一塞,一来这丫头也十七八岁了,二来那先生渺乎小尔,并不觉其烦难,便塞了入去。 也叫他照样坐紧,【角先生,妇人或有用之者,若处女以之破身,大约自此二婢始。】 再看铁氏时,牝户大张,将有一掌,那两边的肥肉因骚极了,就像划开鼻子马一般,吸呼吸呼的乱动。 【妙想奇譬。】 他将腰中那先生送入铁氏牝中,有四句口号道: 非缘设帐请先生,只为夫人物可惊。 今日相延肥馆内,西宾便可唤卿卿。 【先生大得便宜。】 他自已的厥物顶进后庭之内,童自大笑向铁氏道:'看这个样子,我想起一副对子来,我听见人念后门口的对子,道是: 前门增百福,后户纳千祥。 我改几个字,今日就合著你了。 这是: 前门撑巨物,后户插纤阳。 可好不好?' 说着大笑。 抽动起来时,那铁氏等了许久,又见他同两个丫头做作这一会子,正骚兴大发,见他两件物事一齐进内,只觉其乐,欣欣得意。 弄够多时,那阴中之水,肛内之油,两处齐流,将白绞带的药性泡发,那阳物胀得分外粗大,其热如火。 铁氏前门中塞得胀满,已美不可言,后门又滚热的这件硬物出出进进,乐得他声唤都叫不出来。 童自大见他这妙景,又得药性助着,也分外用力。 乒乒乓乓,弄得那响声如数十条鳅行泥淖中相似。 铁氏口中只嗳呀嗳呀响,别无他语。 两个丫头起初也觉得里面塞紧,又疼又胀,闷得慌,甚不好过。 到此时见了这番光景,也就不知不觉起起坐坐,扭扭晃晃,那先生在里边虽不能十分活动,也觉得在内中挨皮擦肉,竟甚是有趣。 他二人乱扭乱蹲,那铁氏的腿是他两人抱着,他的身子动,那主母的腿自然是要动的了。 他二人把屁股往上一抬,那铁氏的身子往上一迎。 他二人向下一坐,主母之臀也往下一落。 他二人扭,主母的身子也扭。 他二人晃晃,主母的身子也晃晃。 那铁氏已经乐极,又得这两个帮衬着,【他两个非帮闲,乃是帮忙。】 真是说不出来的妙处。 他二人原是帮衬自已的,不想无意中倒帮衬了主母,做了一对大功臣。 有一个《黄莺儿》道他几人的乐处: 前后一齐攻,腿高抬,兴致浓,肥躯竭力相迎送。  重阳力舂,铁阴快松,牝津吐液如泉涌。 喜融融,丫头起坐,乐亦在其中。 这一番举动真是惊人,自点灯上床,直到二鼓,方才歇手。 童自大与铁氏之乐自不必言,这两个丫头虽不曾尝金茎玉露,如自幼吃胎斋的人,忽然尝着了些荤味,也觉可口。 他二人将牝中之物也不缴还主人,竟自取了出来,拿在手中,抱着衣裤跳下床,笑嘻嘻的走去。 两人轮着效法主人同主母的法则去了。 铁氏因那小东西也不要他,故不寻问。 一宿晚景休题。 次日,童自大不在家中。 铁氏饭后独坐自思,人说见识见识,不见不识,果然不错。 我只说男女干事,不过是爬在肚子上这样弄了,谁知昨日见了这本画儿,才知有这些样数,学做了一两样,果然有趣。 我又当是天下人的物大小都差不多,每常我也疑心我的物这等宽大,他的这样细小,昨日见了这个奇物,虽说是假的,必定也有这样大东西,人才照样做出来。 况且弄了进去一般恰好,可见是不曾见识的缘故。 床头间将那角先生取出,坐在春凳上细看了一番,又抚摸了一会,又量量,又箍箍,越看越爱,不忍释手。 又在抽屉内将那春宫取出来看,看一幅便闭着眼睛摹拟那神情光景。 看了一会,困倦上来,叫丫头拿过枕头来枕着,就在春凳上睡着了。 这两个丫头昨夜觉得也有些趣味,正要想去试试,恐主母叫,今见他睡着,二人轻轻将那春宫悄悄拿过来,看了几页,动起兴来。 这葵心就伸手到小丫头裤档内一摸,见水济济的,就拿指头替他抠。 那莲瓣也伸手过来替他挖。 又看了两幅,都抠挖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把册页仍旧放在主母面前,他二人拉着手往后边去了。 铁氏睡了一会,偶然失手,把那先生掉在地下,猛然惊醒,他素常起身,因胖狠了,好生的费力。 此时一个翻身,比瘦怯人还伶便,一骨碌爬起,忙向地下拾起来,连啐了几口,道:'怎么就害了瞌睡痨? 把他就掉了下去,若跌坏了,怎处?'  忙细端相,毫无损伤,才放了心。 还恐怕他跌得疼一般,又揉摸了一会,【形容得甚趣。】 拿了一条湖绉汗巾包好,拿出一个锦糊的扇子匣来装了,放在枕旁,以便不时取用。 一时口渴要茶吃,叫了几声丫头,不见答应。 只说他们去偷睡,遂起身到后边来。 听见屋里哼哼卿卿声唤,惊道:'难道是他回了? 在这里偷丫头么?'  悄悄一张,原来两个丫头学主人主母的样子呢。 葵心仰卧着,两腿揸得开开的,莲瓣坐在傍边,抱着他一条腿,一只手拿着那中等先生,在那里一进一出的捣,是葵心口里哼。 那铁氏忍不住笑道:'小淫妇们也会这样作怪。' 【只许大淫妇作怪耶? 】那莲瓣听了主母声音,连忙把个角先生往葵心的花心里一插,起身跳下床来,忘记了他那莲花瓣中也有个小先生在里头,唧的一声,像灯节放赛月明似的,冒了老远。 那葵心也一翻身,才要爬起,他那葵花心内的先生,也是唧的一声冒了出来。 他二人嘻嘻的笑,连铁氏也笑得东倒西歪。 回房中来,心中有些兴动,况昨日那些光景,也是两个丫头见过的,何必怕他。 见他两个在跟前,叫他关上了门,上床脱光。 叫丫头也脱了上床,还像昨日,一个人抱了一只腿,各伸出一只左右手,拿着大小两个角先生,前门用大的,后户用小,弄将起来。 用手拿着更觉有趣,比童自大拴在腰中弄法更好,要深就深,要浅就浅,要高就高,要下就下,恁自家心中所爱,只须一言,丫头自然奉命。 把他二人的手腕几乎累折,那铁氏也几乎乐杀,兴尽而止。 自此以后,把这两个丫头倒像活宝一般疼爱,兴之所至,就叫他二人来杀火。 把童自大倒似有如无,他弄也罢,不弄也罢,不似当日拘管,把那前番非打即骂的样子全尽蠲除。 那童自大见他放松了,也竟公然躲了身子,偷空同两丫头弄耸。 那丫头的模样虽丑,较主母还妖娆些。 且这两件妙物紧而且嫩,童自大得意是不消说的。 就是两个丫头也甚恋家主这根皮裹纯筋的家伙,比那光骨头的先生有趣些。 【嗟乎,腹内空空之先生,不及一纯筋之阳物乎? 虽骂得刻毒,却骂得甚当。】 况且那个二号的,主母又收去为后庭之用。 只剩个小物,太觉不堪,所以遇便就与主人公沾在一处。 铁氏就是看见,只做不知。 一来念童自大荐贤自代之功,二来时常要这两个丫头两手维持之力。 因此爱心一萌,威不复作矣,他这一家从此倒和气许多。 铁氏的咆哮竟化为乌有,此皆童自大请先生之力。 正是: 欲消妒妇淫和悍,须请先生大又长。 再说阮最的妻子郏氏,也是个头号骚淫之物。 阮最在日,因不曾领教过他的妙处,反嫌他死相,不会风流。 别恋着娇娇,撇得他冷清了,他便风流起来,也就偷上那爱奴小厮。 只好暗地风流,却不敢放肆。 偶然遇着便偷弄一下,一来做得隐秘,二来这小子是阮最心爱的,故不疑他,所以不曾露出马脚。 十数年来,这小子已长成一条大汉,专一酗酒肆恶。 阮最念向日之情,每每护庇他。 自阮最病中害得七死八活,郏氏胆子就放了些,时常在西屋里同他做那一件乐事。 后虽被阮最看见,他不久又死了,郏氏更无忌惮,一个月中竟有十数夜暗暗叫他进房陪宿。 虽然爱奴的阳具不甚雄壮,却身强有力,颇得郏氏欢心。 这郏氏因向年丈夫说他不活,他后来看见娇娇那些态度了,也学得扭头捏颈,抿嘴咬唇,未语先笑,浑身颤巍巍动个不住。 就像年下卖的闹攘攘一般,走动两边摇晃,好似一个美人灯,一风都吹得倒的势子,风骚得异常。 也不像个寡妇,每日描眉画眼,嘻嘻哈哈,那种浪态,令人看得好不肉麻。 【古云:楚王爱高髻,宫中高一尺。 此可谓,阮最爱风流,郏氏骚得极。】 竟连阮大铖一个老汉而兼公公之人都看上火来,想算计他的那一点风流孔窍。 虽不好骤然下手,但见了面由不得就做起光景来。 那郏氏是个伶俐妇人,也就看破了几分。 这阮优也久矣看上了嫂子,当日因哥哥在,不敢放胆。 今哥哥已殁,他就想学起陈平来。 见嫂子才三十多岁,妖妖娆娆,活狐狸精相似,好不风骚,魂魄都被他摄去。 间或打牙撩嘴调戏他两句,他也似推似就,如送如迎。 【想起阮最调戏娇娇之日,想到今日阮优调戏郏氏否? 】要想法弄他一弄,但不定他的心肠,恐怕不从。 一时喊叫起来,怎么处? 近日风言风语,听得说他老子在郏氏屋里,大白日关着门,不知做甚么要紧的事,好一会才出来。 他心中暗想道:嫂子既然肯偷公公,不是甚么贞节的了。 况我岂不比老子少壮些,【可谓跨灶之子。】 他可有不爱我之理? 【此理不知出自何典? 】遂日日在郏氏房中走撞,坐着说闲话。 偶没人,就说句把风流话儿勾引他。 那郏氏也不恼也不答,只抿着嘴笑笑,或斜瞅一眼。 一日,阮优笑着向郏氏道:'我昨日听见人唱一个劈破玉儿,很有趣。 我唱给嫂子听听。' 遂唱道: 小寡妇上新坟,身穿着重孝。 拿着香,提着纸,直哭到荒郊。 见新坟,忙下拜,把我亲夫来叫。 实指望与你同偕老,谁知你半路里把奴抛。 我捱不得这冷冷清清也,夫君呵我要去偷小叔了。 郏氏瞅了一眼,笑笑不做声。 【笑者不可测也。】 阮优笑道:'当日这里道理我就不明白,譬如这嫂子,总是别人家的女儿,既嫁得哥哥,就嫁得兄弟,何必分甚么叔嫂? 何不竟像男人一般,娶了姐妹两个,一个做妻,一个做妾。 这女人嫁丈夫,倘那家有弟兄两个,何不把哥哥做了妻,兄弟做了妾,那些儿不好? 嫂子你说我想的可是?' 郏氏笑道:'嚼舌根的,你的婶子明日就是这样。' 阮优笑道:'我要兄弟,早叫他嫁了,【不用急,虽没有兄弟,却有爱奴。】 那里像嫂子这样古板。' 郏氏也不答他,只是笑。 阮优道:'昨日见人新编的小寡妇闹五更的银纽丝儿,作得果好,我唱给嫂子解闷。' 唱道: 一更里思夫,过黄也么昏,思量年少俊卿卿。 好伤心,缘何撒我赴幽冥。 奴身独自苦,带影共三人。 想亲夫,真个心肠硬。 空房孤守,误我青春。 痛断肝肠,泪珠也倾。 我夫啊我恨卿卿,又把卿卿恨。 二更里思夫,月上也么阶,当初指望永和谐。 泪盈腮,撇奴独自好难捱。 罗衾空半幅,绣枕半边歪。 泪珠儿湿透了香罗带,翻来覆去好伤怀。 痛的夭亡,我命也乖。 我的夫那我带孤辰,命把孤辰带。 三更里思夫,月正也么明,猛然梦里遇亲亲。 放悲声,怀中搂抱诉衷情。 离愁肠万结,未语泪先倾。 正绸缪,忽被钟声震,醒来仍自拥孤衾。 桌上的残灯,乍暗也明。 我的夫那我伤情,真个伤情闷。 四更里思夫,月转也么西,翻身侧耳听啼鸡。 好孤凄,罗帏寒气逼香肌。 他人鸾凤合,我独子规啼。 闷杀奴,受这孤单罪,思量转痛转伤悲。 就是那蝼蚁,也效于飞。 我的夫那我为谁,却把谁来为。 五更里思夫,天色也么明,无眠整夜断人魂。 恨去君,为伊苦守也无因。 贞节虽也有,难轮到我身。 倒不如,转嫁图欢庆,那时携手赴鸳衾。 被底的风流,乐杀也人。 我的夫那恨凭君,恁个凭君恨。 五更已罢天将晓,日上三竿了。 对镜理容妆,叹我青春小。 细寻思,还去做新人好。 【阮最调娇娇也以戏文,阮优调郏氏也以小曲。 虽是前后遥遥一对,内隐报应之理:如影随形也。】   《清江引》 郏氏听他唱得既好,又打动了心事,长叹了一口气,复笑道:'我知道这个曲子就是你这个烂心的编的。' 笑着恶毒毒瞅了一眼。 阮优见有几分光景了,就思量要做实在事了。 心中想道:我那一日溜到他屋里躲着,等他睡熟了,然后下手。 倘偷上了,或者他尝着了滋味,不致变脸。 古人说,色胆如天,要不放大了胆子去做,等到那一日才得成就? 主意拿定,时时刻刻在郏氏房中来撞几会。 一晚,天黑了,他到郏氏房中来,不见人影。 他心生一计,闪入床后一个僻静处蹲着,等他回来下手。 原来郏氏被阮大铖请了去,到他一个妾房中,做些不三不四的雅事。 那个妾只图主公欢喜,那管他公公媳嫂该弄不该弄。 还在外边听梆声,替他观风。 你道这件事是如何成就了的? 那阮大铖素心只贪淫,自娇娇死后,无可行乐之人,毛氏虽骚淫可取,但五旬外的老妪,有年纪了,阴尸如掉了牙的瘪嘴一般,两片宽皮,卷毛布满,不但不可用,而且不可观,只可以作老伴,不可以共欢乐了。 虽有几个妾,只平平然,又都不甚出色。 一时高兴,忽然注意到郏氏身上。 想道:他少年寡居,未必不思快乐。 看他的姿色,可与娇娇相匹。 论他的身段举动,比娇娇还骚浪些。 可以计擒之,娱我老景。 想了一番,他有一个妾是扬州人。 原是个瘦马买来的,他就姓马,行六,叫做马六姐。 阮大铖同他戏耍,常叫他做马泊六。 他比众妾乖巧些,又识字,又会些弹唱。 当初娇娇在日,阮大铖就独钟爱他些。 娇娇死后,自然数他是第一个爱宠了。 一日,阮大铖到他房中,坐在椅子上,搂他在怀内膝盖上坐着,笑对他道:'我有一件事,你若替我谋成了,倘不泄露,我同娇娇当日一般待你。 倘或你奶奶要死了,我就立你为正。 【马氏当云:'等到那一日,虚情不敢领。 你可肯替我做么?' 】马氏笑道:'老爷这话就奇了,我的骨头肉都是老爷的,【骨头肉虽是老爷的,恐那片皮要属苟雄了。】 叫我死,敢不死么? 要叫我做甚么,我还敢不尽心。 我也没福想做奶奶,只要老爷另眼一眼就够了。' 阮大铖搂过他脖子,亲了个嘴,他就连忙送过舌头尖来。 阮大铖咂了一下,道:'且说正经话。' 着马氏缩了回去,扫兴之甚。 阮大铖笑着附耳朵说道:'大媳妇着实风骚,我心中十分爱他。 你想个法儿弄到你房中来,我同他了了心愿,你心下如何?'  马氏笑道:'老爷不说到这里,我也不敢说,老爷若勾搭上了大娘子,也只算得个眼前报应。' 阮大铖惊道:'这是怎么说? ' 马氏道:'当初娇娇在日,同大相公厚了多年,只老爷一位不知道。 后来两个人还是同死的,奶奶叫瞒着老爷,所以没人敢说。' 阮大铖细问缘故,他把娇娇如何将阮最弄死,急了上吊的话,细说一番。 阮大铖听了,说道:'既如此说,越发放他不过了。' 马氏想了一会,道:'明日只如此如此,老爷打点精神做新郎就是了。' 【应前娇娇向阮优道:'他会哄汉多着呢。' 至此,果前言不谬。】 阮大铖大喜,被他说上兴来,同他弄了一度,以当起媒。 到书房中养精蓄悦,以持明日大举。 却说次日早饭后,马氏到郏氏房中来。 见郏氏靠着桌子闷坐,手托香腮,心中不知想甚么呢。 原来郏氏性虽淫滥,当日有阮最在,不敢放肆,偷上了爱奴,也就心满意足了。 近见丈夫已死,没了管头,便放大了胆。 又见爱奴不似当日小心殷勤,甚不适意。 时常见阮优到屋里来撞,不禁爱他精壮,想起娇娇阮最死后,那丫头说娇娇怎样爱他阳大力强,又怎样在行会弄,满心要勾搭他。 又回想,我先下手,未免为他所轻,须等他来动手方可。 却只见他嘻皮笑脸,言语勾搭,并不见他动作,是甚缘故? 又想:他那个样子,决放不过我,不过稍迟日子。 但只是就同他偷上了,到底怕人口声。 吹入公婆耳内,不是儿戏的事。 我见公公这些时见了我,眉目中那光景,像有些古怪。 看他虽说不出口,也像是爱上我脐下的这件东西。 他虽老不济事,要是同他勾上了,连婆婆也不敢多管,这一家还怕谁来? 那时可以任我行事。 但我做媳妇的,怎好去调戏公公,怎样才得谐这一件美事? 心中左思右想,正想得火发,忽看见马氏走来,连忙站起让坐。 马氏道:'大奶奶做甚么呢?'  郏氏道:'不曾做甚么,闲着无事,在这里打盹儿。' 马氏笑道:'我看大奶奶今日红光满面,像有甚么喜事一般。' 郏氏叹了口气,微笑道:'一个寡妇,有甚么喜事到我?' 马氏也笑道:'天地间的事,那里定得? 焉知今日你就没喜事?'  郏氏笑道:'我看你喜气洋洋的,倒像昨夜得了甚么喜事一般。' 马氏笑道:'我守着老爷,这是常事,那里算得喜? 像你寡妇着遇了这巧宗,才算得喜呢。' 两人笑了一会。 马氏道:'大奶奶既然闷倦,到我那里走走,说说闲话。 我还有一件好东西给你看看消闷去。' 郏氏笑道:'怕老爷到你房里来,有甚么要紧的事。 我在那里,恐误了你的,你好抱怨我。' 马氏笑道:'一个亲公公媳妇,我就有甚么事,也不消避得。 你就在傍边看看解闷也好。 要看上兴来,你也就做一出,又不是外人。' 两人又笑了一番。 那马氏立起,拉着郏氏的手,对那丫头道:'你好好的看家,我同大奶奶走走来。' 二人携手出门,同到马氏房中坐下。 闲话了一会,渐渐说到那村淫房闱之事,又笑道:'大奶奶,亏你这样少女嫩妇的熬得。 要叫我,就要急死了。' 郏氏笑道:'少没廉耻罢,说着不害牙碜。 你方才说有甚么好东西给我看看散闷呢,拿出来我看。' 马氏笑道:'有有。' 遂将阮大铖所蓄的春宫手卷册页拿出来他细细赏鉴。 内中一幅一个老儿同一少妇干事,马氏笑道:'这两个像是公公同媳妇爬灰的样子。 你看这个老儿画得活像老爷,这个妇人活像你。 这个画画的人也奇,怎把你两个的行乐图先就画出来了?'  郏氏笑着将他拧了一把。 笑了一会,两人又看了多时。 马氏一幅幅指点说内中的妙处,要引动他的春心。 看得那郏氏面上火攻上来,红一阵,白一阵,不住嘻嘻的笑。 看完了,马氏叫丫头拿上果碟来摆下,并鲜甜久窨下的酒斟了一杯,送给郏氏,道:'你看了那宝贝,火上来了,吃一杯浇浇心火。' 马氏因受了阮大铖之托,叫,人去寻了这陈封缸酒来让郏氏。 那郏氏不会吃酒,推醉不饮。 马氏道:'这酒象蜜水一般,是不醉人的。 大奶奶不信,你尝一口看。' 郏氏尝了尝,果然甚甜,被马氏苦劝,吃了有三四钟。 又坐了一会,觉得头目发晕,四肢瘫软起来。 说道:'不好,我醉了。 头眼发迷,身子独软了,我回去罢。' 站起身要走,却晃晃荡荡,把持不住。 马氏忙扶住他,笑道:'你那里是醉,这是少年人寡居久了,这些时没人杀火。 方才又看了那件有趣的宝贝,不觉欲火上攻,除非得个趣人儿泄泄火就好了。' 郏氏也笑道:'我听见说老爷叫你做马泊六,就替我去寻一个来。' 马氏笑着道:'这在我,要谢媒的呢。' 郏氏笑着要走。 马氏道:'你既然头晕,且在我床上睡睡着。' 郏氏道:'恐怕老爷来呢。' 马氏道:'他今日出门了,大约还未必回来,你只管放心睡。' 扶他到床上,说道:'你穿着衣服睡不安稳,把上盖宽了罢。' 那郏氏朦朦胧胧,任他将上衣脱了,只穿一衫一裤,替他将被盖上。 不多一会,见他已经睡沉。 忙叫丫头到书房里去,快请了老爷来。 丫头去了,他将被揭开,轻轻把郏氏裤带解了,褶裤带也解下,将裤子褪了下来,打开看时,好一个丰满的物件,稀稀几根毛,用指头探探,又坚又暖,那郏氏如死人一般,总不知觉。 马氏笑着仍把被盖上。 且说阮大铖知道马氏将媳妇推到房中去了,在书房专等好消息。 急得满地乱转。 他服了一丸如意丹,此时药性又发,阳物胀得好不难过。 正拿手捏攥,忽见丫头来请,笑吟吟忙走过来。 那马氏一把拉着他的手,掀开被,指着郏氏的阴尸,道:'这样个好宝贝,总成你受用,看你怎样谢我?' 阮大铖欢喜如狂,搂过马氏的脖子,亲了嘴,道:'你且看着门去,我自然厚报你这马泊六。' 马氏笑道:'你只管放心。 但要你拿出老手段来弄,我替你观风去。 千万不要到门就没谢帖,出了丑,我就不管了。' 说着,笑了出去,带上了门。 阮大铖忙上床,脱光了,爬上身,轻轻分开两腿,送了进去,觉得比娇娇的紧暧许多,心中更乐,兴致愈豪。 仗着药力,舍着老命尽力舂捣起来,那郏氏虽不会吃酒,但吃得不多,偶然一时发迷,睡一会儿觉好些,被他这一阵狂弄,心中觉得十分爽快,睁开眼来,见是公公在腹上高兴。 虽合了他先想的心事,固然暗喜,但良心虽昧,媳妇的肚皮上为公公高据,未免满面含羞。 【未免两字不得活,这羞还在有无之间。】 反把眼闭上,粉颈略略扭着。 【此浪也,非羞也。】 阮大铖见这个娇态,更觉魂消,心爱得要死,伏下身子来亲了个嘴,附着耳道:'我的乖儿,你害甚么羞? 一来我怜你青春孤另,二来阮最那奴才当日撇了你同娇娇相厚,我近来才知道,我同你也厚起来,正好替你出气报仇。' 【报仇二宇奇绝,丈夫偷庶母,拿公公的阳物来报仇,真是奇事。】 一面说,一面又深抽浅送起来。 那郏氏心中想道:'事已如此,还羞甚么? 把他的心勾住了,才好长久行事。' 心既邪了,便由不得将两手勾住了他的腰,两足也渐渐举起。 阮大铖见这光景,连命都顾不得了。 弄够多时,动不得了,方才住手。 二人并枕而卧,阮大铖搂着他,道:'我此后一得空,常叫马氏来请你,你就来。' 郏氏道:'恐怕人知道了,不好意思的。' 阮大铖笑道:'笑骂由他笑骂,乐事且同干之。 【笑骂由他笑骂六个字,死后便可做他的墓志。】 做得隐密,也不妨事。' 郏氏要起来,道:'我去罢,怕有人来撞见。' 阮大铖犹依依不舍,还抱着亲了几个嘴。 要他伸过舌头来,郏氏微笑不肯。 大铖嘴对嘴道:'亲亲儿,弄都弄了,这怕甚么?' 郏氏佯羞带笑,将舌尖吐了些须,阮大铖咂了几下,把手拍着他脊心,道:'我的儿,我这几根老骨头要送在你身上。' 又把双乳咂了咂,才放了他起来。 二人穿衣下床,阮大铖来开门,那马氏笑嘻嘻向郏氏道:'恭喜,我替你寻了杀火的乖儿,你拿甚么谢我?'  那郏氏红着脸,【红着脸,写得入神。 虽极淫浪之人,才同公公如此,见人岂无羞色? 】笑着瞅了一眼,道:'坏人。' 【妙极。 多说不得,不说不得,只此二字足矣。】 便往外走,马氏叫丫头送他去了。 【细。】 过了几日,阮大铖叫马氏约了他来高兴一番。 如此多次,人总不知。 郏氏把他十数年未曾发泄出来的技俩,全全施展。 较之娇娇,骚淫虽不相上下,而柔媚过之。 毛氏则卑卑不足数矣。 郏氏这是: 酒逢知已饮,诗向会人吟。 阮大铖疼这媳妇真不啻活宝,好头面衣服,瞒着毛氏,无样不给,每日吩咐厨上,收拾上好饮食供给。 又怕人动疑,向毛氏道:'媳妇青年守寡,替我家争气,理该分外待他。' 那郏氏见公公疼爱温存,比阮最当日胜过十分,也自输心贴意。 一日,又在马氏房中作乐,阮大铖道:'在这里固然好,未免马氏在外面碍眼。 我还罢了,你到底心里不得畅快。 又不敢脱光了,恐一时有人来穿不及。 我想要到你屋里去,才得放心快活。 只因你那丫头在跟前,瞒不得他,恐他口嘴不好。 倘或传开了,虽然不怕甚么,到底没趣。 想不出个妙法儿来,怎么处? 你可有甚么好主意?' 郏氏道:'我也是这样想。 除非把丫头你也弄上了,才得安稳。' 阮大铖把他搂得紧紧的,道:'我也想过这个法子,恐怕你多心,不好说得。 既然如此,你明日打发他来,我自有法,这样这样的行。' 郏氏应允。 到了次日,阮大铖在马氏房中睡午觉。 马氏知他们的计,避到毛氏上边去,丫头也带了同往。 那郏氏在房中看那日色,知到了相约的时候,叫丫头道:'你往马姨娘房中,有我昨日要的花样儿,去取了来。' 那丫头去了。 到了马氏堂屋里,叫了一声姨娘,不见答应,伸头往屋里一张。 阮大铖故意问:'是谁?' 丫头道:'是谁?' 阮大铖道:'你来。 一个人也不在跟前,你把我的夜壶拿了来。' 那丫头到窗外拿了夜壶到床前。 阮大铖不曾穿裤,将阳物拿着,向他道:'套上,我溺尿。' 那丫头又不敢走,要送来,又有些羞愧。 【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这丫头还知有些羞愧,何阮大铖之无耻至此也。】 阮大铖笑道:'怕甚么? 还不拿过来呢。' 那丫头只得将壶嘴替他套上阳物,把脸扭着。 【四字入神活跳。】 阮大铖溺完了,道:'就放在床底下罢。' 那丫头才弯腰放下,阮大铖见他蹶着屁股,伸手去抄后一掏,那丫头忙立起身来,被他双手抱到床上,就扯裤子。 那丫头见是老主如此,可敢违拗? 况他被阮最、爱奴弄过多次,知道此事有妙处,任凭褪下。 阮大铖还当他是个处子,用了些津唾,抹了龟头,往里一顶,竟热滑无比,一攮到根。 阮大铖笑问他道:'你这丫头好大胆,我当你还是个女孩儿,原来是个破罐子。 同谁偷弄来,实告诉我,我不怪你。' 那丫头只是笑,不做声。 阮大铖再三迫问,他不得已,不敢说出爱奴,只道是当日大相公破身的。 那阮大铖也以为实然,遂不再问,只苟且了事而已。 那丫头道:'我去罢,恐怕奶奶问。' 阮大铖道:'不妨,我还有话问你。 你大奶奶这样少年守寡,他也想人弄么?' 那丫头道:'嗳哟!这也是你公公口里说的话?' 【此语出自他人之口,不足为异。 出于无知此等仆妇小婢,则阮大铖真禽兽不若矣。】 阮大铖笑道:'呆丫头,妇人家那个是不想弄的? 说顽话何妨?' 丫头道:'他就想弄,他也不肯告诉我,我如何知道?' 阮大铖道:'你只看他间或日间坐着长嘘短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稳,那就是春心动了。' 丫头道:'这倒有些。' 阮大铖道:'我倒爱他得很。 你几时拿说话儿勾他,他要同我弄上了,我重重的赏你。' 丫头道:'你老人家不害羞? 一个媳妇也想弄他。' 阮大铖亲了他个嘴,道:'呆奴,人说肥水不落外人田。 我的媳妇我不弄,设或他骚将起来,同外人混弄,如何管得他? 你只留心,我明日先赏你几件好衣服簪棒,后来还配你一个好汉子。' 丫头道:'一时他恼了打起来,你顾不得我。' 阮大铖道:'不妨事,你只管上心去做。' 床头间摸了一锭银子与他,道:'这赏你买果子吃。' 那丫头喜孜孜接了,道:'多谢老爷赏。' 身边无处收放,就拴在裤带头上。 阮大铖笑道:'你若做成了,还有重赏呢。' 那丫头穿上裤子,笑嘻嘻去了。 回到房中,郏氏忽然怒道:'你为甚去了这半日?' 丫头道:'姨娘不在屋里,我等了这一会。 还不见来,怕奶奶望我,才来回话。' 郏氏道:'你还瞒我,你头发都乱篷篷的,同谁顽去来? 你可实说,我不打你。' 那丫头死说没有。 那郏氏是心照的,就把他衣裳一掀,那丫头不曾防备,被他掀开。 见他裤带头拴着一锭银子,故意惊怒道:'了不得,你原来做贼去来,是那里偷来的? 快快实说,不然活活打死。' 那丫头白瞪着两眼,无言可答。 郏氏取了一根窗子栓,狠狠要打。 【此栓不知可是阮最拄了去看郏氏私爱奴者。 今日又为郏氏吓丫头之用,欲私公公。 阮最泉下若有知,亦悔当日烝淫庶母一着错否? 】那丫头急了,方说:'是我才上去,老爷赏我的。' 郏氏道:'我不信,老爷为甚么赏你?'  逼之再三,方说:'老爷拉我睡觉,才赏我的。' 郏氏道:'还同你说些甚么?' 丫头道:'没有说别的。' 郏氏道:'我倒不打你,你还不实说。' 那丫头也有些乖巧,见郏氏虽说要打,却不甚怒。 这丫头当日被小主人弄了无数,偶有小过,尚不免捶楚,只有威而无恩。 爱奴更弄得多,要一根糖吃还不肯。 今蒙老主一幸之爱,就与银子,又许衣服簪棒,感恩不尽。 想起老主相托的话,暗道:我顾不得,竟实说了,看他怎样? 遂道:'老爷问我,奶奶可想人弄,我答应不知道。' 就把阮大铖的话细细说上。 郏氏道:'我就不信老爷有这话,定是你诌说的,你去请了老爷来对,若真就罢。 若是说谎,我了不得。' 那丫头道:'我去请老爷,奶奶只管对。' 忙忙又走上来。 阮大铖同丫头弄了一度,乏了,正然睡着。 那丫头见没人,掀开帐子,推醒了,道:'你害我奶奶要打我呢,叫我来请老爷去对话。 千万不要害我打。' 阮大铖满心欢喜,穿裤着衣,悄悄的同那丫头到郏氏房中来。 郏氏迎着让了坐下,他笑着道:【这一个笑字,谓谲计已遂,心中暗喜,不觉形于外也。 真写得好。】 '方才这丫头说了许多的话,果是老爷叫他说的么? 要是说谎,我要打他。' 阮大铖道:'与他不相干,是我说的,不要难为他。' 望着门,向那丫头把嘴一努。 那丫头也懂局,徉徜出去,把门带上。 阮大铖搂着郏氏,亲了个嘴,道:'你好妙计。' 【不劳过奖,此计郏氏行之熟矣。】 两人相携同到床上,脱得精光,放了心痛乐。 相搂相抱,睡到日暮方散。 次日阮大铖果然悄悄赏了那丫头几件绸绢衣服,并数根簪棒,嘱道:'人若问你,只说奶奶赏你的。' 那丫头欢喜得了不得。 阮大铖又搂住问他道:'我弄的比你大相公当日如何?' 那丫头笑嘻嘻不答。 阮大铖再三问他,他道:'老爷这东西虽同相公差不多,却没有他的硬实。' 阮大铖听了这话,怕郏氏嫌其太软,各处寻觅好春方,欲供他之淫乐。 那丫头得了衣饰,拿与郏氏看。 郏氏叫他收起留着穿,从此后也分外待他亲厚。 那丫头感恩不尽,巴得他二人时常大弄,以做报恩的一件事。 或无人处见了阮大铖,便道:'我奶奶在屋里头着呢,老爷何不顽顽去?' 或见了郏氏闲坐,便道:'奶奶闷得慌,我去请老爷来罢。' 如此者多次。 那阮大铖虽到了郏氏房中,恐太走动了,被人看破。 也还常约了郏氏到马氏房中作乐,却叫丫头随着,以免人疑。 一日,中伏天气,郏氏午间洗了个澡,上床去睡。 丫头也接着水洗了,正在堂屋坐着春盹。 【坐着春盹,写丫头真是个丫头。】 这日,大铖正得了些好春方,要来同郏氏试验,悄悄的进来,见那丫头打呼,把他鼻子一捏。 他惊醒来,见是老主人,忙站起身,笑道:'我倒是没有骂呢。' 阮大铖搂过来亲个嘴,道:'小油嘴。' 低声道:'你奶奶呢?' 丫头道:'才洗了澡睡觉呢。' 阮大铖才转身,那丫头道:'老爷请回来,我有话对老爷说。' 阮大铖笑着回过来,道:'你说甚么?'  丫头嘻嘻的道:'不说甚么。' 阮大铖道:'小奴才也哄我,我知道你是急了,要弄弄的意思。 也罢了,我救救你。' 遂同他在椅子上略略见意,要留精神去对付郏氏。 【写这丫头一段何故? 见人持身不可不正。 阮大铖若无禽兽之行,淫儿妇至及此婢,此婢焉敢戏弄老主? 又见小人女子近之则不逊之意。】 走到房中,揭开纱帐,见郏氏上下一丝也无,面朝里卧,如一个玉人。 怀中抱着个竹夫人,一条腿跨在上边,睡得正浓。 不觉淫心骤起,把衫裤脱了,低头向下细看,阴户之妙,不可形容。 微张一隙,略吐花心。 那肛门通红的皱摺密簇,想道:'这件美物,我虽阅历甚多,但美人之物,却未曾尝。 大约又自不同,向日娇娇我多次要弄,他定然不肯。 【娇娇之淫滥可谓至极,无以复加矣,其后庭肯与阮最、阮优而不肯与阮大铖弄者,亦犹李夫人临终不肯见汉武帝,留个有余不尽之意耳。】 今趁他睡着,这机会不可错过。 且试他一试。' 吐出许多唾液,将郏氏粪门轻轻润了,又向里挖挖,紧紧的有趣,将自已阳物搽得湿透,然后摸着关窍,往里一顶,竟进了一个龟头。 那郏氏一惊醒来,回头见是他,【回头,妙,是在后弄也。 见是他,更妙,或疑是爱奴。】 说道:'这是甚么顽法,弄得我生疼的,还不拿出来呢。' 【阮大铖当云,当日阮最那奴才把娇娇的屁股不知弄过多少,我今日替娇娇报仇。】 阮大铖紧紧抱住,道:'我的亲亲,我活老了,从不曾弄过美人的这件妙物。 我方才细看,你比别人的更妙。 你容多弄一下,我就死也甘心了。' 说着,又往里送了送。 那郏氏也不觉十分艰难,想要买公公的欢心,且他本也是个淫物,也图尝尝这味比前面如何,倒把屁股往外就了就,笑道:'舍你这老花子弄罢。' 阮大铖如获至宝,双手扳着,狠命弄了一番,精泄之后还不肯拔出来。 趁那滑滑的势儿,又紧抽一阵。 郏氏也觉大有妙处,极力迎送,将屁股往他怀中乱拱,多时方歇,拽出那话。 郏氏在褥子底下掏出块陈妈妈来,同拭净了,对面搂着睡下。 【亏他不怕热,才洗了澡,又是一身汗。】 阮大铖道:'亲亲,你原来有这么个好宝贝,比前面的更妙。' 连亲了几个嘴,道:'这是我老运亨通,享用你这两件妙物。' 郏氏笑道:'你这老没廉耻的,一个媳妇的前后门都被你钻起来。 【你这小没廉耻的,一个媳妇的前后门都给公公钻起来。】 还说甚珍珠宝贝的。' 阮大铖笑道:'我同你还是甚么公公媳妇,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相遇一处,只好除死方休。' 【孰不知是同令郎死。】 阮大铖说上兴来,又道:'先在背后弄得不得力,不大受用,我舍老命同你弄个快活的。' 那郏氏也更乐从。 阮大铖叫他仰卧,将股垫高,两足大分,叫他用手扳住,合上肚皮,对准后门,就着先泄的余津,两送到根,极力抽提,响声不绝。 郏氏觉得比先次更加快活,叫道:'你狠狠快快的,哎哟,我过不得了。' 将股乱叠。 阮大铖也竭力大弄了一场,才兴足而歇。 自此以后,那郏氏是个淫荡之物,觉得后面也各得其妙。 但与阮大铖交合,定叫他留一半工夫在后路顽耍。 阮大铖也正投所好,竭力以博他的欢喜。 古语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来往多次,也就有人知道。 但阮大铖系一家之主,谁敢多管? 微有风声吹到阮优耳内,故此也就想下手。 他这日郏氏因去孝敬公公,故此房中无人。 阮优在床后等了好一会,郏氏同丫头月光下回来了。 此时房中月色映得大亮,也不点灯。 时日夜静,就脱衣而寝。 阮优听得他在床上翻翻覆覆了一会,不见动静,微有鼾声,知是睡熟。 他轻轻走出来,到了床前,脱光了上床来。 掀开帐子,一见月光映得明明白白,郏氏脸向床里睡着。 【同一月也。 阮优今日偷他时在此月下,异日爱奴动手行凶时也是此月下。 今日月下何其太乐,异日月下何其太苦。】 慢慢揭开被一摸,一个光屁股朝外。 阮优轻轻伸手去摸他的妙物,稀稀几根毛,竟是合了相书的,这是依稀见肉始为奇。 阴中尚有些余精流出,就知刚才同他令尊领教了来的。 淫兴大发,阳物直竖,侧倒身子,捏着正对了牝户,趁着那湿意往里一顶,不知不觉送了进去。 郏氏同公公大干了一回,身子乏倦了,睡着全然不觉。 及至惊醒时,已被他送到尽根。 阮优见他醒了,恐他挣动掉出,忙把右手从肩下伸过去,【右手妙极,是在床外卧者,此等闲话,亦不稍错。】 搂着脖子,左手将他胯骨扳紧,用力抽捣。 郏氏爽快不过,把屁股也便乱就。 阮优见他如此,知他得了乐趣,料无别话,才放心大弄。 那郏氏起先还疑是公公,但才高兴过了,五旬外的人那里又有这样兴致,且上边人多,他如何下得来。 又疑是爱奴,觉得这个阳物比他两人都粗大些,干法也甚是在行。 被他抽得气都回不过来,那里还说得话出? 口中只问得:'你,你,你,你是,是……'个谁字再吐不出。 心中也猜了个八分是小叔。 直等弄完了,方要问时,听得说道:'我的亲亲心肝,我想你久了,今日才得遂了心愿。' 郏氏听了声音,果然是他,忙翻过身来,笑嘻嘻拧了一下,道:'我就疑惑是你这贼短命,【写出喜之至,却又骚浪之至。】 你多昝进来的,门关着,怎么得开了进来?'  阮优道:'我先来屋里时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床背后躲着来。' 郏氏笑道:'那知你这样个小伙子原来会作贼。' 阮优也笑着连亲了两个嘴,道:'我是个偷花贼。' 爬起来,叫他睡平了,手插入搂着,亲嘴咂舌,顽笑了一会。 阮优笑道:'我久要想弄弄你的,心想怕你心肠不定,譬如老早要下手,你可肯么?' 郏氏也笑道:'自已叔嫂,又不是外人,怕些甚么? 【叔嫂便不妨如此,真淫妇语。】 你哥哥在日,我就爱上了你,你若早要,我也依你。 你不动手,难道我好先拉你的? 你自已耽误了怨谁?'  阮优搂着道:'我的亲亲,就从今日起,也还不迟。 你我都正青年,后来的日子多着呢。' 正是: 人心虽是如此,天理但恐未然。 他两个痛痛的弄了半夜,以偿数年相思之债。 自此夜间常来同他相伴,情同伉俪。 阮大铖只日间来,同他做白昼生活。 【当日阮最同娇娇做白昼生活,夜间阮大铖还得同卧。 今郏氏同阮大铖做白昼生活,夜间阮优同卧,阮最竟不得一相旁矣。 岂不便输一筹,坏人其鉴之。】 夜间不得下来。 郏氏所以放胆同阮优通宵行乐。 一夜,阮优同郏氏事毕之后,说道:'实不瞒你,妇人的东西我也见过许多,外边的娼妓不算,如当日宝妹子虽然生得好,但他的年纪小,一点风情不知道,你婶子也不为丑,我虽心爱他,不知因甚缘故,但同他弄的时候,一毫毫高兴也没有。 当日娇娇虽好,一来年纪太大,二来他的此道也宽得没影。 我同哥哥两个人的一齐进去刚好,怎如亲亲你模样既标致,这东西又生得紧紧暖暖,实在有趣,真是个妙物。 大约妇人中像你这等紧的也就少了。' 那郏氏近来已把那后庭弄惯了,次次要前后俱来,方得畅快。 同阮优弄了多次,想他的阳物比公公的又粗大些,弄在后庭中自然更有一番妙境,虽然想弄,怎好自已举荐,今借他这话,便随机应道:'你说我这个紧么,还有紧的呢。' 阮优道:'我不信还有妙似他的,况且别人的紧不紧你怎么知道? 这是你过谦的话。' 郏氏笑着道:'不是别人,就是我身上还有个紧的。' 因拉着他的指头向粪门一塞,道:'这不更紧些?' 阮优道:'这件美物,我只弄过娇娇的,果然有趣。 好嫂子,你只当积阴骘,赏我尝尝。' 就将他扶来,那郏氏并不推辞,就爬伏着,如道士伏章一般,屁股高蹶。 阮优将阳物先塞阴中,先借他所泄之精,将后庭与厥物都润湿了,然后一顶而入,大弄了一场。 那郏氏淫声艳语,股扭身摇,较淫娼浪妓犹胜。 阮优喜爱至极,狂了多时方歇。 你道这郏氏他也是个宦家闺秀,比不得娇娇出身微贱,怎么就淫贱无耻到这样地位? 凡事有个来历,必须叙明始末,方知道内中的缘故。 他的祖父在嘉靖时系严嵩的门下,阿谀他父子,深得其欢心,官直做到户部侍郎。 严嵩事坏,世蕃伏法之后,他见倒了泰山,方才告老归家,却也弄了许多宦囊。 郏氏的父亲叫做郏钲,是荫生出身。 他做刑部员外时,因父亲老病,便告了终养回家。 他母亲早故,他父亲跟前有一个少年美妾,姓姬。 才得二十多岁,十分宠爱。 常对郏钲说:'我今年老多病,全得这女子早晚扶持,着实殷勤。 我若死后,可择一个好人家将他嫁去。' 屡屡嘱咐。 到了临终时,忽然变了舌头,又向郏钲道:'此女随我将及十年,我心甚是不舍。 我死后可留着替我守灵,切不可遣嫁。' 原来郏钲素常爱这姬氏,背了父亲的眼,常同他调情勾引。 两下都有私意,却不敢大胆宣淫。 郏钲听了老子临终的话,心中暗喜。 竟弃了常时的治命,从了临危的乱命,将姬氏留下。 他父亲柩尚在家,众人都在棺材左右伴灵,他二人眉来眼去。 一日,偷得有空,两个到他父亲房中榻上,便成了苟合的事。 【继述先志,真孝子。】 姬氏伴了这老儿多年,有夫名而无夫实。 经的是面筋般阳物,今尝着郏钲这有骨头似的硬具,始知人道之乐,其喜可知。 他父亲死后不上一年,这姬氏便生了一女,就是郏氏了。 郏钲虽瞒了众人,假说是他妻子所生。 外人也就有些知道。 但系闺房秘密,各人家务,谁人管他闲事,去声扬露他? 后来满服起补,他拜在魏进忠门下。 仗魏珰之力,骤升显职,官至大理少卿。 虽不曾如阮大铖诸人依附作恶,免不得也是个阉门鹰犬。 他与阮大铖都是同类,故当年结了亲家,图彼此扶持。 后来魏珰伏诛,他罪在三等,革职而已。 这姬氏名虽是他亡父之宠,暗地竟做了他的小星。 你想一个做官的人,受朝廷恩典,不能为皇家出力,父子皆在权相逆珰门下阿谀以图富贵,就该万死了。 且烝淫父妾,又在缞绖之中生女。 天道好远,此女焉得有不淫贱辱及在家门姓氏者耶? 不必多需叙。 且说郏氏当日偷那爱奴,因那阮最冷淡他,是无可奈何,将小厮来解馋。 后来守了寡,小厮是故交了,自然撇他不得。 不想这小厮渐渐胆大,以为说主人已死,主母除我之外,尚还有何人敢为彼之小夫? 便不是当日小心。 每同郏氏睡时,就拿出那小丈夫的样子来,凡事要凭他的心性。 郏氏心中甚怒,却说不出口。 久欲撇他,无奈除他之外,再无他人应急,只得强留备用。 今遇了阮优,不但是小亲小叔,且阳物与干法俱胜他几分,情爱甚笃。 况又有公公时常来点缀,如何还稀罕那小厮? 况恐或有泄露,岂不为公公小叔所轻贱? 怎肯弃了这两个甜桃,倒去寻他那一枝苦李? 遂将他撇在脑后,有多半年总不叫他进来陪睡。 即白日相见亦不理他,反做出主母身分,有凛然不可犯之色,面上一点笑容俱无。 那小厮猜测不出,暗想道:偷了十多年汉子的妇人,从新又守起贞节来,决无此理。 同我恩爱了这些年,何一旦薄情至此? 今日晚间我硬走了去,看他怎样待我? 到了掌灯后,他悄悄走到郏氏门口,轻轻将门一推。 原来不曾拴,是开着等阮优的。 他便挨身而入,走了进去。 郏氏已经睡下,听得脚步响,只道是阮优来了,笑道:'短命的,你今日来的早。' 小厮只当是说他,也笑嘻嘻的道:'我怕奶奶自已一个孤凄,故此来早些作伴。' 郏氏听得是他的声音,忙将帐子掀开。 见他正脱衣服,怒说道:'你来做甚么?'  那小厮不看势头,还笑道:'我来服事奶奶,还有谁呢?' 郏氏恐阮优来撞见,忙裹着被坐起,怒道:'我当日一时失错,同你做那不正经的事,如今悔已无极。 你快快出去,再迟一会,我便吆喝起来,你就了不得。' 爱奴见他发怒,恐怕他当真一时喊叫起来怎处? 慌忙抱着衣服,含恨抱愧而去。 过了数日,小厮偶然张见郏氏往上房去了。 他忙忙走到房中,见那丫头正脱了裤子坐在床上捉虱子。 他看见了,跑上前抱着,亲了个嘴,伸手摸了摸牝户,就将他按倒。 那丫头是熟主顾,也不推辞,便两足高跷,小厮取出肉具,弄了一阵。 两人恐郏氏回来,忙忙完事,穿了衣服。 小厮搂住他,问道:'我同奶奶相好了这些年,也不知弄过几千百遍,你是知道的,为甚么近来待我这样情薄? 当日有相公在,他倒偷我。 今日相公殁了,他反从新要做节妇。 定没这样的事,内中定有缘故,你定然知道,可告诉我。' 这丫头与他是久契的了,因念老主再幸之恩,厚赐之德,见郏氏既私公公又偷小叔,他心中也忿恨不平,常想道:老爷这样疼爱他,他还瞒着做这样没廉耻的事。 几次要告诉老主,因见老主与郏氏相爱至极,不敢开口。 且阮优只同郏氏作乐,不但毫无恩波相及,连青目也不能够,含恨怨已久。 今见爱奴问他,他不说出老主,但道:'你还坐在鼓里呢,奶奶同二相公相好了这几个月,七八连底子都好捣通了,你还问甚么绵布丝布呢?'  那恶奴听了这话,含恨道:'他放着自已有老婆,又去占嫂子,反把我的好事打脱了,其情可恨。' 【自已偷主母便罢了,小主偷嫂子便气不忿,真是恶奴心肠。 然而又有说焉。 昔余目击一事,一儿子殴打老父,其孙在傍大怒道:'没天理的,这样个老父亲,你也忍心打他。' 便挥拳将父痛打。 彼怒乃父之殴父,他便不想已所殴者亦父也。 此正是人心天理处。】 寻思半晌,怒从心起,道:'罢,【这一个罢字已见其切骨之恨。 今之奸花氏,异日之弑主,皆从此字出。】 我几时去偷上他的老婆,才出得这口怨气。' 他每夜留心看着。 那一晚正在暗处张看,只见阮优开了房门出来,往郏氏房中去,那郏氏的门是虚掩着等他的。 阮优推开进去,又掩上。 他等了一会,悄悄到阮优房中来。 微有月亮,到床前,脱了衣服爬上来。 那阮优的妻子花氏,见丈夫常撇了他偷嫂子,正一肚子忿气,睡不着。 忽见有人上来,只当是丈夫不去了,问道:'你同那淫妇肏捣去,怎又回来了?' 那小厮见他认错,满心暗喜,不敢出声,只将他的腿扳开,要上身去弄。 花氏还推推搡搡的不肯,道:我不稀罕你,你同那心爱的人弄去。 那淫妇等得不知怎样大急大发呢,看急坏了他。' 那小厮挺着个硬东西向缝中乱戳,花氏被他戳得痒痒酸酸的,也兴动了,略放松了些,已被他攮了进去。 弄了一下,花氏觉得与丈夫不同。 浑身细细一摸,全然不是,大惊大诧,道:'你是谁?' 那小厮弄也弄了,料道不怕他反悔,便道:'我是爱奴。' 花氏惊道:'你好大胆? 怎敢半夜三更走来奸我? '他道:'有个缘故。 大奶奶从大相公在日,同我相厚了十几年,今日被二相公占了去,把我撇开。 我见奶奶年小小的,相公丢了你,倒同别人去作乐,我怪气得慌,【他这气奇得很。】 特来替奶奶作伴。 相公既偷得嫂子,奶奶就偷不得我么? 【不想这恶奴竟会讲因果。】 不但你出出气,我也出了这口气。' 花氏已被他弄了,说不出来。 心中也恨丈夫丢了他去偷嫂子,有了这小子也可相伴寂寞,便不做声。 爱奴要得他的欢心,为长久之计,又同他尽力盘桓,弄了一度还舍不得下来。 一面抽抽扯扯的说道:'蒙奶奶恩典不弃,可容小的常来服事么?'  花氏道:'那淫妇偷了我的汉子,倒望了我做嘴做脸的,我也气他不过。 你相公如今一心只扑着他,待我比当日淡了许多,我便同你好了也不为过。 你每夜悄悄打听,但是他过去你便进来。' 笑道:'你要留神,不要给那没良心的撞见才好呢。' 爱奴道:'我知道,自然留心。' 见天色将明,还紧抽了一阵,才起身穿衣出去。 顶头遇见阮优也从郏氏处回来,撞了个满怀。 阮优大疑,问道:'你大清早起来做甚么?' 他无言可答,,慌慌忙忙走出。 阮优也疑了几分,忙进房中,到床前就去掀被。 花氏不曾提防,被他掀开,就伸手将他阴尸一摸,花氏忙用手护时,已被他摸着。 花氏还夹着块细帕在裆中,黏济济湿漉漉的,弄了一手,是方才弄开了一阵未曾流净之故。 阮优大怒,将他光屁股上打了几掌,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背着我同这小厮,我我同你了不得!'花氏老羞变怒,也大哭大嚷道:'捉奸拿双,你拿住了么? 你同你嫂子偷弄得不值了,倒反赖我养汉,我同你到公公婆婆面前去讲。' 那阮优欲待声张,因自已现偷着嫂子,怕花氏在父母跟前说出。 咬牙切齿,恨了几声,只得忍住。 【阮最见郏氏偷爱奴,因自已私娇娇不敢做声。 阮优见花氏偷爱奴,因自已私偷郏氏不敢做声。 前后遥遥一对,却无一语相同。】 次日寻了那小厮一件风流罪过,几乎打死。 吊在一间空屋内,思量要取他的命。 阮大铖夫妻知道,反责儿子酷虐,吩咐饶放了。 此时阮优若将缘故向父母说明,暗暗处死了,倒也无后患。 无奈贼人胆虚,自已也有毛病,只得叫人解放,饶恕了他。 此后再不与花氏同床,连日间也不同他说话,只在郏氏房中说笑。 花氏也是好此道的,又在青年。 见丈夫总不理他,因有这一番暖味的事,没奈何,说不出口,只好暗恨在心。 那阮优夜夜到郏氏房中去睡,不觉过了月余。 那爱奴小厮强盗一般的人。 棒疮已好。 他是死里逃生,心中恨怒至极,暗道:你偷嫂子就行得,我偷你的老婆就行不得? 罢了,我送你的命,长远受用你的老婆,出出我这口暗气,又当替那大相公报仇。 他去买了一把杀牛的牛耳尖刀,磨得风快,藏在身边回来,晚间又来等候。 那阮优不但不知他棒疮已好,就是知道,那里疑他敢来动手行凶,并不提防,兴兴头头走入郏氏房中去了。 爱奴看真,到一更天气,见门不曾上栓,轻轻推开,蹑足去了。 进去到房门口听听,听得郏氏道:'这些时你夜夜过来,想是婶子恼我,他见了我气恨恨的那个样子,好不难看。' 阮优道:'你理那淫妇做甚么? 我还不曾告诉你,我那夜在你这里,谁知爱奴那奴才同他偷上了,我撞了个满怀。 我因为同你有这件事,不好说得,有个把月不曾与他同床了,所以才把爱奴寻事处了个半死。 我本要治死他的,老爹奶奶不知就里,又叫放了他。 我又不好说出他们的事,恐怕他们也说出你我来,只得认着罢了。' 郏氏触动心事,便道:'爱奴的胆子大多着呢,你也要留心防着他。' 阮优道:'那奴才再要胆大,我也顾不得老爹说了,定能治死了他。' 那爱奴听得怒气直腾,就想要下手。 恐他们惊觉喊叫,只得耐着性儿等。 又听得阮优笑着说道:'你方才说爱奴的胆子大,我听得人说他同你还有私账,是旧情人呢,可是真么? 你不消瞒我。' 郏氏顿了一顿,方说道:'还是你哥哥在日,我那一日在房里洗澡,【淫妇再无不善巧言者。 他顿了一顿,话便随口而出。 这两句是真。】 乏倦了,【假。】 也没有穿衣裳,【也真。】 就上床睡着。 【假。】 谁知那奴才走进来看见,就把我奸了。 【假半。】 及至我醒时,声张已是无及。 【假。】 后来要告诉你哥,又碍口识羞,不好说得,【更假。 你哥哥张着倒是真了。】 只得忍耐。 【假。 你何尝忍耐? 阮最张见不敢说,倒是真忍耐。】 那奴才得惯了济,但是你哥不在家便来缠我。 我已被他奸过了,推辞不得,【此数语半真半假。】 常同他弄弄是有的。 【此句真。 一篇话真假相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淫妇善说。】 亲亲,你是我的心肝一般。 你问我,我故此实话告诉你,【只算得半虚半实。】 你不要笑我。 我如今有了你,还肯稀罕他么? 不瞒你说,有一个月前头,他又要来想同我睡,被我要吆喝,撵了他出去了。' 阮优道:'这奴才真胆大,等我慢慢治他。' 又笑道:'我还听得说老爹也同你有些话说呢。' 郏氏笑道:'他是公公,我是媳妇,大压小,他要同我睡,我如何拗得过。 也是没奈何,勉强依从。 怎像你可我的心这般恩爱。 就是你哥在日,我同他夫妻一场,还没有这样亲厚呢。' 阮优笑道:'看不出你这件东西,倒尝过好几个美味。' 二人笑了一回,阮优又道:'你这后路,他们可曾做过么?'  郏氏道:'啐,怪短命的,你把我看得太不值钱了,这是我爱你得很,才凭你翻来覆去的受用,你倒疑我同他们这样?' 阮优道:'我同你背后走得多次了,今日弄个新样儿。' 郏氏道:'怎么样弄呢?' 阮优道:'等我仰睡着,你跨上我身来,脸向脚头,背套在屁眼内,你两只手拄在褥子上,我用手掐着你的屁股,一起一落,看那出进的样子,你低着了头也看得见,可不妙么?' 郏氏也就依他,两人嘻嘻哈哈,便不见说话,只听得吁吁喘气。 爱奴听得明明白白,想道:这淫妇原来如此淫贱,我杀他也不为过。 又听了多时,方没声息。 过了一会,三鼓将完,听得有了鼾声。 悄悄走到床前,月光映着窗子,甚是明亮,掀开帐子一看,二人弄乏了,正搂抱睡熟。 那爱奴看得真切,风快的刀在脖子上一刀一个,早已了账。 这是古人的六个字,一毫不谬,他道是: 赌近盗,淫近杀。 岂不确然。 那小厮正走出房门,那个丫头恰恰起来小解,看见了他,满心欢喜,只当他以肉枪来叙旧,那知他是以铁刀来弑主? 还笑吟吟的低声道:'你来了么,二相公同奶奶在床上睡觉呢,你到我床上去罢。' 爱奴心下寻思,既杀了主人,明日岂不被他说破? 陡起凶心,道:'也顾你不得。' 劈胸一刀搠倒,怕他不死,连戳了两三下,将刀撇在尸傍,带上门出来。 走到花氏房中,脱衣爬上床来。 花氏月光下看见是他,心中甚喜,也正想他来弄弄。 问道:'你好了么?' 他答道:'我好了。 今日才报了仇,我们此后可放心做事了。' 花氏问他缘故,他道:'且弄了再对你说。' 花氏连忙睡好,爱奴虽上了肚子,那阳物再不得硬起。 花氏见他不插进去,伸手一摸,缩得软丁当的,问他:'这是怎的了?'  这小厮素常虽然凶恶,却不曾杀过人。 今一连杀了三个,且又两个是主子。 虽没人知道,心中却害怕,那阳物如何得硬? 花氏又问他,他方把杀了三人的事告诉了。 花氏吓了一身冷汗。 道:'这如何了得?' 爱奴道:'事已到了这田地,说不得了。 一露风声,你我都是死数。 你不要怕,我此后每夜来陪你,你也不须着急。' 花氏听了,心中乱跳,也毫无兴头。 便道:'你且出去,着人见了,不是当顽的。' 那小厮也怕人知,就下床穿衣出去了。 次日,到了日色大高,烧洗脸水的仆妇见郏氏房中丫头不来取水,只当是睡痴了,送了水来。 推开门,见丫头血漓漓的杀倒在地,吃了一惊。 进门叫了两声大奶奶,不见答应。 掀开帐子,只见大奶奶与二相公双双杀死。 吓得一步一跌的喊着,报与阮大铖夫妇。 吓得忙来一看,见他叔嫂二人杀在一床被中。 虽然知奸情,却想不到被何人所杀。 为何连丫头都杀了,刀也撇下。 心下不明,叫了二媳妇来问。 花氏虽然明白,恐露出自已奸情,可敢实说? 【此犹可原也。】 况且还要留着小厮长远作伴,【此则一剐不枉。】 只得假做恸哭,说道:'他同我不同床久了,每夜说到书房里去睡,【淫妇个个善说谎。】 我正疑惑不知甚么缘故,原来他过来做这样事。 我并不知道,也不知他被甚么人杀了。' 阮大铖怕丑传了,忙买棺材装殓。 众妇女替他二人穿衣服时,阮大铖瞥见郏氏雪白身尸,不禁失声恸哭了一场。 【阮优借哥哥尸灵哭庶母,阮大铖借得儿子尸灵哭媳妇,也是一对。】 棺殓毕了,两处停放,【娇娇同阮最死是两口棺材,郏氏同阮优死,又是两口棺材,他家的丧事好热闹。】 方差人到亲家处报丧。 此时郏钲的两妻子已故,便是姬氏当家。 也有五十余岁了,郏钲同他暗地绸缪。 虽夜间在被中拿他做个老妾,日里少不得还要把他当庶母,一家皆是尊称之曰老奶奶。 听见女儿死了,放声大哭,忙同郏钲到了阮家看时,已经装入棺内钉上。 姬氏、郏钲大怒,说道:'为何不等我们来见见尸身,竟自入材。 定是女儿死得不明,快快启棺,待我验看。' 阮大铖含着泪,将他叔嫂通奸,不知被何人所杀,连丫头都杀了,详细奉告。 因颈断血污,放着恐亲友来看见不雅,故忙忙装殓了。 姬氏、郏钲听得他乃爱是如此告终,羞得愧赧无地,只哭了几声,便连忙回去。 到家,深自悔恨,悄向姬氏道:'我家几代仕宦,今此女如此死法。 亲友问知,门楣尽辱,何以见人? 这是我该死。 你是父亲爱妾,我竟烝淫了你,奸生此女,理应如是。' 姬氏道:'你父亲当日叫你将我嫁人,你为何把我留下? 又是你引诱奸我,不是我先偷你。 就是女儿,你若把他嫁个好人家,如何有这等的事? 你难道还不知阮家的坏么? 他家当日求亲,我何尝没有阻拦过你。 你说他是科甲门第,决定要给他家,你怨得谁? 这是一个女儿报应了两家。' 郏钲无言可答,惟有叹气,自怨自艾而已。 他虽自悔,然已无及。 【虽然无及,能知自悔,尚良心未曾死尽。 其如阮大铖竟不知自悔何? 人生在世,素行岂可不十分检点也。】 再说阮大铖将阮优、郏氏放了二十余日,抬出埋葬。 丫头也埋在郏氏坟后,不题。 这爱奴果然夜夜偷进来同花氏同卧,连花氏的一个丫头他也弄上了手,堵住了他的嘴。 且按下一边,再说那个阮优、郏氏被杀之后,阮大铖疼儿的心只有一二,那疼媳妇的心倒有八九,提起时时堕泪。 毛氏众人只说他想儿子,自已忍着心疼,多方劝解,惟有马氏知他心事。 一日,又见他咨嗟悲恸,劝道:'死者不可复生,老爷想念他也无益了。 一来老爷有了年纪,二来大奶奶也是没良心的。 老爷这样疼他,他还背了偷二相公。 二相公也算自作自受,老爷也不必悲切了。 如今还有一个顶窝儿的,老爷何不取乐一番,解了心事罢。' 阮大铖道:'大媳妇当日是我一时高兴,你说阮最同娇娇通奸,我拿他来出气。 今日二媳妇无故,怎好又弄上他?'  又叹道:'佳人难再得。 大媳妇虽然不长进,偷小叔,我倒也不怪他。 我做公公的偷得媳妇,他做嫂子的也就偷得小叔了。 【心有偏爱,不拘如何,都可待谅。 情之实然。】 只可恨阮优这奴才,放着少年标致媳妇不去受用,反去偷嫂子。 你说自做自受,一丝不错。 我那里还想他?'  马氏道:'我说二相公不是偷大奶奶一个的话。' 阮大铖道:'还有谁呢?'  马氏道:'大相公死时,奶奶拷问那娇娇的丫头,他说的碜死了。 说娇娇嫌老爷年老不济了,大相公软弱。 二相公生得又强壮,下身的东西又粗大,但是老爷不在家,两个人就关着门大弄,比夫妻还恩爱几分。 后来大相公也知道了,弟兄吃醋,几乎成仇。 娇娇劝他兄弟不要相争,替他们和事。 三人滚做一床,怎么一个弄前,一个弄后,又怎样背着弄,真没有耳朵听。 那一日好些人在娇娇房里都听见说的,奶奶怕老爷知道,难为二相公,吩咐瞒着不许传说与老爷。 这样论起来,就把二奶奶弄弄也不为过。' 阮大铖道:'阮优奴才罢了,娇娇这样淫贱。 可惜他死了,要不死,我碎割了他。' 马氏道:'还不止娇姨呢,连宝姑娘未嫁时就同二相公就勾塔上了,后来才偷上娇姨。 母女两个吃醋争锋,多少丑声,谁不知道。' 阮大铖道:'我也隐隐听见宝儿在劳家不长进,我还不信,疑是人冤诬他,原来在家时就这样坏。 有这样娘,就生这样女儿,可恨死迟了。 【阮大铖一家妾女子媳所做所为,若不知犹可言也。 既详知之,而毫无自反自恨之心。 真奇异,令人不解。】 这样说起来,二媳妇不可不弄他一下,出我之忿。 慢慢的想法。' 因向马氏道:'我看你比他们都好,还疼爱我,有话还肯对我说,我自然分外疼你。 不要学娇娇那淫妇嫌我老。' 马氏道:'哎呀,老爷怎么拿一个比一个? 我模样虽不如娇娇,我的心肠与他不同。 我见老爷同我干事,我又不敢阻老爷的兴。 我生怕老爷有年纪的人费了力,我暗暗心疼得了不得呢。' 阮大铖被他甜言密语哄得满心欢喜,搂他在怀中,说道:'你既这样疼我,我难道不偏疼你么?' 遂伸手去扯开裤子摸他的阴尸。 那马氏也伸手去捏他的阳物,彼此抚摩了一会,那马氏也有些兴动,见他阳物不举,蹲下身去,将阳物放在口中舔咂。 阮大铖不禁情兴如火,同他到床上,放下帐子,脱了衣服。 阮大铖道:'娇娇这淫妇,我要同他弄弄屁股,他干难万难,谁知他倒给阮最、阮优两个奴才弄。 我一生酷好这件事,你可肯给我弄弄么?' 马氏道:'老爷,不要说弄我的屁股,就是要弄我的嘴,我还有个不依的么? 我每常也想送老爷,恐怕老爷嫌脏,不敢开口的。 若不嫌弃,凭你怎样弄法。' 阮大铖欢喜得无限,搂着他,亲了几个嘴,他就扶伏在床上,屁股高蹶,阮大铖笑嘻嘻用了些津唾,款款顶入。 马氏道:'你只管凭着高兴,狠狠的顶,不要说怕我疼,阻了你的兴。 就弄出脏头来,我也不怨你。' 阮大铖愈加欢喜,用力抽提。 正大弄着,一来也是姻缘凑巧,二来他阮家门风合当败坏,这日花氏偶然有句话要向马氏说,走上来。 见房门又不曾关,放着帐子,疑是马氏睡觉,再想不到他们打白仗。 那阮大铖同马氏正弄得高兴,也不曾听得脚步响。 那花氏正要揭开帐子,心中想道:'我冒冒失失把下身掐他一下,吓他一吓顽顽。' 遂伸手就去一捏,不想刚刚伸到阮大铖的阳物上,摸着水淋淋的,连忙放手,揭开帐子一看,原来公公同他弄屁眼呢,捏的是公公的此道,羞得彻身通红,惭愧难当,回身就走。 阮大铖先被他冒冒失失一捏,倒也吃了一惊,不知是谁。 见帐子掀开,原来是他。 心中正在想算计他,不想有这个奇缘。 忙抽出,跳下床来,一把抱住,推在床上,道:'我儿,自已翁媳怕甚么?' 就去扯他裤子。 那花氏羞愧满面,自已失手错了。 又不敢叫,只攥着裤腰东扯西扭的乱挣。 那马氏笑向他道:'二奶奶,不要呆了。 青春年少,落得受用。 你不看当日大奶奶在那时同老爷相好,老爷何等疼他,吃好的。 穿好的。 你二相公又不在了,你不靠老爷靠谁? 且落得享福。 有老爷做主,还怕人说甚么不成? 我劝你是好话,快不要戆。' 就相帮着去拨他的手。 那花氏一个水性少妇,也有些动心。 又听马氏劝他的话,也希图公公疼爱。 料想也挣不脱,把手略松了些,已被阮大铖脱下了裤子,伏上身弄了进去。 花氏只闭着眼,一语不发,阮大铖同他弄完了,搂着问他话,他总不答。 马氏笑道:'你好呆,害甚么羞? 我也是妇人,同你一样,怕甚么?' 花氏也不做声,挣了起来,穿上裤子,羞羞惭惭的去了。 那阮大铖欢喜无限,自幸得此奇遇。 你道这马氏为甚么两次三番撺拨阮大铖奸两个媳妇? 他当日总成阮大铖偷上郏氏,原图阮大铖欢喜,额外加惠于他,是利人利已的心肠。 不意阮大铖有了郏氏,一心贪在他身上。 马氏穿的戴的,阮大铖虽然加厚,但那一件要紧的事越稀了。 人说饱暖思淫欲。 他不愁穿不愁吃,不想这一道还想甚么。 他每每悔之无及。 恰好他也得了个奇遇,故此又撺拨阮大铖奸了花氏,他好另做两图。 你道他是个甚么奇遇? 那阮大铖的正妻毛氏只有正室之名而无伉俪之实,又年老了,阮大铖整年不到他房中一次。 他天性自幼好淫,老来这瘪牝中竟不得稍尝鸡味,越觉难过,但说不出口,真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却也无时无刻不想此处。 阮大铖有一个心爱的家奴,名字叫做苟雄,系北京大名府人氏。 三十来岁一条大汉,身材膂力都好,又会些武艺。 阮大铖当日在北京时,见苟雄时常在街上使拳棒化钱财,爱上了他,收在身边做个亲随。 他也自已行事不好,恐人暗害,特特抬举苟雄做个护身的心腹。 带到了南京,时常叫他上边来取东取西,毛氏便看上了他这汉仗。 又知他有大力,心思想要他裤档中黑松林里,似眼非眼,似嘴非嘴的这件瘪物犒赏他,【主母以此物犒赏家奴,真是异典。】 却不得其便。 一日,毛氏偶然到娇娇住那房中走走。 到了院子里,见花台上一块太湖石掉了下来,叫丫头道:'你去叫了苟雄来。' 不多时,苟雄来到。 毛氏道:'那块太湖石掉了下来,你搁了上去。' 苟雄走到跟前看了看,约有百余斤。 毛氏也走了来看,苟雄把上衣脱了,只穿短衫,双手抱起那石头来往上放。 他因使力,胸脯腆着,下身未免就往前挺起。 毛氏有心,见他裤档中一团凸起,好生动火。 心生一计,向丫头道:'我一时肚疼起来,你去生个炭火,拿陈六安茶泡一壶来我吃。' 丫头去了。 苟雄放好石头,也穿衣要走。 毛氏道:'你且来着。' 他走到房中一条春凳上睡倒,道:'丫头不在这里,我肚子疼得很,你替我揉揉。' 苟雄意思不敢,毛氏道:'我还养不下你来么? 家人同儿女一般,怕甚么?' 苟雄只得伸手去替他揉。 才揉几下,他道:'这没用。 我有这个病根,【乃骚根,非病根也。】 每常痛起来,老爷拿光肚子替我一熨就好了。 你也来替我熨熨。' 【他果有此病,医生大得便宜。】 苟雄笑着不敢上前。 毛氏急了,把裤子脱下睡倒仰着,道:'快些,快些,我要疼死了。' 【倒怕是要痒死了。】 那苟雄见他如此,知他是要如此如此之意。 若不如此,恐他反怒。 况他一个壮年无妻小伙,见毛氏之物虽毛多而瘪,到底是个妇人之具,阳物也就大举,也不管甚么名分尊卑,扯开了裤子,扛起腿来,就攮了进去,尽力大弄了一阵。 毛氏久违此物,连丢二次。 怕丫头送茶来,叫他歇了出去。 毛氏见苟雄不但力大身强,且那一根厥物也出类拔萃,生平尝所未尝之美,岂但强似当年之表兄,还觉大胜今日之夫主,喜出望外,时有厚赠。 但是阮大铖不在家,就悄悄叫了他来,到娇娇那房中去行乐。 丫头也都知此事,因受了主母厚赏,故不曾泄漏,也相厚了许久。 不防马氏一日到毛氏房中来有话说,不见毛氏。 问丫头们,都不做声。 马氏道:'这丫头们怎都哑了。 问你奶奶在那里,怎不答应?' 那丫头没得说,答道:'奶奶往娇姨房里去了。' 马氏动疑道:'往那空屋里去做么?' 也就到那屋里来。 推门进去,见苟雄扛着毛氏两只腿,在一张椅子上人弄呢。 毛氏大惊,推开苟雄,也顾不得羞耻,精屁股跳起来,拉住马氏,跪下道:'好姨娘,你看我素常待你不薄,你千万不要对老爷说。 后来你不论要甚么,我都与给你。 就要我的肉吃,我也情愿。' 【但恐肉骚臭,吃不得。】 那马氏连忙拉起毛氏,道:'好奶奶,你待我恩典还少么? 我肯坏你的好事? 你只管放心。 我要泄露了你的事,不逢好死。 我去,你只管放心取乐。' 就假意要走。 毛氏又拉住,道:'好姨娘,你虽这样可怜我,我到底不放心。 须得你也同他弄弄,我才信得过。' 咐耳在上,道:'他的本事比老爷强几十倍呢,弄得快活到心眼儿里头去,你试试看。' 马氏道:'这如何行得? 我不说就是了。' 那毛氏又跪下去,道:'好姨娘,你不依,是不肯可怜我了。 我跪着,看你可过得意去。' 马氏见他这样下气,又见那苟雄也精光着跪在旁边,只是叩头,腰问那活又粗又长,紫威威,沉甸甸,好不怕人,心爱得了不得,忍不住笑吟吟的道:'奶奶,你请起来,再做商量。' 毛氏见他口软,站起,向苟雄道:'你还不谢姨娘呢。' 那苟雄磕了个头,爬起,大胆上前,一把抱住,放在条春凳上,就去脱裤。 马氏口中道:'我不消你,留着精神服事奶奶罢。' 说着,已被他褪下,弄了进去。 苟雄尽力弄了有一个时辰,马氏丢了数次,他癫簸哼唧,淫声浪语,连毛氏都看得肉麻起来。 弄完了,马氏觉得与阮大铖大不相同,方知这窍中竟有如此妙境。 大家穿衣回去,此后毛氏拣上好衣锦常常送与马氏。 谁知那苟雄他虽蒙奶奶抬爱,不过只图他的赏赐。 见毛氏个老婆子,脸上许多皱褶,头毛也花白了。 脱光了时,两个乳如两个晒干了的蝙蝠茄,个阴户塌了下去,盖了上一块大骨头,且自小肚之下两腿凹中一片黑毛,如落腮胡子一般,【这才真是毛氏。】 不但一点趣没有,又甚是难看。 有一个《驻云飞》道他那阴户的好笑,怎见得: 口似荷包,皱摺攒围缝条。 皮闭羊肠道,毛护风流窍。 【噫】两足大分跷,愈增丑笑。 好似那掉齿老翁,张口无声叫,他尚自假做风骚股战摇。 请想这个样子,同他还有些甚么乐趣,不意遇了马氏,又年少,又风骚,欢喜无限。 马氏三十多岁,乍遇了这件宝贝,一心扑着他,两人十分十分恩爱,常常偷空就干,倒把毛氏撇开。 二人恐毛氏吃醋,商议想要逃走。 有一调《西江月》说他二人道: 夫主防身健仆,东君闺内韶客。 私欢栽就两情浓,真是雄鸡雌凤。 认道良缘辐辏,那知主仆私通。 此身已陷淤泥中,还道信人情重。 马氏将所有细软都陆续转了与他,做同逃之计。 不想阮大铖因郏氏死了,无处去寻乐地,时常在他房中。 马氏甚是碍眼,故此劝他奸了花氏,使他二人情热,他好得便抽身,所以力成其事。 花氏那日同公公弄了一下之后,爱奴虽夜夜进来伴他同宿,花氏也不好向他说得。 那阮大铖隔三五日到花氏房中,支开丫头就弄一下。 花氏也被他弄过推辞不得,只得依从。 虽然多次,阮大铖心里固然爱他年小标致,但交合之时,他从无欢颜相对,古古板板,像无可奈何样子,故阮人铖不甚真欢喜。 你道何故? 花氏一则嫌他年老不济事,二是无可奈何从顺的。 况且又有爱奴这样个精壮宠奴,所以他与阮大铖干事,不过如应差而已。 一日,阮大铖往亲戚家吃戏酒,五鼓方归。 小厮打着灯笼到上房,迳到马氏房中来。 黑魆魆的,以为都睡熟了。 自已接过灯笼,命小厮出去。 他进到房内,见房门大开。 到房中掀开帐子一看,不见有人。 叫了两声,也不见答应,心中甚是疑惑。 走到那边,见丫头酒气冲人,呼呼大睡。 摇醒了,问道:'你姨娘呢?' 丫头揉了揉眼晴,答道:'在床上睡觉呢。' 【情景逼真,是顺口语。】 阮大铖道:'在那里? 何尝在床上?' 丫头还矇矇戆戆的道:'想是到奶奶上边去罢。' 【妙。 是日间的语惯了,不觉说出。 的是个蠢小丫头。】 阮大铖大怒,夹脸两个嘴巴,道:'半夜三更到上头做甚么去? 你还胡说。' 那丫头被这两下才打得醒过来,道:'昨晚点灯时,姨娘强着赏了我两碗酒吃。 我醉了来睡觉,不知姨娘在那里?' 阮大铖复又到马氏房中,见桌上放着只蜡台,点灼了,开了箱木一看,都是空空如也,毫无所有,知他是拐带逃走。 叫那丫头来,问道:'他既逃走,你可有不知道的? 你实说,他同谁有奸? 跟谁去了?' 那丫头道:'我不知甚么叫做奸? 【妙极。 是无知小丫头语。】 他往里去,又不曾告诉我,我那里知道了?' 【更妙。 如听得一个小丫头说蠢话。】 阮大铖越怒,上前打了几拳,踢了几脚。 那丫头大喊大哭,疼得满地打滚,道:'腿在他身上,他走了,我如何晓得? 我要知道,我也去了。' 【妙妙,愈答愈奇。 我也去了,不知他去作何事。】 阮大铖更怒,揪过头发,又踢打了一顿,道:'你快说,不然我打死你。' 丫头怪叫道:'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与我甚么相干? 我每常只见苟雄常来屋里,姨娘就把我倒扣在那边。 我间或看见他腰里塞些东西出去,别的我不知道。' 此时毛氏同众妾听见吵闹,都起身走来。 毛氏听见这些说话,暗暗吃惊叫苦,生怕阮大铖处治苟雄。 阮大铖叫上夜仆妇下去叫那一个管事的家人庞周利来,吩咐道:【毛氏何幸,苟雄始去,而傍州例之。 家人即现乐哉。】 '看苟雄在那里,叫了来。' 庞周利去了一会,来回道:'苟雄反锁着门,小的拧开看时,房中一空,大约逃走了。' 阮大铖知是他拐去了,心中痛恨。 要报官缉拿,又怕马氏说出他偷媳妇的话来,只得暗恨忍住。 惟独毛氏更咬牙切齿,恨这马氏把他一个活心肝生生的摘了去。 再说爱奴一夜同花氏睡着讲闲话,忽然想起郏氏的事,向他道:'你道大奶奶这淫妇该杀不该杀? 我动那一夜,听得他向二相公说老爷那老禽兽同他也是厚间。 这没廉耻的淫妇,公公媳妇也做这样的事。 就是骚极了,宁可偷别人也不肯偷公公。' 花氏听了,暗想道,倒是老爷奸我的话不曾告诉他。 若他知道,把我也看得不值钱了。 这夜两人高兴了一番,正然睡熟。 花氏梦中忽然一惊跳起,爱奴也惊醒,忙一把抱住,道:'你怎么了?'  花氏定了半晌,方说道:'我梦见姆姆房中那丫头,一身鲜血,来向我索命。 骂我说不是我私通了你,如何得害了二相公同姆姆。 因你杀了他两人,故此才又杀了他。 你的一死不消说,连我也放不过。 我再三求告他,他决不肯放。 向我身上一扑,一惊醒来,魂都几乎吓掉了。' 爱奴听说,心中也有几分害怕。 只得勉强安慰他道:'这是心上梦,理他做甚么?'  口虽如此说,心下未免怀着鬼胎。 那花氏日间间或陪公公,夜里每宿伴爱奴。 过了数月,竟怀了孕,也不知是那一个的种。 渐渐丰肚。 那花氏要把公公奸他的话说与爱奴,或商量出个法子来,竟往阮大铖身上一推,谅阮大铖自然替他想法。 花氏因前爱奴说郏氏的话,他硬口怕羞,不肯说出。 但向爱奴道:'这怎么处? 若露了出来,就不好了。' 那爱奴问他要了几钱银子,寻了些打胎药来。 吃了数剂,毫无效验。 爱奴道:'如今没法了,只有逃走一着。 他一个官宦人家媳妇跟家人走出,决不好报官访拿。 苟雄同马六姨不是样子么? 我同你到他乡外府做一对夫妻过日子去罢。 连丫头也带了去,万不得巳卖了他,做盘缠也好。' 花氏一来无可奈何,二来他心中实爱爱奴,憎嫌公公老了,便依从他。 问那丫头,丫头恐主母走了,追问他起来,可有不知情的? 也情愿同去。 遂将细软打了两个大包,爱奴背了一个,丫头背了一个。 花氏包了头,穿了丫头的布衣裙,三人悄悄开门而去。 次早,管门的人来开大门,见重门洞开,吃了一惊。 走了进来,层层门都开着。 见花氏的房门也大开,叫了两声,不见人影。 入内一看,见满地旧衣服,东西撂得乱三搅四,主婢二人都不见了,忙上去回了阮大铖。 阮大铖又吃一惊,命查。 家人说爱奴也走了。 阮大铖虽知是他拐了去,但家奴拐去儿妇,说不出来,只暗暗通知了亲家。 这花氏的父亲花知县也是个在闲乡宦,听得乃爱演了红拂记,可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当年司马懿假瞎,他也只好假聋罢了。 可笑这阮大铖奉承魏珰,做了多少恶事,富贵二字不曾图得一件。 积作得一个正妻,两个儿媳妇,两个美妾,一个爱女,都报应做出这等好事。 他不但不知警省改过,心肠愈丑愈辣,后来便见。 且说那爱奴同花氏并丫头偷出了大门,天尚未明,觉得眼前一个黑影拦拦挡挡。 及走到了跟前,却又不见。 【显报则说明易晓。 此等是隐隐忽忽报应,看者须知。】 爱奴心中甚是疑影。 每常是走熟了的路,此时昏头昏脑,总看不清街道。 直至东方大亮,眼前黑影不见了。 【向花氏梦中索命是他,花氏腹中之物也是他,此时黑影也是他。 此时作书者暗含报应,不肯说得活现,恐人讯说鬼话也。】 才走出了水西门,要雇船往上江去。 因见来往的人络绎如织,恐遇着熟识,心下未免惊慌,面上的颜色便有些变异。 不想正遇着几个捕快出城拿贼,见他三人既无行李,只背着两个大包,,慌慌张张,见人都有惊惧之色。 又见花氏虽布衣淡妆,面孔非贫家妇女,知是逃走的人,上前一阵盘问。 那爱奴是心虚的,面容失色,嘴中话都说不清白。 那花氏同丫头脸如白纸,浑身抖战。 捕快将他三人带到一个僻静小庙中,把爱奴拷问起来。 他忍受不得,方说是阮大铖的家人,拐的一个是幼主母,一个是丫头。 他众人又问花氏,花氏今虽做了淫奔的妇人,当日也是宦家的闺秀,何尝见过这些恶事? 他先见拷问爱奴的那些非刑,魂都没了。 恐怕拿他也拷问起来,二来冥冥中也有个神鬼。 那郏氏、阮优虽有可死之道,而爱奴非杀他之人。 况爱奴、花氏罪更浮于他二人之上,岂有逃脱之理? 花氏遂将如何通奸起,如何遇上阮优,如何将他责打,如何杀了他丈夫嫂子丫头三个人,又如何通奸有孕,才逃了出来。 【阮大铖造化,到底亏他害羞,不曾说出也。】 鬼使神差,细细说出。 捕快遂带到县中,详细禀知。 知县先问花氏,花氏又细说了一遍。 然后问爱奴,也不曾用夹棍,也就一一招成。 二人画了供,知县将爱奴打了三十收禁。 花氏因有孕免责,也下了女监。 丫头交与官媒保出。 申报了上司,上了本。 爱奴因奸杀害家主,问了凌迟。 花氏虽非同谋,知丈夫被杀不首,反与爱奴通奸私逃,与同谋杀夫罪等,也问了剐。 阮优、郏氏叔嫂通奸,律绞,已死勿论。 丫头免议,并赃物给还原主。 爱奴到了监中,众禁子一来因他无钱打点,这是第一件。 二来恨他凶恶,日钻夜押,受了无限苦楚。 【此因无银打点耳。 若有钱,彼奉承不暇,何恨之有? 】花氏又带上了两个禁子,【此极写禁子之恶。】 每日每夜上下口都有得受用。 等他养过了娃娃,才带他二人到了市上。 上了木驴,受用了一剐。 临刑的前一夜,爱奴、花氏同梦见郏氏的那丫头,笑容满面,向他抚掌道:'你们也有今日。' 二人醒了,自知死期一到,欲悔从前,已是无及。 再说那知县差人去叫阮家来领丫头赃物,阮大铖回书都不要了,任凭发落。 知县命将丫头官卖,赃物入库,那也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且说花氏的这一件事,也是眼前报应的一重公案。 【这一部书讲淫亵的事,千言万语总不过归到报应两个字。 看花知县这一重公案,似乎赞笔,可以不用。 然是一个要紧报应,亦可警掌刑名之辈,勿谓其为蛇足也。】 他父亲花知县,名叫花翩,倒也是一榜出身。 做官虽不甚贪酷,却任性多疑,凡事偏拗。 【为官者任性已大误,再多疑偏拗,焉有不枉杀民命者? 】他问公事,若任性起来,凭着幕宾朋友百般劝戒,他再不肯听。 人知道他是这样个倔强性子,也就没人肯苦口劝他了,因此上地方上的百姓也吃了他许多的亏苦,含了无限的怨恨。 且把他的事略叙一两件,便知他的为人了。 他县治中有个百姓叫做司新,家虽贫寒,却识字知书,心地奸狡。 【嗟乎!读书识字,原图效法圣贤,若读书但能奸狡,读之奚益? 】他有一座祖坟,与一个土财主名钱泰的山地相邻。 他欺心想谋这钱泰的地扩充他家的坟山,因使了个奸心,弄了几块大砖,写了基址界限,倒写了数十年前的月日,用刀镌刻了,暗暗埋在钱泰的地上。 也过了十多年,钱泰的妻子死了,就请地师在这块地上点了穴,要来安葬。 司新争执说是他家的坟山,不容下葬。 两家争竞起来,司新便到县中去告,说土豪恃富霸占穷民坟地。 钱泰倒运,刚刚撞在花知县手里。 花知县一接了状子,便疑心钱泰是财主欺压贫穷,霸占是实。 随拘了钱泰来问。 钱泰禀称:'这是小的几辈传流的山地,山邻皆在,非强占。 况还有当年买地的文约为据,上面写着与司家的坟地为界。' 花知县命取了原契,并众山邻来问。 次日,又审众山邻。 异口同声都说:'小的们素常听得说是钱家的是实。' 花知县问司新道:'众人都说是钱泰家的地,文书上地界又写得明白,你如何告他霸占?'  司新禀道:'老爷天恩。 他倚富欺贫,想白占小的的地,小的可敢赖他? 文书上虽写着与小的家的坟地为界,但那一片全是两家的地,并不曾写着亩数长尺,如何做得准? 这些山邻都是他买出来的硬证,总求老爷上裁。' 这花知县先有个疑团在胸,听了这些话,越疑钱泰霸占,却无可为凭。 踌躇了一会,忽问司新道:'你说的固是。 但你执定说是你的,可有甚么凭据么?'  司新说:'小的父亲在日,曾向小的说,坟山后来恐有人吞占,山地界址都有砖字埋在地下。 虽向小的说了埋的地方,却不曾眼见。 年深日久,不知可还有没有了?'  花知县道:'这就是凭据了。 纵然年久,必定还有形踪。' 随差衙役押他众人同去眼看刨挖,果然在疆界上挖出几块砖来。 钱泰所点之穴却在司家砖界之内,差役回衙呈上。 花知县见了那砖非一日之物,字迹尚还可辨,心中大怒,以为钱泰霸占是真,重责二十板。 众山邻各责十板,将地判还司新。 你道这节事可是他疑心的偏处。 这还是小事,还有一件人命大案,被他任了性,将一妇人受了极刑,更是冤枉。 那时有一个百姓,姓于名鲁,是个孤丁。 他不但生性愚卤,且形状鄙猥,百无一能,以卖莱为生。 他父母在日,替他娶了个妻子汪氏。 这汪氏虽是穷家之女,却生得一貌如花,竟有七八分姿色。 他嫁了于鲁,甚是贤慧,并不憎嫌丈夫。 他家租了一间临街的房子住着,后边又没院子。 这妇人泼水倒浆,少不得往街上去倒。 他少年嫩妇未免怀惭,在门内往外一泼,便撤身进去。 不想活当有事,一日正去泼水,一个人在门口走过,泼了那人一身。 汪氏情知理亏,一个脸绯红,忙陪笑道:'一时失错,大爷不要见怪。' 那人是个标致少年,穿了一身华服。 他姓宋名奇生,生性浮浪。 家中有数千金之产,才二十多岁。 因娶了个奇丑妻子,两不相睦,时常在外三瓦两舍嫖妓宿娼,淘碌容虚。 现在弱病在身,还不知检,犹自贪欢。 【有此数句,伏后交合即死之故。 详细。】 这日在此走过,不想汪氏泼了一身脏水。 正要发作,猛回头,见是这样个妙人,遍体酥麻。 见他有自愧之色,忙陪笑,低声道:'失错何妨? 若不嫌弃,不妨再请泼些。' 不住望着嘻嘻的笑。 汪氏见他话虽轻薄,却是自已的不是。 又见他俊清和善,也微笑了笑,【这一笑笑得不好了。 古云:怕闲汉。 任有烈性女子,禁不得有闲汉勾挑,无有不坏了事者。 即此五件事中小闲二字一理也。 是妇女但此一动心,则不可复制矣。】 缩身进去。 那宋奇生还不住回头望着去了。 谁知这一泼,把个宋奇生的魂竟泼在了他家,一日不住的五七遍在他家门口走。 总不见这妇人的影儿,倒看见一个时常在他家卖花翠的老婆子。 这婆子姓密,因他有一张好利嘴,众人借他的姓起了一个混名,叫做老蜜嘴,就在这妇人的紧隔壁住。 宋奇生满心暗喜,到家忙叫家人请了老蜜嘴来。 到书房让他坐下,袖中摸出一封银子进他,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托你去做,若替我做成了,谢你纹银二十两。 这是五两,先送你发个利市。' 那老蜜嘴欢喜得了不得,满脸是笑,说道:'大爷有甚事,只管吩咐。 我若力量做得来,再没有个不尽心的。' 宋奇生便将隔壁那妇人如何泼了他一身脏水,如何望着他笑,【一笑之祸。】 要求他做个马泊六之意,成全此美事。 这老蜜嘴与汪氏隔墙,来往甚密,汪氏常有事烦他,他从不推辞。 汪氏感他的情,认他做个干娘,两人甚是和美,无一日不见面。 今听得宋奇生这话,心中暗道:这妇人同我住了这几年,从不曾见他走甚邪路。 又是干女儿,这话如何开口? 便推辞道:'这人是我紧邻,夫妻和睦,从没有听见他有甚么坏事。 这个我不敢许。' 宋奇生见推托,忙道:'你的蜜嘴是有名的。 你若肯尽心,一片甜言自然说得动他。 若是嫌少,事成了我再加十两谢你。' 老蜜嘴一年卖花所赚的钱不过只够养家,何尝见过这些银子? 听见许他三十两,利欲熏心,遂转了念头。 便道:'这银子大爷且收下,我去探探他的口气,看事成了再来领赏。' 宋奇生大喜道:'你若不收,便是推辞了。 只管拿去,我专听好音。' 那婆子也就笑纳。 回到家中,就到汪氏家来。 汪氏连忙让坐,说了一会闲话。 婆子忽然笑说道:'我看天公甚不公平。 你这样个标致聪明的人,甚么上样的丈夫配不得,却嫁了这样个女婿,傍人也替你叫冤屈。 我娘儿们说话,你不必掩藏,你心里可想相与个趣人儿么?' 汪氏道:'一来是我前生造下来的命苦,二来我父母虽穷,也是清白人家。 若做些外事,丑名一扬,不但一身名节丧尽,连父母的脸面都没有了。' 婆子笑道:'听你这话,是个顾羞耻的好妇人了。 怎么有个标致后生说你有情意到他,想念你了不得,托我来探你的口气。' 汪氏红了脸,含羞怒道:'这是那里的话? 是个甚么人?' 婆子笑道:'你不要发急,事情必有个缘故。 一个少年的财主姓宋,是我的一个大主顾。 他向我说那一日在你门口过,你故意泼了他一身水,【故意二字妙。】 还笑着对他说话。 他想得你梦魂颠倒,故托我来探你的话。 据我想起来,你两个正是郎才女貌。 若果然相爱,我替你引进。' 汪氏听说,知是前日那人了,答道:'我那一日失错,泼了他一身水,并非有心。 因为得罪了人,只得腆着羞脸陪罪是有的,何尝有甚私情私意? 妈妈不要听他枉口拔舌,不要理他。' 那婆子见说不进去,只得到宋奇生家,将妇人的话详细回覆,原银缴还。 宋奇生不肯接,再四央求道:'你只管收下,再看机缘。 全仗你的力量,我决不敢忘你的恩。' 那婆子也就收了,应诺而回。 且说那汪氏自听了婆子一番说话,少年水性,未免动情。 暗想道:这人倒也是个多情的。 我泼了他一身水,不但不恼,倒反爱起我来。 但说我是有心勾引却是冤枉。 看他年少标致,若嫁了这样个丈夫,也不枉为人一世。 心作此想,未免就有个相感之意。 不想这宋奇生因不见老蜜嘴回信,眠思梦想,废寝忘餐。 他素常身子怯弱,就病倒在榻。 他因夫妻不睦,便在书房中养病。 一日,叫了老蜜嘴到家,说道:'这妇人是我前生的冤家,我这条命眼见是他送了。' 床头取出一封银子,道:'这是二十五两,送你老人家。 烦你去向他一说,他若肯救我的命,便是我的大恩人了,我竭力照看他。 若断然不肯,是前世无缘,只得凭命罢了。 但愿你尽力去说,成不成银子都送你,我后来还有重谢。' 老婆子得了这一大包银子,欢喜无限,就别了回家。 又到汪氏家来,便将宋奇生如何因想念他成病,看看待死,托他来求救。 他把宋奇生的话详细达上,又再三怂恿道:'我们这样人家,料道贞节牌坊轮不到。 若相与了这样个多情多义的人,且落个后半世快乐。 你不要痴了。' 这妇人素常心不动倒也罢了。 前次听婆子说宋奇生想念他的话,也感动了些。 今又听说因他病重,又听说照看他一家的话,便动了个知已之感。 虽然不曾许出口来,但红了脸,又不做声,只叹了两口气。 婆子见这光景,知他心软,便抽身出来,到宋奇生处将前话说了,道:'我看他虽不做声,已有肯意。 你明日可挣挫到他家,苦苦哀求,包你的一箭上垛。 便是一时变脸,我来解救。' 宋奇生听了,一心欢喜,病竟好了多半。 次日打扮光鲜,到老蜜嘴家打了照应。 看看街上无人,竟走入妇人家来。 汪氏正坐在窗下做针指,忽见宋奇生推门进来,便道:'你这人非亲非戚,到我家来做甚么?' 宋奇生忙把门关上,到跟前双膝跪下,低声告道:'向日蒙你垂爱,【此句妙,便把有心泼水赖在他身上。】 我为你一病到今,性命几乎不保。 我料想也活不成了,【语中之谶。】 今日特来见你一面,死也甘心。 你肯与不肯,凭在你的慈悲罢。' 就一把搂住了他。 汪氏见他这光景,又可怜,又动了个爱字。 也不怒,只红着脸,低声道:'这如何行得? 看我丈夫回来,快些出去。' 宋奇生见事无变局,就站起,将他抱到后半间床上,便替妇人脱裤。 汪氏虽用手挡拒,却不做声。 被宋奇生缠绕多时,也就情动,手略稍松,便被他脱下。 宋奇生也忙将鞋袜裤子脱去,也无暇脱上衣,就上身交媾起来。 汪氏含羞闭目,任其所为。 多时,只见他身子伏下,便不见动。 汪氏以为是他泄了,也便由他。 好一会,压得受不得了,低声道:'你下来罢。' 也不见应。 只得将他推下身来,定晴一看,原来宋奇生已送其生。 【虽与阮最一样死法,却毫不相同。】 汪氏心胆皆裂,忙穿上裤子,没了主意。 他每常认得娘家,如飞的走回去了。 这老蜜嘴见宋奇生到汪氏家去多时,不见动静,心下暗想,打点明日往他家索谢,且关门坐着听信。 那于鲁到下午卖完了莱回来,进门歇下担子,不见汪氏。 走到后面,见睡在床上,到跟前要叫他时,却是个男子,光着下身。 心中大骇,再一看时,竟是个死尸。 不知何故,忙往外跑,要叫邻舍。 不想惊慌了,被门槛一绊,一交栽倒在门外。 不知跌了那处要害,哼也不哼,早已气断。 过路的人看见,聚拢来看,还以为是他跌背了气,扶起他来,方知气绝身亡。 他的邻舍也来了,进屋叫他妻子要问时,见床上还死着一个,大家都不知是甚缘故。 此时老蜜嘴也来,见了心中暗惊。 他是紧邻,少不得同四邻到县中去报。 花知县究问他妻子下落,众邻说汪氏别无亲戚,只有父母家,定然是走了回去。 花知县差四衙带仵作去验尸,又差人同一个认得汪氏娘家的去拿汪氏。 去了一会,都来回话。 仵作回报,奸夫一名,不知姓名,下体赤露,死在床上。 亲夫于鲁跌死在门外,二人浑身细验,并无伤痛。 差役缴签,汪氏拿到。 花知县叫将带上来。 一见,便怒道:'这样个年小妇人,怎敢大胆谋死奸夫,吓死亲夫? 你这一剐是万万免不的了。 这奸夫叫甚名字? 如何通奸起? 可细细供上来。' 汪氏哀哀啼哭,便将如何泼水起,以至老蜜嘴说合成奸止,备细说了。 又道:'奸夫自死是实,并非谋害。 亲夫跌死系小妇人回去之后,更不知情。' 花知县令拶了一拶,敲了五十,口供如前,命放了。 叫过老蜜嘴上去问,老蜜嘴也照实供了,与汪氏所说无二,但两人之死实不知道。 花知县定汪氏的罪案。 说道:'你向之泼焉之无意,【真是以莫须有三字定人罪案。】 后来虽是他和奸,然致奸夫丧命者,实首于你勾引之罪也。 亲夫之死,你即不知。 缘因奸夫之死,方致亲夫之死,与同谋杀何异? 你这恶妇,一剐以偿二夫之命,也不为枉。' 汪氏苦苦哭求,花知县任性执拗住了,那里肯听。 又拟宋奇生已死勿论,着本家亲人领尸回去。 密氏两家勾引,以致连丧两命,若加一辟。 但二人之死,彼实不知,欲拟杖流。 又系妇人,拶一拶,敲一百,责三十板,以正两姓勾挑之罪,赃银三十两追出。 花知县定了汪氏的罪,幕宾与刑房书吏再三说罪太问重,未免伤德。 他那里肯听? 只得照他的主意申了上去。 那汪氏收入女监,心中痴望,犹以为上司或批驳,尚有生路。 不意上台竟准行,上本奏过了,奉旨依议。 到剐的这一日,汪氏方知,不胜愤恨,道:'我之一死固该,但不至于剐。 今日陷我至此者,花知县害我也。' 呼天自誓道:'死后无知则已。 若有知,我来世与他为女,再拼一剐,必定辱坏他的门风,报这一点怨恨。' 汪氏死后有年余,花知县一夜正睡着,梦见汪氏笑吟吟走进房内,向他道:'我生前蒙老爷的恩德,今日来相报了。' 花知县猛然惊醒,正值他夫人肚痛,生下一女,他心中也甚疑影。 过后见那孩子形容宛似汪氏,虽也心中郁郁,久久也就罢了。 花知县到底因性拗上,被上司题参,革职回籍。 他这女儿过后长大了,十分标致,又聪明伶俐,反疼爱得了不得。 阮大铖闻知他的女儿美甚,央人求亲,遂将这女儿嫁了阮优。 做了这一番丑事,花知县方想起昔年汪氏之梦,说来相报的话,不胜愧恨。 深悔当日做官断事任性多疑之错,愤恨成疾。 但闭上眼,便见女儿血淋淋在面前,又是那伤心,也不久身故。 可见做官的人不可偏执已见,须要详细察问,方无差谬。 后来有好讲因果的人说,这花氏是汪氏托生来报恨的了,这爱奴定是宋奇生转来。 他前世坑了汪氏一剐,今世成就奸情,以完前生宿愿,陪了一剐,以偿汪氏之死。 若果如此言,孰谓冥冥中无鬼神耶? 【或曰:汪氏托生花氏,拼一剐以报恨,恐无是理。 众曰:不然,怨愤至极,视一死如鸿毛耳。 如昔之荆轲、聂政为他人雪恨报仇,尚不惜抉面碎身,何况切已之恨? 且系鬼神之事,置之勿论可耳。】 闲话休题,且说阮大铖在家中时常打听北京的事体,见逆珰一案渐渐冷下,心中虽放了些,到底有心病的人,未能全释。 毛氏的兄弟毛羽健现做御史,阮大铖打发大管家庞周利往北京去寄信与他。 托他将逆案内中详细寄一信来,庶几放心。 那庞周利去了有两个来月,回来了,呈上舅老爷的回书。 阮大铖见了概不株连之旨,心才落下。 那庞周利禀道:'小的路上看见马六姨来。' 阮大铖忙问道:'你在那里看见的?' 原来庞周利回来之时,到了山东红花铺地方,素常知那里婊子甚多,偶然嫖性大发,问店家道:'你这里有上样的好婊子么?' 店家道:'近日新来了一个婊子姓马,叫做马赛兰。 说是南京有个马湘兰,是驰名的妓女。 虽文墨大通,却生得不甚标致。 这马赛兰也识一笔好字,模样果然生得好,才三十来年纪。 不知他今日有人接没有? 爷要嫖,我叫店小二去看。' 庞周利道:'这好得很,你快叫他去看,没有客就接了他来罢。' 店小二去不多时,同了来了。 一进门,两人相见,都觉些面热,却想不起来。 那庞周利听见他说话是扬州声音,甚是动疑。 遂陡然想起主人的小奶奶马六姨,却不好问得。 你道他两个是一家的人,又相离不久,为何就不相识? 但马氏那时是阮大铖的爱妾,下人何因常见,不过偶然一睹而已。 在庞周利还有几分认得他,在马氏做小主母时,家下人甚多,那里个个认得,只依稀似见过而已。 【解释得好,省得冬烘先生许多辩驳。】 两人吃了酒饭,上床云雨之后,庞周利道:'你可认得我么?' 马氏道:'正是呢,我一见面时,就像在那里会过,一时再想不起来。' 庞周利笑道:'你可是南京阮老爷的小奶奶么?' 马氏吃惊,不敢答应。 庞周利道:'你不消瞒我,我就是阮老爷的家人庞周利。 见过你多次,你难道忘了么? 你跟苟雄逃走了,如何落在这里? 苟雄往那里去了?' 马氏听说着了脚跟,料瞒不住。 二来今日到了这个场中,见了他,竟如见了亲人一般,哭将起来。 说道:'我当日一时念错,跟苟雄逃了出来。 他原是北京大名府人,要带我还乡。 不想路上遇了响马,他只该让他抢去东西,还逃得性命。 他仗著有些力量,就动起手来,被三四个强盗一阵乱箭攒死了,把我抢了去,每日轮流淫宿。 过了两个月,被官拿获杀了,说我是强盗妻子,发了官卖。 我再三辩说我是良人妻子,丈夫被害,我是抢了去的。 官府那里肯信? 我又不敢说是老爷的小,逃出来的,只得凭他。 谁知道卖到水里,走了这条路。 当日好好的在家,若不是奶奶这老淫妇害我,我怎么到这个田地?' 庞周利道:'你自己做的事,怎么怨奶奶? 难道是奶奶叫你逃的么?' 马氏道:'你不知道里面的详细,若不因他,我如何得走?' 遂将毛氏如何私幸苟雄,如何被他撞见,如何毛氏求告也才偷了他。 后来情厚了,才同逃出来,事岂不因他而起,叫我如何不恨? 庞周利方知内中细故,心中暗喜。 【喜得恶甚,所以名庞周利也。】 两人又风流了一度。 次早起来,庞周利就给他嫖资之外,又私赠了他三两银子,马氏洒泪而别。 庞周利来家,当件新闻报与主人。 见阮大铖问他,可敢说曾嫖过。 只说到了红花铺,偶然看见问起来,是如此如此,但把后文毛氏的话截去。 阮大铖听了,又愧又恨,咬牙骂道:'那奴才死得好,这淫妇也现报得好!' 他只知畅快别人,就不曾想想自己更现报得好也。 要知钟生、钱贵二人事体如何,下文便知详细。

姑妄言第十四卷

钝翁曰: 钟生之娶钱贵,大登科之后小登科,完他一对多情种子而已。 钟趋之让居,熟灶内添柴,乃人情之常。 当思身历其境,亦是此等否,不可使笑钟趋也。 易老儿占尽便宜,刻苦一生,一份家资属于猴子之子,而易氏祖宗不血食矣。 易于仁借种家奴,他年产业又将付与勤、寿,己身亦斩其祀矣。 父以刻,子以淫,易老儿之罪可言也。 彼不知易于仁非其子也,易于仁自知之,自欺之罪浮于乃父,后来所以不得其死。 且连禽兽假子仍无,此辈戒之哉! 易于仁与妻妾之淫法,已为奇矣。 而奇姐同仆婢之淫,愈出愈奇。 其父其女不负其名,真是异乎于人之奇淫。 写奇姐奇淫,内夹写一贞姑之贞。 贞者更显其贞,淫者愈觉其淫,是两衬法。 卜通遇焦氏,彼时未尝不以为乐。 但恨彼死后无知,未必知水氏之嫁干女婿、卜之仕呼姐夫为爹爹耳。 这一回书,钟生、钱贵好合之后,自易老儿娶容氏起,至奇姐死止,全是淫污之语。 到钟生纳代目为小星,眼目为之一清。 不意结尾出林报国拿邪道一段,令人气爽神豪,是用唐明皇羯鼓解秽之法。

第十四卷 多情郎金马玉堂 矢贞妓洞房花烛

附:易于仁父子兽而人人而兽 牛希冉夫妻男作女女作男 话说那日钟生见宦萼三人正在作恶,忽一阵跑去,不知何故,遂将钱贵扶进房中。 钱贵倒在钟生怀内,柔声痛哭道:'以妾之故,致君受辱。 此心如割,恨不欲生。' 哀哀不止。 钟生将他搂住,宽慰道:'彼之怒我,因我挺撞之故,与卿何涉? 卿之辱,实因我在此相累。 我甚不安,卿何反言? 此一伙狂且举动如恶犬噬人,不必介意。 但他们忽然撇去,不知有何事故。 我虽寒儒,谅不惧彼。 恐他不能忘情于你,还要受他之累。 我今且去细访,看他们做何行止,再来为卿设计避之。 且自将息,甚匆过虑。' 钱贵见他说得有理,也便不留,遂道:'郎君一有风信,幸即来告我。' 钟生道:'卿之事,即我之事,何用叮嘱?' 钱贵又将历年之私蓄取出,付与钟生,道:'此非我久居之地。 此数百金,君可持去,速为我作从良之计,万不可缓。' 钟生也就接着,道:'此虽你之事,乃我之责,何敢尚缓? 我中与不中,自有以报命,你但放心。' 说罢,收在身边,辞了去了。 那郝氏见势头不好,避入邻家。 丫环吓得东藏西躲,直到晚打听得人散,都才回来。 财香也自柴堆下钻出。 【不漏。】 郝氏一进门,见家中打得七零八落,又是那心疼,又是那怨恨。 因走入房中,将钱贵埋怨了半夜。 钱贵见事因他起,也只得吞声领受。 郝氏同丫环收拾破碎家伙,不必细说。 且说那钟生到家,将钱贵所付之物收好了。 见日色已暮,不能出门访信。 小厮拿饭来吃了,且自宿歇。 到了夜间,忽听得门外一阵人声,打门甚急。 钟生惊讶道:'莫非是宦家来寻我么?' 那小厮也惊醒了,当是钟生睡着叫道:'相公,外面有人打门呢。' 钟生道:'不要理他。' 正踌躇,那一起人已打进门来。 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钟生想:一间斗室,料难躲脱不能,忙忙穿衣起身。 仗胆看时,原来是一起报录的。 众人见了钟生,问道:'相公可是讳钟情么?'  钟生道:'正是。' 众人道:'恭喜相公高中。' 遂将红报单贴起。 钟生举目看时,高高中在第六名亚魁,喜不自胜。 一来喜的是一介寒儒,平地步于青云之上。 二来喜的是今得成名,不负钱贵一番苦心,可以娶他报德。 【念念不忘,端的是多情种子。】 众人知他家寒,只请他写了一张赏单而去。 连那个雇的小厮也喜欢得爬起来满地乱跳,道:'我相公中了!我相公中了!'少间,就有人来拉他去赴鹿鸣宴。 至午后,方头巾,青圆领,披红簪花,鼓乐迎归。 到了家中,只见有许多伯伯叔叔,哥哥弟弟,都是十余年不见面的,挤了一屋子。 还有无数从来不曾会过的亲戚也来贺喜。 因他只得一门小屋,褊窄之甚,连天井内都坐满了。 这些桌椅板凳都是坊街人家情愿送来借与他用的。 【情愿二字妙甚。 见得非我去借,乃他情愿借来与我耳。 把势利炎凉真写得活现。】 梅生虽不曾入场,他有许多亲友去考,又一心记念钟情,不知他中与不中,【世间那得有此等朋友? 】半夜就去看榜,见钟生名列高魁,心中大喜,早来了替他支应事务。 连那陶老也说远亲不如近邻,走来帮忙。 那小厮笑笑跳跳,忙忙的搬东搬西乱跑。 【写到小厮如此忙乱,才见热闹之甚。】 钟生进门,先拜了天地祖宗,然后与众人作礼。 众人也有送衣服的,送银子的,送尺头的,送酒席的,还有送家人来服侍的。 钟生一概推辞不受,只有叔父舅母所赐不敢过却,只得收了。 热闹至极。 不一时,摆上酒来,斟钟道喜。 大家揖逊一番,坐下同饮。 那些族中长辈对钟生道:'我们祖坟上有许多地师看过,说风水甚好,子孙定然要发科甲。 【阅此偶忆一笑谈。 一人新得一马兵,请亲戚同到祖坟祭祖,彼在墓顶左右顾盼,向众道:'这风水也见不得甚么好,怎就出了我这样个杀星? 】你又肯读书,久知道你自然总有今日的与祖宗争光,果然不错。' 亲戚们说道:'久闻新贵人才貌双全,自然要高发,但恨小亲们都不曾会过。 贵人明岁还要连捷呢,我们叨在亲末,亦皆有光。' 【十众年不见面之为伯弟兄,从不曾会过之亲戚,决无是理。 作此语者,特为炎凉二字加倍出色。】 大家赞不绝口。 钟生一味谦逊,毫无骄矜之色。 钟生当日一介寒儒,虽亲叔如陌路。 今一旦中了,不知何处来的许多亲友趋承。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前人已言之矣。】 有几句感叹世情,道: 人生何境是神仙,服食求师总枉然。 寒士得官如得道,贫儒登第即登天。 玉堂金马真蓬岛,御酒宫花实妙丹。 漫道山中多甲子,贵来一日胜千年。 梅生向钟生道:'弟今早看榜,见真先生的令婿不骄干兄也发了。' 钟生道:'与弟是同房中的?' 忽然道:'可惜可惜。' 梅生道:'干兄中了,兄为何道可惜? 是甚缘故?' 原来梅生知道干生是钟趋的弃婿,见钟趋在座,故意问钟生以讥他之意。 钟生不好答得,支吾道:'弟别有所谓而言,非谓干兄也。' 只见钟趋脸红项赤,内中私故,他三人心照而已。 钟生向梅生道:'今表弟多兄昔日同窗,今日又是同年了。' 梅生道:'家母舅积德一生,不能博一第。 今日舍表弟缴幸,也足慰他老景了。 弟清早到家母舅处一贺。 因兄府上无人,就来相帮照看。' 钟生道:'足见长兄以骨肉视我,感何如之?' 彼此闲谈,饮至抵暮,方都散去。 次早起来,就有个长班来投,钟生此时正用得着,就将他留下,跟了出门。 天启七年丁卯科南京正主考陈其庆,副主考张士范,禀见过了。 又去谢房师,拜同年,回拜众亲友。 又上坟祭祖,整整忙了多日。 城中那乡宦财主,见他既青年又高中,知他未娶,许多人家倒央人来说要与他做亲。 他都回已聘过了,一概谢绝。 土山有个财主,姓易名于仁,托了许多亲友来说他女儿生得甚美,要赘钟生为婿。 钟生苦苦相辞。 他家不舍,再三再四央人说合。 钟生见人烦琐得多了,序齿录上竟刻上了钱氏,才止住了众人。 那个雇的小厮,他父亲情愿将子投靠充当家丁。 钟生见这小厮倒还老实,且又伶俐可使,与了他几两身价,改名钟用,留下使唤。 这一间斗室不成规模,又托人转寻房子。 又过数日,稍暇,着钟用请了梅生来。 坐下,先谢他前日来相帮的情。 然后说道:'弟有一要事恳烦吾兄一往,务在必成方妙。' 梅生道:'兄请见教,若可效力,敢不从命?' 钟生道:'弟春间蒙兄厚爱,携弟同访钱姑。 兄曾云恐小弟一去,还在他知心之列,不意此语竟成先兆。 钱姑见我之后,十分亲爱,谆谆以终身相托。 弟感其情切,即与之定盟,今敢烦兄做一月下老,到彼对他母亲一言,弟欲娶彼女为室,若要多少身价,悉听他意。 望吾兄千万玉成其事,小弟容图后报。' 梅生听罢,想了一回,道:'吾兄命弟做此些微之事,敢不效奔走之劳? 以弟愚见,或行不得么,兄还当三思而行。' 钟生道:'请教何故?'  梅生道:'以吾兄新贵,且又正在青年,何患无富贵门楣闺阁娇娃为配? 若娶此烟花香女,宁不惧为他人所耻笑乎?'  钟生长叹了一声,道:'吾兄不知此女与弟万种深情,岂可相负? 彼初会弟时,不鄙我寒贱,即托终身。 临别又赠我数十金为灯火之费,弟仗此无薪水之忧,始得潜心苦读,方有今日。 且彼矢身自守,虽受伊母之凌虐不辞。 人既有深情于我,背之不祥。 古云:海可枯,石可烂,惟情不可移。 况士为知已者死。 吾兄请想,弟自幼孤贫,骨肉亲友视陌路。 他一遇我即亲爱若此,一瞽目妇人胜有眼男儿万倍。 【骂尽世情。】 亦可谓称弟之知已矣,负心人岂我辈为耶? 至于耻笑,听之他人,于我何与? 况昨日序齿录上弟业已刻上钱氏是嫡配了。' 梅生道:'原来有这些缘故,弟却不知。 弟此时即去,一有佳音,定然回报。' 起身作别。 钟生送他出门,才待转身,他的嫡亲叔父钟趋到门。 这钟趋自与哥哥拆居之后,他一腔精神命脉,全在这一个利字上用功。 昼夜盘算,屡年来家资也就积得富厚。 向日钟生孤处做贫士时,他全不瞅睬。 但因他是尊行,每年新正生辰到门两次。 他家若先有富贵亲友在座,恐钟生褴褛,玷辱了他,还不容进去。 三年五载不但不见,叔叔家中一盏清茶,竟连叔婶的慈颜,同二位堂兄的金面,想见一见,也是难事。 钟趋今见侄儿中了,前次来过,今日又来。 钟生连忙迎接进内,让他高坐。 钟趋道:'贤侄诸事都毕了么?' 钟生应道:'都完了。' 钟趋道:'你今中了,非比往昔。 【这四个字,今人痛哭流涕。 前也是骨肉,今也是骨肉,不过稍有贵贱之分,何便谓之非比往昔。】 我看前日那些亲友到此,都没处起坐。 我家房子颇大,向日原住不了,本要分些与你。 因你是个贫士,孤身一人,不拘何处,可以安身。 如今已是个新贵,尚住在此,不成规模。 我今将一宅分为二院,让一半与你。 已收拾洁净,可搬了去同住,也与我做叔叔的争光。' 钟生道:'侄儿自幼父母见背,蒙叔父抚育成人。 今日托庇缴幸,尚未曾孝养叔父,稍报培植之恩,怎敢蒙叔父费心?' 钟趋不知侄儿是好话,只疑是向来太情薄了,侄儿拿话来敲打。 【或者有些也不可知。】 红着脸,用话掩饰道:'我同你父亲是同胞兄弟,非远族,自家至亲骨肉,【贫贱时再没有肯说这句话。】 怎说这样客话? 当日你做贫士时,【如何算得侄儿。】 我虽是分家各户,也曾想招揽你家去。 【违心之谈。】 又想使你受些饥寒困苦,才肯发愤上进,这是我激励你的一个美意。 【无情之人尚有可恕,惟极无情而专会说假好看、假亲热之语为可恨焉。 得利其断其舌始为快。】 今日你高中了,【这才是说骨肉呢。】 自已亲叔叔家不住,难道另寻房子不成? 岂不怕人话?' 【贼人胆虚,别人那得工夫来笑你? 】钟生见叔叔如此说了,一者不敢违长者之命,二者也不好十分推却。 见得叔叔当日无情的样子,也就道:'蒙叔父下爱,敢不遵命? 俟择吉日就搬过去。' 说毕,那钟趋去了。 原来钟趋一者是趋奉侄儿新中,二来见他的弃婿干不骄也中了,钟趋抱怨儿子,说他二人当日不该撺掇把妹子另嫁,做了这没良心的事。 钟吾仁、钟吾义又抱怨父亲,当初不该希图豪贵,起这不端之意。 恐干生有旧恨在心,怕算计他,故此要钟生搬来同住。 就是干生有甚举动,看同年的叔父,或可包容,要他做个护身符意思。 故当日钟趋要悔盟之时,钟生力要谏阻,到叔父家去过数次,不得见面。 他看这个样子,虽见了面,人微言轻,忠言定是要逆耳的,只得罢了。 前次梅生说及干生中了,钟生见叔父弃却此佳婿,由不得口中吐出'可惜'二字。 又问,但这话可是稠人广众之中梅生说得的,只得拿别话推过了,惟有钟趋明白,所以当时面红耳赤。 那干生倒也是天空海阔之腹的人,毫不介意。 钟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不得不为之防。 他这些族间同亲戚们听得钟趋送了钟生一所宅子,大家都来凑热闹,【真令人有时来谁不来之叹。】 送床帐、送桌椅、送摆设、送骨董,把一所新房填得富丽之极。 钟生择日迁移,众人送席送戏来作贺,又热闹了一番。 钟生的旧房因真教官在任上,知干生是他令婿,将房子付他收管,干生也送还典价。 钟生进了新房,又买了个丫头配了钟用。 又投了两三房家人,寻了两个上样的丫环,预备服事钱贵。 这番规模,不是前番那寒士气象了。 你道钟生这银子是那里的? 就是钱贵付他的了。 他想,钟生要中了,自不必说。 设或不中,恐钟生无颜,即欲为他赎身又无力,故将历年私蓄数百金尽付了与他,就不怕又磋跎了。 这就是钱贵一片深心。 钟生今日中了,要娶他,少不得把家中收拾个待缺鸳鸯社,以俟新人。 且说那钱贵自钟生去后,心中也甚忧疑。 次早不见动静,疑宦萼或能忘情,稍放下了些。 饭后正在房中兀坐,忽听得街上吆喝卖题名录,忙叫代目去买了一张进来,命他一看。 念到第六名上就是钟情,钱贵见他中了,真喜欢非常。 忙盥手焚香,拜谢了天地,在大士像前也叩拜了。 此时那宦萼的事被这喜一冲,竟撂在东海傲来国去了。 叫代目请了娘到房中,将他与钟生如何定盟,许中后娶他的话,细说一遍。 又道:'他今日高发,定来娶我。 母亲尊意如何?' 郝氏听了,半晌道:'哦,怪道你向来不肯接客,原来就是为他。 我正疑你既不留人,为何又留他住许多日子。 我看他人品果然生得好,但不知心地如何? 今日高中,儿呀,你不要太认真了,从古来负心的人可是一个? 他当日是个寒士,见你与他绸缪,便发下千般海誓,万种山盟。 今日做了贵人,怕没有富贵人家扳亲,他还肯来想着你?' 钱贵道:'钟郎决不负我。 倘有人来作伐,万望母亲依允。' 郝氏道:'你如今既不接客,留你何益? 我们这样人家得个举人女婿,还有何说? 且看他来与不来,再做道理。' 不觉过了十数日,郝氏到钱贵房中,道:'我儿,我做娘的话何如? 他若有心于你,为何这些日子还不见一些音耗,多管是成画饼了。' 钱贵道:'钟郎心迹,儿知之甚深,定非负心人。 倘彼背盟另娶,儿披剃入空门,长斋绣绿佛。 自誓一死,不复再嫁矣。' 【母女这两番议论,愈显钟生多情,钱贵多识。】 正说着,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钱妈妈在家么?' 郝氏忙走出一看,原来是梅生,让进客屋中坐下,说道:'相公许久不光顾了,今日何幸降临?' 梅生道:'我前中秋次日在此的,未曾得会妈妈。 今日特来替妈妈道喜。' 郝氏道:'老身素履平平,并没有甚么喜事,怎敢劳相公大驾?' 梅生道:'我来给令爱做伐,送一个新贵女婿与妈妈,岂非大喜?' 郝氏道:'请问相公说的那一家?' 梅生道:'就是我敝友钟兄,他托我来致意妈妈。 他说春间在府上时,承令爱不弃,曾与定盟,约过中后方娶。 果然天从人愿,竟侥幸了。 因连日有事,末得遣媒,至今方逮,特特恳我来奉恳。 但要多少聘金,听凭妈妈尊意。' 郝氏听了暗喜,说道:'钟相公今是贵人,但恐小女无福,不敢仰攀。 况小女系老身亲生,安有要身价之理?' 梅生见他说不好要财礼不敢仰攀的话,疑他推托,说道:'妈妈不要错过这门亲事。 说起我这钟兄,真情种也。 昨日许多富贵豪门爱他的年青品秀,欲得之为婿。 他因与令爱有约,皆苦苦一概辞绝,他一片心思注于令爱,今诚恳托我来求,望妈妈慨诺,成其好事。 妈妈不必过谦,况成就之后,妈妈就是岳母了,也得个下半世快乐,岂不甚妙?' 郝氏道:'相公见谕,老身安敢不依? 但凭钟相公尊意,择吉迎娶便了。' 梅生听了,道:'既承金诺,我去回复了钟兄。 俟定下吉期,再来通信。' 起身作别,郝氏道:'还有一说,钟相公处聘金,老身一丝不要,但小女去时,老身也没有甚么妆奁,烦相公转达。' 梅生道:'不要聘金就是妈妈盛情了,岂有争赔嫁之理?' 说了,辞去。 那郝氏笑盈盈走进房中,对钱贵道:'儿呀,恭喜你了。 你好慧心巨识,钟相公果烦梅相公来替你作伐。 再四求我,我已依允。 儿呀,你这一嫁去,将来就是夫人命妇人。' 他母女二人满心欢喜,自不必说。 先梅生与郝氏说话时,钱贵都听见了。 听得说多少名门巨族要把女儿嫁他,他都辞却了,序齿录上已刻上了钱氏,钱贵更感他的深情。 又喜自已有知人的见识。 钱贵许了钟生,连那代目听见了,也私喜得了不得。 这是何故? 他原是好人家儿女,被老子不长进赌输了准与铁化,后跟了陪嫁到童家。 一笑之过,打发出来,不幸被媒人同恶仆将他送入火坑。 喜得数年来因钱贵疼爱,他虽十八岁,尚还保住了女身,【提此一句,为钟生小妾作地。 不然,钟生妻妾无一个处子耶? 】在这门户人家,将来作何结局? 今听得钱贵嫁与钟生,他定然随去,也巴个出头的日子,心中满拟钱贵离不得他,或开恩以小星处之,得为这美郎君之妾也,不枉当初会时那一番举荐。 他自有这种私心,岂不欢喜? 再说那梅生回复了钟生,择了好日期纳采下聘,随就娶了来家。 他一个新举人娶亲,自然热闹。 彩轿花灯,蓝伞火把,一路上乐声鼎沸,灯烛辉煌。 到了家中,三元百子轰雷震耳,花烛前引,红毡匝地,扶入洞房。 交杯合卺,然后上床。 这正是: 画堂前依然两个新人,牙床上各出一般旧物。 他夫妻二人情义相投,如鱼似水,因是贫贱中结下来的,更加亲爱。 到了次日,贺客填门,酒筵闹热,不消说得。 彼时有人笑说,他一个少年举人,要甚么好人家女儿怕没有,却要娶一个瞎妓。 也有的道:'他虽然发迹,不忍负心,到底是读书人不同。' 街市上纷纷议论。 再说当日土山住的有一个土豪易于仁,他这个姓城中甚少,惟独土山十户中倒有四五家姓此。 这土山也有数千人家,好一个富庶地方。 易于仁当日他父亲遗留约有千余金之产,他虽一字不识,一窍不通,却口田贪刻,善逐十一之利。 如青黄不接之时,穷家小户没得吃了,借他一石谷,九升斗平平量出。 到秋收征还,足大斗棰尖量入,一石五斗,名曰加五。 已将对合,他岂肯白借与人? 有房子田地的,就指房地写文书做当。 没有房地的,连妻子儿女都当与他。 或借银子,定五分行息,九五戥子称出,还是九三银。 还时足纹足等。 人若不来还,他也不催,穷人家见债主不紧,乐得巨捱。 不想数年后,被他本利滚算,房地人口都属了他,真是个为富不仁,杀穷人做富汉的恶物。 二十年来被他挣了一分大大的产业,虽算不得巨富的大地主,但在这村中,就要算他第一把交椅了。 左近一带田地,十分中有六七分是他的了,所以他家的佃户也甚多。 这易于仁不但在银钱上刻薄,在那妇女身上更贪好得异常。 讲起他的这个淫字来,真出人意外之想。 他这种性情,必定生身有个缘故。 待我将他的出处细述,便知分晓。 易于仁的父亲易老儿,他承受祖遗产业,不过数百金。 家无多的人,只他夫妻两口,并一房仆妇使用。 生之众,食之寡,渐渐积攒起来,后来又放些账目,颇自饱暖过日。 却有六旬,尚无子女,后来妻子亡故,鳏居了有半年多。 村中有一个姓容的,借过他十两本银,历年欠下利息,算来共有数十金,日渐穷乏,无可偿还。 这容老儿有个女儿二十岁了,曾招过一个女婿,死了也将一年。 一日,他夫妻父女在一处商议。 容老儿道:'我想了一策,你们看可行得? 易家这宗帐万万不能还他,他肯容我白用的? 设或告起官来,实是我们理短,那时如何是好? 我想来女儿年纪尚小,少不得还要嫁人。 易老儿也是个孤身,竟烦原中去说,把女儿嫁他准账。 他料还不起,大约也肯。 他虽然年纪老了,若还女儿命好,生得下一男半女,这分家俬岂不是他娘儿们一生受用,你说可行得?' 那婆子道:'你这主意倒好,但不知女儿心里何如?' 容老儿就问女儿道:'大姐,你的意思怎么样?' 那女子自幼随着父母过穷苦日子,虽嫁过丈夫,也不过是力田度日,饥寒二字自不能免。 素常也知道易家宽裕,有何不愿? 俗语说:八十岁的妈妈嫁人,不图生长图吃。 遂答道:'这凭爹妈做主,怎么问我?' 那容老儿知女儿肯的口气,满心欢喜。 忽听得门外叫道:'容老爹在家没有?' 容老儿知是那保人的声音,正中下怀,忙迎出来,道:'在家。' 那保人姓终名仁,放下脸来,道:'一家放账,一家用钱。 我不过当日吃得一杯水酒,彼此为好来。 你如今没得还他,易老爹成日到我家来聒噪,我耳朵都吵聋了。 你摸摸良心,过得去过不去?' 容老儿一脸的笑,道:'怪不得老爹生气,我正要来寻找老爹说这话呢。 我如今有个主意同你老人家商量,成得成不得再讲。' 遂拉着他的手,笑道:'家下不便,到隔壁酒铺中坐坐讲罢。' 原来这终仁酷好此物,各处与人说事,无非觅钟酒儿润喉。 听见约他酒铺里坐,恼容变做笑面,道:'怎好相扰的?' 容老儿道:'这甚要紧? 若事成了,有大大的两坛吃呢。' 遂同到酒肆中来,要了半斤烧酒,一碟炒豆,一碟腐干,一连让了他三杯。 那终仁道:'你方才说有甚主意,你说了我看。' 容老儿道:'我当初借易老爹只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利上滚利,才聚上许多。 如今我家日食都艰难,瞒不得你老人家,那得还有钱还债。 我只有一策,我家大姐是你见过的,也不为丑。 女婿又死了,他今年才二十来岁,水也似的,后生料道也守不得。 今易老爹的奶奶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把我家大姐嫁他,凭他做妻也罢,做妾也罢,准了这账。 除了这法,不要说私要,就是到官,我也不过是条老命,况官府也不追此私账。 但你老人家是原中,拖累你跪官跪府,我过意不去。 全仗你老人家美言一句儿,倘或成了,彼此有益。 就做着他不肯,我们尽到他是理,又可以挡他些日子。 【极写穷人之苦,真可谓无聊之极思。】 你老人家怎么说?' 那终仁道:'我去说了看,大约着十金本钱得个老婆也肯,还少甚么? 你我都是庄农人家,他不过比我们多有几个钱,又不是乡宦,甚么叫做妾? 竟说嫁他就完了。' 容老儿道:'这更好了。 事成了,少不得请你老人家几醉。' 两个把半斤酒饮完。 那终仁道:'我此时就去,你在家等着。 看他怎么说,我就来回信。' 站起来道:'且不道扰着,倘这媒做成了,吃喜酒再一齐道谢罢。' 容老儿道:'这好得很了,但愿事成,自然奉请。' 二人大笑,一齐出门,一别而去。 那终仁到易家来,远远见易老儿站在门首,心中暗喜道:这事有几分兴头。 遂上前道:'我往容家去了来了,有一件事来和老爹商量。' 易老儿让进客位内坐下,道:'他怎说?' 终仁道:'他家实在贫得可怜,饭还没得吃呢。 方才他说就告到官也不过是条老命。 他只有个女儿,你老人家也见过的。 他如今情愿嫁与老爹准了这账罢,央我来说,老爹的意思是怎样?' 看官听说,大凡人生在世,色欲之心入土方休。 这易老儿他当日三四十岁时,守着那婆子,只以银钱为急务,生子一事倒还不十分着急。 后来五十多岁,手头厚了些,未免就忧子嗣。 虽有些心,因那婆子情性有些古怪,不敢妄想。 今鳏居了半年,要想娶个妻子。 一来作伴,二来图他生子。 十分丑的又难为情,略像样些的恐又费钱。 儿子固要紧,银钱更要紧。 况且又怕人嫌他老了,少年妇人又未必肯嫁他。 他原因生子,若娶个老的来做甚事? 今听见这话,况容家女儿是时常看见,人物又好又伶俐,年又少,无限欢喜。 答道:'我家正少个当家的人,我也久有此心要求他,怕年纪不对,不敢开口。 既承他美意,是极好的了。 就烦你做个媒,别的不敢许,喜酒是有得吃的。 烦你去问问他要怎么行,几时可娶? 问明白了来,我预备酒候你来起媒。' 那个终仁听见备酒候他,如飞而去。 不多时便来,道:'恭喜老爹,准备做新郎罢。' 一眼看见桌上四个菜碟,还有几块腌鸭蛋,一大壶的酒,欢喜非常。 易老儿笑道:'且坐下吃一杯再说。' 他哈哈笑着坐下,易老儿筛了一杯递过他。 他接过来一尝,是家中窨的封缸,大喜道:'好东西。' 一口汲干,道:'好酒。 老爹既费事,我再吃几钟再说。' 连饮过数杯,夹块腌蛋压了压,说道:'容老爹说他家是一丝嫁妆是没有的,不敢讲,行下凭老爹,日子也尽在老爹。 随早随晚,拣了日子,只管娶他,不过是个空人。' 易老儿道:'我们南京乡风用礼金,原是与他买嫁妆的,执盘钱是与女家买零碎杂用。 他既没得赔,我家的箱柜床桌都有,礼金执盘不必用了。 他家既艰难,女儿嫁我一场,原文书还他不用说,我不但不要他一丝东西,我还封几两折果饼的银子送他买柴米用罢。 你道如何?' 那终仁道:'这是老爹的情,他更感激了。' 复哈哈笑道:'人说骨头面上的筋,老婆面上的亲。 你老人家奶奶还没进门,就疼起丈人来了。' 易老儿也笑道:'礼是不下了,再烦你问他,若不怕忌讳,我死鬼的衣服首饰还有些,将就用罢。 再者,我一个老头子娶老婆,他家一个后婚嫁人,也不必扬名打鼓的。 拣个好日子,抬了来罢。 我家中备个酒水,岂不两家省事? 你吃了酒,烦你再走走来。' 终仁道:'我吃了这一壶就去不得了,我去了来罢。' 易老儿道:'更妙了,我杀个鸡请你。' 他说道:'老爹太费事了。' 去不多时,又回来道:'他听见老爹送他折果饼的银子,感激得了不得,满口说任凭老爹之便。 他是不忌讳的。' 易老儿也甚欢喜省费。 少刻,煮了一只小笋鸡,五个白煮蛋,同他饮完酒,又拿饭来吃了。 终仁起身作谢,易老儿道:'等我拣了日子,再来请你说信。' 终仁去了。 易老儿次日烦了个教书先生,看了一个好日子,打点下头面衣服之类。 又封了六两银子,把原契查出来。 家中烦人来预备了几桌酒席,请了终仁来小饮了。 一面烦他带着众人送了去,次晚娶了来家,吃酒成亲,不必细说。 那易老儿许多年守着个老婆子,今日忽然得了这样个妙人儿。 一来怕他嫌老,二来想他生子,因他自幼不曾斫丧过,年虽六十,倒还精壮,三两日之内,定然竭力舞弄一番。 那容氏当日过的是裙布荆钗,黄粝淡饭的日子,还要烧火做饭,洗衣缝补。 虽然招了个丈夫,日间做工累得七死八活,夜间枕席之上还有甚高兴? 倒下头直到天亮。 间或十日半月动作动作,也不过应应卯,点缀而已。 至于其中乐处,并未曾尝得。 今日到了易家,虽不能锦衣玉食,头上竟戴了镀金银首饰,身上穿了松江细布,竟还有几件上盖绸衣叠在箱内。 饮食虽不能日日鸡鸭,因易老儿图他欢喜,三五日中定有些鱼肉到口,这是他当日成年不得尝的罕物。 而且有个家人使用,终日惟有饮食高坐。 到了夜间,在家时床上铺一条草荐,上面一条灯草席,盖的是粗布被。 如今是大厚的褥子,垫着绸面布里的被,又温又软,好不受用。 那老儿又常常竭力要种种子。 容氏方知天地间,日里有这样安富尊荣,夜间床帏中夫妻有此种乐处。 不但不嫌他老,把他竟当老宝贝一般,十分恩爱。 那易老儿先犹恐他憎嫌头上嘴上的这几根银丝儿,今见他着实相亲,那爱他疼他也足足有二十分。 易老儿一夜笑向他道:'我初娶你时,怕我年纪大了。 你见我这几根白胡子,同你这样个嫩面挨着,不知怎样憎嫌呢? 谁知道你倒疼起我来。' 容氏双手摸着他的脸,道:'我看见黑胡的人多,见了你这花白的,觉得分外有趣。 叫我怎么不疼爱呢?' 易老儿倍加欢喜,愈增恩爱。 但这老儿娶他来时,以为一进门下了种就有收成的,故常常去尽力钻研。 谁知到半年后,竟毫无影响。 他有年纪的人,几个月种也将枯了,累得力尽筋疲,便兴致索然,精神倦怠起来,不能如初了。 但这样一个嫩妇在一床同卧,又不忍久疏了他。 十日之中,免不得还强挣着应应故事,后渐渐觉有些支撑不来,只得一上床就假鼾睡。 容氏毫不惊他,以为他真是睡着,反替他塞塞被,自已倒离远些。 易老儿甚不过意。 他心中一来是爱容氏,二来感激他这相亲之情。 夜间虽不能用力,日里只得买好东西给他吃。 或容氏要买甚么,他无不奉命。 虽暗里心疼,无奈本事不济,只得拿勤劳折之。 那容氏处在乐境,未免静极思动。 见丈夫相待甚好,只得如守活寡一般,心中也觉难过。 况当日嫁他家,穿吃犹次,原图生个儿女,以为终身之计。 今见老儿连种都不能下了,如何还望收成? 未免又暗自着急,终日闷闷。 一日,那家人媳妇进来,笑嘻嘻的道:'门口卖的好一个大猴子,差不多打到我的肩膀。 又会翻筋斗,又不咬人,乖巧老实得好顽。' 容氏倒也是无心,想道:我闲着一点事也没有,买了来顽耍解闷也好,问道:'老爹呢?' 那媳妇道:'老爹也在门口看呢。' 容氏道:'你去请了来。' 去不多时,易老儿进来,容氏撒娇撒痴的道:'我成日家坐着,闷得慌。 听见有个卖猴子的,会打筋斗顽耍。 要是贱,你买来拴着给我解闷罢。' 那老儿要奉承他,连忙允诺。 忍着心痛,顾不得贵贱,买了牵进来。 容氏一看见他,有三尺多高一个大猿。 问道:'他不咬人么?' 易老儿道:'很老实,不怕的。' 容氏笑吟吟走进前来,道:'打个筋斗。' 那猴子就翻了个,他喜欢得了不得。 又道:'再打一个。' 那猴子果又打一个,容氏忙取些饭来与他吃。 易老儿就把他拴在堂屋门槅子上。 过了几日,但是容氏在他面前过,或喂他食,他就把裙子一掀,仰头向胯裆一张。 若同易老儿在跟前,他就不敢。 容氏先也不觉,后来几次如此,忽然想道:这畜生真有些古怪,我走去站着,看他怎样。 刚走到跟前,他又来一掀一张。 容氏站着不动。 他见容氏站住,他就坐在地下,两腿大揸,拿手弄他那通红的膫子挺硬着,有大指粗细,四寸来长,两手对着一捋一捋,冒出些精来,又起来掀开裙子张看。 容氏恍然悟道:我也曾听见说猴子通人性,可以同人弄的。 这畜生想是看上我了。 他一个少年妇人,易老儿久矣告免。 一月之中,见他经尽之后,图缴幸于万一,种一次子,何能解馋? 正在无可奈何,今忽见此,一时间淫心大炽。 想道:他这东西也还不十分渺小,长处同老儿差不多,不过略细些,要弄也尽可弄得,我试试看他怎么样的。 遂把院子门拴上。 这日,易老儿有人请去说话,他那家人除扫地送饭之外,再不上来的。 容氏又走到猴子跟前,他又来一张。 容氏蹲下,伸手去摸他的厥物。 那畜生果灵,一交睡倒,将腿大揸,硬邦邦一个膫子凭他捋弄。 容氏也替他捋了几下,此时欲火如焚,站将起来,把衣服掳起,褪下裤子,露出那件妙物。 那猴子一见,就不是他了,撺起来一把抱住,把容氏倒吓了一跳。 只见他抱紧,一个膫子向小肚子混戳。 容氏向他道:'你放了我,带你屋里去。' 那猴子也不知他懂不懂得,容氏伸手去解那皮条,他竟像知些人事的,放了手即跳下来。 容氏一手提了裤腰,一手牵着他到床前,拴在栏杆上,上床脱光仰卧着。 那猴子跳下床,也竟知爬上肚子来弄。 但他两条后腿是站着,妇人卧着低,两下就不着。 容氏急得心里难过,猛省道:'是了,凡是畜生都从背后来,【余闻之象奴云,象之交合自对面来,与人同,不知果否? 】必定他是如此。 【好悟性。】 '将他推下,翻起身,马爬着,果然那猴子爬上脊背,戳了几下,一下弄了进去,也知往里送送,送到了根,不住抽将起来。 虽然不能大乐,叫做讥不择食,觉得比老头子阳物还坚硬些。 容氏淫情大动,竟丢了一度,满心畅快。 那猴子也泄了下来。 容氏睡倒,想道:'无意间买了他来,竟有这些妙处。' 不多时,只见那猴子又来推他,像个要他起来之意。 容氏觉是如此,又起来爬着,他又上身弄了一次。 容氏又睡下,不一盏茶时,他又推他。 容氏想道:'他既通人性,就是对面也可。 背后弄的到底不妙。' 遂把枕头垫在股下,牝户大高的腆着,那猴子也就爬上来,容氏用手将膫子送进牝门,果然更妙。 那猴子弄了一会下来,容氏索性睡着不动,猴性最淫,若雌雄拴在一处,一日要干数十次。 他不多时又爬上来容氏肚子去弄。 如此者数次。 容氏恐易老儿回家,起来穿衣。 那猴子还抱住不放。 容氏笑对他道:'你放我起去,怕老爹回来,改日再同你弄。 你听我说,你若有灵情,要有人在跟前,切不可混拉我。' 那猴子也似有知,就放了他。 容氏穿完,依旧牵他拴在堂屋内,开了院门。 从此后,容氏或同易老儿在堂屋内,或有人在跟前,那猴子或在地下爬,或是坐着,都不近前。 但是没人,他见了就抱住不放,有求欢之意。 容氏欢喜不尽,私自拿钱买果子馍馍与他吃。 也算赔钱养汉。 但是易老儿不在家,就同他弄上几次。 如此者又有半年,那容氏竟有三四个月经水不行。 想道:不要是这畜生弄了胎在肚子里罢。 也还疑未必是,恐是经闭。 又过些时,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里头梭梭的动,才知果是怀了孕。 心中倒捏了一把汗,不知生下个甚么怪物来。 易老儿知道容氏得了胎,心中大喜。 到满足之日,做衣裳,请收生婆,又接了他的母亲容妈妈来照看,好生快乐。 只容氏怀着鬼胎,不知是祸是福。 到临产之时,很快当,竟生下一个儿子。 与人一样,只是小些面目,尖脸缩腮,究如猴形,但只没毛。 容氏暗喜是不消说了,易老儿六十多年纪才得了这个宝贝,那里还管他丑俊。 送喜蛋喜果,吃喜酒喜面,热闹得了不得。 容氏一个月不出房门,那猴子不见他,时常在外吼吼的。 容氏恐他饿了,叫人常拿饭与他吃,他也不吃,饿极了才吃些。 容氏知是他想念,因那仆妇时刻在屋里服事,不便出去,心中好不难过。 满月这日,众亲戚攒份子请易老儿去吃喜酒,那仆妇也下去了。 容氏记挂着猴子,走出来看他。 那猴子一见,抱得紧紧的,那种亲热了不得,但只说不出话来。 容氏这一个月也疏阔他了,牵他到房中上床。 猴子一眼见床里睡着那小孩,他到跟前抚摩,有无限疼爱之意。 容氏见了,暗暗点头叹息。 他摸了一会,然后同容氏弄。 那里还肯住,足弄了七八次才歇,此后容氏爱他真如小夫一般。 且说这孩子易长易大,到了五岁时,易老儿买了个十一岁的江北丫头背他顽耍,【丫头何必曰江北? 盖江北粗夯丫头其价甚廉之故。】 夜是容氏带他睡。 这孩子父母既疼他,他却也是个顽皮,一日到晚憨跳不住。 他心疼那猴子了不得,问父母要钱,无样不买与他吃。 那猴子也有奇处,一见了他就翻筋斗,同他亲热顽耍。 【古人戏彩娱亲,他却翻筋斗娱子。 世有娱子者,皆猴类也。】 容氏觉他是天性所感,暗暗失笑。 这孩子到了九岁上,就刁钻古怪起来。 见带他那丫头已十五岁了,无人处或抱着他乱耸,或挖他股后。 他虽九岁,身材矮小,像别人家五六岁的孩子。 那丫头见小,只说憨顽,也不理他。 一日,这丫头正带着他,一时尿急,说道:'你顽一会,我就来。' 忙往里走。 他悄悄随后跟去,见那丫头走到床后边去,他躲在床头张看。 见丫头拉起后面衣襟,褪下裤子,一手揭开净桶盖,坐下溺尿。 他一见了那老屁股,那个小子也就硬起来。 那丫头溺完了,去拿净桶盖,失手掉在地下,弯腰去拾,胯下那件东西正与他觌面相亲。 他好不迅速,一手扯开裤子,捏着阳物,一撺到跟前,双手抱着屁股乱耸。 但他矮小,够不着妙窍。 那丫头先吃了一惊,一回头,见是他,说道:'你这是甚么顽法? 快放手,不然我叫老爹奶奶呢。' 他道:'就是叫,老爹奶奶我也不怕。 凭你怎么的,给我弄弄才罢。' 一面说着,一面耸。 那丫头十五岁了,也有所知,况常见那猴子不住向他弄那膫子,也有些动心。 因不知其味,所以不去贪求。 今被他腿上戳得麻酥酥的,便道:'你放心,我同你说话。' 他道:'我放了,你会跑了去的呢。' 丫头道:'我不跑,你想这个地方怎么弄得,不怕奶奶看见么? 我同你到仓房里头那间空屋里去。' 他道:'你会哄我的,你先与我摸摸亲个嘴着。' 那丫头道:'凭你罢了。' 他才放松了,伸手去摸摸那缝儿,更觉兴发,拉着那丫头,叫他弯下腰来,亲了个嘴。 【弯腰来亲嘴,妙,高矮够不着之故。】 才放了手。 丫头笑道:'豆儿大的人,也会干这些营生。' 见他的阳物虽是一个尖头,竟有那猴子的长,还略粗些,暗想道:'恁个小人儿,倒有恁个大东西,我觉见街上热天,小孩子们光着身子,十二三岁的还没有他的大呢。' 丫头系上裤子,盖上净桶盖,【细。】 同他拉着手,悄悄到仓房内,就在地板上做了云雨之场。 【昔有云,行云行雨在何方? 土炕,那里有春风月销金帐。 今当改一字云,行云行雨在何方,板上。】 两人弄了一会,彼此不知其味,尝新而已。 此后他两个不拘何处,见无人就弄。 那丫头怕褪裤子费事,把裤档缝拆开了些,好不便宜,左右无人捋起衣服就干。 又过了一年,他已十岁,送到学堂中念书。 先生见他相貌异乎于人,起个学名叫易于仁。 又道:'易于为仁是极好的。' 岂不暗合二义? 这易于仁见了书本就打瞌睡,一日书也背不得一句,仿也不知写的是甚么。 仿影在半边,他画的在半边,连字形都认不出来。 念了几个月,一个字也认不得。 先生也打过多次,总是如此,只得由他。 却又顽劣无比,先生一不在学堂,不是同这个学生打,就是同那个学生骂。 把别人的书都扯破,笔也涂烂。 放学吃饭,再无一次不同学生吵闹。 先生见打不过来,恐怕闹散了学馆,对易老儿说知。 易老儿心疼儿子,叫了回来。 他瞒了父母偷些钱出去,到山僻处等着。 遇有扒柴的村妇,不论老少好丑,送几十文饯,要求野合。 这些婆娘可知甚么羞耻的? 况见他一个小孩子,要试他可会,乐从的也甚多。 就有不肯的,归家告诉丈夫,也只说他小孩子顽耍,未必是真会此事。 到十四岁上,老儿又想:孩子要替他娶个大几岁的媳妇。 遂娶了本村山后袁家的女儿。 这袁老儿幼年时是个贝戎出身,获了利,做起人家。 虽然改了旧业,还是个横行村坊,损人利己的恶物。 【入此一句,妙。 不无其父如此,安得生此辱门之女? 】知易家富厚,故此结了亲。 这女子虽算不得标致,也还生得白白净净袅袅娜娜。 易于仁从未遇此,以为是天仙降世了。 他胯下那个阳物竟有六寸来长,把这女子一夜弄了七八次,喜得是那女子十八岁了,身子还结壮,起初二三次他还受了,后来还是要弄,袁氏不依,他就混咬混闹,又不好叫喊,只得依他。 一夜不曾合眼,下身肿痛异常。 次早挣起来时,对镜梳洗,看见自已的脸形都脱了,一个脸萃青,眼都睁不开。 饭时他母亲来开脸,见了大吓一跳。 不知是怎的,来问他又不肯说。 少刻,没人在跟前,悄悄又问女儿。 他含泪不言,被娘逼之再三,方把缘故说知。 那娘痴了一回,想道:看不出恁点人儿这么利害。 我先还疑他是个小孩子,未必知道做这事,谁知他有这样本事。 我们做了半世妇人,还不曾经着这样好东西呢。 【大有垂涎乃婿之意。】 因笑着安抚女儿,道:'我儿,这是你的造化,反哭甚么?' 那女儿急了,道:'好造化,再一夜我可死了。' 娘道:'还有嫁一辈子丈夫不能够这样的呢。' 【听此妇语,大约其夫甚是不济。】 那女儿道:'我不信,像刀割的一般难受呢。' 【昔有一笑谈。 一女出嫁,伊母亲自送亲,留下戏酒过夜。 婿女成亲,女不能禁他,喊杀人了。 其母忙到房中,道:'姑爷,今日是个大好日子,怎拿刀弄斧杀人是怎么说?' 其婿跳下床,拿阳物与看,道:'岳母请看,有这么把杀人刀么? 】他娘道:'我儿,我做娘的有哄你的么? 今日夜里就好些。' 【要知山下路,须问顾来时。】 袁氏听说,料娘未必哄他,才放了心。 到了夜间,果大得其趣。 虽还有些微疼,因乐多而苦少,便不觉了。 过后袁氏反不肯放松,一夜少了三五次,他不肯歇。 他夫妻真可称为佳配。 又过了两年,那易老儿年将八十,老病死了。 少不得开丧出殡。 容氏从丈夫过惯了省俭日子,皆不过从省而已。 又有两年,易于仁已十八岁,只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虽然矮小,却生得厮趁,头脸手脚身材,无不小巧。 【无不小巧,惟独阳物大,世界果有其人? 】倒也不觉丑看,比那种粗肥而短腿的人强了许多。 但他性情比父亲还刻薄,不过只知有已,而再不知有人,【世上而今半是君。】 家俬倒比他老子在时还厚些。 容氏已四十外的人,自娶媳妇之后,淫兴也就阑了。 那猴子也老得动不得了。 一日,那猴子死了,容氏暗暗堕泪,对儿子道:'这猴子在我家二十年了,他当日同你顽耍,好不乖巧。 今日死了,你可买口小棺材装上,埋在你父亲坟后罢。' 那易于仁也不觉惨然,道:'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遂买棺材将那猴子埋于易老儿坟后。 容氏到五十岁那一年,得病不起。 忽梦见那猴子来说道:'我同你恩情一场,儿子是我的骨血。 我同你缘法来了,可同我去,再做夫妇。 明日日中我来接你,你不要当是梦。' 容氏惊醒,道:'你如何又会说话了?' 猴子道:'我如今如何还比得生前。 当日虽不能说话,你说的话我都懂。 你可记得年先的事么? 你今大限已终,你可对儿子说知我是他生身之父,使他知道是我的骨血,也不枉我与你十多年的恩情。' 临去,又嘱道:'千万记着。' 撒手撇去。 容氏哭醒来,原来是一场大梦,渐觉沉重。 想着梦中的话,要说又难启齿,不说又辜负了他。 事在两难,只是掉泪。 次早,儿子媳妇来问病,道:'今日可好些么?' 容氏道:'我今日日中就去了,还好甚么?' 易于仁惊道:'奶奶怎知道?' 容氏道:'我做梦来,是你爹爹说的。' 易于仁道:'梦如何信得?' 但见他渐渐有些危势。 将到午时,见他不住往外望,只是堕泪。 易于仁心疑,问道:'你老人家望甚么?' 容氏道:'你爹爹来接我了。' 易于仁见他有些不好的光景,也就流泪,说道:'奶奶,你有甚么放不下的话,替我说说。' 容氏道:'你已成人娶媳,又会成家立业,我还有甚么放不下的?' 易于仁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为甚么只是伤心?' 那容氏悲咽了一会,却哭不出泪来,挣着说道:'你爹昨夜叫我有句话对你说,我不好开口的。 他此时又催我说。' 易于仁道:'既爹有话,奶奶你说何妨?' 容氏把眼望望媳妇同下人,易于仁会意,都叫出去。 关上门,复来问道:'奶奶,有话你说罢。' 容氏才要开口又忍住。 易于仁也伤心起来,恸哭道:'一个人也不在跟前,我又是你养的,有甚么话说不得?' 那容氏一把拉着他道:'我,你不是你这个爹爹生的。' 易于仁惊道:'我是谁生的?' 容氏道:'你就是死的那猴子的儿子。 你不见你像他么? 我说的你爹爹就是他。 他再三嘱咐叫对你说,启出他的棺材,同我葬在一处。 我昨梦见他,此时来接我了。' 说完,听得喉中啯儿一声,渐渐没气。 易于仁大哭,开门叫进袁氏众人来。 他衣裳棺椁早已预备停当,装殓了。 丧事较易老儿死热闹许多,不消说得。 他叫匠人打了一口上好棺材,将那猴子的棺材启出来,就装在这口材内,做了个外椁的章思,也油漆了。 他到送殡这一日,将他父亲的坟刨开,叫挖了一个大坑。 先下了容氏的棺,又叫将那猴子的棺材同容氏一并放着,易老儿的棺材倒还离得远些,然后掩上。 亲友惊疑问他,他谎说道:'当日先父遗言,说养了二三十年,叫埋在坟中相伴。' 众人也不好细问。 过后,袁氏偶然想这事,问他道:'当日老爹临危,我也在跟前的,并不曾听见吩咐把猴子同葬的话。' 易于仁自以为猴子生人是件异事,遂将详细告诉了袁氏。 那袁氏一日回娘家,因同嫂子姐妹们说闲话,大家讲新闻。 这个道,某家抱了一个鸡,三只脚。 那个道,某家下了一个小猪,还是一只人手呢。 他嫂子道:'都是瞎话,我不信有这样奇事。' 袁氏不觉失口道:'这有甚么,你姑夫还是猴子的儿子呢。' 众人不为奇言,追问其故。 袁氏已经说出,悔之不及。 被逼不过,只得实告。 嘱道:'千万不要传扬。' 这些妇人得了这件新闻,说与丈夫,丈夫又传与别人。 人还有不信的,想到他拿猴子同他母亲合葬,才以为真,故此皆知他是个猴儿肏的。 【看官知之乎。 说了易于仁千言万语,总归重在这一句上。 谓世间人有了几个钱,小时便枉炸跳跃。 大来则贪淫好色,损人利已,全异于正人君子之所为,皆是猴儿肏的也。】 他虽闻知风声,也恬不为怪。 他这妻子袁氏,只能在被窝中做生活。 至于女工针指,当家立计,全然不会。 除了行房之外,【他事一件事。】 但能食粟而已。 易于仁家中的婢妾有二十余人,他要高兴的时候,不是一个一个的去斡旋,制了一张大榻,叫这些妇人光了仰卧在上,他睡在众人身上滚。 他身材小巧,又甚伶便,虽在人身上滚,这妇人们也不觉吃力。 【大约世间妇人虽身上驮着大汉,亦未必觉得吃力。】 不拘谁人,滚到跟前,只阳物恰巧对了阴门时,就抽上一阵。 重复又滚,那妇人造化高的,竟三四次滚着,那滚不着的甚多。 他也不论甚么白日黑夜,也不管院外房中,兴动则来,兴尽则止。 他这后房内买了许多春宫的画,贴得满墙都是。 又买了许多角先生来,他要交媾时,袁氏看为首众婢妾都脱光了,着一半妇人将假阳物根子上用带子缝紧,系在腰间,那一半妇人并排仰卧着,指着壁上春宫,要做那个势子。 他先同袁氏做志,叫众人都同他一样,要紧齐紧,要慢同慢,参差不一者,罚酒一碗,弄过换那一半同这一半又弄。 或叫袁氏同众妇人脚后跟上扎一角先生,一齐卧倒,将那物送入牝中,自已用手扳着脚,他却擂鼓,叫众人随他的鼓声徐疾一出一入,到那鼓擂得如雨点时,众妇人手慌脚乱,一齐乱捣,他却看了大笑。 后园搭了个秋千架,用一块阔厚板,上安两个靠背,他坐在上面,叫妇人跨在身上套入,两边著有力人往来推送,一起一落,自然有进出之妙。 他两人只用手攥住绒绳,毫不费力,甚是得趣。 又打了许多醉椅,叫众妇仰卧,将脚搁在两边,肚上牝户大张,他在十步之外,手挚着阳具,对着一个,如飞跑来,一下刚中红心,便大抽一阵。 若戳不着,又如此弄第二个。 或借一匹小川马,他骑在上面,也叫妇人跨上套入,叫人牵着马,在园中四围颠着走,出出进进,甚有妙趣。 又将袖子缝做圆球,以棉塞上,如胡桃大,叫众人屁股高蹶,他立数步,用小软弹弓弹之,正中红心者,便弄一度。 又叫众妇仰卧,将角先生送入牝中,以手堵住,一齐放手,用力一努,以冒出远者为胜。 大约自四月半间天暖起,至九月重阳后将凉止,这几个月妇女们都不穿裤,只来一条罗汉裙。 他自已也是如此。 到冬来,妇女皆做小棉袄,紧紧箍在身上,裤子皆做开裤,以便高兴便不用脱。 他一日之内,竟有行七八次,他自已说:'宁可三日不食,不能一日离妇人。' 他婢妾虽多,总不生儿女。 弄过了两年,忽然想起他是猴子生的,又买了几个大猴,拴在后园,叫这些婢妾先同猴子弄,他在傍边看。 看上兴来,也就弄上一阵。 他于此道中,千奇百怪,无不想出法儿来弄。 夫既有奇者,其妻则更有甚焉。 那袁氏更淫得可笑。 一日到晚仰睡着,选两个壮实丫头,一个姓马,一个姓水,将头号角先生拴在腰中,轮流替他抽弄。 到吃饭吃酒的时候,还将角先生套入牝中,拿那带子前后系在裤带上,他坐在椅子上,那屁股不住起落,使他在内中活动。 睡觉之时,亦用此法。 着丫头用手一推一推,不住的动。 若睡着了,仍放在里面,阴中空了一刻也过不得。 他见易于仁同妇人在马上弄,他悟一个法来,叫人备了马,他将角先生套入牝中,骑在马上颠着走,甚觉有些妙境。 他夫妻二人的淫法,真是寰中第一,宇内无双。 他家的后园内,周围有些树木,上面的那些禽鸟,时常见他行淫,物有灵性,但是见他同这些妇人淫媾时,也都为之交合。 他指着对这些妇人道:'你看羽毛尚行乐,岂可人而不如鸟乎?' 他有这许多婢妾,犹不惬意。 家中使用的那些大脚婆娘,虽奇形异常,不但都要领教领教他们的紧松深浅,连这些佃户的妻子,形如鬼魅者,也要哄了来家,试验试验他们的干湿瘦肥。 这些村中愚妇,知道甚么叫做羞耻,贪他些小惠,无不乐从。 【以上一段,虽是写易于仁纵淫,却是宣明他的罪案。】 因他这样贪淫,就引动了一个淫妖。 他这山后有一个老狐,善能变化,从来没有听见迷惑妇女的事。 【下此一句者,见妖由人兴之意耳。】 因偶然到他家来,见他这样淫秽,遂动了淫心。 他有一个美妾邹氏,也不是甚么天姿国色的美法,不过在他家这群妾中算个翘楚,这妖就看上了他。 那一夜,邹氏正睡,似梦非梦,见一个美少年据在他的腹上,耍根极伟岸阳道放入他牝中,伸伸缩缩,弄得异常受用,却是再挣不醒来。 弄了有半夜,邹氏丢了数次。 直到觉时,那人不在身上了,方才醒转。 睁眼四处看看,并不见人。 摸了摸牝中,淫水泛滥,褥子湿了好大一块,还疑是做了一个游仙好梦。 此后同易于仁睡便不觉,但是独寝就是如是,邹氏也就想到了这上头。 他就是个极好淫的妇人,不但不惧,心犹暗喜。 低低祝道:'我梦中与你相遇多次了,若果然有缘,何不我醒着之时,使我得一实在乐处,也不枉这一场奇遇。' 他临睡时又祷告了数遍,方脱衣上床。 刚卧下,只得见一个美少年坐在床沿上,笑嘻嘻双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个嘴,道:'承你不弃,我来相伴你了。' 那邹氏毫无畏怯,欢喜非常,携他的手上得床来。 那少年脱衣进被,同他交媾起来,与那梦中无异。 此时是醒觉着更快乐。 怎见得? 你看他两个: 酥胸紧贴,粉面相偎。 玉膣轻轻搂抱,金莲款款交加。 雄纠纠如渴马饮泉。 【喻其狠。】 急攘攘似饥鸢吸食。 【喻其疾。】 情浓处喘气吁吁,兴酣时娇声怯怯。 翻来覆去,效鸳鸯狎戏莲漪; 上倒下颠,学鸾凤盘旋云际。 温存缱绻实消魂,旖旎风流真欲死。 或去或来,约有一载。 他来去无踪,竟无一人知道。 一夜,这少年同他交合了一次,向他道:'我明日别你去了。' 邹氏大惊道:'我们相厚得好好的,你要往那里去?' 那少年道:'实不瞒你,我是千年仙狐,已成气候,从不敢犯此淫戒。 前因在院中,你们白昼宣淫,我也就动了淫意。 后来算了一算,我与你该有一载的宿缘。 今期限已满,岂敢久恋? 以遭天谴。 你腹中一月前已得了孕,本当是该男胎。 但你夫主贪淫无度,又多淫人妻女,命该绝嗣。 【大书特书。】 你怀的孕虽是我子,但我在暗,他在明,少不得要算他的,故此做女胎。 却又有阳物而非阳物,总阳阴不能生育的人,传说二形子就是这样的了。 上半月为男,下半月为女。 你受孕那一夜,次早又感了你夫主的淫气,这女子异日必定奇淫,即以淫死。 这也是为父母贪淫之故。' 邹氏见他要去,恋恋难舍,满眼垂泪。 他又劝解一番,又干了一次,作别时已五鼓。 那少年穿衣下床,邹氏洒泪,要起来送他。 他道:'你不必动了,保重罢。' 脱然蔽去,邹氏一惊,却是醒着,又像做梦,呜呜的哭了一会。 天明起来,两三日都没一点精神。 果然此后再不来。 光阴似箭,不觉十月满足,邹氏生了一个女儿。 那小阴上有段肉盖住阴门,却与男孩子毫不相似。 邹氏想那仙狐的话,一丝不谬。 说这女儿后来奇淫,就起他个乳名叫做奇姐。 这奇姐到了十四五岁,生得妖丽非常。 他下身那一段肉,长得有一虎还粗,长有六寸,间或硬起来时,只有圆滚滚一段没头没脑的物件。 到了下半月,便不能硬,稀软的盖住阴门。 人不认得,都说他是个门帘屄。 惟有邹氏听得仙狐说过,知其所以,却不肯说出。 易于仁见这女儿生得姿容秀美,要选一个好女婿相配。 那日偶到城中,正遇着迎举人。 他见了钟生正在妙龄,心爱至极。 打听得他尚无妻室,越发欢喜。 他心中暗想:若做成了这门亲,不但女儿得其所天,且有了这件新贵女婿,更觉体面,在村中更可横行。 再三托人来向钟生说他女儿如何标致,才十五岁。 若肯做他家女婿,愿以三千金为暗送之资。 钟生因有钱贵之约,苦苦辞了,易于仁一场扫兴。 他向日无子息,暗暗常想道:我这样一分家俬,没有儿子,后来都与了女儿不成。 何不想一借种之法,宁生杂种,不可绝种。 他有两个宠婢,又是袁氏的心腹。 一个姓马,因他要密生儿子,故名马密儿。 一个姓水,要想他生好儿,故名水良儿,因将借种的话同他二人商议了,遂将二人配了两条精壮夯汉,一个名苗秀、一个名谷实。 配了不到半年,就都有了孕。 马密儿、水良儿对主人说知,易于仁叫了苗秀、谷实到跟前,说道:'这两个丫头当日已怀了孕,我不知道把他配了你们。 他肚中既是我的骨血,如何与你家奴做得儿女? 把这两个丫头还叫上来,后来再另配你们妻子。' 那家奴可敢与主人相争,只好俯首听命。 也搂着快活了几个月,并不曾吃甚么亏。 这两个丫头到月足时,竟生了两个儿子。 易于仁以为天从人愿,欢喜非常,以为有了后代。 这两个儿子都到了十岁,愚卤至极,蠢夯异常。 他家是个财主,少不得要沽个读书的名。 又无到人家去附搭的理,只得请了个先生。 你道是谁? 就是卜通了。 卜通如何到他家做先生的? 他先次考了个四等,恬不知耻,但是衙门中有人打官事,他无一次不到。 不论事情曲直,他赖在堂上缠绕,知县十分恼恨。 后值宗师下车,知县约同教官,将他的劣行细细禀明。 考后宗师看他的文字又甚不通,放了他十个六等。 到发落之时,宗师道:'你这不通的生员,本不该辱我的刑仗。 但你所行的事,又不得不加一番重责。' 喝叫皂隶重打了三十板,革退逐出。 他这一回进不得衙门,再要开馆,这不通的大名在外,也无人肯来就学。 没奈何,托了个亲戚,要在乡间觅一馆地。 那人与易于仁有些瓜葛,曾托过他要请个先生教儿子。 第一件要有名,第二件要价贱。 那人就荐了卜通。 易于仁听见他两次考过十等的秀才,定然是大才子了,便请了他来家设帐。 卜通进馆之后,替他两个儿子起了两个学名,大的叫易勤,小的叫易寿。 易于仁图省供给,在大门口腾了三间房子做学馆,房钱算了两个儿子的修金,【此不过做笑谈耳,近日此事甚多。】 许外人来附搭。 这却亏他的体面,左右前后人家,招揽了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学生。 先生吃饭轮流着学生家每人供给一日,房东不在其内。 卜通教了五六年,这易勤、易寿连对课还课不来。 一日,八月初旬,卜通偶见雁过,叫易勤来,出了个对与他对,道: 一群征雁往南飞。 那易勤算计道:蒸对烧,雁对鹅。 飞对走,南对北。 忽然喜笑道:'有了,我对个: 两只烧鹅朝北走。 【真算聪明。】 可好不好?' 那卜通见他对得这样不通可笑,也无不说的。 叫易寿道:'你也对一个。' 那易寿想了一会,道:'我对个两只烧鹅朝东走。' 那卜通只得笑笑,赞了一句,道:'大公子好悟性,二公子好记性。' 又对易寿道:'那个对虽然是你的记性,算不得你对的。 我出一个五个字的你对罢。' 因道: 美女樱桃口。 易寿道:'美女拿甚么对呢?' 卜通道:'美女是人,也拿人对就是了。' 他道:'就拿先生对罢。' 卜通:'只要底下续得顺,也可以对得。' 他又道:'口对甚么呢?' 卜通道:'口是身体,是上身就可对了。 樱桃是果子,也拿果子对就是。' 他又想了一会,道:'先生先生,我对个: 先生橄榄头。' 只见那易勤拍手打掌,大笑道:'乌龟才是个橄榄头。 先生,他骂你是乌龟呢。' 那易寿红了脸,道:'我对对要你多嘴,我就肏你的亲妈。' 那易勤道:'骂我的妈,我就肏你的祖奶奶。' 那卜通劝易寿道:'他是你的哥哥,你怎么开口就骂他?' 易寿道:'他是个忘八羔子,我那有这么哥?' 易勤道:'你骂我忘八羔子,你还不是娼妇粉头养的么? 我听见说你妈还给谷实的奔儿奔儿的响呢。' 易寿道'你妈还没有给苗秀肏么? 把屁还肏出来呢。' 两人相骂急了,就揪着厮打起来。 卜通不敢打他,呼喝着他又不理,只得横着身子在里头劝。 那易寿见打不成,急得骂道:'把那劝闹的娘送给叫驴肏.'卜通只做不听见。 劝了多时,他两个性子消了,才各主位下坐。 卜通心中暗虑道:他两个众恨未息,到家中要打起来,东家岂不怪我? 正在踌躇,只见他两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堆,顽成一块,才放了心。 歇了一会,又刚过一个姓高的学生,名叫高文学。 说道:'你素常还对得好。' 因指着院中鸡冠花,道:'草花惟有鸡冠最发在后,秋来独他茂盛,你就对个: 院内鸡冠花后发。 那高文学应声道: 墙头狗尾草先生。' 卜通道:'好好,这馆中将来定然是你出众,上位去罢。' 那高学生才坐下,只见那易寿念道:'墙头狗尾草先生,头尾草先生。' 混念个不住。 一日,易于仁到大门外场上看人打稻,偶到学房中走走。 卜通忙让了坐下,便道:'这两个学生聪明异常,对得出奇的好对,将来府上走出两位科甲,这是我包得定的。' 易于仁道:'我是一个字也不懂得,先生这样夸奖,我看他未必有这才学。' 卜通道:'若不信,何不叫他来当面考考。' 便道:'易勤你过来,我出对你对。' 想了一想,道:'也罢,令尊老爹来看打稻,即景为题。' 说道: 爹来看打稻, '你对'。 易勤想了一会,对道: 妈去学肏屄。 卜通极赞道:'好好,好想头,真算聪明。' 易于仁道:'他对的是甚么胡话,先生怎么还夸他?' 卜道:'话虽不成话,文理却有深意。 爹看打稻,乃是积谷防饥。 他对妈会肏屄,才可以养儿代老,岂不深妙?' 易于仁听了,也甚欢喜。 又叫易寿过来,他知道这易寿更蠢夯得出奇,生对的万万不能对上来。 因想昨日高学生对的那对,他念了数十遍,或者还记得。 遂道:'院内鸡冠花后发。' 那易寿白着眼望着他,卜通知他忘了。 用手指着墙头道:'这就对得。' 那易寿忽然想起,对道:'墙头狗头先生。' 卜通啧啧赞道:'对得倒好,再下些就是了。' 他道:'狗要先生。' 卜通道:'再下来。' 就不知这蠢才再想不起尾草二字。 况他昨日就念错了狗尾巴先生,他今日连尾巴都忘了,听见叫他再下些,便道:'我想起来了。' 墙头狗鸡巴先生。 卜通听得说,只得道:'对得工致,好得很。 只可惜略差了些儿。' 那易于仁见先生夸他儿子,他也不知道是那里帐,逢人说,'我家有个奇童,十六七岁竟会作对。' 那学馆隔壁有一家也姓易,是易于仁的族侄。 他男人没了,只一个寡妇。 他有个儿子,也随着卜通念书。 这寡妇姓焦,有三十多岁,蜡渣黄一个刮骨脸,人都称呼他为焦面鬼大娘。 俗语说的,这样妇人,那件东西只好撒把黑豆叫猪拱。 这卜通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知如何看上了他? 就勾搭上了。 如糖似蜜,如胶似漆一般恋住,成半年总不归家。 那知水氏也正在同杨大如鱼似水,也巴不得他不回。 卜通真是外面拾得八两,家里失却半斤。 你道卜通同这焦面鬼大娘如何就偷上了? 这妇人性极贪淫。 他丈夫也是个做庄稼的结实汉子,自从娶了焦氏,他日间辛苦下力,夜间焦氏又不肯免他的差徭。 他丈夫或一夜懒动,要睡一觉将息将息。 他不是假说头疼,便是肚疼,哼哼卿卿,吵得彻夜无眠。 只等弄过一次之后,他才肯安然去睡。 不上两年,一条壮汉被他弄得骨化形销,奄然长逝。 这妇人守了几年的寡,思想要嫁人。 人都知道他有些利害,那下苦的穷汉不敢娶他,怕当不过差事来。 有些有钱的闲人又嫌他生得丑。 他虽想要走走邪路,因一个大刮骨黄叶菜位,招牌不济,所以没有主顾。 况且村庄中人都还在老实一边,没有浮浪子弟,倒保全了他的名节。 但他那心中,日里茶思饭想,夜间梦倒魂颠,何曾一刻放下这件奇物。 他有个八岁的儿子,也送在卜通处读书。 这卜通的三间学馆,两明一暗。 两间学生读书,一间做卧室,与焦氏的房仅隔一板。 那焦氏听得卜通就在隔壁,恨不得将板打开,两家合而为一。 每听得卜通在房中或说话或咳嗽,他便娇声娇气这样那样的鬼话。 后来忽见板上有一个松节,他拿刀子刺掉了,有钟子口大一个洞,就时常蹲下身子来张。 不想这卜通又是个没行止的人,听得这妇人娇声浪嗓,又知道是个寡妇,也就留了一番心。 见了这个窟窿,知是妇人所为,定然是有心相爱,暗暗欢喜,也不住的往那边张看。 无巧不成话,一日,卜通到房中来,关上门,脱了小衣捉虱子,偶然咳了一声。 这妇人听得,就蹲下来张。 一眼看见他好个像样的阳物,硬邦邦竖在那里。 那妇人久不见此物,今忽乍见,眼中火星乱冒,喉咙中的火就攻了上来,喉管一痒,忍不住一阵咳。 卜通听得,知是妇人张他,忙跑来一看。 两个人的眼睛正正相对,卜通笑着悄声道:'不知奶奶在这里,看我赤身露体的,奶奶不要笑话。' 那妇人也没话搭应,只笑笑站了起去。 将晚,学生散了。 卜通到房中来,听得隔壁水响,也去蹲下一张,原来是那妇人蹲在一个脚盆中洗下身。 看他洗完,蹶着屁股揩。 卜通见他光挞挞,牝净无毛,不觉阳物就跳将起来,故意也咳了一声。 那妇人听得,忙来一看,笑道:'好先生,偷看女人的屁股,没廉耻。' 卜通笑道:'我并不曾看见甚么,要得见这稀奇物就造化了。' 那妇人笑道:'你要看,索性给你细看看。' 他就回过身子去,把屁股靠着板壁,弯着腰,拿阴门对着那洞,道:'请看。' 卜通一见销魂,站起来,将阳物伸入洞中,用力一顶,不曾顶着阴门,却顶那妇人的股上。 用力大了,将那妇人顶得往前一交,几乎跌倒。 他忙用手向地下拄住,卜通见顶不着,缩回来,又蹲下。 见那妇人也蹲下,笑道:'冒失鬼,几乎跌了我一交,撞了脸。' 卜通道:'奶奶,既承你不弃,可拿张杌子,你爬在上面,就稳实了。' 那妇人果掇张杌子爬住,又将屁股对那洞顶着。 卜通将阳物伸了过去。 那人将阴户左就右就,一下就着,弄了进去。 被板子隔着,又是臀尖碍着,尚不曾弄进半截。 抽了几下,不得痛快。 卜通拔出,蹲下,见他还蹶着呢,伸手指戳他,道:'你蹲下来,我同你商议。' 那妇人也蹲下来。 卜通道:'这样弄得不受用。 我看后墙不高,我这边又没人,你夜间上墙,我接你过来,好好的快乐一番。' 焦氏道:'你一个男子汉倒过不来,叫我一个妇人家爬高上低的去就你,你倒会自在。' 卜通道:'不是这话。 你身边有孩子,怕不方便。' 焦氏道:'不相干。 他睡梦不知颠倒的娃娃,怕甚么? 他一放倒头,就是一夜到天亮。 你经心听着,若是孩子睡着了,我唤猫你就过来。 【卜通那得如猫,何不竟唤狗? 】北窗子我不上栓,你推进来就是了。' 两下约定,将近一鼓,卜通侧耳听着,见那妇人咪咪的唤。 卜通忙开了后门,见那墙虽人高些可以跃得。 但是土墙恐爬得有迹,拿出一张桌子靠墙放着,又放上一张椅子爬上去。 往那边一望,见有一张梯凳,知是妇人放着接他的。 心中大喜,轻轻撺上墙头,踏梯而下。 将北窗一推,果然没拴,推开钻了进去。 摸到床上,脱了衣裳,掀开被摸那妇人时,已精光仰卧,待候光临。 先不暇开言,两个就弄起来。 一个怨女,一个旷夫,一度不止,两次不休,一连弄了三下。 卜通也离家久了,觉这妇人比水氏还淫浪些,也甚是动兴,尽力盘桓,都乏倦了,然后收兵罢战。 相搂相抱,叙了些彼此渴慕的话。 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五鼓。 那妇人将卜通一把抱紧混扭,送嘴递舌,那种骚态,真真是异常。 卜通心爱得了不得,知他余兴末日,也就爬上身,才抽得几下,卜通心爱的摸着他的盖子,道:'你这件宝贝,里边虽然好得很,又紧又干,但这个像刀山一般,先弄着还不觉,此时我这块骨头损得生疼,用不得力,怎么处?' 妇人道:'把身子提起些就好了。' 卜通依他,又抽了几下,不想落空身子,道:'越发不好用力,你上我身上来试试。' 那妇人到他身上,果然两无妨碍,做成了例,定了这阴阳倒置的款式。 天色将明,卜通复跨墙而回,仍将桌椅搬进。 他欣欣自得,以为奇遇。 忽然想起'钻隙相窥,逾墙相从'这两句,他不住赞道:'盂夫子不但是亚圣,又是真仙了。 怎就知二千年后有我,就先把这两句说定了。 圣人说:百世可知矣。 也一丝不错。' 又拿过《孟子》来翻,翻见'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说道:'这一句略差些,我是逾西家墙而搂其寡妇,圣贤也还有说不着处。' 到晚,又过去做那地天交泰的事。 每夕如此,不必细说。 日间偶然高兴,还在那板洞中交媾几下。 虽不能大畅,两人聊为适兴而已。 此后卜通不但不要他的学钱,把别人家得来的束修都赠他为衣食之费。 卜通爱他骚淫善战,故此不舍归家。 况且见水氏四十外的人了,儿子又老大,料道决无他事,所以更自放心,那里知他同杨大相公与得更契厚。 一日,焦氏生辰。 卜通先也送了三百文钱与他,道:'没有甚么与你庆寿,你拿这钱,烦人打些酒,买斤肉,收拾两碗菜,我同你夜间叙叙。 况向来都是一来就睡,总不曾坐一会儿。' 那妇人接过,次日预备停妥。 到晚上他儿子放了下学,看见了肉,定问娘要吃,焦氏给了他些。 乡下人容易不得见些奇物,那小孩子未免就多吃了些饭。 焦氏要等卜通过来暖寿,也不顾儿子饱胀,忙忙撵他睡下。 听他睡着,然后唤猫。 卜通越垣而来,二人明灯对饮。 先是一递一口的吃,后来你含了哺我,我含了哺你,说说笑笑。 又彼此脱了小衣,互相摸弄二物调笑,无所不至。 卜通道:'我们向来全是黑地摸索,今日点着灯做一个快活的。' 那妇人也兴动了,忙把家伙收拾,开灯点亮了,一同上床。 卜通卧倒,叫他上来。 焦氏道:'我还亏你做先生,连礼都不知道。 每常罢了,今日是你替我祝寿,你是主人,还叫我上去费力。' 卜通爬起,笑道:'有理,有理。 祝者,筑也,筑之一事,应该是我在上。' 遂客反居卑而主居高,两人弄将起来。 一个是祝寿,一个是领情,祝者祝之不已,领者领之不休,不肯便住。 不想那孩子吃多了就睡了,忽然肚子胀疼得醒来,才要叫娘,一睁眼,见先生精光着压在他娘肚皮上乱捣,他娘不住的哼,吓得不敢做声,忙闭上眼,不觉又睡去。 二人狂了半夜才睡下。 天明,卜通过去。 那孩子醒了,向娘道:'我夜里看见先生来。' 他娘道:'你在那里看见的?' 他道:'我肚子疼醒了,要叫你。 看见点着灯,先生精光光着压着你肚子上乱动。 我不敢叫,又睡着了。' 那妇人不好意思,假说道:'胡说,那是你做梦。 半夜三更,先生到这里来做甚么?' 【来祝寿的。】 那孩子道:'我何尝是做梦,明明看见先生在你身上一动一动的,你的屁股顶着,还哼呢。' 焦氏把他打了两下,他叫哭起来了。 到了馆中,卜通问他道:'你必定在家中又淘气来,我听得才打你呢。' 那孩子道:'我何尝淘气? 我才对我妈说我昨夜见先生在妈身上睡着动,他打我呢。' 卜通红了脸,喝道:'放屁!不许胡说。' 喝了过去。 这些学生听了这话,背地拿果子馍馍与这孩子吃,哄着问他。 一个八九岁娃娃知道甚么? 把他所见他令堂的这行乐图细述,这话外边也就传开了。 地方上没有生事的人,也无人管他闲事。 晚上卜通过去,二人说起,笑话了一会。 此后再不敢点灯,只是一味黑干。 过了二年,这孩子渐渐大了,有些知觉,夜间常醒。 他二人正在兴浓,一听得这孩子有些辗转声息,只得要住,常常阻兴,深为不便。 两人商议将板子撬开一块,仅可侧身而去。 安个活栓,日里安好,夜间除下。 焦氏过来就教,始得点着灯,放心大胆的做。 也混了四五年,易勤、易寿也成了大汉,仍一字不识。 易于仁也不叫他念书了,卜通只得辞了归家。 水氏查问他数年束修下落,卜通无言可对,夫妻大闹了几场。 水氏还借名在外做生意,不住还同杨大往来。 卜通无所事事,靠着老婆吃饭,耳中也风闻得水氏有些走邪路,又不敢查问他的来去。 一日私下问卜之仕道:'我不在家这几年,你妈常同谁来往?' 卜之仕道:'自从爹爹下乡,妈认了个杨姐夫,常到他家去同他睡觉。' 卜通暗暗气恼,又一心思想焦氏,到半年就恹恹病故了。 杨大的妻子七病八疼,半年前也死了。 杨大此时年已四十,水氏亦将望五。 只过了卜通百日,竟带着卜之仕做了拖油瓶嫁了杨大。 女婿忽变为丈夫,岳母变妻子。 更可笑者,那卜之仕叫了多年姐夫,忽然爹爹起来。 岂非卜通误人子弟,奸淫孀妇之报乎? 水氏嫁杨大之日,有人知他是三嫁了,就将一首古歌唱着送他,道: 辞灵羹饭化金钱,哭出先天与后天。 今日洞房花烛夜,三天门下会神仙。 又有人知他相交甚多,又作了四句赠他,道: 鹊桥偷渡曾多火,百辆于归事已三。 何羡三天能覆载,天天天外有诸天。 且说那焦面鬼大娘同卜通相厚几年,又常得他资助。 一旦分开了连理枝,拆散了鸳鸯伴,好生难过。 欲守不但无倚靠养活,且脐下这件作怪的东西,不得些肉吃便不能安静。 欲物色自嫁,奈这一副妆金的妙容,久无售主,欲偷或者还有那一种低眼见瓜皮,不择精粗的人来赐顾,儿子又大了碍眼,成日家行住坐卧一处,又没处驱逐。 每到难过的时候,便放声痛哭一场。 易于仁常常听见,想道:这妇人同卜先生私偷,【应前也就传开了句的话。】 近日先生去了,他故此这样伤心。 他大约也是个极淫的妇人,我何不收他回来,以备行乐之用。 【孰知是他年送命之由。】 遂叫人去对他说怜他母子无依要收养他的话。 那焦氏素闻易于仁连佃户的妻子都不肯放过,此去不但有得吃穿,料道也还必定受用。 遂千恩万谢,谨遵来命。 易于仁收他母子到家,叫他儿子相伴易勤、易寿。 焦氏虽面目可憎,易于仁是不择美恶的。 才到了房中,就同他干了一度。 那焦氏别了卜通多日,一腔淫念此时尽发泄来,口哼股叠,足颤手扳,众婢妾都在傍赏鉴,看得好不肉麻。 无不含笑,无不水流。 易于仁正投所好,甚是欢喜。 又觉得阴户干而且紧,乃家中诸妇所不及者,更自心爱。 【此妇形容如此,若再无一妙牝,卜通何所恋于前,易于仁何所爱于后? 此句断不可少,妙矣。】 但易于仁婢妾多,恩波不能常及。 他也分得了一个角先生,借此以为消遣。 见后园中那几个大猴会同人交媾,他但见人不在面前,褪了裤子,蹶着屁股,送这个弄一阵,又送与那个弄一阵,到也不寂寞。 虽不能畅心,强似以前常常空旷。 那一年二月尽间,春景融和,百花大放。 易于仁带了他的妻妾子女到牛首去踏青,不想牛质的儿子牛耕也往牛首来游赏,忽然见了这奇姐,魂不附体,只见他: 脸际芙蓉掩映,眉间杨柳停匀。 若教梦里去寻,管取襄王错认。 姝丽全由带韵,多情正在含颦。 司空见惯也销魂,何况少年光棍。 牛耕心中十分相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谁知道这奇姐心爱他更胜,俗说:槽头骂马看母子。 这牛耕系苟氏所生,苟氏已是个淫美之妇了。 况且又是胡旦之种,那胡旦又是个淫美的男子。 二美相合,有人这样的好模子,印下来的儿子自然是标致的了。 奇姐在家中,不过见些粗蠢童仆,何尝见过这样男子? 不要说这个主人,连跟随的八九个披发俊童,都生得秀美可爱。 他二人四目相觑,两情眷恋,竟有个分开不得的样势。 两处都要归家,少不得分头走路。 两人频频回应,恋恋不舍。 牛耕打发家人打听是甚么人家的女子。 家人去了一会,来说是土山易财主的家眷,那个年小是他女儿,牛耕回到了家,他父母只这个独种,疼得如龙卵子相似,在他身上百依百随。 牛耕撒娇撒痴,问苟氏说:'我今日遇见了土山易家的女儿,又年小,又标致,我要他做媳妇。 若不要娶与我,我就去做和尚,再不娶老婆了。' 苟氏听了这话,吓得了不得,忙对牛质说了。 牛质见儿子心爱,况且也是财主人家,正是门当户对,就依了他,烦人去说亲。 那易于仁闻他是尚书之弟,而且又财其主也。 前日在牛首也看见过牛耕,人物齐整,真是点着灯还寻不出这样门第同这等佳婿来,可还有推辞的事? 只假说几个不敢高攀,欣然婚诺了。 牛质怕儿子想坏了,赶忙就行茶过礼,四月尽就娶了过来。 次早拜堂,牛质见果然好个妇媳,真是一对美貌夫妻,心中大喜。 原来这牛耕小时,父母钟爱太甚,凡事任他性儿。 因吃伤了饮食,又寒暑不均,成了个休息痢。 又怕与他药吃,苦了儿子,日久把脏头努出数寸来,脾胃弱极,收不上去。 通红的一段翻跳着,好不碜看。 才着了急,忙替他医治。 过了半年有众,虽然好了,因日久受了风毒,成了个脏头风。 先还不觉,后来大了又作丧了,作丧就发起来,一时间肛门内外发痒,直痒得要死。 没法了,他弄个木槌儿戳戳,虽然受用,但木头死硬,肛门虽是杀痒,里面戳得甚疼。 因叫了个龙阳小子来,叫他把阳物弄硬了,甚是渺乎小尔,也只得叫他来试试。 他脱了裤子,伏在枕上,屁股高蹶,叫那小子弄他。 那小子先还不敢,因主人再三开谕了,也就挺然而入。 这小子的阳物虽微而坚久,弄得牛耕其乐无比。 自从得了这个妙趣,把家中的干净精壮小子送了八九个来侍。 红梅的儿子虽精壮而愚蠢,故不在选内。 【亏不入选,后来才留得住。】 牛耕把这几个小人与他们穿得好不光鲜,每夜轮换换着两个弄他的后庭,才睡得着,一夜也少不得。 他间或也弄小子们,但他弄人的少,人弄他的多。 傍人只说他是好此道,却不知他是要人弄他的此道。 且还有一说,古书上说,昔岳忠武部下有一军士,其妻怀孕数月,此人因犯军法斩首。 其妻后来生了一子,长大时身如大汉,头脸只有小孩子。 有格物的人说,人皆秉父母之精脉气血而生,此子在母腹,他父被刑,父子之气相感,故此头就小了,即如岷山西崩洛钟东应一个道理。 气感尚还如此,何况这牛耕是胡旦所造。 胡旦的后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此道,这牛耕虽不生脏头风,也自然是好人弄他的。 四月二十八日娶亲,这个月是小尽,初一是三朝,【说得如此详细,竟似实有其事者。】 请吃会亲酒。 他丈人家的这些亲戚多敬了新姑爷几杯,有些醉了,晚间上床睡觉。 他前一连两夜,因爱奇姐过甚,弄了八九次,乏困了,【不及令岳多矣。】 故不觉得。 这第三夜不但弄不得了,且又沉醉。 睡不多时,他的粪门是夜夜离不得人弄的,过了两宿,此时又痒起来。 他已醉了,见有人同他睡着,当是每常小子们陪侍。 想要弄弄奇姐,把个屁股尽着向奇姐跟前拱去。 奇姐不知其故,忙向后退缩让他,他又蹶着就了过来,不见动手,口中模模糊糊的道:'我屁眼里痒得很,你怎么不弄,倒躲开了?' 【他二人成亲这一段,与魏卯儿同边氏的事,前后一对,而两人确是两样。】 奇姐牝中昨夜乍得了些甜头,正想其中的妙境,这初一是阳气发生之始,他淫情一动,那一段肉也便大硬起来,听得牛耕说要弄的话,虽不懂内中的缘故,想道:'他既说要弄,我何不试他一试?' 前日牛耕弄他时曾用唾,他也学擦了些,搂着他粪门,一顶而入。 只见牛耕把屁股乱拱,他也用力连顶,直弄到根,一阵狠捣,觉得弄他的屁股比牛耕弄自己的阴户还有趣味。 那牛耕每当叫这些小子弄,他但以仆弄主,未免踮踮跛跛,只不过杀痒而已。 今遇了奇姐的这段奇肉,又粗又长,而且又硬,大肆冲突,弄得他有无穷的受用。 忽然醒来,见是自己的新洞房,却又有人弄他,心中大疑。 回头一看,竟是新娘子大弄新女婿。 他忙用手摸摸他屁眼中,乃是新娘子的阴门上的那一块肉门帘。 叫他拔了出来,问他原由。 奇姐方告诉他是胎中带下来的一段肉,上半月能硬,下半月便软。 牛耕大异,忙下床,剔明了灯,拿过来照着,细看了一会,道:'我前日不好问你的,我先还疑是你的病,后来我同你弄,碍着他,又不见你说疼,我当是拖抱的一心子,原来是这样个奇物。' 拿阳物同他比比,奇姐这肉比他还魁伟许多,心中喜不待言,不但是娶了一个美妇,且又得了一个美夫。 从新上床了,他倒仰卧了,把屁股垫高,叫奇姐上他身来,拿那肉送入后庭。 他自己用两手扳着腿直竖,整弄了半夜。 弄得牛耕哼成一块。 【一块二字奇,大约谓哼声总不断之意。】 屁眼中丫油抽得一片声响。 丫头们听见,还只说姑爷弄得姑娘这等受用,那知反是姑娘弄姑爷。 他两口子这个恩爱真是少有,互为夫妇,果是一对奇夫妻。 夜间或牛耕先弄奇姐,或奇姐先弄牛耕。 他二人: 夫妻不须拘次序,谁人兴动即先来。 到了十六的夜间,奇姐的却不能硬了。 牛耕告知他有这个病根,时离不得人弄的。 上半夜他睡,下半夜到书房去睡。 这叫他萝葡缨子满天飞,寻头子去了。 过了数日,奇姐偶然一夜睡不着,心中想道:这两件事各有妙境,人弄我固妙,我弄人更妙。 但我虽可男女并行,到底是女人。 要寻几个男人来弄,自然难出于口。 等我硬的时候,拿个丫头试试。 要与弄屁眼一样有趣,我买些好女子来,也可取乐,叫丈夫担着虚名,人只说我贤慧,买来服侍丈夫,我却又得了实惠,岂不大妙? 想定了主意,到了发硬之时,叫了个丫头试试,觉得其粪门又是一种滋味,各俱其妙,他就破囊买妾。 他是易于仁的爱女,又攀了这一门好亲家,又要图体面,与了女儿压箱的银子三千两。 奇姐叫媒人外面寻了八个好上样女子来,都与他们制了上好衣服首饰,一个个打扮得娇娇滴滴,亲自带了上去与公婆叩头,说道:'公婆只生得丈夫一个,故此替丈夫多寻几个小,图多得些儿女,将来可昌大门户。' 那牛质、苟氏都是心疼儿子的,见媳妇这样贤德,夸之不置,那知内中深微底里。 半月之内,奇姐把这八个女子都开辟了,方知这件东西俗名又曰屄,文其名曰阴曰牝,其形外扁而内圆,门小而中大,其形微有不同,其内中滋味则大异矣。 即如总是一个猪肉,或煮炒扈炸烧煎,其味自异也。 奇姐尝过新了,然后叫牛耕去刷锅。 牛耕见了这些妖妖娆娆的小女子,穿得花红柳绿,粉面油头,爱得了不得,尽力盘桓,在奇姐身上倒不应付。 他心中十分感激奇姐,又心中很爱他。 自已应接不暇,不能供他之欲,过意不去,把那八九个小子都赠了奇姐为小夫。 奇姐也就欣然笑纳,复谕众小子不必畏缩,当各赠其技,论优劣行赏。 这些小子们听此恩谕,方各展其能,他一个个都细细领其物之形质。 虽大同小异,然而内中之味亦自有别。 此后上半个月奇姐为正,牛耕副之,轮番弄这八个女子,或奇姐选领两个小子弄牛耕。 下半月牛耕为正,众小子为副,倒班来弄奇姐。 这些小子们同这八个女子叫做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不拘早晚日夜,偷得有空,就大家混弄一场,把他这几间卧房竟可牖其名曰淫窟。 大家混弄了二三年,这八个女子中竟生得有六七个儿女。 虽不知谁氏之种,自然都算在牛耕名下。 牛质、苟氏喜得异常,见这许多孙男孙女,每每赞奇姐的贤德。 即牛耕亦以为蟊斯之庆,每见这些娃娃抱在面前,便诵奇姐的好处。 他以杂种而生杂种,原不是甚么异事。 当日人谓李吴昊修降表李家,此可称祖传杂种牛宅。 一日,香姑回来看父母,留他住了两日。 他同奇姐年纪既相当,花容又堪匹,素常两人着实亲密。 那日香姑在奇姐房中坐着,说了一会闲话,笑向奇姐道:'这两三年了,我从没有同嫂子夜间讲话。 我今晚同嫂子睡罢,你可离得哥哥么?' 奇姐每常听得他陪嫁的丫头说马台之呆,讲他的些笑话,久矣想同小姑娘做些勾当。 今听他说这话,真是送上门的买卖,心中暗喜。 忙笑答应道:'我嫁了你哥哥,是做他的妻子,有甚么便宜处? 今日若姑娘肯来同我睡,我又是你的丈夫了,这是极妙的事。 我还稀罕你哥做甚么?' 香姑笑道:'你要是个男人,我就嫁你。 你讨我的便宜,我就来同你睡,看你夜里怎么打发我。' 奇姐笑道:'包你有个绝妙的方法,打发你个快心畅意。 不然我就算你的老婆,可好么?' 两人笑了一会。 到了晚间,香姑果然与他同睡,牛耕带着小子们到书房中去睡。 奇姐、香姑他两个都是骚淫极了的少妇,都脱得精光,共枕同衾的睡着,淫辞艳语无般百样不说出来,嘻嘻哈哈不住的笑。 两人都说上兴来,奇姐将香姑一把搂紧了,道:'我的心肝,我爱杀你了。' 连亲了几个嘴。 香姑也抱着他,笑道:'你既要做我的丈夫,快些打发我。' 奇姐笑道:'在我。' 就跨到他身上,香姑也当他是顽戏,不想果有个东西在胯中,戳了几下,戳了进去,抽将起来。 香姑急用手摸时,竟是嫂子的家伙。 此时淫心如醉,也不暇问,两人用力盘桓多时,才各睡下。 香姑捏着那肉,问他缘故,奇姐详细相告。 两人这一夜的恩爱,真到一百二十分的地位。 明日起来,彼此相看,不住的笑。 香姑经了奇姐的此物,觉得大小虽与马台的差不多,但马台是极蠢然一物,只知在肚皮上弄混而已,连趣话也不知说一句,亲嘴这件事是极易的了,他尚还不懂。 每当他要弄香姑,还有受用处,故不阻他。 却一点情趣也没有。 今日同奇姐两人枕头上笑谈谑浪,有多少亲爱,那奇姐又千奇百怪的弄法都同他做出来,两个狮子滚绣球一般,岂不有趣? 此后望前之内,香姑定要回来一二次,同奇姐作乐,不必繁叙。 且待我再把牛耕、奇姐夫妻二人的妙处略举数件,也可一新耳目。 那奇姐一日向牛耕道:'每常大家混弄,有何趣? 昨晚我想了一个妙法,做个大家欢喜如何?' 牛耕道:'怎么叫做大家欢喜?' 奇姐道:'你只听着,做出便见。' 遂叫众小子同丫头都到跟前,说道:'我们今日大家拈阉,上照男女数写两个一字,两个二三四等字,搓成团放在两处。 男的在一处拈,女的在一处拈,拈着了号数对的就做一对,大家一齐弄起。 若那个男的不济,先丢了动不得,罚他跪着,等众人弄完了,才许他起来。 女的若不等男人兴足,要说够了,受不得了,也要罚跪,你道有趣么?' 牛耕道:'好好,就是这样来。' 奇姐遂解衣,道:'都脱光了着。' 大家都是混弄熟了的,男女毫无羞愧,答应一声,解带脱裤,松扣卸衣,笑嘻嘻都脱得精光。 数年来,这几个小子皆长大了些,那阳物粗长细短也都改头换面,大非昔比。 牛耕做了阄儿与众人拈,内中有一个小子姓王,混名叫王彦章,他的阳物虽不甚粗,约有七寸来长,一个大长的光头子坚硬如铁,本事可以熬一两个时辰。 因王彦章当年人称为王铁枪,奇姐因他的阳物尖细长,故赠了他空个美号。 奇姐每常又喜他弄得长久,又有些怕他太久,几个女子都惧他几分。 他每常同奇姐弄,不过是奇姐自己饱足了就叫他歇,那小子可敢不依? 他再不得遂意。 今见奇姐这话,暗祷道:'怎得奶奶拈着同我一对,就是造化了。' 此时众小子见了这些女子的妙物肥瘦高低不等,毛光多少,各各阳物如旗竿般竖起来,像和尚撒酒疯似的乱跳。 奇姐见王彦章的分外挺长,如笔管枪相似,指着笑道:'不知谁造化低,拈着他呢。' 向牛耕道:'你同他们拈,我同丫头们拈。' 各人拈了一个,打开看时,除奇姐是个三字,那王彦章恰好也是个三字。 他欢喜欲狂,也顾不得,上前一把抱住,道:'我服事奶奶去。' 抱到床上,掀起腿来就弄。 只听得一个丫头叫做蒋迎儿,说道:'我造化低,偏偏的对着金三儿。' 你道为何有这绰号? 一个小子叫做金三,他那东西着实不济,又小又快,弄不上三五下就不得。 当日金三儿辕门拜倒,因此拿了他做的绰号。 金三道:'你不要发急,等我挣命也多弄一会,尽你的兴就是了。' 众人听说,笑着各寻对子。 也有在椅子上扛着腿弄的,也有在春凳上将腿夹在肋下干的,也有地板上铺着席子对面弄的,也有爬在杌子上打背后弄的。 正都才动作,只见那将迎儿道:'你当真挣命么? 动不得,下去跪着,我不图快活罢了。 还把我当褥子垫着睡么?' 不住尽着推。 金三死紧的抱住,道:'我等歇歇,或者还动得,你何苦这么性急?' 迎儿听他这样说,也还想他或者再动几下,就不推。 耳中听得众丫头这个哼唧,那个呼叫,由不得心中发火,见他尽着不动,急道:'你到底是弄不弄?' 那金三没奈何,把身子探起些,挣着还想抽抽,谁知阳物如鼻涕般掉了出来。 他连忙拿两个指头捏着往里填,倒折了回来,那里进得去? 迎儿叫道:'奶奶你看,金三不遵奶奶的令,软得掉了出来,拿指头捏着都塞不进去,还不肯下来呢。' 奇姐笑着叫两个小子将他拧着耳朵拉下来,跪在地下。 迎儿坐起,一面揩着牝户,说道:'受瘟罪的,有名无实,生出这样现世的东西来。 我叫做糟鼻子不吃酒,虚就其名,一点乐处也没有,倒把胯裆弄得黏湿湿的。' 看见别人正弄得高兴,他由不得气来,再看金三的阳物,越发缩得如肚脐一般。 他又是气,又是那好笑,骂道:'挣命鬼,看看你这个贼样子,方才还想等硬些再弄呢。 再缩进去些,好像个老婆子。' 尽着啯哝个不住。 大家弄了多时,内中有三个泄了的动不得,那几个丫头一齐叫道:'奶奶,他们都动不得了,该怎么样?' 奇姐正被王彦章弄得上气不接下气,闭着眼哼呢,听得说,睁开眼睛一看,见牛耕在内中,不好罚跪的,便颤着声儿说道:'这,这也还罢,罢了,免,免,免罚罢。' 那牛耕同几个小子听得这话,都才拔了出来。 那金三道:'我动不得就罚跪,他们就饶了,奶奶这样偏心。' 迎儿向他啐了一口,道:'他们像你这样不长进来? 弄了这么一会,还要怎么的? 你要有这本事,我就替你念佛,难道一日弄到晚才算得么?' 那金三瞅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阳物,笑着叹了一口气。 再过了一会,大家都歇了手。 这王彦章拿出了本事来,一阵紧似一阵,把奇姐弄得骨软筋酥。 是他自己发的令,要说受不得要罚跪,只得咬着牙死捱。 不想他越弄越精神起来,奇姐实在有些挡不住了,遂搂过他脖子来,悄向他道:'你把我也弄够了,我禁不得了,你歇了罢。' 他也悄声说道:'我从不曾在奶奶身上丢过,当我这一遭罢。' 奇姐道:'我实受不得,你弄坏了我呢。 那迎儿先同金三弄得不像意,你同他去弄,要泄的时候就再上我的身上来弄,遂你的心就是了。 且让我略歇歇。' 那小子见他说得苦楚,又不敢得罪他,只得依允。 遂跳下床来,只见那迎儿拉着这个问道:'你快活了几下子?' 又问那个道:'你受用了多大一会?' 众丫头见他着急,越发要急讥他,这个说如何快活,那个说怎样受用。 他正在急得恨不得掉泪的样子,咬牙切齿的咒那金三。 王彦章笑着上前一把抱住,道:'你不要骂了,我替你消消气罢。' 把他抱到奇姐床上,他连忙把腿跷开,王彦章一挺而入,一阵乱捣。 迎儿叫道:'好亲哥,好东西,不枉是个男子汉,弄得真好。 像那样脓包,空与他个男人做。' 奖这个一句,贬那个一句,众人看着不住的笑。 后来弄得他屁股乱颠,两条腿如害疟疾一般乱颤,口中连声叫道:'好哥哥,好汉子,你肏死了我罢,我知道你快活死了,我打屄心子里受到用心窝里去了。 嗳哟,我的亲爹,你好弄。' 他无样的言语不混叫出来。 又有许久,他道:'罢了我了。' 便闭着眼不做声。 王彦章见他那样子,也甚是有兴,蛮舂混捣了一阵,竟得精来。 叫道:'奶奶快来!'奇姐先被他弄得软瘫热化,叫他歇了。 此时看见迎儿的这样骚浪,兴又大发,正要叫他来弄,听得叫,忙忙仰卧,也将两足直竖,王彦章就势放在肩上,自根至顶,抽了数十下,方一泄如注。 两人歇了,那迎儿才醒转来,赞道:'好本事,这才叫个鸡巴,真好汉。' 奇姐笑道:'你先把金三也骂够了,此时也不用你夸他,你下去罢。' 叫金三道:'都完了,你也起去罢。' 那金三看了王彦章这一番狂弄,又见迎儿这一种骚浪,他的阳物又有些硬气。 见迎儿才下床,他来拉着道:'你才笑话我不得硬,这会子怎又起来了? 我再同你弄弄,足足兴。' 迎儿用指头在他脸上一扫,道:'不害羞的,还想受罪呢。 鸡打鸣一般,你硬一百回,还不如别人一会呢。 我一辈子没有人弄,也不稀罕你。' 众人齐笑,连金三也笑起来。 时已将晚,吃毕饭,掌上了灯。 奇姐道:'拿酒来,论功行赏。' 王彦章三大杯,次者两杯,又次者一杯。 向金三道:'你跪苦了,虽不济,也赏一杯。' 大家说说笑笑,吃了一会。 奇姐搂着牛耕上床同卧,众丫头各寻日间的伴侣。 牛耕先弄的那杨娇儿跟住王彦章,道:'奶奶同相公去睡,我应该是你的。' 迎儿道:'我同姐姐伴他罢。' 娇儿笑道:'你各人有对子,如何同我共一个?' 迎儿道:'他也算得个人? 我是不要他的。' 因低声道:'好姐姐,你看奶奶那样本事,还敌他不过,你由着我,或你乏了,我与你做个替身也好。 你只当积阴骘罢。' 拉住王彦章,道:'姐姐就杀我,我也不放他的。' 娇儿见他有些着急,笑道:'我倒肯容你,怕金兀术舍不得。' 金三道:'罢罢,咒骂得利害,我不敢惹他,我个自睡罢。' 众人又笑了一阵,方才各寝。 一宿淫媾,自不必说。 过了几日,奇姐那肉发兴起来,又叫了众男女到跟前,道:'今日再弄个样儿。' 叫丫头们将红毡铺在地板上,上设棉褥,拾过一条春凳来放着,又叫取一罐酒来,道:'这做罚酒。' 吩咐道:'都脱了着。' 众人齐脱光,奇姐道:'今日先男后女。' 指着金三道:'你不济,和你不着,你只好等人弄,你就头一个爬在春凳上。' 他只得爬着。 奇姐又指着一个小子,名李四,混名叫做疙瘩头,说道:'你就弄金三。' 你道怎么叫做疙瘩头,他的阳物只得一握多粗,有六寸来长,一个龟头像个大蛋一般,众人起他混名叫疙瘩头。 那金三道:'我造化低,不叫我弄人罢了,还叫我捱这大疙瘩?' 众人笑道:'这只怨你的膫子不争气,不要怨人。' 李四道:'你不要怕,我多用些唾沫就是了。' 他搽了,往粪门中一顶。 那金三虽是弄熟了的,但这头子大得利害,他咬着牙,哼的一声,才被他弄了进去,出了一口气,道:'够了,我受得了。' 那奇姐又指着一个道:'你就弄李四那小子。' 他就插上,一个个挨次弄上了。 只剩牛耕、奇姐、王彦章三个。 奇姐叫牛耕道:'你弄孙五。' 牛耕也弄了进去,又叫王彦章道:'你的本事好,服事你相公。' 王彦章不敢造次,用了许多津唾,慢慢的顶入。 奇姐笑道:'该我弄你了。' 两手扳着屁股,也不用唾,对准往里狠狠一下,进去半截。 王彦章道:'奶奶也略用点唾沫是呢,几乎把我的弄裂了。' 奇姐笑道:'前日你把我也弄够了,我这算报仇。' 王彦章道:'料道弄不死我,我捱着。 奶奶索性弄到根罢。' 那奇姐往里几下,弄没至根。 王彦章道:'大家动罢。' 奇姐道:'且不要动着。' 叫丫头取了几块旧绢帕来,道:'你每人拿一块兜着下身,都过来看着我们弄,等弄完了,看你们淌出来的,以骚水论多少罚酒。 多的多罚,少的少罚。' 众丫头笑嘻嘻依着兜上。 又叫到面前来看着,说道:'动呀。' 大家一齐抽动起来。 先还不觉,后来一片声响,又是那笑声盈耳,不多时,早有几个完事的伏着不动,那不曾泄的还乱抽乱拱。 又过一会,只有王彦章与奇姐不曾完。 奇姐扳着王彦章的胯骨,王彦章扳着牛耕的胯骨,捣个不歇。 奇姐往下一送,王彦章也往下一送,两人的力,弄得那牛耕快活非常,哼声不住。 多时,奇姐兴过,说道:'都歇了罢。' 抽了出来。 王彦章虽未足兴,不敢不遵,也只得拔出。 众人挨次起来,那疙瘩头往外一拔,金三儿一个大屁,异常响亮。 众人大笑道:'好东西。' 金三笑道:'你们笑甚么? 这叫做放炮收兵。' 奇姐验看众丫头的帕子,无一个不淌得精湿。 每人罚酒一大钟。 歇息了一会,奇姐道:'丫头们看得苦了,都过来仰睡着。' 众丫头正都急得难过,听说,忙忙睡倒,都将两腿跷开等候。 奇姐道:'不论谁弄谁,每人轮流一百下。 只要狠狠的弄,不管他们丢不丢,丢了是他造化,不丢怨命。 要弄得轻,罚酒一杯。 不许多抽,多的也罚酒。' 金三叫他在傍数数。 数差了也要罚。 金三道:'我不会弄罢了,难道数数都不会?' 他遂坐在红毡子上,道:'你们弄,让我数。' 那奇姐就到了一个丫头身上弄上了,道:'你们都弄上了,让他好数。' 王彦章就爬到迎儿身上,奇姐一看,道:'相公同我并你们九个人,只八个丫头,少一个,怎么处? 也罢,你们那个不济的情愿苦饶,就免了罢。' 这些小子都好此道,听得这话,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 那牛耕先自己弄丢了,又被王彦章弄得他浑身通泰,觉得乏倦,便道:'叫他们弄罢,我困了,且去睡一觉再来。' 遂到房里睡去了。 奇姐道:'你相公既懒惰,你们各寻对儿弄。' 众人都弄上了。 奇姐看见,叫金三道:'你好生数。' 遂大家一齐动作,自首至尾的抽将起来。 一下重似一下,数到一百,丫头们也有丢的,也有不曾丢的。 只有王彦章弄那迎儿,他那长物直攘到底子,下下皆中要害。 只四五十下,迎儿就丢了一次。 此时又将要丢,见数已足,忙把两手搂紧了他的腰,把屁股往上乱就道:'好哥哥,好老子,你可怜我,再抽几下,这一歇,我就要死了。 活祖宗,我哀求你。' 王彦章见他骚得可怜,也十分动兴,又狠捣了几下,只见他鼻孔中哼了几声,道:'哎哟,好亲哥,可够了我了。' 搂着王彦章亲了几个嘴。 奇姐笑道:'丫头不遵令,王彦章恂私,每人罚一大钟。' 二人吃了,奇姐道:'不要乱了,挨着换。' 奇姐爬到迎儿腹上,众人都挨次换转。 正才要动,只见金三儿道:'哎哟,我多昝倒泄了,淌了一毡子。' 众人都笑得打跌。 那迎儿接口道:'我劝你倒不如割掉了,当个老公罢。 那东西还要他现世。' 金三儿道:'你笑话我,有人还爱他呢。' 迎儿笑道:'只好石女儿还爱他罢了。 女人们是用他不着的。' 奇姐道:'动罢。' 又一齐抽将起来。 到了七八十下,迎儿将奇姐的屁股两手尽力下搬。 奇姐笑道:'怎下死力扳着我的屁股? 扳得我不疼么?' 迎儿道:'奶奶你是我的恩主,只得二十来下了,说不得你忍着些。 我扳着你还有些力。' 大家弄足了数,又轮班转换。 奇姐道:'这一回大家弄个快的。' 遂一齐乱抽。 那金三儿数不清了,舌头在嘴中乱转,说不明白。 奇姐大笑道:'你说会数,如何数不来了?' 罚了一碗酒。 这一阵紧抽,有几个泄了动不得的,每人罚了一大钟。 又弄多时,奇姐把八个丫头都弄遍,也兴足歇了。 问王彦章道:'你呢?' 他答道:'我还早呢。' 奇姐道:'不要苦乐不均,那几个先歇了的丫头们都没足数,差多差少,你都去补足了罢。' 这几个没有弄足数的丫头正在那里暗恼,听了这话,一个个笑逐颜开,道:'奶奶恩典,真是公平。' 这个道:'我差四百。' 那个道:'我少五百呢。' 又一个道:'该我先弄。' 那一个道:'是轮着我的。' 相争相闹。 奇姐道:'都不许吵。' 叫取了些拳马儿来,叫他们几个猜状元拳,谁先猜着谁就先弄。 遂一齐猜,一个赢了的,王彦章也不等别人猜完,拉过来就弄。 那丫头也巴不得弄足了数,一个个挨次补完,那王彦章就泄了。 他方弄了个心满意足了。 过了十数日,奇姐这阳消阴盛的时候,叫了众人到跟前,指着八个小子说道:'你们虽都同我弄过,或今日这个,明日那个的。 今日叫你们均沾雨露,你们凭我指名叫着,到我身上来弄。 不许争嚷,不拘工夫多少,只等你们弄丢了为度。 却不许你们泄在我的里头,怕小肚子胀。 放一个碗在傍边,临泄时拔出,冒在碗里。 到临了看有多少。' 王彦章道:'小的也要求奶奶与我弄丢了呢。' 奇姐道:'你利害,恐我熬不得。 也罢,你同相公先弄,等他们弄完了,也就好一会工夫,你要不住的抽,也就有好几千下了。 【恐胡旦之股尚未必能禁止,牛耕也可谓跨阉。】 然后到我跟前,或者差不多了。' 奇姐遂脱了衣裳,众人都脱尽。 奇姐叫丫头拿个垫子,双摺着垫在股下,仰卧着。 王彦章也拿个垫子,摺了放在奇姐身傍,与牛耕垫着屁股,扶他仰睡。 架起两腿,将那大长的阳物对面送入他粪门中,不住的轻抽慢扯,看着奇姐作用。 奇姐向金三道:'你不要说我偏心,你实在算不得,只好在傍边看着罢。' 那小子急得几乎掉泪,跪下不住叩头,道:'奶奶的恩典我虽不济,求奶奶一视同仁,当小的也弄弄,沾沾大恩。' 说着,只是叩响头,震得地板通通的响。 奇姐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可怜见的,想了想笑道:'也罢。 你就来当头阵罢。' 他满脸是笑,答应一声,爬起来就上床,伏在奇姐腹上说道:'蒙奶奶大恩,但小的这一弄进去,就要冒的,恐一时拔不及,冒得满到处,奶奶不要见怪。' 奇姐见他如此说,倒反心爱,便道:'许你泄在里头罢,别人不许。' 金三笑向迎儿道:'你笑骂我,你看奶奶独加恩到我呢。' 一面笑着把阳物送入牝中,竟动有二十来下才完事。 他喜道:'造化造化,今日争气,好快活。' 奇姐笑道:'果然你今日算好的,还动了几动。' 他一面抽出来一面说:'一来是奶奶的恩,二来是奶奶这宝贝好的缘故。' 指着迎儿道:'他不怪自己的不好,倒骂我不济。' 那迎儿一口唾沫吐了他一脸,他指着笑道:'笑话我弄进去就冒了,你还不等人弄进去,怎就冒出这样一大朵子来?' 说得众人都笑了。 奇姐指着一个个叫着上身去弄,也有抽几十下的,也有三百抽的,只疙瘩头抽了有千数才完。 奇姐同别的小子弄时,似有如无,只疙瘩头弄得他才哼唧了几声,屁股略动了动。 众人到临泄时都拔出,拿碗接着,冒在碗内了。 此时王彦章也把牛耕抽了几千下,那牛耕也兴足了。 王彦章见众人上上下下,眼中急得冒火,见都完了,道:'奶奶,我来罢。' 奇姐点了点头,他忙忙拔出,就到奇姐身上,忙忙插进,一口气就有千余。 奇姐通身爽利,把两只腿勾住了他下身,两手搂紧他腰背,又一会,奇姐浑身都动,口内娇声呖呖,听得人魂消。 他丢了,双手捧着王彦章的脸亲个嘴,道:'还是你行。' 那小子见奶奶奖他,又重鼓威风,没棱露脑抽了一阵,道:'我也要完了。' 才要拔,奇姐两手勾着他,道:'你也泄在里头罢。' 那小子又着着实实抽了几下,方不动。 定了一会,方下身来。 先牛耕被王彦章弄得浑身酸软,停了片时,见奇姐弄的那娇声骚态,着实爱人。 他爬起,拿枕头靠着,看他们弄。 王彦章弄完了,他又觉兴动。 奇姐才要起来,他道:'且住着,等我来将个军。' 奇姐就不动,他爬上身来,因看得火动久了,只几十抽就完了事。 那奇姐也十分兴足,觉阴中精满,拿块袖帕用手捣住,坐起看那碗中,笑道:'也有这么些呢。' 叫丫头倒在净桶内。 他也下床坐在净桶上,挖出许多黏黏涎涎的东西,把牝户揩净了。 【奇姐一敌九人,较女敬德还多一个。】 到一张醉翁椅上坐着,笑对众人道:'你们的东西我今日至诚明透了。 我替你们考个等次,看你们心服不心服?' 指着王彦章道:'你的物件既长,工夫又久,只可惜细些,若再有李四的疙瘩那样粗,就真是个异宝了。 虽说此,众人中少不得算你第一。' 又向疙瘩头道:'你的阳物也不为短,工夫也还看得过。 若得上下一般粗,王彦章也不能攒你的先,可惜犯了赖字的病,只好算第二了。' 又叫过郑二周四来,道:'你两个大小也差不多,都不过三几百的本事。' 指着周四道:'你弄得比郑二略在行些,你算第三,他算第四。' 只见那金三儿笑道:'我不消奶奶批评,我自己会考,我又小又快,又软倒过来,我是头一个,我算第八。' 奇姐众人都笑。 奇姐又指着钱五、孙七道:'你两个真是一对,大小长久都是一样。 但钱五又不及你些,孙七第五,钱五第六。' 只见那李六道:'奶奶考的我不服,我的膫子不比他两个的大些,就是我的工夫,虽赶不上王彦章、疙瘩头两个,比他四个的都长久些,怎么倒把我在第七?' 奇姐笑道:'金三自己还知道短处,你竟不自知,还不如他了。 这样说,还该考在第八才是。 你的东西虽大,却不坚硬,男女干事全要阳物像钢枪一般,【戳通肚子,奈何? 】下下着实,方有趣味。 你的弄在里头,竟不知觉,间或顶在花心上,倒软了回来,再不得爽利。 不要说你有几百抽的本事,就有彻夜的工夫,有甚么妙处?' 指着金三道:'他算第一不济了,像他方才抽的那一二十下,我还觉得有个硬东西戳得痒痒酥酥的,你弄了那一会,我里边竟不知道。' 那李六被这一番话说得垂首丧气,迎儿在傍插口道:'我前日起他个混名,叫做李皮条,他还骂我呢。' 笑着向李六道:'你听奶奶说的,我起的混名错不错?' 李六道:'闭着骚嘴罢,蒋赛猫。' 奇姐笑问道:'你怎么叫他蒋赛猫?' 李六道:'那猫叫秧,还不等公猫上身,就喵喵的叫,直等弄完了,才不做声。 他只膫子挨到身上就叫起来,弄完了他还不住声,所以我叫他蒋赛猫。' 奇姐大笑道:'这名字不错。' 迎儿道:'你把嘴夹着罢。' 李六笑道:'你要夹得住,倒没有那些水淌出来了。' 众人都笑了一阵。 金三儿向奇姐道:'奶奶方才批评我的那几句,小的脸上争了多少光,真感恩不尽。' 奇姐对众丫头道:'你们都是我细赏鉴过的,我也替你们考个次序。' 那八个丫头赤条条笑嘻嘻齐站在面前。 奇姐指着一个冯美儿道:'你的这阴户要算绝品了,又暖又干还在次,弄将进去,阴门像个荷包口儿紧紧收住,还不足为奇。 那里面软脓脓裹住阳物,乐不可言。 大约千人中还找不出一个来,自然是第一了。' 因问众小子道:'你们都同他弄过,我说的是不是?' 众人齐应道:'我们每常同他弄,只觉得快活有趣,也不能说他的妙处。 才听奶奶的话,一丝不错,果然出奇。' 那丫头得这番褒奖,笑着满面欣欣自得。 奇姐指着杨娇儿道:'你虽不及他的阴户,浅得有趣,下下捣着这花心,你也受用,男人也受用,该在第二。' 又对迎儿道:'你的这风骚在他众人之上,就是你的阴户也不在美儿、娇儿两人之下,可是李六说的淫水太多,一弄进去,抽不几下,那水一阵阵往外冒,令人的阳物都插不住,弄一次要拿盆接着,大约也有半盆。' 那迎儿笑道:'奶奶说的怕人子剌剌的,我这是条肉沟,不是阳沟,那里就泛些水?' 金三接口道:'你前世是个水淹死的人托生来的,胀了一肚子水,拿肉棍子一通,水就打这洞里淌出来。' 说得大家都笑了。 奇姐指着沈艳儿道:'这丫头生得异样,你们可觉得?' 众小子们道:'小的们那里知道这些奥妙?' 奇姐笑道:'蠢材,可惜屄与你们瞎弄。 他的阴门生得甚高,在小肚子下,离粪门有四五寸远,你们看看别人有像他的么?' 众人笑道:'是呀,别人果然没有。 可惜我们都混弄了几年。' 奇姐道:'他的又光又肥,可惜太松,再要紧暖些,也算得第一二。 迎儿第三,他只好算第四了。' 疙瘩头道:'是真,我弄别人,到门口还要紧紧的,惟独他,轻轻一送就到根,全不知觉。' 奇姐又指着个韩媚儿道:'你无可取,一个阴门同粪门连在一处,对面再不好弄,所以我每当不是叫你上我身上,就是叫你马爬着往后弄,却有一件妙处,是妇人中极难得的。' 问道:'你们可知道?' 众人道:'小的们越发不懂得了。' 牛耕忽说道:'我觉得有一种异样,但同他弄到那快活的时候,像有些微微的香气,说不出来的那一种甜丝丝的味儿,在他屄中冒出来,可是么?' 奇姐笑道:'还是你知些窍,这些蠢奴才,别的不知道罢了,难道连鼻子都没有的?' 众人说道:'我们也常闻见些香味,只说他用香肥皂搓的香,那里知道是那里头的妙处?' 只见金三道:'我的武艺不济,也从没有弄得他快活,并不曾闻过这香。' 走过来低下头道:'我闻闻看。' 那丫头笑嘻嘻一个大嘴巴,金三捂着脸道:'我好意赞你,你倒打我这一下。 他们混捣倒罢了,我连闻闻都不依。' 那丫头笑着又一张手,他忙躲开了。 王彦章笑着向奇姐道:'我前日一个笑话,我还不曾告诉奶奶。 我同他弄了一会,他的水把粪门都淌湿了。 他一时高兴,叫我狠狠的弄。 我便出出进进,狠狠的乱捣,忽然一下戳到他粪门里头去。 因用力大了,几乎攘到了根。 他不怪自己的两个眼子长在一处,倒还骂我,把我摔了几下好的。' 奇姐笑了一场,指着一个陈莺儿、一个褚燕儿道:'你两个分不得好歹,都深得没影,我的也有六寸多长,从不曾挨着底子。 莺儿的又还紧暖些,算第六,燕儿第七。' 王彦章道:'奶奶,真是识宝的回回,不要说奶奶的东西,我的膫子比奶奶不还长个寸把,还摸不着他两个的底子呢。 小的前日说他欲穷到底,除非丈八蛇矛,他还骂我嚼蛆。' 奇姐指着卫嫣儿道:'你的也不为深松,也不为湿冷,倒好个阴物。 只可惜有些臭。 那个妇人的不臭,洗洗就好了,你的便拿一担香熏了,也是没用。 夏天勤洗晾着些,还不觉,冬天盖着棉被,越弄越臭,冲入脑子,凭你怎么高兴,那一熏,就毫无情趣,这是胎里带来的病,也怨不得。 只好你做第八了。' 那金三笑道:'我有个笑话讲与奶奶听。 一个瞎子娶了个老婆,阴臭得当不得。 那瞎子怨恨道:'怎生这样个臭东西? '那妇人道:'你不要没福,这是鲞鱼香,上等的好物,你倒嫌臭?' 那瞎子想了想,笑道:'不错,果然鲞鱼是这个味儿。' 瞎人疑心最重,他要出去算命,再三嘱咐女人道:'你千万不要到大门口去。' 日日如此,那妇人依他,只在屋里坐着。 一日,瞎子回来,恰好一个卖鲞鱼的担子歇在门首,他闻得那味,一进门就乱嚷道:'我叫你不要出来,如何又到门口来站着? '一路吆喝,问了进来。 那妇人正坐在屋里,问道:'你叫些甚么?' 瞎子发急道:'叫你不出去,你又出去做甚么?' 妇人道:'你见鬼来,我坐在这里,谁去来?' 瞎子道:'你还强嘴,你不曾出去,怎么鲞鱼味儿都香到街上去了? ''众人大笑。 金三儿笑向卫嫣儿道:'你明日也要香到街上去呢。' 那嫣儿笑着骂道:'砍千刀嚼舌根的,人说只有烂了的枣儿,没有烂了的嫂儿。 我的鲞鱼臭,还有人同我弄,强如你那秤钩儿一样的东西,还没人稀罕呢。' 金三道:'谁说? 你们这些坏人罢了,奶奶现还心疼我呢。 你笑话我是秤钩儿,我就说个古话你听。 一个后婚女人要嫁,托那媒婆说,找要像铁一样的东西,我才嫁呢。 媒人说成了亲事,嫁了去。 晚上成家,弄了几下,那膫子弯了过来。 妇人急了,次日骂媒人道:'我说要像铁一般的,你倒寻了个秤钩样的东西来。' 那媒人道:'你好呆,秤钩儿难道不是铁的么?' '说得众人哈哈大笑了一阵。 奇姐又叫众小子道:'你们的我都考过了,我的你们也弄过多次,大家也说说我的何如?' 王彦章道:'奶奶的真是绝顶的了,又浅又熬得久,下下攮着底子,果实有趣。' 奇姐笑道:'人岂不自知,我的也未必极浅,还是你的长,要说熬得久——'指着众丫头道:'他们都不及我。' 疙瘩头道:'我只觉奶奶的紧得有趣。' 奇姐摇头道:'也未必,还是你的头子大,然而也还不很松。' 一个道:'奶奶的真干得好。' 奇姐笑道:'干也不能。' 指迎儿道:'还不像他那些水。' 一个道:'奶奶那里头像个火炉,弄在里面,似拿热水泡着一般,受用多着呢。' 奇姐道:'很热也未必,我自己觉得里头还不寒。' 一个道:'奶奶是十全的。' 用手指着阴户道:'你们看,不像沈姐姐一般的高么?' 奇姐笑着用手摸着阴门,道:'我的虽没有他的高,也还不十分低。' 金三道:'我说个笑话儿奶奶听。 一个呆子娶了个老婆,摸着了阴门,惊道:'甚么人研了这么个大口子去?' 那女人道:'是屄。' 呆子道:'造化,亏是低,要高些,连肠子都研出来了。' '大家笑了一会。 周四道:'美人在风流,你们不在行。 奶奶的风流还有对儿么? 这就是普天下没有的。' 奇姐笑道:'风流二字,我不敢多让。 要说普天下没有,就是谬奖了。' 又一个道:'你们各人说的只是一样,据我看起来,奶奶的这件宝贝,干也有,浅也有,紧也有,暖也有,高也有,没一件不是好的。' 奇姐笑道:'妇人的阴户有五好五不好。 五好呢,是紧暖香干浅,五不好呢,是宽寒臭湿深。 我的虽五好未必俱全,大约五不好也没我的分。' 那奇姐见金兀术独不做声,笑向他道:'你虽然不济,不曾十分尝着滋味,你也还弄过多次,你就不批评一句?' 他笑道:'奶奶的好得很,我也没得说。' 奇姐道:'好歹不妨说两句。' 他走近前,跪下,用手捩着牝户,闻了闻,道:'我只觉得香。' 奇姐道:'这是你假奉承我的,虽不臭,要说香也不能。' 金三儿道:'小的可敢说谎?' 看见奇姐阴门内如龙眼大一块肉,碎糟糟似一朵花心,爱极了,伸舌头舔了几舔,又拿嘴合在阴户上含着,咂了几咂,道:'不但香,还甜呢。' 又伸着舌头到阴户中乱舔。 奇姐甚觉有趣,把屁股往外探探,身子靠在椅背上仰着,他竭力舔搅了一会。 奇姐心爱得了不得,搂着他亲了个嘴,道:'你虽然不会弄,倒知趣爱人。' 此后奇姐分外疼他,倒常同他弄弄。 众小子道:'奶奶是菩萨心肠,个个施恩周到。' 这几个丫头中,奇姐独钟爱迎儿。 因他性情风骚,与己相合,他有一种生成的骚态,井非矫揉造作。 阳物只送了进去,他两腿似棉花一般,一痒过头,阴门上腆,浑身如弱柳迎风,口中的淫声艳语无般不叫出来。 到将丢之时,星眼朦胧,双娥微蹙,那种骚态,不要说同他弄的人消魂,旁边看的人更觉筋酥。 奇姐要同人弄的时候,先叫一个同迎儿弄,他自己同着那小子在旁看。 看得阴中之水不住长流。 那小子的阳物胀得青筋暴甚,看到十分忍不过了,然后方叫小子去弄。 那阳物分外坚硬,他自己阴中更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妙境。 所以但要干事时,定叫迎儿做一员先锋。 那丫头也乖巧,善能迎合主母之意。 奇姐待他也十分加厚。 有几句道这奇姐的异处: 窃窕内,腰间有健男之碓; 娇媚中,胯下兼数妇人之勇。 孽具偏能识窍,尝得出众女子之干湿深松; 牝中更善面评,辨得明诸校重之细长粗短。 淫妇班中推独异,妖狐队里可称尊。 他夫妻淫秽的事,也不能尽述。 只看牛耕这样儿女,非杂种而何? 有此声名在外,所以人皆称杂种牛宅,真可发笑。 再说牛质有个妹子,嫁了一个姓文的老学究。 他生了个女儿,小名贞姑,自幼父亲教他念书,把古来节烈的事常常讲说与他听。 到了大了,贞静贤淑,言笑不苟,人都称他为迂夫子姑娘。 【与腐头巾阿姐遥遥一对。】 贞姑嫁的丈夫,姓鲍名复之,是一个少年好秀才,他是鲍信之的堂弟。 这贞姑嫁到他家,真是四惠咸备的妇人,【写一贞姑,为奇姐作一反衬。 贞淫不并立,故奇姐死于他手也。】 夫妻相敬如宾。 贞姑常到牛质家来,奇姐见他古板板,无多言无妄笑。 他本是个骚淫无匹的人,眼睛中如何看得惯这等迂腐女子,心中尝想要弄他一弄,破破他的腐气。 但贞姑总不留宿,未得其便。 这一日又来走走,奇姐定要留他过夜。 说了许多贤德的话,道:'我们姑嫂虽会过多次,从来姑娘没有在这里过夜。 姑娘若不见弃,我们今晚同宿一宵,说说家常,也见至亲的亲热。' 那苟氏疼这媳妇像心肝蒂儿一般,见他要留小姑娘,也再三相劝甥女。 贞姑见舅母表嫂这样好情,只得住下。 夜间奇姐叫牛耕往书房去睡,他陪着贞姑说长道短,坐到三更有众。 有心算计无心,那贞姑见表嫂这般亲热,虽然困极,怎好撇下去睡,只得坐着。 奇姐见他困得很了,然后道:'姑娘像是倦了,请安歇罢。' 一同上床,那贞姑困了的人,倒下头便睡着了。 奇姐各有心事,他却不睡。 等了一会,听他睡沉,叫了两声,又推了几推,总不见他动。 遂揭开被,轻轻将他裤解开,把裤子褪下,扶正了他身子,扛起两股,上得身来,把那一段硬肉慢慢塞了进去,弄将起来。 及贞姑惊醒之时,已被他抽拽数十度矣。 贞姑大惊,不知是谁,忙叫道:'你是甚么人?' 奇姐压在他身上,附耳道:'姑娘,是我。' 贞姑见是表嫂,就急伸手一摸,竟是腰中之物,忙道:'你快下来。' 奇姐笑嘻嘻的道:'你与我姑嫂顽耍,何妨于事?' 贞姑怒道:'你不下来,我就叫喊了。' 把他推下身来,忙把衣裳穿起,下床坐着。 奇姐笑道:'姑娘,你又不是女孩,还怕羞么? 我们妇人对女人顽,亏你也认真恼么? 这是极快活的事,你怎做这个样子?' 还向他说说笑笑。 他一脸怒色,总一言不答。 坐到天明,梳洗了,定要回去。 牛质同苟氏再三留他吃了饭去都不肯,立座轿子去了。 到了家中,怒容满面。 鲍复之道:'你在舅舅家来,何故这样烦恼?' 再三相问,总不回言。 鲍复之不解其故,坐了一会出来,觉得心惊肉颤,坐立不宁。 才要进去,听得他的妹子大叫道:【他这妹子伏后。】 '不好了,哥哥快来,嫂子上吊呢。' 鲍复之慌忙跑进去,见妹子在窗缝里张。 房门关着,将窗子打开,跳将进去。 见贞姑悬梁高挂,忙解救下来,幸而未久苏醒了,放声大哭。 鲍复之问他何故,他道:'我不幸为人所污,尚何颜生于天地之间?' 鲍复之叫妹子出去,细细问原由,他方说为易氏所淫,详细相告。 鲍复之大笑道:'你想差了。 妇人家要自己做了丑事,一死应该。 若无心被男子暗算,尚非己罪,何况妇人与妇人淫戏,这有何妨? 何故寻此短见? 我常见书内说,妇人中有此一种可男可女之人,名为二形子,又叫做二尾子,即此也。 你若忍得过去就罢,不然思一报复之计,【提出尊名。】 便可出你之气了。' 贞姑听了丈夫之言,恍然大悟,便道:'他虽是妇人,其心不端。 他设计诱我,情更可恨。 我必要雪了此恨,心才可释。' 鲍复之道:'你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报复了。' 【奇姐算计贞姑如此,罪固难辞。 鲍复之设计,如此如此,未免太恶。】 贞姑大喜,鲍复之到外科医生处配了些烂肉的药来,付与贞姑收好了。 过了些日子,十一月半后,牛质生辰。 贞姑先一日去拜寿,把那烂药装在荷包内,紧带在身边。 到了牛家,奇姐满脸笑容迎着,道:'前日怎样得罪了姑娘,一刻也不肯缓就回去了?' 贞姑也假做笑脸相对,却不答言。 晚间也不用人留,竟欣然住下。 苟氏仍叫奇姐伴他同卧。 上床之后,奇姐笑着道:'你太认真了,我姑嫂顽耍,怎么也烦着恼?' 贞姑道:'我不恼。 那日怪有些害羞,故此回去。' 奇姐道:'你我都是妇人,羞的是甚么?' 二人睡了多会,贞姑等他来下手要算计他,总不见他动作,只得睡了。 到了天色将明,一觉醒来,心中想道:想是他前次见我恼了,所以他竟不来,如此这恨如何报得? 我既被他淫过,何妨舍身报怨,反伸手去摸奇姐的下身。 贞姑那知他到了下半月是硬不起来的,这日已是十七,摸着了软叮当的一条粗肉拖在阴门上,此时奇姐也醒了,笑道:'姑娘,你想他么? 他却硬不起来了。' 贞姑缩下身去一看,与男子的全不相似。 一把摸着,放在口中吮咂。 【大约贞姑生平来此是头一次。】 笑对奇姐道:'我前次睡着了,他大硬的偷我。 这次我明公正气要他弄弄,他却稀软的。 我恨他得很,我咬下他一截子来罢。' 奇姐也只当他是顽话,笑说道:'你舍得咬就咬。' 不意被他猛然一口,咬得伶仃将断。 奇姐哎呀一声,疼得昏晕过去。 贞姑忙将带来的药取出,替他擦上许多,忙穿衣下床。 多时,奇姐醒转,叫苦连天。 苟氏知道了,忙下来看他。 问他何处疼痛,他又不好说。 只得说下身疼。 贞姑忙忙收拾,辞了回去。 香姑也在家中,因贞姑同奇姐睡,他在苟氏处宿。 听见奇姐忽得重疾,连忙来看。 低低细问,奇姐告其所以。 香姑看了看,心疼得要死。 又无法替他救治,惟有叹气痛恨,抱怨贞姑顽得太毒。 牛耕在外边正陪那来拜寿的人,听见小子们悄悄告诉说奇姐不知何处疼痛,十分利害。 急得要进来看,又不得空。 多时,人客略散,才忙忙进来。 见奇姐脸都疼白了,眼泪长流,连忙问他。 奇姐告知其故,说贞姑顽得这等恶毒,还不知他是安心报前恨的。 牛耕忙揭开被一看,几几将断,血流满褥,急得只是捶胸。 小姑咬了嫂子阴门之物,又告诉不得人,又发作不出,只得忙叫人去买刀枪药来擦上。 那知他已经上过烂药,一日一日渐渐腐烂,臭不可闻。 奇姐疼得昼夜昏晕几次,叫不住声。 因在阴门之上,又不好请大医。 只说下身破了,拿药来敷擦,毫无效验。 牛耕差人往丈人家去说信,易于仁、袁氏、邹氏都来看视,惟有叹气而已。 不上一月,把一个花枝般的美人瘦得形像俱脱,一身仅存皮骨。 那段肉直烂到根子底下,连阴门都烂得有小碗大一个窟窿。 先是尿脬破了,小便不住长流。 又过了两日,肠子都拖了出来,然后气绝。 【奇姐淫秽的事叙了几半本,只这一段是他的正传,先那几千百语不过是这段的引子。 凡看书者,当留心看这几句。 先那些语,不过带眼看过。 若只注目在前那些话,反将此忽略,则大误矣。】 一家大小无一不哭。 牛耕不但丧室,而且亡夫,哭得悲恸不消说。 就是这些小子丫头,想他的阴门,念他的肉具,况素常待他们极其恩厚,个个都哭得伤心。 丫头中惟迎儿有知己之感,更自悲伤。 小子中王彦章、金三儿也悲哀特甚。 而金三念奇姐那一番相待之恩,哭得死而复苏。 香姑听见奇姐的凶信,忙坐轿子一路哭了回来。 进门抚尸恸哭,悲切得了不得,像死了丈夫似的。 牛质、苟氏那里知其中备细,都说他在生贤德,不但小姑疼爱嫂子,哭得如此哀恸。 这些下人感恩,悲伤到这个地位。 都叹牛耕没福,可惜失此贤配。 把个苟氏哭得呕了几碗血,病了一场,几乎丧命。 媳妇虽然贤孝,婆婆何得伤心至此? 内中有个缘故。 十月内,一日大雪,牛质同妻妾拥红炉饮美酒,庆赏丰年佳兆,到晚都醉了。 苟氏许久不会胡旦,趁着牛质醉醺醺同众妾取乐,他便叫红梅约了胡旦到一间秘室内相晤。 二人久阔,弄了一度不已,又还要个连拳。 睡到黎明将别,恋恋不舍,又干了一次。 正才完事,忽听到牛质说着话走来。 胡旦胆都吓碎,精赤条条跳下床,忙把衣服鞋袜抱在怀中,钻入床下躲避。 苟氏也慌,恐他进来高兴试出。 忙把绸帕用指头掏着,也顾不得疼痛,将牝内抠挖,擦得干干净净。 听了一会,不见动静,叫红梅张张,牛质去了。 忙叫胡旦出来,穿上衣裤,着红梅带他出去。 你道牛质是受用惯了的人,大雪天气,这样早做甚么? 他有一个朋友在辽东做买卖回来,送了他两张出奇的好貂皮。 他偶在族兄牛尚书家,牛尚书要买好貂皮做帽套,看了许多,总不像意。 他说起有两张好的相送。 及到家要取,却说不真放在何处,寻出好些皮子来都不是。 这夜因大雪,想起许了尊兄之物,不送了去,不但说失信,还恐疑是舍不得。 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收在这秘室的外间橱内,故此大清晨急忙起来拿出,差家人送去。 这胡旦已是四十外的人,又作丧得虚飘飘一个空壳儿。 这一吓,又一冻,成了个急阴,第二日就游地府去了。 苟氏同他相与了二十多年,儿子长了若许大,孙子都见了。 虽然牛质不知,他自已心中明白,如何不心疼? 况这一死,明明他是因他这三弄一冻一号之故,怎不伤心? 又不敢哭,噎在胸头,只好夜间在枕上暗暗饮泣而已。 今见媳妇又死了,又是一心疼,两事并一,那得不到悲痛呕血的地位。 那红梅也是四十多岁了,牛质仍收回应用。 【忙中夹写此一句,非无谓之言,做后日收伊子地步。】 再说那邹氏当年得孕之初,老狐云此女后当以淫死,果应其言,此狐亦神矣哉!易于仁秽淫,邹氏妖淫,生此不阴不阳之奇淫,而奇姐死法亦奇。 万恶淫为首一语,可不成乎? 易于仁虽有勤、寿二子,而其实宗支已绝。 牛质虽有一子数孙,而血祀亦斩。 淫之一字,更属寒心。 【此等语乃此书之大旨也。】 按下不提。 且说那郝氏要改嫁竹思宽,因女儿前次同他成了冤家,闻声即骂,恐不能相交。 今见女儿嫁了钟家,得了好处。 他自己屡年来积得私蓄,约过千金。 年纪尚未很老,舍不得竹思宽的那根异物,把他倒踏门招了来家,成其夫妇。 那竹思宽又带了个标致小子来,郝氏问他缘故,他道:'这孩于是童百万家卖出来的,老童就是铁回子的妹夫。' 郝氏道:'哦,我知道。 代目原也是他家的。' 竹思宽道:'我听得人说,铁回子这妹子着实不贤,大约是见这孩子生得干净,怕老童爱,他吃醋打发出来。 我看见了,买了他来做个儿子。 料道你我今生未必能生育了。' 郝氏也甚是欢喜,把他当亲子一般,将他旧名的郎字去掉了,添了姓竹,就叫做竹美。 郝氏的那财香丫头也有十八九岁了,模样也看得,就配了竹美,做了一房儿妇。 一家四口过活,不在言表。 那钱贵自到钟生家中,因无两眼,只好呆坐。 他自思道:人之娶妻,原图主中馈。 我终日闭了双目,如何料理家务? 钟郎虽是情深,说不出口,我也自过不去。 又念代目数载相随,知心贴意。 遂将他收拾了,另备了一间房,要与钟生做妾,叫他照料家事。 那代目可有不愿之理? 暗地私喜。 钟生起初不肯,后见他意思真切,兼代目容貌原通,今长成人,出落得十分俏丽,若无钱贵相形,他也就算得中等佳人了,况且又颇知文墨,钟生却也就逆来顺受。 晚间成其好事,那代目还是个处子。 交合之际,逡巡畏避,一段娇羞,自与久历风波者不同。 钟生得尝新物,方知个中又有此消魂妙境。 轻怜重惜,十分钟爱。 事竣之后,问及他的家世。 代目将他的祖父姓名,并他到钱家来的来历始末原由细述。 又说明他祖母的居址地方,求钟生着人去问一问。 钟生次日着长班去访,回来说道:'问他的街坊邻舍,都说数年前不知搬到何处去了。' 钟生说与代目,落了几点泪,只得罢了。 过了三日,依旧钱贵房中来宿。 此后两处分寝,他夫妇大小无事之时共坐,谈谈诗词,说说家务,好生恩爱快乐。 有几句赞他三人,道: 男同子建,女类夷光。 评品丰姿,似两琼花倚着一株玉树; 形容态度,如一轮皎日分开两片轻云。 把男子推班出色,到处成弹; 将妇人接羽移宫,皆能合调。 允矣无双乐事,诚然对半神仙。 一日,钱贵偶问道:'郎君那日说要访宦萼撇下跑去的缘故,郎君次日即有捷音,料不曾去访。 他也不见动静,近来可知道些影响么?' 钟生道:'我前日见评报来,今上即位,知魏忠贤罪恶滔天,发往凤阳守陵。 后又彼人参劾,他觉事体不妙,于途中自缢。 奉旨查他党羽,一体拿问。 前日二叔的亲家劳御史,也是他的一党,已经伏诛,劳家姐丈同大姐都发往陕西充军去了。 这宦萼的父亲原系他之门下,虽然漏网,恐事露连累,定然戒谕儿子,叫他谨守。 他想是听见此信,故慌张跑去。 那日他正在作恶之时,那一个寄书的来人,似远行的形状,大约即此。 近日听得说他收敛了许多,闭门在家不出。' 钱贵道:'这厮恶贯满盈。 明岁郎君北上,倘高捷后,当发彼奸恶,弹其阴私。 岂可容此匪人欺凌良善?' 钟生道:'贤妻谬矣。 我若向日与彼无隙,他正在热闹场中,我或侥幸一官,倒可上为朝廷,下为黎庶,弹劾他的罪恶。 今日我与他有此一番芥蒂,且他目下又在有事之秋。 君子不乘人之危,我若与彼为难,虽公亦私了。 人岂不以我为挟仇报复之小人,与宦萼又何异哉? 此等无知之徒,只当付之与度外而已。 况天理昭彰,恶人自有报应,只争迟早耳,我何足介意?' 钱贵听了,肃然道:'妾乃女流,无识见浅。 今聆君之言,不胜起敬。 君有大量,必有厚福。 妾一片恨彼之心,今亦冰释矣。' 钟生此后仍旧在家苦读,以备明岁会场鏖战。 正是: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一日,钟生正在书房看书,涉猎那些程文近作。 闻得说梅生来访,忙迎入共坐。 钟生道:'连日未晤,兄今日到何处去来?' 梅生道:'外面有一件可笑的事,兄曾闻否?' 钟生道:'弟在家兀坐,并不知道。 兄幸见教。' 梅生道:'数月前不知何处来了一个邪道,据他口说,是江西广信府龙虎山来的,姓张,是张天师的远派子孙,也无从查考。 他来到这里,便串通了些走寺撞庙、持斋念佛的老道婆。 他在油坊巷租了三间大楼,楼上供了无限的神像牌位。 妖言惑众,说他善替妇人们求子治病,禳灾顺星。 但行好事救人,并不计利。 只要妇女们洁净虔诚去烧香祈祷,自然获福。 这些道婆替他四处倡扬,勾引这些无知妇人到那里去。 先去的还是小户人家妇女,后来竟连官宦人家的夫人奶奶都走动。 或是丈夫,或是妇伴,或是家人妇女随去,都在楼下,只这一个本身祈福的妇人同两个道婆上去。 他说无故的人要到楼上,冲犯了神圣,不但无福,且要降祸。 一上楼,就将一块门板放下盖上。 人在下面,只听得楼上摇得手铃响,或慢或急,并不听见念些甚么。 约有两三个时辰,方才开门下来。 这些妇人也有去过一次再不去的,也有一个月去上四五次的。 布施的钱米不计其数。 也有人不信,疑是奸情。 但去的妇人甚多,难道就没有一个贞烈的? 都任他淫污不成? 况且大官宦家夫人奶奶都有去的,又有这道婆同在楼上,猜不出真伪。 谁人肯管这闲事? 前承吾兄盛情,替小弟作月下老,娶了弟妇。 家表兄知道了,自天长县来与弟道喜,不想被他拿获了奸情,把这妖道送官处死,道婆也杖责了,殊快人心。' 钟生道:'令表兄尊姓? 今在何处? 是怎样捉获的? 幸为详示。' 梅生道:'家表兄姓林名忠,字报国。 系天长县人,乃先姑父之子。 先姑父讳友梅,是个不求闻达,怀才抱惠的隐士。 当日同先父自幼莫逆,常笑谓先父道:'我这个贱名,原取和靖先生妻梅子鹤之意。 倘以令妹俯结丝萝,岂不合了贱名? '先父当日也极敬爱他,成了这亲眷。 先姑父这样一个文墨之士,不想生得这家表兄堂堂英雄之表。 虎面虬髯,浓眉大目,真使人望而畏之。 他胸中韬略,那是他祖父所传,不足异。 而两臂有千斤之力,武勇绝伦,真为奇特。 他今年三十岁了,也不肯谋仕,只在乡党中做些济困扶危的义举。 他有两位结义的朋友,一个姓尚名智,一个姓慕名义,一个是家表嫂的令兄国守,【借梅生口中闲话一提,后来出现,便似熟识。 妙。】 都是英豪。 那年先姑父去世,弟去吊丧,与他三位会过。 那豪爽气概,自与世俗之鄙夫不同。 与他共谈,如饮醇醪,坐春风中,鄙吝顿消。 前日家表兄到了这里,在舍间小饮,听得一个敝友说这妖道一事,他须发皆竖,目光如炬,大怒,说必要去拿他的奸弊。 弟也只说他是怒激之言,谁知他昨日果然到了那里,直入楼下。 正有几顶轿子在门外楼下,还坐着几个仆妇管家。 家表兄问他们谁家的宅眷,家人说是阮圆海的令夫人。 因他长子亡故,哭儿,得了个心疼的疾患。 医药无效,故此来求他疗治。 家表兄听了,竟往楼梯直上。 众家人要阻挡时,兄想,他那样个臂力如虎的人,可是拦得住的? 两下一分,众人都跌跌倒倒,被他上去。 推了推门,是上面盖下闩着的。 被他轻轻一下,闩断门开,走了上去。 这个妖道正在淫那个阮夫人。 【毛氏乐哉,未免自恨不是醒着。】 把手铃拴在裤带上,放在股后,一抽一动的,所以那铃不住的响。 两个道婆在一边坐着,大约是看着难过得很,闭着眼,咬着牙,哼哼的念佛。 【咬着牙念佛,趣。】 被家表兄上前一拳,把那妖道打倒拿住。 看那阮夫人时,昏迷不醒。 家表兄问他缘故,他不肯实说。 被家表兄将他十指叉起,用力一捏,比拶子还利害,骨头都捏瘪了。 他忍受不得,方说一到楼上,他有一种迷人的咒语,念了便不知人事,任意奸淫。 【毛氏似多此一咒,醒时未必不乐从。】 事完了,用水喷面才得醒转。 方悟到这些妇人既被污了,是自己寻出来的事,回去向丈夫说不出口,只好忍在心头。 有些贞性的吃了这道哑苦,不肯再去了。 那无耻淫贱之妇,所以源源而来。 家表兄叫了阮家仆妇上楼,把他主母喷醒。 那阮夫人也自觉惭愧,忙穿了衣裤。 又叫他跟来的男人叫了地方总甲多人,将两个道婆也拿了,同到县衙去。 阮家的人也去了。 家表兄到了县里,把这些详细备呈。 县公想的也是,他说这一申报了上台,题请这妖道一剐是不用说。 这些通谋的道婆约有数十,诛之不可胜诛。 且这个名声一张开了,叫这些去过的妇人何处生活? 况内中还有大人家内眷,关系非小。 丈夫要存脸面,自然要逼死妇人。 【阮大铖便不然。】 恐伤得人多,未免有损阴骘。 且上司知道,他是地方官,夫于稽察,也有老大不是。 【这倒也是良心话。】 他将这妖道责了四十板收监,吩咐禁子夜间取了气绝。 两个道婆也不深究,每人一拶十五板逐出。 着实奖誉了家表兄几句出来。 昨日下午就有人知道家表兄这一番识见义举,要来拜望他。 他是不沽名的人,今早就回江北去了。 弟才送他去来,顺路到此。 一来望兄,二来奉告这件异事。 这些愚妇人专信邪魔外道,自取其辱,也不为过。 但他家丈夫是做何事的? 如匹夫匹妇,愚暗无知,尚不足责。 至于诗礼门楣,簪缨世族,即如阮圆海先生,也是科甲门第,任着妇女胡行。 岂不可笑? 更见世风日薄,千奇百怪的事无所不有。' 钟生点头叹道:'县父母这一虑固是,但便宜了这个妖人。 这也是他投鼠忌器之意,倒也罢了。 所可惜者,令表兄这样一位当世的英雄,弟竟不得一谋面,真是当面错过。' 梅生道:'兄既要会家表兄,此后他若有事到城来,弟同来一晤。' 说罢,起身别去。 再说毛氏在妖道处出了这一番丑,到家谆谆嘱咐众男妇不要传出。 俗语说,瓶口扎得住,人口如何扎得住? 不几日,传得合家皆知。 阮大铖也微有所闻。 因他正同郏氏打得火热,自己不正,如何还管妻子? 不但不敢说,且毛氏也是他备而不用之物,装聋作哑罢了。 要看后事如何,下回便知分晓。

姑妄言第十五卷

钝翁曰: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 人能改过迁善,孰不可为圣贤? 况宦萼之恶,不过一片呆公子气习未除,心性暴戾。 贾文物不过欺世盗名,童自大不过鄙吝刻啬。 虽皆为造物所忌,然其罪未至于杀人淫人,天良尚未泯灭。 一朝悔悟,便能出人头地,非异事也。 所可异者,邬合以篾为生者也。 自他三人改过后,而邬合谀亦减于往昔,为可异。 然亦无足异也。 如裴矩为隋家之佞臣,而后为唐室之良臣,顾其主为何如耳。 富氏蓄怒一段,写得层层次次,自一二分而积至十分,真是生花之舌,令人绝倒。 写贾文物之病,因要引出鲍信之、含香。 引出鲍信之、含香,又好引出道士。 引出道士,贾文物方得受药以服富氏。 服了富氏,然后将金银珠玉一齐合拢来。 不然,贾文物怕到何时是了? 这四婢年俱二十以外,终留为老婢乎? 抑遣而去之乎? 且不因此,含香不能使出。 含香不出,后来何以亲密? 委委曲曲,算到贾文物一病,真入神妙之想。 峨嵋山人去得干净。 此处写他者,为传药与贾文物耳。 药已传了,倘又遇着,刺刺不休,便成赘文。 道士云游天下,早结第一回内,彼云要往四处云游。 不如此写,要说他这些年在何处修行,再讲他如何静养,如何学道,便是呆笔。 写裘氏同众妾叫仆妇们说白话,长舌妇讲笑话,见得一伙淫妇人相聚,无聊之极。 思牛亲哥之创造,二婢之抢夺,裘氏取来入己,又转赠菊姐医病,总是写诸妇之淫滥不堪,皆不过好此而已。 写裘氏、和尚之死,道士遁迹他往,总是要结众人。 不然,将纸笔只管拖长了。 姚予民之遣嫁众婢妾,不是单说他的好处,也是随手收拾众人。 不然,作何结局? 道士重访到听、黑姑子,虽有物是人非之感,总是始终照应,一笔不肯漏处。 贾文物归家时,随笔带出富新一段。 后来再说他的事,见得先曾有此人,不是临时强扭来凑合。 写和尚、道士宣淫手姚宅,虽说僧道之坏,却是旁笔,巧极。 力写众妇人不堪处,正是写姚泽民父子不堪处,更是写姚广孝之不堪处也。 第一卷开首所出三人,到此回内,到听已死,道士一去不复再见,只一黑姑子矣。

第十五卷 恶少改非 仙方疗妒

附:万缘和尚仗雄阳力竭取救兵 峨嵋道人逞异术兴足多淫女 话说宦萼自那日在钱贵家正然作恶,得了他父亲的密信,一惊,跑了出门,在途中就同他众人作别。 独自归家,忙叫家人把大门关上。 【活是呆公子,若有祸临,关上大门便躲得过乎? 】心中惶惧之极,茶也不吃,饭也不吃,在家中走来走去。 因想道:我向来只说魏上公是长远在的,我故倚势横行。 到处指名唬吓,说魏上公是我的家祖,谁知有今日这番事? 但人恼我的多,倘一时有人混说是他的孙子,这却怎处? 想到此处,坐卧不安。 侯氏见他如此,疑他有甚么外遇。 【这是妇人疑丈夫的第一件事。】 再三诘问,他悄悄将始末告知。 【何必悄悄,岂怕丫头辈闻之乎? 昔有一乡人,在田中回家,其妻曰:'你的锄头呢?' 答曰:'我忘在地里了。' 妻曰:'你悄声的,恐人听见拿去,快去取来。' 其人去了一会,空手而回。 妻曰:'锄头呢?' 彼悄悄的道:'不见了。' 宦萼同此。】 侯氏也吃了一惊,吩咐家人不许在外面胡走生事。 【这还有理。】 到次日,忽见那多嗣来说道:'小的才在门首看见迎新举人,昨日钱家那小秀才也在内中。'  【宦萼中口岂止多嗣一人? 前次侯氏问扇子乃是多嗣,此处见迎新举人又是多嗣,此何故? 因起初说钱贵之名是他,故此但是钱贵之事便是他,以见是他多事说起,方多出这番争锋的事耳。】 宦萼听了,又吃了一惊,道:'昨日在家好好的吃酒赏花罢了,又访甚么钱贵,争锋打闹,弄出这番事来。 他这一中了举,若怀恨在心,他是同乡同里的人,我家的事都是知道的。 若对了他座师房师同年混说起我的根底来,如之奈何?' 越想越急,因叫家人悄悄的将贾、童、邬三人请了来商议。 不多时,都到了。 坐下,童自大道:'昨日一团高兴去访他,不留我们这样有钱的老爷,【是极。 有钱已该敬,况是有钱的老爷,更该敬,此语讥刺不小。】 倒留那个穷酸。 【人一穷便觉得酸,可叹。 要知穷酸胜富臭也。】 正打得兴头,我才燥脾。 哥为何跑了回来?' 宦萼道:'还说呢,如今打出事来了。 你们可知道昨日那小学生竟中了,我家人看见今日在门口迎过去。' 因向贾文物道:'三弟没有昨日那把柄还罢了,你我都是八千女鬼的那把刀。 他一时记恨,混说起来,怎处?' 贾文物道:'君子不为己甚,兄昨亦过甚矣。 我两人有终身之忧,尚何言乎? 即三弟亦不能辞其责也。 昨日浸润之谮,肤受之□,皆三弟为之,彼岂不在心乎? 且三弟足之蹈之,手之舞之而骂焉。 我看他其人之品清矣,必小有才。 倘明岁会场中言必有中,后生亦可畏也。' 童自大听了,几乎掉下眼泪来,说道:'我虽是个财主老爷,终日缩头在家,【财主老爷会缩头,骂得恶而趣。】 守着几个钱,连树叶儿掉下来还怕打破了头,从不敢得罪人的。 昨日仗大哥的威势,故骂他几句,学样儿。 【可见世人皆有一点天良,都是学坏了。】 谁知就弄出事来,原来人是欺不得的。 【此语悔心之明。】 我想来,我比不得二位哥的势。 要我去替他叩头赔个礼,或者他也罢了。 不然,他后来果有造化,做起官来,怀恨在心,茄子拣软的掐,我这个家俬就有些保不住了。' 【世上肯顾惜身家者,便是好人。】 贾文物道:'三弟之言,不太卑乎? 当从容议之可耳。' 宦萼道:'我倒想了一个道理,叫老邬去访一访他,姓甚名何,在何处居住,我们且听着。 他若有话讲,我们再做道理对付。 他若总不计较,也还是个好人,虽然穷些,我们相与他,也还不错。 再烦人去对他说,我们向日不认得,得罪了他,如今要给他赔礼,同他做朋友,他自然也肯。' 童自大道:'哥好算计,他若是这样好人,我还要送他一分短八厘的一分厚礼。' 【的是江南口头语。】 贾文物道:'善哉言乎。 但使乎使乎之任,孰能当之?' 宦萼道:'昨日老邬在那里劝闹的,改日若去,除非是他。' 邬合道:'这事晚生当效劳。' 他大家因有心事,也无有兴头吃,各自散去。 次日,邬合来对宦萼道:'晚生去访了来了,此人姓钟名情,中在第六名上。 他房师座师见他青年饱学,甚是得意。 他家在凤凰台住。' 宦萼道:'看他不出,年小小的,倒中得高呢。 你可再去暗暗打听那话。' 邬合去了。 过了些日子,又来说道:'晚生日日打听,并无话说,倒打听了一件新闻。 这钟举人他叔叔送了他一处大房子,已搬了过去,竟将钱贵娶去做妻子了。' 宦萼听了,又惊又喜。 喜的是不见他有甚话说,庶可放心。 惊的是说他一个新举人,如何娶个瞎妓为妻。 更恐钱贵怀恨,挑唆钟生同他为难。 说道:'这些话你打听得实确么?' 邬合道:'晚生有一个相识,新投在他家当长班,都讨的他口里实话。' 宦萼这才信了。 又过了几日,总无动静。 宦萼约了贾、童、邬来,说道:'那人毫无话说,我们前日之议该行了。' 贾、童亦无异辞。 因对邬合道:'我备一分厚礼,烦你明日去对他说,要把我们的意思说得妙方好。' 邬合道:'晚生虽愚钝,决不敢负三位老爷之命。' 宦萼连日来见事情稍冷,心中又放下了些,就留他们小饮了一回方散。 宦萼到了房中打点礼物,侯氏道:'你拿礼送谁?' 宦萼不敢说为争锋打闹赔礼的话,只答道:'我有个姓钟的朋友,新中了举人,打点贺礼送他。' 侯氏道:'我从不曾听见你有个姓钟的朋友到我们家来。' 宦萼道:'这人曾在贾家会过,才得二十来岁,生得标致非常。 满肚才学,只关门在家读书,容易不肯出门,所以不曾到过我家。' 侯氏道:'是怎么样个人,就生得这等标致? 几时他来,等我张他一张。' 又道:'这样男子,不知谁家有福的女儿嫁他。' 宦萼失口道:'就是前次所说要接来唱与你听的那个瞎妓,他娶了去了。' 侯氏惊问道:'这瞎妓姓甚么? 怎有这样造化? 他一个新举人,又怎肯娶他? 你必定知道。' 宦萼不留神,将要说出钱贵,猛想起前番扇子的话。 【照应得到。】 忙改口道:'倒不知他的姓,只听得他与钟举人是相知的,所以一中了就娶了他去。' 侯氏暗想道:这钟举人如此美貌,又这样多情,我一个千金小姐,反不如这瞎妓命好。 若嫁了这样丈夫,也不枉为人一世。 长吁了一口气,道:'这钟举人真是好人,他与这瞎妓不过是露水夫妻,就这样的恩情不舍。 我同你夫妻多年,你全是假意待我。' 宦萼道:'我是千真万真,可敢搀一毫假。' 侯氏道:'你若有恩爱真心到我,如何时常躲懒。 【不躲懒者便是真心恩爱,妇人之见大多类此。】 自从我好意把丫头与你,我见你凡做事时,倒留一半心在他身上。' 宦萼见他说到此处,针着了心病,忙答道:'我那里有这个心? 这是你猜疑的。 你要我不躲懒,凡事肯依我么?' 侯氏道:'我便依你,看你怎样不懒?' 宦萼见左右没人,忙掩上房门,笑嘻嘻上前抱住,亲了个嘴,就替他脱裤。 侯氏先听说钟生标致多情,往他身上想,动火已久,任他脱去。 也不上床,就在椅子上架起两条腿来,做了一出懒汉推车。 【这一出就借懒字生发。】 他二人从不曾白昼交锋,这是初次,觉得比被窝中十分亲切,骚兴大发,一场狠弄。 那侯氏阴中如狗舔糨糊一般声音,极力抽提,方才兴过。 牝中淫水流得地板上湿了好大一堆,拭抹穿衣,不在言表。 却说钟生在家读书,还是做秀才光景,总不出门。 一日,忽见钟用来说道:'外面有个姓邬的来拜相公。' 将名帖递上,钟生看时,上写着晚生邬合拜。 钟生想道:'我相识中并没个姓邬的。 他来拜我何事?' 因道:'你回他罢。' 钟用道:'小的回他的,说家主闭户读书,概不会客。 他说定要求一面会,还有要紧话说,我才来禀。' 钟生道:'既如此,请他进来。' 那钟用去了,钟生也就迎了出来。 只见邬合已走进门内,后面两个人掇着两个大篾丝缎盒。 钟生拱让进厅,邬合曲腰足恭,其态甚谦。 他一到厅上,便深深一揖,道:'晚生惊动老先生,得罪得罪。' 钟生让他坐下,说道:'小弟寤寐平生,未曾相识,何敢承邬兄过谦乃尔。' 邬合打一恭,道:'晚生那日同宦公子在老夫人府上曾识荆的。' 钟生细把他一看,方记起那日在钱家,在中间劝闹是他。 因向他举手道:'向日承兄解纷,小弟与拙荆不致十分狼狈,深感深感。 但今日承兄赐顾,有何见教?' 邬合又深深一恭,道:'不敢。 晚生向来在宦府走动,不意那一日宦公子开罪于老先生。 同他在那里的二位,一位是贾进士先生讳文物的,一位是童援纳先生讳自大的,皆因不识老先生,故尔冒犯。 后来知道了,甚是不安。 今他三位要来荆请,不敢造次唐突。 特命晚生先来奉闻,兼备了些微薄礼,稍致一芹之敬,望老先生莞纳。' 遂在一个家人手中取礼单来递过。 钟生也不来接,说道:'尊帖请收回。 那日之事,小弟之过居多,与他三位何涉? 小弟全不介意,承他不苛刻追求,就荷爱多矣,何敢当荆请二字? 小弟与他诸公虽住一城,所谓风马牛不相及,怎敢当此隆礼? 至于说要来赐顾,一来小弟要闭户读书,从来不会一客; 二来小弟虽然侥幸,还是一个贫士,怎敢与他诸公交往? 烦邬兄婉复。' 邬合道:'宦公子三位因慕老先生大名,故要敬来奉拜,老先生何拒绝太甚?' 钟生道:'邬兄言重,弟何人斯,安敢拒绝于人? 特不敢当耳。 就来赐顾,小弟也不敢会。 倒是客日小弟无事,先去奉拜则可。 望邬兄转致他诸公,说厚情心领。' 邬合见他苦苦推辞,只得别了回去。 钟生送他出门之后,回到内中,笑对钱贵道:'适才宦公子托了一个姓邬的会我,就是当日在你家劝闹的那个人,说向来不知得罪,今要来赔礼。 又送我一份厚礼,我苦苦辞去了,可谓前倨而后彬矣。' 钱贵道:'此等小人,君不可拒绝太甚,恐狂奴旧态复萌,又生枝叶。' 钟生道:'他既知如此修饰,大约非昔日咆哮举动矣。' 钱贵道:'他也是恐君不能去怀,故来结交耳。' 钟生道:'此虽容或有之,也是他一番美意,不可灭他美情。' 说罢,往前边去了。 且说邬合回到宦家,他三人正在等回信。 一见他来,便问道:'所说何如了?' 邬合道:'晚生将三位老爷的意思细述了一道,他再三逊谢。 说向日是他得罪了众老爷的,与众位何干,决不敢当此厚礼,也万不敢当众位老爷去拜。 他要读书,就去也不敢会。 倒是他闲了先来奉拜则可,不敢劳先施。' 宦萼道:'他的样子像还不能忘情么?' 邬合道:'据晚生看起来,他真个绝顶的好人,谦和至极,说的话都是真心真意。 连待晚生的那一种礼貌也谦虚得了不得,一毫狂妄的气儿也没有。' 宦萼沉吟了一会,对众人道:'世上有如此好人,人辱了他,他还说是他得罪了人。 我每常凌辱了人,还说是人触犯了我。 这样比并起来,岂不自愧? 我想时势也有尽了的日子,何不做个好人,只管作恶何益? 况如今魏上公已完,泰山已倒,我家的势渐渐差了些。 况且人生可有长生不老的? 我家父百年之后,这些豪势岂不冰消瓦解。 我只顾目前作恶,倘后来遇了我这样有钱有势,比我还恶的恶人,得罪了他,就未必肯像钟举人这样包容了,那时岂不弄出天大的是非。 我从今后决不做宦恶了。' 因吩咐众家人道:'你们自今以后再不许生事,都要改过迁善。 若再以当日倚我的宦势与外人作恶,我就要在家与你们作恶了,可阖家传谕。' 众家人领命应诺。 童自大接着说道:'哥这想头主意是极。 我想我家有百十万银子,见人送我一个钱,我就喜欢出屁来,恨不得连人的手都接着。 我要用一个钱,比抽一条筋还疼,就像杀我的命一般。 如今老钟一个穷举人,见送这样厚礼,是落得收的。 要叫我,就像冷手抓着热馒头,死也不放了。 他还不肯受,可见银子钱也有该要也有不该要的。 况且人不能活一百岁,一死了,一文也拿不去,仍旧撂下。 我何苦这样刻薄臭吝,被人指指戳戳,臭呀臭的笑骂。 且是天道最忌满盈,我的财也算多了,再不学好,倘被那红胡子姓火的老爹请我去摇起会来,岂不弄个干干净净? 我如今也看破些罢,此后也不铜臭了。 至今我的老爷是个纸老虎,原是个假的,只好吓小孩子同乡下人。 二位哥使势还有一说,我怎么仗别人的势,狐假虎威,钻在人腰里硬起来,【世上钻在人腰里硬的人甚多。】 帮扶作恶。 倘撞着吃生米的,与我做起对来,只怕这家俬性命就有些不稳。 我从今后也不自大了,只随高逐低,缩头藏头,安分守己,在家受用罢。' 【保身秘诀。 千古来多少聪明乖巧人不能及此,不意被这臭呆悟透。】 贾文物也叹了一口气,道:'我想我不过是仗着孔方兄之厚,借着富泰山之力,夤缘了一个举人进士,就以为遍江南独我尊。 便不曾回想天下之举人进士,车载斗量,而且真才实料的亦自不少。 不知有多少科甲大老先生都谦谦自逊,我假文的是甚么? 从今再不假文欺物了。 如钟举人一个真才子,尚在家闭户读书,我一个假进士狂到那里? 今后也去学做些正经事吧。' 因对宦、童二位说道:'我们彼此大家做些好事。 圣人云:既往不究。 又云:过则勿惮改。 当痛悔前非,留个好名,有何不妙。 况我三人皆无子嗣,积些善行,倘然得个儿子嗣续,不斩祖宗,保得血食,也可免不孝之罪。 何苦胡做非为,与人唾骂,与自已有何益处,空为人做千秋笑话。' 宦萼、童自大道:'此言甚是有理。' 三人遂焚香设誓,自今悔过自新,若再蹈前非,人神共殛。 此后三人竟大变起来,宦萼一丝也不倚宦作恶了,童自大也不刻薄铜臭了,贾文物也不假借一毫之文以欺人物了。 合城贤愚见他三个绝顶的坏人忽然自己都改变了,皆轰传以为异事。 人虽有恨他们的,见他如此改过,前憾也都释然,故他三人得无后患。 单说贾文物别了回家,深悔往非,坐在轿中不住叹息。 到了家,进房中来,见富氏同他的一个族间侄儿正在好好的说话。 一见了贾文物,忽然就把脸放了下来。 你道富氏的侄儿到家来何事? 他姓富名新,他父亲虽是个饱学老儒,却是一个学霸,各样便宜的事他无不会占。 奈时运淹蹇,被这一领青衿困了他一生,到老还是个精穷的措大。 【此正是学霸的报应,见得坏人终无结果。】 他系富户部远房侄儿,这富新才十三岁,生得面容娇媚,宛如一个美女。 性极聪慧,得他父亲的家传,读了满腹时文。 不幸昨日他父亲病故,家无一文。 他母亲是个没脚蟹,无门可告,真是苦恼。 古语两句道得好,叫做: 上山探虎易,开口告人难。 他见丈夫的尸骸暴露,无棺可殓,千思百想,想起富氏来。 他们虽系一家,向因贫富不敌,不大上门。 【令人伤心,此类富宦皆范文正公之罪人也。】 今没奈何了,只得叫富新到姑娘家报丧告助。 富氏性虽泼悍,只待贾文物同家人严厉,他在外人倒还有点慈心。 听说哥哥没了,没有棺材,觉不忍,忙取了三十两银子付与富新,【是个大家手段,不愧姓富。 然而若是个富男子,或倒舍不得。】 道:'你回去对母亲说,将你父亲的大事赶着料理要紧,随后我再送些柴米来与你。' 【此真是雪中之炭,今日尚有此等人否? 】富新千恩万谢去了,贾文物坐着,尚叹声不已。 富氏丧着脸问道:'你往那里撞尸游魂去了一会,回来望着我叹气,做甚么事? 想是见我给侄儿银子,花了家俬么?' 贾文物忙道:'我岂敢为此。 因我当日年幼无知,倚仗着财势,凡是可欺凌刻薄之事,无不踊跃为之。 后来同宦、童结盟,大家又同恶相济。 况自从一第以来,假充文墨,欺世盗名,近日又欺辱了个姓钟的寒士。 谁知他竟一举成名,我们要去赔礼,他再三谦逊说不敢当。 况魏公今日伏法,泰山已化做冰山,或有不虞,身家性命所系。 我三人今日设誓,痛改前非,叹息之故,为悔当日之无知耳。' 富氏听了丈夫这番话,要是贤德妇人,自当怂恿奖誉一番才是,他反放下脸来,道:'魏太监剐了,你这无用的忘八拿去杀了也不亏你。 你这种没用的东西,不若早死早超生,要你活在世上现世。 你做这个贼样,望着我短叹长吁,要来魇样我么?' 贾文物一篇好话,本意也图富氏夸他两句,不想讨出这种好赞语来。 虽不敢怒,未免也有些怫然之色,便答道:'因你下问,我才敢上呈,并无一字冲撞,何须动怒乃尔?' 富氏大怒道:'好大胆,我跟前也许你回嘴么? 你把屁脸弹子放下来,我难道怕你不成?' 跳起身来,伸手要来拿他,吓得贾文物往外就跑。 恐怕衣服长绊倒了被他拿住,两手拽起前衿来搂着,如飞而去。 你道这富氏与贾文物夫妻也十多年了,越发性子泼悍到这个地位,连好话都容不得一句,是何缘故? 他当日在家做女儿时,因尊性猖獗,合郡驰名,人皆不肯求此温柔佳配。 等到二十多岁,虽不知男子的味道如何,情窦已开久了。 那一种愿为有家的心肠,时刻在念。 况他自幼无母,他父亲跟前这些妾婢们,肆无忌惮,说顽说笑,村言淫语,何所不出于口。 皆以为姑娘年小,尚无知识,可以不必防他。 孰不知他年纪虽小,耳朵是有的。 且人在幼年时听的话,就是终身也不能忘记。 及至年纪大了些,想起那些话来,他们说得这样津津有味,裙带之下个中定有佳境,不想只管磋跎住了。 倒合了古词二句,道: 栏杆十二,倚遍又还重倚; 二十八宿,手中轮数不到,星张翼轸。 他心中虽然暗急,没有个在家的闺女好向父亲说我年纪大了,摽梅期过,想要女婿之理,只好隐之而已。 他暗地又自思自解道:假如十四五岁嫁了人去,不过也是十四五岁的男子。 一个乳臭小儿,吃饭尚不知饥饱的时候,料也无济于事。 我今已若许的青春,定然佳婿的芳年不过仿佛上下。 那二十外的小后生,正是人强马壮之秋,只要多用些工夫,也可补前之不逮。 不意嫁到贾家来。 一见了贾文物,还是个小孩子,自己若再大得几岁,竟可以做他的阿母。 与前在家的算计,一丝也不合。 你叫他着急不着急,不由得那一腔怒气发动了一二分,只得权且按住。 晚夕成亲,那贾文物虽只十三岁,他曾领教过此道,也还知亲亲热热,爬爬弄弄,竟像个子母怀中抱着个耍娃娃在那里戏弄。 幸得他生性好此,每夜定要动作一番才罢。 富氏虽然年大,还是一朵鲜花,未曾经过风雨,并不知如何是个丢,怎么叫做乐。 只似乎有个蛏干大的东西,在牝中动动扯扯,微微也有些痒痒酥酥的,觉得比在家做女儿成年空闲着他到底差强。 过了些时,就不能像起初殷勤了。 但这贾文物他是个老来子,未免生得单弱,又且是十三岁的孩童。 就鬼弄这些把戏,他也只尽自已之兴而已,并不知此道中妇人也有妙境。 他一个血气未定的人,把这品咸蚌肉吃伤了些,未免脸黄瘦了。 【见此四字,想起一笑话。 一龙阳娶妻,日渐肌瘦。 一人赠之诗曰:个个人儿忒杀矬,看看脸上肉无多。 算来家公真难做,不如依旧做家婆。】 咳咳嗽嗽,恹恹无力的样子。 不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母亲见他这个形状,疼儿心重。 又见媳妇忒大了,先媒人瞒着,只说大四五岁,后来方知大了两个五岁还有零。 恐怕把儿子当起家常茶饭来,日日不离口,如何了得? 心中急了,只得背地劝儿子,这件异品只可当果子,偶然吃些,不可当饭吃的,过饱了定要伤人,谆谆嘱咐。 那知贾文物也正在要告免催征的时候,恰又遇有母命,焉敢不遵? 一曝十寒起来,那富氏未免又增了二三分的怒气。 虽然含怒胸中,怎好说夜来不勤谨的打闹一番,戒他的下次。 只得含忍,待时而动。 后来见他调戏丫头这番举动,怒有四五分的地位。 暗想,必须拿住他真赃实犯,才好施威,泄泄怒气,故吩咐丫头们设计诱他。 不想贾文物还像个梦井落在他的圈套中,捱了那两次肥打。 虽然郁怒觉得稍舒,却被婆婆絮聒了两番,终是未曾泄得。 后来又听说他与婆婆的丫头,不但是新偷,竟还是叙旧,一枝嫩笋反被丫头先夺去头筹。 那六七分的怒气,火腾的攻将上来,那里还忍耐得住? 所以那日一见了含香,就如灯上的硫黄,见火就灼起来,故此有那一番大闹,寻死觅活。 次日听得老子来,只道来替他出气,谁知反是来教训他的,一个肚子几乎蛊胀起来。 后来喜得贾文物领过这两次辣面,知道这女诸葛的智谋利害,已经过二擒二打。 若到了七擒上,就未必肯如那慈悲的军师,还肯七纵蛮王的性命。 富氏有六七分的恨怒,贾文物也就有六七分的胆怯,拱手服降,俯伏在地。 夫人天威,男人不复再敢矣,倒也太太平平过了两年。 贾文物虽然生得身材瘦怯,也长成大人的规模,不似先小孩子的行径了。 他身子既长大,那厥物自然也就大些。 比得上没疙瘩的海参,较那蛏干又壮观了许多。 他又历练了些,每于床帏之中,也就比先在行,富氏方知这件海味果然美口。 只是贾文物连身子都被他降服了,何况那腰中之物? 到了交合之际,不由得辕门拜倒,十度盘桓倒有六七次扫兴。 富氏虽然心恨,自己破开一步想,虽不过适口充肠,又强如当日食而不知其味的时候。 那怒气虽不曾添上一分,他旧日蓄在胸中的也不曾消释半点。 富氏正想再激励他一番,或者有奋勇之时。 不想被那不知疼痒的父亲,把个才知窍的女婿又叫往京中去了,好不难过。 及闻他中了进士,以为他这一回来家,离了半年有余,不但于此道中或者长了些学问,他今日得了功名,身子既然发达,或连身边的那件物事也发达些,亦未可知。 终日在家洁具净牝,恭候早光的等候。 谁想公公没了,丈夫回来开丧出殡,家事纷纭,又接着婆婆病故,又忙乱了多日。 此时贾文物方自己当起家来,百事俱要自己操心。 虽也常与富氏点缀点缀,不过应卯而已,也无心情只管去鞠躬尽瘁。 富氏此时又添有一二分的怒气,与前那六七分合并在一处,足足的竟有八九分的局面。 后来父亲亡逝,又忙过了些日子,才完了丧事。 后两家合为一家,家业越大,身子越忙。 况且中了进士的人,势利中又多有一番应酬。 他名字叫做贾文物,如今又学起假斯文来,一举一动无不文文绉绉。 后来演习惯了,虽到夫妻交合之时,那富氏急得要死要活的时节,他也还是这等彬彬儒雅,不由他不怒目切齿。 富氏此时三十多岁的壮妇,正是欲火蒸炎的时候。 俗语说,妇人三十四五,站着阴门吸风,蹲着牝户吸土。 可是看得这般举动的? 把怒气整整积到十分。 别的怒气向人诉说诉说,也可消去些须。 这一种气,虽父母兄弟之前,亦难出之于口。 况左右不过是些婢妇,向谁说得? 只好自已郁在胸中。 因其人而蓄者,即以其人而泄之。 所以一见了面,轻则骂而重则打,从无好气。 就是他独自坐着,丫头们见他面上,即如当日褒姒一般,从不曾见他一点笑容。 那贾文物虽怕到十分,却不敢避他,日间推故躲在外边,每晚必定同床伴宿。 自已也知这假斯文不好,惹他憎恶。 但习以成病,欲改不能。 如今虽不敢望其垂爱动怜,可还敢离开了,添他的怒气? 天地间的事,譬如疼爱那个人,虽有天大的不是,不拘怎样,都待谅得过。 如恼怒那个人,虽百般都是,还要在那是中寻出不是来才罢。 俗语说得好,在鸡蛋中还要寻出骨头来,就是此谓。 今日贾文物一番好话,他不但四马了,而且还要才丁。 贾文物到了这个性命干系的时候,假斯文不得了,只得认真的一跑。 跑到书房中,着了一吓,又忍了一口气在胸中,倒在一条春凳上,不觉沉沉睡去。 此时深秋天气,金风飒飒,寒气侵肌。 一觉醒来,已经日暮。 觉得头痛眼花,胸腹闷胀,身热如火,口内呻吟,不能动履。 众家人见主人有病,问着不答,忙抬到床上卧下,盖上了被,如飞去禀知富氏。 富氏余怒未息,骂道:'那里就得死,你们见神见鬼,轻狂的是甚么? 凭他睡在那里,不必来向我说。' 家人不敢多言,诺诺而出。 富氏毫不在心。 夜间众家人守着,见主人沉沉昏睡,十分着急。 到次日,大家商议,主母既不管闲事,我们请个医生来看看方好。 内中一个老家人道:'使不得。 老爷病势来得甚重,奶奶不做主,我们知道请谁好。 医好了呢,是造化。 倘有一差二误,干系谁人担得。' 众人俱道:'有理。' 正在踌躇,忽门上贾阍进来,道:'鲍信之来看老爷,叫我进来说声。' 众人听得他来,甚喜,道:'来得好。 他认识的人多,同他商量商量再处,你快去请他进来。' 你道鲍信之为何认得贾文物,到他家来? 他娶的妻子就是贾文物自幼相知的那个含香。 他原有百金本钱,就在富户部左近住,门口开个钱铺。 为人又老实又和气,富家使钱都往他铺中兑换,这些家人都相认识。 日久熟了,值富户部命家人寻个好人家,一文不要,打发这丫头。 众人知他无妻,举荐了他,遂将含香嫁了与他为室。 他见一文不费,不但得了个好老婆,又还蒙富户部赔了那女人许多器皿衣饰之类,感恩不尽。 料道富户部不稀罕他的酬报,因系众家人的总成,他也甚是知情,众人但到他家中来,非茶即酒,相待得十分契厚。 众人见他如此亲热,竟认做亲戚往来。 及至富户部故后,这些家人都归到贾家来,众人念他情长,举荐到门下,做个换钱的主顾。 贾文物也知道含香在他家,念其妇而及其夫,甚照顾他。 见他本钱短少,应付不来,借与他五百银子,只要一分利息。 借这点恩私,以报含香当日的情义,这也是贾文物的一点好处。 他添了这些本钱,又搭上卖米,铺子大了,就兴旺起来,大有所获。 夫妻感他不尽,时常寻些好东西来孝敬。 这日因打门口过,听得贾文物有病,要进来问候。 众人忙接了他进来,就把要请医生的话同他商议。 他道:'我且看了老爷着。' 走到床前,恰好贾文物醒转来,他忙上前问道:'老爷尊体是怎么样? 门下特来请安。' 贾文物让他坐下,道:'我昨日在宦家吃了些饮食回来,在春凳上睡了一觉,着了凉了,身子沉得很,甚不好过。' 鲍信之道:'还得延医用服药,发表发表才好。' 贾文物道:'我不过是感冒了,又没甚大病,吃那药做甚么。 况目前的医生,可有一个好的? 好人医死的多,病人医好的少。 【我以为目今如是,不意当年已是如此。 有一笑话,一医生搬家,辞众街邻时,各送药一服作别敬。 众人云:'我们没病,要药做甚事? '医云:'你吃了我的药,自然就会害病。' 】倒不如捱两日,自然就好了。' 鲍信之道:'老爷千金之躯,可是轻易得的捱的? 恹缠日久,怎么了得? 本地的医生,门下也不敢举荐。 近日洞神宫,刚来了个老道,自称峨帽山人,在那里卖药,不论疑难杂症,多年宿疾,一服就愈。 贫不计利,治好了许多人,合城都是知道的,请了他来看看罢。' 贾文物道:'那些走方卖档,都是骗人的太岁,他知道甚么? 请他何益?' 鲍信之道:'也一例论不得。 这个道人,门下眼见他治好了许多人。 请他来看看,诊了脉,若说透病源,便服他的药。 若说不着,只丢得几钱银子,是有限的。 只当是请了来说评话,替老爷解闷。' 贾文物见他说得有理,依了,就托他去请。 他道:'这老道古怪着呢,他不甚肯到人家去。 他自己说,要有缘的呢,不请也去。 无缘的呢,请也不去。 果然有那大官府财主慕名去请他两次三番,他决不肯去。 有那贫穷的人不敢请他,说了病来求药,他忽自己要去,人也不知他是甚么缘故。 老爷既请他,须发个名帖,打发一位管家爷们,门下同了去请。' 贾文物叫了个家人,拿帖子同他去了。 不多时,请了来了,鲍信之陪了进来。 那老道向贾文物举手道:'居士,贫道不为礼了。' 贾文物见他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部长髯如银丝相似,长有尺余,好一个仙姿道貌: 布衣革履,昂藏无流俗之风; 道貌长躯,磊落似神仙之品。 萧萧几茎华发,望见蔼然可亲; 落落一部苍髯,行来肃然起敬。 只知是今日施药神医,那识乃当年采阴道士。 贾文物忙道:'贱躯有恙,不能奉迎,得罪了。' 让他坐下,鲍信之陪着,茶罢,到床前来诊了脉。 完了复坐下,便道:'尊恙乃饮食后感冒风寒,叫做内伤外感,可是么?' 贾文物疑是鲍信之路上告诉他的,也不答应。 他又道:'这回内伤,非止饮食,因着了惊吓,又着了一口暗气,如今是气裹了食,在内中作祸,所以沉重。' 贾文物见他说着了病根,如同目睹,连连在枕上点头道:'不差不差。' 老道笑着道:'贫道也略知风鉴。 我观尊相面上隐隐有些惊惧之容,又带些忿怒之色,胸中有说不出的一种隐恨藏蓄久了。 古云:冰厚三尺,非一朝一夕之寒。 所以今日这一斗着,就病得沉重了。' 贾文物这十多年的心事,无门可诉,郁在胸中久了,今被他一语道破,便道:'真神仙,真神仙。' 遂问道:'尊师看弟子的贱恙还不妨么?' 老道道:'这个浮病有何虑得,一服就管痊愈。 居士心中之恙,古人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 等居士尊体健了,贫道再来商议救治。' 解开药囊,取出一丸药来,如龙眼大小,【不知可是锅巴丹? 】道:'用姜汤调服,出微汗,不可太过。 再行过一二次,明日即痊愈矣。' 起身作辞。 贾文物道:'恕不送了。' 那老道把手一举,飘然而去。 贾文物随叫家人封一两药资赶了送去。 鲍信之送了老道出门,复翻身进来,问道:'这老道看得何如?' 贾文物道:'真是神医。 多谢你的盛情,荐了他来。' 鲍信之也谦谢了两句,辞别而去。 这贾文物多年的心病被他看透,觉得身子竟好了些。 忙用姜汤服了药,出了些微汗。 午后又行了两次,病势已退。 只是身子软些,叫煮了些冬舂米粥,用小菜吃了一碗。 睡了一夜,次日平复如旧,心中大喜。 见那富氏毫不瞅睬,也不问一声,如同陌路。 心中恨道:人之无良,一至于此。 十数载夫妻,毫无一点情意。 想道:'昨日老道许来替我治心病,看他定是个异人,倘有妙法,把妻子这个凶恶治好了,岂不是万幸? 但要求人,不可托大,须要尽一个礼。 今日再养息一日,明日再讲。 还在书房宿了。 次早起来,吩咐家人备一桌丰盛蔬斋,写了一个拜帖,一个请帖,亲自坐轿去拜这道人。 到了他寓处,他尚在屋内静养,还不曾卖药。 他做定的例子,早饭后卖起,午饭后即收,他要做早晚工夫。 贾文物问明了住处,也不用人传说,就走了进去。 那老道正跌坐着,见了,也就立起相迎。 贾文物深深一揖到地,起来,亲手递上拜帖,道:'昨承尊师下降,又蒙赐仙丹,使贱躯平复,特来拜谢。' 那老道道:'昨日既承厚仪,今日又劳光顾,深感了。' 相逊坐下。 贾文物又亲自送过请帖,道:'寒舍备一餐蔬斋,要奉屈仙驾,不敢定日,或今日,或明日,听凭尊便。' 老道道:'贫道要说无事,每日卖药济人也是一件事。 要说有事,我一个出家人,如闲云野鹤,何日不可以高飞,可是羁绊得住的? 【近日僧道比在家人更有羁绊,成了槛猿囚鹤矣。】 只是怎么好事扰?' 贾文物又深深一恭,道:'一餐便饭,犹恐亵尊,何足云扰。 不过弟子欲亲道节,以聍清诲之意耳。 倘蒙不弃,受爱多矣。' 那老道见他这样殷殷诚恳,便立起道:'居士请先回,贫道即刻便到。' 贾文物吩咐家人,'快叫一乘轿子来,我同尊师同去。' 老道止住道:'贫道两只芒履将历遍四海,这几步路又坐起轿来。' 贾文物道:'弟子奉屈尊师,安敢自己乘舆尊师步履之理?' 老道再三不肯,只得道了罪。 辞了出来。 老道送到寓所门口,贾文物让他进去。 又一揖,道:'专候了。' 上轿回来,到厅院中,方才下轿,贾阍跟进来,道:'老道士来了。' 贾文物吃一惊,道:'这老道果有些奇异,轿子走得如飞,家人们跑着还跟不上,他如何走得这等快? 定然有些妙处。' 分外恭敬,忙忙的走出迎接,到书房坐下。 老道举手道:'适才有劳。' 贾文物道:'岂敢? 屈驾不敢耳。' 吃了茶,斋饭预备现成,就安了桌子。 让了坐,筛了一杯酒,执在手中,问道:'尊师可用酒?' 老道道:'也饮一杯。' 贾文物遂双手将酒递过,然后坐下相陪。 蔬菜一碗碗送将上来,酒过数巡。 老道道:'不用了,送饭吃罢。' 撤开,又送过茶来。 老道吃着茶,问道:'承居士一番敬爱,无以相报,可将心中病根说来,商酌治之,以答盛情。' 贾文物见许多家人在傍,不便说得。 【此果自愧耶? 或恐传知富氏耶? 】老道哈哈大笑,道:'居士不过因阃政太严之故耳。 此乃人之常情,何须隐讳?' 贾文物被他一句说得毛骨悚然,吩咐家人都回避了。 众人出去之后,他出位深深一揖,道:'尊师既洞鉴弟子肺腑,可有疗妒奇方,使弟子愈此心病,没齿不忘大惠。' 老道道:'居士试道其详。' 贾文物遂将他夫妻十余年并无美言悦色,相见非打即骂,如同仇敌一般。 更性情凶暴,家中奴婢稍有失意,凌虐不堪。 弟子每每见之,不禁目惨心裂。 开心见诚,细细相告。 复一揖,道:'今日幸遇恩师,何以教我?' 老道道:'居士休怪,令正已犯七出了,何不弃之?' 贾文物道:'贱荆虽不贤,乃先严慈所聘娶。 且当日先岳爱我如子,况遗我许多厚产,故不忍休弃耳。' 老道笑道:'居士非不忍,特不敢耳。' 贾文物听了,红了脸,答应不出。 老道又道:'居士可知妇人中这种悍妒的缘故么?' 贾文物道:'自然是天性使然。' 老道道:'非也。 人生自幼至老,其性不改,方谓之天性。 居士请想,人家女子在闺中悍妒的可有么? 间有一两个性凶粗暴者,乃父母失于教训之故耳。 此孟夫子所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岂天性使然耶?' 贾文物听到这里,将座儿挪近,促膝坐着,道:'求尊师明以教我。' 老道道:'妇人未有悍而不妒,妒而未有不淫者。 若果能遂他的淫心,那悍妒之气自然就渐渐消磨下去。 居士试想,任你万分悍妒的妇人,他到了那枕席上心满意足的时候,可还有丝毫悍妒之气否? 皆因不能饱其淫欲,使忿怒之气积而成悍。 阴性多疑,以为男子之心移爱于他人,故在他身上情薄,此心一起,悍而又至于妒。 妇人犯了淫、妒二字,弃之为上。 既不能弃,万不得已而思其次。 古云:治水当清其源。 只有把他的淫情遂了,他那悍妒就不知其然而然自化为乌有矣。' 贾文物听了,沉吟了半晌,道:'尊师金谕,一丝不错。 但弟子不敢瞒尊师说,贱躯微弱,贱具亦甚鄙猥,力不及此,奈何?' 老道道:'此非我出家人所知也。' 贾文物不觉跪下,道:'尊师所见若神,若不救拔弟子,将来此躯就不知作何光景了。' 竟有个堕泪的样子。 老道扶起他来,道:'承居士一番厚爱。 此虽非我世外人所当管,但救居士的灾难,化妒妇的凶心,也是慈悲一案。 不得不如此了,然当慎之,他悍妒之气一消就罢了,不可过用。 倘有伤性命,不但贫道有大罪过,居士亦损阴德。' 说着,就取过药囊,拿出个葫芦,倒出两粒大丸药来。 又将一个葫芦倒出有绿豆大的七八丸来,包好,附耳传了许多的妙诀。 又道:'但遵而行之,自当有验,万不可过。 至嘱至嘱。' 贾文物满心欢喜,接将过来,深深揖谢,道:'蒙尊师大恩,弟子思自救耳,岂敢纵恶伤人?' 老道提了药囊要走,贾文物再三留住,道:'屈尊师在此下榻一宵。' 老道执意不肯。 贾文物见留不住,叫家人进来,吩咐到当铺中取银一百两来,为恩师一茶之敬。 老道笑道:'我要那东西何用? 贫道卖药之余,尽行周济贫乏,我何需此物?' 又要走。 贾文物道:'恩师虽如此说,但弟子蒙恩,白骨再肉,若不得稍尽寸心,如何过得去?' 老道也不回答,将手一举,道:'请了。' 大笑着大踏步走出。 贾文物忙随着赶到大门外,见他已去远了。 这老道正合了古语四句: 坐如钟,立如松,卧如弓,走如风。 贾文物想道:这恩师定是个异人。 他虽然不受财物,我明日备一套衣服,亲自去拜谢才是。 仍回到书房中,到卧下时,要了一壶暖烧酒,将那两大丸药取一丸用酒细嚼咽下。 放下帐子,取出长不过四寸、粗不过一围的匪具来,将那丸药用烧酒调末,把阳物周身搽到。 又饮了几杯,然后睡下。 睡不多时,药力发作起来,觉得阳物热胀得好不难过,亏得先因心中欢喜,将一壶烧酒尽情饮在腹中,有了几分醉意,胀了一会,就睡着了。 一觉直到天明,也不觉热胀了,用手一摸,吓了一跳。 忙起来低头一看,大非昨夜之比,竟长将七寸,粗逾鸡子,紫威威一个茄子相似,心中比当日中举中进士还加倍快活。 【举人进士乃身外之荣。 此物粗大,不但是身内之荣,且可免许多凌虐,其快活岂止加倍而已哉。】 赞道:'恩师真神仙也。' 忙起身洗沐了,叫家人拿了几匹尺头数对好布,亲自坐轿去谢老道。 以为他或者不收绸缎,求他收几疋布,心中才过得去。 不想到他寓处,门锁着。 问别的道士时,说他昨日回来,今早又往别处云游去了。 贾文物怅然而返,轿中自思,这尊师果然是个异人。 或是上苍怜我改变心肠,降下这位真神仙来救我的苦难,也不可知。 他的药这一桩验了,别的自然应验,依他法则去行,万无不效之理。 不一时,到了家中,心内道:此时且不要去招惹他。 设或变下脸来,一时难以收拾,岂不误了晚上的大事? 索性等掌灯后再进去。 吃了早饭,要养息精神,一觉直睡到下午。 又吃了饭,已掌上灯。 他走了上去,心中还不住乱跳。 走进了房,那富氏也将要睡。 好端端坐那里,一见了他,颜色顿改,恶狠狠的道:'你跑了出去罢了,又进来做甚么? 你拿害病吓我,你便死了,看可在我心上? 我守活寡不如守死寡,还有个名望呢。' 贾文物总不敢答一言。 他骂了几句,气忿忿上床去睡了。 贾文物等他睡下,然后也脱衣上床,同他共枕而卧。 伸手去摸,见他穿着小衣,便去解带。 富氏道:'你既没这本事就罢了,强挣这个命做甚么?' 紧攥住了裤腰,不肯放手。 贾文物道:'我病中离了你这几日,心里想你得很。 我今番既样样都改过了,我这一回决不文绉绉的,若不像意,凭你怎样的打骂。' 富氏心中也要吃一杯,恐才兴豪,壶已告罄。 或半途而废,倒心里难过,所以不肯,非是不好。 听见他说这话,或者他养了两日,比前略好了些。 倘得一次的乐处,也不可知,不可错过机会。 心里既如此想,那手自然就松了些,贾文物趋势脱下。 他这一遭,一点的斯文气也没有了。 还拿出幼年偷丫头的架势,一个鹞子翻身,便到了他肚子上,将他两腿分开,因自已的东西大了,用手捏着,对准了门,下力往里一顶。 进去了一个头子。 富氏哎呀了一声,道:'你拿甚么东西塞我这么一下?' 急用手摸时,竟是他的阳物,还有些疑心,急忙叫他拔出,爬起身来,灯光照着一看,不是是甚么? 还点头抬脑,对着他一跳一跳。 富氏大惊大喜,道:'你这是甚么法儿? 弄得这么大?' 便一手捏着,尚握不过来。 笑得他了不得。 贾文物道:'我也不知是怎缘故,我昨夜睡着了,梦底下觉得发胀,及至醒来,就长得这么大。 可惜醒早了,若再睡一会,长个尺把长,钟子粗,可不好呢。' 富氏笑嘻嘻的攥攥又量量,说:'你也就得一望二的,这么大就尽够了,【此妇竟还知足。】 还要大做甚么? 你的话我就不信,世上只有暴发户的财主,那有暴发户的鸡巴?' 贾文物推着他,道:'你要看,改日慢慢的细看,此时不要说闲话,误了正经事。' 他听了,忙放下手睡倒。 贾文物爬上身,对直一捣,就进去了好些。 富氏道:'你好冒失,这还比得往常那一点子么? 慢慢的抽抽着。' 贾文物那里理他,一连几耸到根,富氏觉得内中滚热,且又塞满,便不动也甚有趣。 贾文物定了一定,大抽大送起来,约有数百。 那富氏身不摇而自颤,足无意而高跷,忽大叫道:'不好,你且歇歇着,我要溺尿呢。' 贾文物知他要丢,越发加力紧扯,只见他道:'我要死了。' 就脚瘫手软,双目紧闭,鼻孔中微有哼声。 贾文物也不紧了,只浅抽慢送,培养力气,却也不歇。 过了一会,富氏醒来,问道:'我怎么样的了?' 贾文物道:'你怎么样,如何问我?' 富氏道:'我里头急得像要溺尿一般,你不肯歇,忍不住滚热的流出来。 我从头发根麻起,直到脚跟底下一酥,就不知道了。' 贾文物也不答应,有一调《黄莺儿》说这富氏: 双足自高呈,耸花心任送迎。 通身畅快浑忘恨,方才罢停。 须臾又兴,仙丹助力能连阵。 问卿卿,此际可嫌憎? 此时贾文物也有些乏了,就伏在他身上。 停了一会,他又醒过来,道:'我怎么又是一阵热,身上一阵麻,是怎么说?' 贾文物道:'每常我丢你是知道的,你这也是丢。' 富氏道:'你每常弄时,几遭里面间或有一遭我也麻麻的,有些水流出,不像这等快活。 你又说也是丢?' 贾文物道:'虽都是丢,却是两个道理。 当日我的短小,只弄到你这门里不深,男女交合都有些兴头,弄得工夫长久些,痒痒酥酥的,也就丢了。 那出来的是些清水。 如今我这个长大了,直顶到你小肚子里最深处,叫做牝屋,下下捣着,这一丢是从骨缝里出来的,是黏糊糊像糨子一股,所以快活得大不相同。' 富氏欢喜得要不得,道:'我的亲亲,这是谁传授你的? 怎么这些年不曾听见你这话。' 贾文物生平不曾听见他亲亲热热叫,这么一声,不觉浑身也快活的麻了一下,高兴起来,又是一场大弄。 这富氏连丢三次,也就软了。 叫他道:'我的哥哥,你也歇歇罢,不要累坏了你。 我可够了。' 贾文物才发市,也觉有些乏倦,便道:'依你,歇歇罢。' 拔了出来,睡下。 富氏觉得阴门口一阵热热的流了出来,伸手出去摸了摸,如稀糨子一般,笑着道:'果然你说的不错。' 揩拭了,摸见他的阳物还跳呀跳的,笑道:'你往常不多一会就像一根皮条,今日也算久了,为何还是这样挺硬? 其中必定有何缘故,你告诉我。' 贾文物道:'我前日有病,鲍信之举荐了一个四川来的老道来替我医治。 我先还不肯,他再三劝我请了来,不但治好了病,又传了我这个方儿,你说好不好?' 富氏道:'你好造化,遇着了这样恩人,不该重谢他么?' 贾文物道:'你说我造化? 难道就不是你的造化,你就不该谢他?' 富氏道:'谢他一千两我也肯,明日就送了去。' 【汉文帝云:百金乃中人产。 富氏视千金等鸿毛,谈何容易? 盖富氏乃一不知稼穑之闺中女子,视千金易而得此巨物难。 且又是富宦之娇女口气,做平常人说话不出,故妙。】 贾文物道:'我要谢他,他一个钱也不要。 我亲去拜谢时,他已不知那里去了。' 富氏道:'可惜这么个恩人,就不得谢谢,难怪鲍信之荐了他来。 他又时常送东送西,一事两勾当,也该谢谢他才是。' 贾文物乘他欢喜,对他道:'你说鲍信之常送我们东西为甚么? 他就是含香的汉子,因沾着这些,故此他才常来。' 富氏道:'既然是他,为何不接含香来走走? 当个亲戚往来也好。' 贾文物笑着道:'他怕你打,不敢来。' 富氏虽说着话,手中不住的捏弄着那话儿,听他说了这句,笑着将阳物狠狠的攥了一下,道:'你还记着旧仇么?' 贾文物爬起来又要弄耸,富氏道:'我软瘫热化得动不得了,明日晚上罢。' 贾文物笑道:'谁叫你攥恼了他。 替他赔个礼是。' 富氏捏住,笑道:'你这个好怪的东西,每常脓袋似的那个贼样,今日狗仗人势起来,就想要我赔礼。' 贾文物也要养息精神好明晚试法,也就住手。 两人都有些困倦了,嘴对嘴,胸贴胸,手交手,足勾足,睡了一夜。 自从成亲十多年,这算亲热第一次了。 二人一觉直睡到日高三丈,方才下床梳洗。 那富氏精神抖擞,眉开眼笑,把素常那一副恶狠狠的面孔,竟不知往何处去了。 丫头们随了他多年,并不曾见过他这欢喜样子,甚是动疑,又不敢问。 贾文物虽见他和颜悦色,笑容满面,大不同往日,恐这一下床,又变起卦来,怎处? 且得趣抽身,好图晚间作用。 往外走,富氏见了,叫道:'你回来。' 贾文物见他叫,倒有些心怯,又不敢不来。 走回问道:'叫我说甚么?' 富氏道:'大清早你往那里去?' 贾文物假说道:'外头还有些事。' 富氏道:'料道没甚要紧的事。 这么大二十多岁的人,还不知爱惜身子。 才好了两日,大空心就往外跑,外头风飕飕的,你吃了饭再去不得。' 贾文物是胆吓酥了的,有些怕他,故要躲出去。 听见他说了这几句知疼着热的话,好生乐意,随接道:'也罢。 我吃了饭再去罢。' 这丫头们从不曾见姑娘有这恩爱的话到姑爷,今忽见他这样亲爱关切,贾文物虽不怕了,丫头们倒有些怕起来。 此是何故? 向日顺着姑娘捉弄姑爷,姑爷久知道了的。 每常仗着姑娘的势,谅姑爷没法奈何。 今日若姑娘姑爷和美了,以前的事,姑娘自然不肯认帐,都要推在丫头们身上。 姑爷若追究起来,如何禁得? 【姑爷若追究起来,不过送给姑爷一锥,则冰释矣。】 各人在肚内寻思,却怀着鬼胎。 贾文物富氏同吃了早饭,富氏一来想起鲍信之举荐老道的情,二来听得含香在他家,想起旧日的事,恐丈夫记恨。 要做些情在他身上,以图丈夫欢喜。 况他嫁夫多年,料道决无别事。 叫了个家人来,吩咐道:'你到鲍信之家,对他娘子说我心里想他,请他来走走。 他要推却不肯来,你是必拉了他来。' 家人应诺而去。 贾文物也就出去,到书房睡觉养神去了。 那家人奉主人之命到了鲍家,鲍信之正在柜上穿钱,见了,忙道:'请坐,到此有何贵干? 老爷全好了么? 我这两日忙得很,也没有去问安。' 家人道:'我们老爷么,吃了道人的药,第二日好了。 又请了那老道一席酒,后来又亲自去拜,送礼与他,他已经去了。 我听得说送他一百银子,他一文也不要,真是个老呆。 今日奶奶差我来,叫请你娘子去会会。 说想他久了,是必要去走走。' 鲍信之道:'既奶奶好情来接,敢有个不去的?' 走进去对含香说了,他倒吃了一惊。 想道:当日原是瞒着他的,他如何知道了来接我,恐未必是好意。 不去的是,我不去,他没奈我何。 到了他家,一时有些口角起来,就不好了。 【含香后既去而先作此想者,见得是个有心机伶俐女子,非愚蠢猛浪而往。 写得好。】 推道:'我今日身子不好,出不得门。' 鲍信之道:'你好好的在这里,如何会不好起来? 况且你是他府上出来的,他好意来说个请字,多少体面,你推辞不去,显得我们就不识拾举了。' 一力撮掇。 鲍信之只知他妻子自富家出来,并不知是贾家的人,以前那些事含香又不好说得,没得推辞。 他生的两个孩子都不乳食,离得的了,也不带去,只自已打扮了。 叫轿子到贾宅来,来便来了,测料不出是甚主意。 不多时到了,下轿进去,跟着那家人到了上房。 家人说道:'鲍家娘子接了来了。' 富氏一看,好几年没见,也出挑的一个大婆娘了,比当日白净胖大了好些。 穿着绸绢衣裙,稀稀戴着几件首饰,凉线冠子,蜜蜡冠簪,俏生生走进房来。 富氏也就站起,他见了,连忙下跪,叩下头去。 富氏忙拉住,道:'快些起来,你是客,这是甚么道理?' 含香道:'奶奶是旧主,应该叩的。' 富氏再三拉着,道:'使不得,拜拜罢。' 那含香强不过,起来拜了几拜,富氏也回了他一福。 一手拉着,让他坐下,亲亲热热,说长道短。 含香才放了心,说道:'我久想奶奶,不敢来的。 今日不是奶奶差管家爷们去叫,我还不敢来呢。' 富氏道:'我起先不知道,只说你不知嫁到那里去了。 昨日听得你老爷说,才着人来接你。 你是过世老奶奶手里旧人,就是亲戚一样,时常来走走,可不好么?' 含香道:'奶奶这样恩典抬举,我可有不来的?' 他又道:'奶奶这几年生过几位姑娘相公了?' 富氏道:'倒小产过两三胎。 医生说是怒气伤了的,总不曾大生一个。 你有几个小孩?' 含香道:'生了两个小子,大的五岁,第二的两岁半。 我身上又还落明年正月。' 【叙话处,确乎是婆娘道的寒温。】 富氏道:'好好,是你的造化。' 那含香道:'好几年不见姐姐们了,我会会他们去。' 说了,站起身来。 富氏笑道:'今日早起,替老爷裁了几件子衣服,分给他们赶忙去做。 你不必去,我叫了他们来。' 遂叫了四个丫头来,他们都平拜了拜。 富氏复让他坐下,拿了果碟来吃茶,家长里短说话儿,好不亲香。 吃了茶,就摆上饭来吃了。 此时天气渐短,日色将已落西。 富氏叫丫头道:'看你老爷在外头做甚么,去请了来。 说鲍家娘子在这里,请来,我有话说。' 含香心中也想会会他,因有当日的事,不好说得。 听见去请他,遂道:'我还不曾见老爷叩头呢。' 只见丫头来说道:'老爷没往别处去,睡了一日。 【此等闲话,后还一照。】 才醒了吃饭呢,吃了饭就来。' 贾文物知含香在内,恐富氏多心,不便进来。 听见来请,吃罢饭就进来了。 含香一见,忙跳起身来,就要跪下去。 贾文物不好拉他,叫丫头拉住了。 问他道:'你这几年好么?' 含香眼睛红红的,忍住泪,答道:【入神之笔。 此所谓笑啼俱不敢,方见作人难。 欲哭,不但富氏在傍看着,且儿已有夫,何得还向旧情人洒泪? 若竟不哭,几年的恩爱,百种深情,数年久别,竟忽然如陌路,世上宁有此铁心人? 只如此眼睛红红的,忍住泪几字,写得不即不离,妙甚。】 '托老爷奶奶的福,将就过穷日子罢了。' 富氏接过来道:'我才问他,原来他家使的是我们的本钱。' 贾文物道:'鲍信之那年借的五百银子,你难道忘了?' 富氏道:'我那里记得? 他是我婆婆眼前的人,你就看顾着顾他两口子也该。' 贾文物道:'那是自然,因此我只要他一分利钱。' 富氏道:'嗳呀!好小器,我家怕没钱使,稀罕一个月要他五两利钱。' 因对含香道:'你当日出去,我们扣针也没与你一根。 明日叫你家里来把那文书改成四百两的,那一百两算我送与你做本钱。' 【富氏处处行事大方,断手做他人不得。】 含香听了,道:'我怎敢当奶奶老爷这样厚赏?' 【称得妙极。 先称老爷奶奶者,礼也。 此系奶奶厚赏,故曰奶奶老爷者,权也。】 富氏道:'你要推辞,敢是不稀罕我的。' 含香真欢喜出屁来,忙要叩谢。 富氏一把拉住,道:'多大事,也值一个谢?' 他又要叩谢,贾文物富氏也拉住了。 他辞道:'蒙老爷奶奶赏。 天晚了,我回去罢。' 富氏道:'你且站住。' 叫丫头把方才那个包袱拿来。 丫头抱过来,富氏打开,道:'没有甚么与你的,这套衣服与你打粗穿罢。' 又在头上拔下一对金花针,替他插在头上。 含香又谢了,富氏叫了先那家人来,问道:'他轿子可在这里?' 家人道:'在外边伺候呢。' 又叫替他把包袱拿了出去,【细。】 贾文物在傍看着,心中暗感激得了不得。 【当感激令师。】 再说含香到了家,下了轿,那家人在轿柜内把包袱取出,递了与他。 含香对那家人道:'烦大爷到家谢老爷奶奶,又多谢大爷送我来。' 那人去了。 鲍信之把轿子也打发钱去了。 此时他已关了铺子,随跟了进来,问道:'叫你去做甚么?' 含香不好说别的话,只说:'奶奶念我当日是去世老爷打发出来的,叫我去看看。' 遂将给的衣服簪子拿与他瞧。 又许明日叫你去换文书,与一百银子做本钱的话,说了一遍。 把个鲍信之喜欢得几乎打跌,道:'这样好事,你先还不肯去呢。' 鲍信之满心只说含香当日是他父亲的宠婢,今日想起父亲,故看顾他夫妻。 再想不到是照看他丈夫的情人,要博丈夫的欢心。 再说贾文物夫妻二人共坐,吃了几杯消夜酒,上床而卧。 富氏问贾文物道:'今日含香我给他这些东西,你知道为甚么?' 贾文物道:'这不过是你的恩典。' 富氏道:'我并不是恩典,我是三为:一者为是婆婆的旧人; 二则看是你的旧情人; 三来是暗谢他男人荐道士的谢仪。' 贾文物见他一个恶鬼母变了一个善菩萨,心中想,尊师的那种药可以不必用了。 又想道:'不好,恐或有变,须遵尊师的法度。' 遂笑道:'我们且做正经事着。' 故意道:'我且摸摸你的这东西,可比每常宽大些没有?' 他手中藏了一丸药,假做摸他的阴户,抠抠挖挖,已轻轻的送进去了。 贾文物却不动手,只对他说些趣话,动他的兴头。 不多时,只见他嘴中虽也说话,屁股只是乱扭。 贾文物道:'你做甚么只是扭?' 他笑道:'我的这里头有些火辣辣的,不好过。' 贾文物笑道:'你就像那馋人一样,昨日尝了些好味道,今日看见,就要吃起来。' 富氏笑道:'就把你那东西说得这样稀奇宝贝一般,我这些年怎么了?' 虽是勉强说着,又见他把腿伸伸,又缩缩屁股,越扭得利害,那手不住的一会儿伸去摸摸,有个十分难忍的光景。 贾文物知他内中药性到了,对付了道:'我有些馋了。' 爬上他身子上要干。 他故意夹着两腿,道:'不说你馋,倒说我馋,我偏不。' 贾文物道:'算是我馋罢了。' 强攀他的腿,他也就借意儿把腿放开,贾文物把那话儿对了他牝门,他已将屁股就了上来。 阴门口水淋淋的。 贾文物笑着道:'偏有这些闲话,你要弄就弄,不弄就罢。' 贾文物见他心里硬,便不动作,只塞进半截。 那富氏只管将屁股乱叠上来就他。 他总不深入。 富氏急了,问道:'你怎动也不动一动?' 贾文物道:'到底是你馋我馋? 说明白了好弄。' 富氏此时也硬不来了,便道:'就算我馋,怕甚么?' 贾文物笑着尽力向内一抵,直顶到花心之上,觉得龟头撞着,甚是有趣,就认定那个去处,箭箭皆中红心。 起先那一下,只听得他呀的一声,后便如猪哼一般,鼻孔内呼儿呼儿的响。 再一会,连这个声都没有了,惟闻喉中格格略有声息,就像人临死挣命的光景,两腿一蹬一蹬。 【此一段与宦萼降服侯氏时对看,意思微有相似,举动行事并全不相合掌。】 贾文物虽自幼弄了这些年的此窍,从未见过这局面,兴致勃然,一顿狠捣。 猛然那富氏把他一把抱得紧紧的,道:'罢了我了,我可死了。' 贾文物倒吓了一跳,看他时,已动不得了。 他也就歇歇力,将那话拽出半截,凭他放在户中。 有一盏茶时,只见富氏又往上就呀就的。 贾文物知药力又作,想道:'再与他个甜头着。' 又极力冲突一阵,富氏又丢了一次,道:'歇歇罢,我乏了。' 贾文物拔出来,揩抹了睡下。 睡不多时,只见富氏下身又是不住的扭。 贾文物想道:'等他大煎熬,给他个辣手,方可治服。' 便假装要睡。 过了一会,富氏有些忍不得了,摇他道:'我睡不着,你醒醒,大家说说话。 怎么只是要睡?' 贾文物道:'昨日熬了半夜,我困得慌,让我睡睡罢。' 富氏道:'昨日我不曾熬夜么? 你今日还睡了半日,【映前丫头说老爷睡觉语。】 我还是打早间起来,眼睛还不曾合一合呢。 偏我就不瞌睡?' 说着,由不得伸手去捏弄那话。 捏弄了一会,贾文物见他手中不住的捏,口中不住的哼,究竟连他自己也不觉得有这种声息,贾文物听得暗笑,自已也兴动了起来,道:'我再弄弄着。' 那富氏正在热痒难过,真要死的时候,却硬捱着不肯叫他。 忽听他说要弄,如得了命一般,忙将身子睡平,两足高抬。 见他才上身,捏着阳物往牝中乱塞。 贾文物心中又好笑,又恨他嘴硬,上手一别气就有千余下,富氏又丢了一次。 贾文物不歇气,又是一阵大弄。 富氏又丢讫一度。 此时身子也软了,膀子也扳酸了,腿也跷疼了,便道:'我可够了,你也下来睡罢。' 贾文物道:'我看你每常馋捞捞的,就像要吃多少的一般,怎么如今略弄弄就说够了? 恨不得求饶,怎这样不济?' 富氏笑着道:'亏你文绉绉的呢,连一点道理都不知道。 譬如一个人饥着,一顿只与他一个烧饼吃,一日到晚,零碎吃五六个烧饼,名总吃了五六顿,如何得饱? 把大酒大肉放在跟前,尽性吃饱了,一日不过吃两顿,敢自够了。' 【富氏此比,深悟得此道中三味者。】 说得贾文物也笑了,也就下来。 不多时,那富氏心中实在足了,怎奈那阴中又一阵热痒起来,先还咬牙忍着,过了一会,忍不得了,故意问贾文物道:'我看你这东西,他那样强头硬脑的,也有本事一夜弄到天亮么?' 贾文物道:'又不是铁的,那里有这样本事? 我弄了这一会,也就有些怕动的了。' 这两句话,一则是知他想弄,故推懒动急他; 二者要激出他的话来,好降服他。 富氏一面笑着,一面用手指将他脸上一扫,道:'不害羞,你这样的本事,开口就笑话我不济,看你济的这光景也有限。' 他这话也是激贾文物再来弄弄的章思,谁知正落在他彀中,贾文物道:'你我也不必争让,我们打下一个赌赛,我就动不得,拼命也做做。' 富氏道:'怎么打赌赛? 我不怕你,我小时听见老婆们说,有怕屄的屌,没有怕屌的屄。 【不意今日竟怕屌也。】 任你怎么来。' 贾文物道:'我们两个此时弄起,不许歇。 我若说乏了,算我输; 你若说够了,就算你输。 我输了呢,明日我筛一杯酒,站着双手送与你,作揖哀告说,'好姐姐,兄弟知道你利害,饶了罢,下次再不敢犯上了。' 你若输了,也是这样,要叫亲哥哥,妹子你可敢赌么?' 富氏要弄得很了,说硬话道:'不怕不怕,看我可求你。 你就来。' 贾文物搂住了他,笑着一翻身爬起来,他把臀垫起,极力抽打,约有数百下。 看他那样子,像又丢了。 贾文物息了一息气,又是一阵,更加勇猛。 富氏又丢了,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却不肯输口。 你想一个妇人的阴户,弄了大半夜,丢了五六次,就是铁打的阴门也磨锉了。 【娼妓之牝户,铁耶? 钢耶? 想情更不知锉之如何。】 水做的阴津也流干了,何况是皮肉? 贾文物看他有些难支架了,笑着激他道:'我看你像要败了,你求告一声,我饶了你罢。' 那富氏是倔犟硬惯了的人,不做声死捱。 【竟有恒心。】 贾文物又紧提慢抽的弄将起来,富氏嘴中的声气与先大不相同。 先前是快活的哎呀二字,那是带些喜乐的腔口; 此时虽还是这两个字眼,声音是带些痛苦的光景。 贾文物见他有些受不得了,趁此好收服他,鼓勇直前,一下重似一下,一抽重似一抽。 那富氏忽然一个寒噤,便昏迷过去,贾文物也就不敢动,伏下身子,口对了口,见他只出冷气,双眼紧紧闭住,就如要死的一般,幸得都是老道预先说到,【补出先老道附耳传授的话。】 不然这一惊不小,他度了半会的气,将有半个时辰,方见他渐渐醒将转来,也没声气了,低低的道:'哥哥,我知道你的厉害了,饶了我的命罢。' 又有《黄莺儿》道两人这番光景道: 魂断雨云乡,羡儿郎兴致狂。 高抬玉股淫情蔼,强阳焰张。 柔肢软僵,都传老道仙方上。 喜盈腔,回生妙诀,此法实无双。 贾文物笑着道:'你认输了不?' 富氏道:'是我输了。' 贾文物道:'你求饶,明日可替我递酒赔礼么?' 富氏微笑着不答,贾文物道:'你还嘴硬,我直弄到天亮才罢。' 又要抽动,富氏忙陪笑道:'我赔礼。 我赔礼。' 贾文物又笑道:'是你不济,是我不济?' 富氏连声道:'你是好汉,是我不济,你歇了罢。' 贾文物道:'你不要慌,等我弄丢了着。' 富氏慌了,道:'哥哥,你可怜我罢,我浑身骨头都软了,受不住了。' 贾文物也不答,放了一口气,乱抽了一阵。 他的阳精也冒了出来。 富氏觉得内中有一股热水似一浇,那热痒全消,你道他快活不快活? 贾文物下得身来,那富氏阴户也没力气揩,身子也没力气翻,就是那样仰着,揸着腿,又不像死又不像活的样子。 贾文物听听外边已交五鼓,身子也乏了,同他盖上了被,一觉睡着,直到次日饭时方醒。 贾文物先起,富氏又睡了一会,挣着起来。 觉得腰酸背折,两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晕昏昏的,就像害了许久病的人一样。 贾文物看他的面色如一张金纸,鼻凹乌青,嘴唇雪白,眼睛也抠下去了,眼皮子饧着睁不开。 想道:尊师再三嘱咐不可过用,恐伤性命。 今晚若再一用,定然要送命了。 那富氏要洗脸,两只膀子抬不动,将就撂了一把。 他头是丫头梳惯了的,不用自已费力。 梳洗完毕,拿上饭来,他也懒吃。 贾文物强让着,勉强扒了两口饭,吃不下,只喝了几口汤。 贾文物饭罢,将鲍信之的文书查出,拿着往前边去了。 刚到书房坐下,只见贾阍进来说道:'鲍信之在外边。' 贾文物道:'叫他进来。' 不一时进来了,见了便道:'门下的女人,昨日在府上蒙老爷奶奶赏酒饭,又赏衣服头面,感恩不尽。' 贾文物让他坐下,问道:'昨日叫你换张四百两的文书来,你娘子对你说了不曾?' 鲍信之道:'蒙老爷奶奶的天恩,门下带了来了。' 遂在袖中取出,立起双手递上。 贾文物打开,见利钱空着数目,便道:'这一百两银子是奶奶与你娘子的。 我如今这四百两银子,连利钱也不要你的,只后来挣了饯,还我本钱就是了。' 遂把那旧文书还了他。 鲍信之千恩万谢,道:'改日还着门下的女人来叩谢奶奶。' 辞了回去。 到家中与含香说了,好生欢喜,商议道:'蒙他这样大情,你改日买分礼亲自叩谢奶奶去。' 含香道:'他家甚么没有,稀罕我们的礼物? 除非寻得几样外路出的好吃食,才拿得去。' 鲍信之道:'你说的有理。' 过了两日,鲍信之街上去寻了四个龙猪、八只雄鸭、四只固始鹅、两个果子狸,又买了一坛金华豆酒,着含香亲自送与。 富氏谢了,留他酒饭而回,此后也时常来往。 鲍信之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他家中这几年也积有二三百金了,他将贾文物的银子用了两年,送还了他。 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那富氏茶饭都懒得吃,闷昏昏一觉睡到日色沉西,方才起来。 虽觉得精神了些,身子还酸软怕动。 贾文物也出门回来了,进房问富氏道:'你吃了些甚么没有?' 富氏道:'自从你去,我睡到此时才醒,一日汤水还没有尝着呢。' 贾文物叫快拿饭来。 不多时,摆上同吃。 富氏此时觉好些,也饿了,强吃了一碗。 撤去,拿上果碟来吃酒。 贾文物想起,在袖中拿出文书,叫丫头拿过匣子来收了。 向富氏道:'鲍信之拜谢,改日还叫他女人来替你叩头。' 说罢,笑道:'你忘了一件事了。' 富氏道:'我忘了甚么?' 贾文物道:'赔罪的酒,你不要装憨儿。' 富氏嘻嘻的只是笑,不做声。 贾文物道:'你赔我个礼好呢,你要这回失了信,下回看我听你不听你。' 又笑道:'这也凭你,只不要怪我。' 富氏笑道:'丫头们看着甚么样了。' 瞅了他一眼。 贾文物见他说,便叫丫头们都出去。 富氏笑道:'只递酒,不说罢。' 贾文物道:'我不强求你。 你不叫,后来再求我歇一歇,看我可依?' 富氏当真有些怯他,恐弄个不住禁不得,二则要留得他的欢心。 到了此时,把以前降丈夫的手段一些也记不得了,笑着道:'你仗他的势子降我么? 罢了,我替你赔了礼,你明日再不要落在我手里。' 口说着硬话,却拿过一个杯来筛了酒,起身递与贾文物,他只是嘻嘻的笑。 贾文物道:'你不说不拜,我也不吃,也不算。' 他笑着下来,拜了一拜,道:'亲哥哥,小妹妹再不敢了,你饶了我罢。' 把个贾文物喜得说不出来,笑着一把抱住,道:'亲姐姐,你不要再得罪我了。' 吃罢,也回敬了一杯。 说笑了一回,然后上床,脱衣睡下。 贾文物暗想道:今夜药是用不得了,却不可放空了他,还要给他个心服。 一时间摸摸捏捏,动兴起来,向富氏道:'再来尝尝新。' 富氏此时如狗偷热油吃,又爱又怕,道:'我身子还稀软,头还迷呼呼的,怎么样?' 贾文物道:'不怕的,你没听见人说酒投酒么?' 说着,跨上身来就弄。 干讫一度,富氏虽觉难支,也还受了。 少刻又动起来,富氏觉当不得了,将阳物攥住,道:'我心里颤呵呵的,头一阵阵发迷。 你再弄,我实在要死了。 我情愿求饶罢。' 贾文物道:'我再弄两下子也就罢了。' 富氏道:'一下也来不得,不要说两下。' 贾文物道:'当日我弄不得的时候,你不是打就是骂,如今我要弄弄,我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人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是你了。' 富氏见他说起旧话,自己也有些过不去,便道:'当日金桂洗澡,你弄了他一下,是我一时不是,打了你两下子。 如今叫他来同你温温旧,算我替你赔礼罢,夫妻间不要题旧话,那就情薄了。' 贾文物道:'你这会儿好心说好话,过后懊悔起来,叫丫头吃亏何苦? 况我当日穿裤子混戳了几下,门边儿还不曾挨着呢,也没有甚么情温得。 还是我同你弄弄稳实些。' 又要抽拽,富氏拽住他阳物不肯放,道:'这是我好意,你何用疑心? 等我叫他来。' 贾文物恐有后变,是拿话稳他,便道:'虽承你的情,后来不可变脸。 二者假如我正弄得高兴,你又叫起我来,如何使得?' 富氏道:'这是我自己情愿的,再后悔起来,可还成个人? 你只管放心。' 贾文物听了此话,心中暗喜,富氏叫道:'金桂过来。' 那丫头这两日见主人主母忽然和气到这等地位,猜不出是什缘故,正在狐疑。 晚间见他二人吃酒说笑,撵他们出去。 虽出去了,都远远在门外黑处偷看。 见姑娘出位递酒,虽不曾听见说甚么,【妙。】 那种光景看得好不肉麻。 别的丫头虽都二十多岁,服侍了十多年,连姑爷的这件宝货,张也不曾张见,倒也罢了。 惟有这金桂,当年被他混戳了几下,虽未曾尝着,何尝不想? 因怕姑娘,不敢及此。 今见姑爷姑娘这些举动,竟像另托生了一番来的,大非昔比,想偷去张张,看是怎样。 此时正在窗外偷看,灯光照着,看得明明白白,那个光景好不动火。 听得叫他,不知何故,倒忙走到西屋,假装睡着。 听得又叫,方走了来。 富氏道:'把你的铺盖抱了来,在我床面前上夜。' 那丫头去卷了抱来,铺好睡下。 富氏推贾文物道:'你去罢。' 贾文物也就下床来,钻到他被中,要扯他裤子。 丫头听见主母叫下来,虽知是说明了的,没有个公然笑纳之理,假意道:'还不去,我吆喝奶奶呢。' 富氏道:'是我的主意,你叫甚么?' 倒爬起来探出身子,拉过枕头靠着看他二人举动。 丫头听见主母的话,手也不推一推,凭着主人公替脱裤子就脱,叫他揸开腿就揸,他是久慕的了,那里还推辞? 贾文物知他是女儿,用上许多唾,然后对了门路。 丫头年纪虽大,阴门还是整的,主人公之物又大而且粗,一时不能入去。 贾文物兴发如狂,也顾不得他了,狠命往里一送。 力太猛了,竟攮进去多半,把个丫头疼得要死,叫道:'嗳呀。' 这两个字与他主母字同而音各别。 他主母是心中快乐,喉中微微有嗳呀嗳呀的字意,他这是疼得受不得,猛然叫一声嗳呀,二字响亮而无余韵。 贾文物见他受创,轻轻慢慢的抽拽,看他那样子苦到不可言处,皱着眉,龇着嘴,抽一抽,他把嘴咧一咧。 贾文物又怜又爱,抽了一会,略略相安,只略重些,他又愁眉苦脸起来。 贾文物不得快畅,便道:'罢,让你歇歇再弄。' 【此一段与宦萼弄娇花一对,其意相似,其行事毫不相似。】 拔出,跳上床来。 【跳字妙,见得非假斯文了。】 搂着富氏道:'丫头不济。 还是我们来。 这件事自己做着不觉,看着别人做,那心窝内真要死要活。' 富氏看了一会,身子虽怕动,心里却十分难忍,先说过的,又不好叫他,见他上来要弄,正中下怀,就乘势卧倒,任他冲突了一阵,却也就浑身瘫软,心满意足,酥酥要睡。 说道:'你让我睡睡罢。 你再同丫头弄去。' 贾文物又下来,金桂悄悄的道:'疼得很,明日晚上罢。' 贾文物搂着亲了个嘴,也悄悄向他道:'我当日为你,腰都几乎打折了,你今日就受些疼,也不为过。' 这一回不像先了,丫头强不过,只得听他。 虽然还有些疼,比先似乎可忍。 后来也觉有些趣味。 弄了多时,贾文物抬身看看富氏,见他沉沉睡熟,便放心同金桂搂抱着睡。 到有四更方醒,又弄耸了一番。 金桂也微微得些乐处,方轻轻上床,同富氏共卧。 睡到天明。 只见富氏昏昏的哼,忙叫着问他,总不答应。 又问了几声,富氏方朦朦睁开了眼,道:'我身上不好过得很,不要吵我。' 贾文物自已起来,替他把被盖好了。 梳洗过,走来看他。 见他面色灰黄,还昏昏睡着,不敢惊动他。 你道富氏为何这个样子? 他虽性情凶暴,身子却不甚健壮。 三十多岁未经过大敌,前夜初尝甜头,盘弄了半夜未睡,精神未免消耗了些。 次日心花俱开,一日不曾眨一眨眼。 次夜被药力一助,丢了七八次,又是一夜。 你说禁得禁不得? 昨日虽未睡倒,也就是勉强挣坐着的。 这一夜虽只两次风流,伤了的人又复着伤,自然难受。 贾文物倒有些暗暗着急,守着他到午间。 略醒了一醒,问他可吃甚么,摇头不吃,又还是那昏昏的样子。 富氏头沉,眼睛怕睁,四脚酸软动不得,他心里却是明白。 想道:我只说这件事只有乐而无害的,狠命的想他。 今日看起来,再要一夜,这命就要断送了。 但恐他不肯放我,我如今把四个丫头都与他,让我养息养息要紧。 叫他那屋里去睡,我一时有高兴,间或叫他来弄弄,适兴而已,贪不得的。 心里想着,就睡着了。 一直到晚醒来,贾文物强着他吃了些粥。 他吩咐金桂,将西屋床上铺了被褥,给你老爷过去睡。 贾文物惊道:'这是为甚么?' 富氏道:'这件事怕人子,要送命的。 你守着我跟前,未免忍不得,倒是分开了好。' 贾文物道:'这不难为我了。' 富氏道:'只有便宜你的,如何得难为?' 叫了四个丫头到跟前,吩咐道:'每日晚上着两个来替我上夜,两个在西屋里服侍你老爷,五日一换。' 四个丫头听了这话,喜得脸上忍不住要笑。 你望我,我看你,忙忙去铺床。 大家商议那两个做一班,恐先后有争讲,齐抽长草儿去了。 【这却听凭姑爷推究,亦不惧矣。】 贾文物捧着富氏的脸,嘴对着嘴,道:'姐姐,虽然你这么说,撂得你冷清清的在这里,我心里过得去么?' 富氏道:'只要你好心,你这一句话就够了,你只管去。 我但是有高兴,就来叫你,难道夫妻间还怕羞么?' 贾文物见他是真情实意的话,也就从命。 到了那边,四件不曾经过阳物的原封妙牝,任他着意钻研,不必细说。 那富氏守了四五日才好了起来,果然此后夜间,或有高兴,叫了他来解解馋,不过一二次即止,仍不许他常睡在身边,事完还叫他过去。 过了多日,他见贾文物同这四个丫头打得火热,虽不舍得加辞色到丈夫身上,意思又想在丫头们跟前施些威,使他自已回避,又好独享,省得眼中冒火。 贾文物见他有些旧性复萌之意,只得又将一粒灵丹奉承到他牝户之中,热痒难当,由不得他要弄。 前次伤过了的,这一次足病倒十数日,几乎丧命。 此后再不复生妒念。 有四句打油说他道: 时嫌错嫁怨苍天,不遂淫情怒欲煎。 死去复生方释妒,恶姻缘变好姻缘。 不意这几粒仙丹,把一个悍妒之妇治得拱手服降。 安得这峨眉山人游遍天下,舍几担灵丹,医遍世间妒妇也? 【几担灵丹恐怕不够。】 鸧鹒昔未疗妒,丹药今能治富淫。 且说这峨眉山人突然从何而来? 得非是做书的人强为捏合,凑成贾文物这段佳话。 凡看书者须要有眼力,前后注意。 又要有记性,始终照应,方知作书者苦心笔力。 这个老道就是向年在南京朝天宫做寓,会着到听的那人。 他祖籍陕西,因慕峨眉之胜,到那里做了黄冠。 拜了个异人为师,传授了许多异术。 那峨眉山虽系普贤菩萨的道场,但此山甚是广大,内中淄流的寺刹固多,羽士的庙观也不少。 不曾到过上边的,以为单有佛寺。 这道士在山修练了二十来年,辞别本师,要往各处云游。 因想南京系六朝建都之地,太祖又兴王至此。 又听人传说有许多胜迹,遂迤逶到了南京。 在朝天宫住下,会着到听。 在接引庵遇了黑姑子那件肉宝,留连了半年。 出来各处游赏了一番,后到了西湖,又遇了那奇淫的昌氏。 心中想道:我前在南京流览那龙蟠虎踞之胜,以为是大观了,不想西湖更有别趣,无怪当日完颜亮有'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垂涎此处。 我平生所遇之妇人也不少了,不意又遇着这昌氏,可见天下山水,各地不同。 我何不将天下各省以及名山大川遍历一番,以豁心胸,或闺中得遇异材,又可长些识见。 拿定了主意,他有炼丹之术,路费不愁。 他发了游兴,次日到北新关,雇船到湖州。 泛太湖,登洞庭山,得食山上所产的杨梅,真异品也。 时正六月,洞庭红尚还未熟。 又食沙瓜,即西瓜也,其大如斗。 剖开,内中无瓢无子,满贮一瓜清水,香甜之美,莫可言喻。 由嘉兴复绕到杭城,正值中秋,登城隍山观潮。 钱塘江每日有潮,一年只八月十八大潮一次,水声如万马奔腾,浪头高有千仞。 是日有弄潮子弟,合城男妇大小往观,亦一异景也。 次日,出钱塘门过江,自西兴抵会稽。 走山阴道,真如身在画图中。 探禹穴,又到天台县,过蓝桥,游天台山,在各寺中玩赏了数日。 到象山,游雁宕,真好一个去处。 昔日林霁山有一首律诗道: 驿路入芙蓉,秋高见早鸿。 蔼云飞作雨,海日射成虹。 一水通龙穴,诸峰尽佛宫。 如何灵运屐,不到此山中。 王十朋也有一首绝句道: 归雁行飞集涧阿,不贪江海稻粱多。 峰头一蔼虽奇小,饮啄偏堪避网罗。 【引此二作,有意伏后钟生隐居于此张本】。 又游赏一线天、珍珠市等迹,把浙江各处名胜之地都游遍了。 他不拘岁月,但遇有好山水,便多住些时。 自饶州出江西,到吉安,过江看文笔山的文竹,天下做笔管之竹皆产于此山。 又到南昌,登滕王阁,游铁柱宫。 复顺流而下,过鄱阳湖,上小姑山,览彭泽之景。 到匡庐,登庐山,上香炉峰,游白乐天书院。 又重溯流而上,到南康府,城中十户有七八家卖紫石砚。 历十八滩到赣州,过大庚岭,正遇梅花大放。 过岭到南雄,广州、肇庆都历了,渡海到琼州。 复回到潮州,谒文公祠,看湘子桥鳄溪。 又遇夏月,食鲜荔枝,天下之果以此为胜。 将粤东景致游遍了,由滩河入闽地到汀洲,至泉州看洛阳桥。 已是深秋,见秋海棠高有丈余,围及二三尺。 上四府人物风俗还有可观,下四府皆绵蛮口舌,悉深山老菁,并无佳致。 猿猴孔雀遍满山谷,无心游赏。 遂折入广西,也游玩了些时,见了些异言异服之类,不可名状。 因多瘴气,遂自建昌入云南永昌界,至大理,登点苍山,又看洱海盐井。 方到了滇城,登眺金马碧鸡,泛滇池,游罗汉山。 天下之水皆源细流大,惟昆明之水源大流细,故名之曰滇池。 游过了,从曲靖食木瓜梨,过滇南胜境,入贵州界,也游了旬月。 到了镇远府,隔河镇远卫属湖南所辖。 他步履了万余里,到此上了口子船。 自滩河顺流直下,沿途见了沉香船银壶山许多古迹。 数日即抵常穗,特往衡州,登眺南岳,看回雁峰。 又到永州看石镜,到武当山朝真武看金殿。 赏玩了几日,到荆州拜关夫子。 真像一部长髯,俗画须五绺者,或壮年时如此耳。 到岳州,登君山,谒二妃祠。 瞰洞庭,水光接天,一大观也。 过湖抵武昌黄鹤楼下,泊舟登岸,览省会之胜。 到承天府看兴献帝陵寝,至黄州看赤壁。 顾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不胜慨叹。 楚地全游了。 由三峡之蜀过巫山高唐,观滟滪堆、鱼腹浦,看武侯八阵图,叹羡遗迹之奇。 看那三峡之水,真有一泻千里之势。 两岸奇异之景,不能尽述。 惟兵书峡独异,遥见山巅有书一册,遇风则篇篇翻转,风止仍自合。 奈在万仞之上,人不能历。 到了重庆,复从陆路至成都,诚所谓天府之国了。 重到峨嵋谒本师,已经羽化,不胜有物是人非之感。 又去游了鸡足,回来由雅州过江走栈道。 【千古险途,到今削成平坦大道,此功真利于万世也。】 出汉中到故乡来,年丰物阜,不禁色喜。 过西安到华阴,上西岳。 因恋故园风土,住了年余。 偶然遇着一个少林寺出来云游和尚,二人甚是投机,偶谈及房帏之事,道士把养龟采战之术传了他。 【伏后传童自大。】 两人同出潼关,到河南游了中岳。 和尚别了回寺,道士取路往济南。 转北到泰安州,风景又为之一新。 又登东岳,复折入山西,游太行雁门,到五台看文殊菩萨殿宇。 至浑源州上北岳,回入北京界,到真定参大佛。 又到了昌平,看天寿山诸陵。 游了游西山诸境,才到了京城。 进彰仪门,到报国寺住下。 那报国寺虽名曰寺,做各色买卖的填塞于内。 凡各省来京的官员,或闲游之人,寺中皆有房租住,这道士也就在内租了间房子养静。 他租的就是万缘和尚的房子。 万缘见他一表非俗,飘然有仙气,十分相敬,常陪他谈讲,他无所不知。 后知他有房中秘术,要想求教他,故时时亲近,常常奉请。 两人颇甚投机,权已按下。 且再说那姚泽民自奉旨往广西省亲,那桂氏不但无惜别之意,反私心暗喜他这远去了,归期尚不知何日,更好放胆行乐。 但是万缘到佛堂来住,他便备下珍肴美酒,只到定更时候,姚步武或来弄过去后,或是不来,便叫素馨约了他进来。 二人并肩叠股,搂抱着顽耍,饮酒说笑。 有几句话写他二人,道: 浑似目连救母,宛如柳翠逢僧。 翡翠衾中,桂氏胯间,劈破一双菡萏; 鸳鸯枕畔,万缘项上,平分半个葫芦。 桂氏道:'你大头因甚不似小头光?' 万缘道:'你竖嘴为何不如横嘴紧?' 万缘道:'你上口樱桃,下口包含红芍药。' 桂氏道:'你毛头刺粟,光头色似紫葡萄。' 万缘道:'你上口含我舌,下口含我阳,被我占尽便宜。' 桂氏道:'你小头流出脓,大头流出汗,看你吃尽大亏。' 万缘道:'我在上你在下,捣碎你花心方休。' 桂氏道:'我以逸你以劳,箍出你脑髓才住。' 桂氏道:'我男儿阳物,那里及得你这秃驴?' 万缘道:'我徒弟粗臀,怎能似得你这妙牝?' 桂氏道:'千般宝玩,怎如驴肾可开心?' 万缘道:'百味珍馐,难比红虾能悦口。' 二人酒兴一浓,便黏做一处。 桂氏虽好淫而不耐战,禁不得他的紫筋矛分花痒挠,及至上身,不多工夫,就递了降表。 犹如那好饮而量窄的人,见了酒就流涎,吃不上三杯,便酩酊如泥。 惟有香儿生得身子壮实,可称劲敌。 同万缘有几合泼战,间或万缘回寺里去,桂氏便叫盛旺来补空,总是他这身子一夜也不肯独宿,阴户半宵也不许空闲,真如在极乐世界中过日子。 这几个丫头托主母的余福,也几几成了散仙一般快乐。 只那裘氏同那八妾十婢,与姚泽民朝欢暮乐了几年,忽然一旦分离,也不像去了个儿子,竟像死了个丈夫。 茶慵饭懒,泪眼不干。 大家坐着闲话,但提起他来,就不住堕泪。 后来想了个排解之法,把家中的仆妇们叫了上来,讲新闻说白话释闷。 说了几日,这些婆娘所知有限,没得说了,就叫他们将鄙秽粗淫的话只管诌着说。 那些婆娘要奉承夫人欢喜,无般的不说出来,却都拙口钝腮,头上一句,尾上一句,支支离离,说得总不入耳。 说了些时,连这诌话都诌不上来了。 内中有一个常氏,是裘氏陪嫁的仆妇,生得薄薄的两片嘴唇,密缝着一双色眼,能言善说,口舌便俐。 当日姚华胄在家时,常上下传话便是他。 他专会无中生有,得不的一点风儿就是雨儿。 但是下边有甚么话,他便到上边添出许多枝枝叶叶,告诉主母。 众家人都恨他,赠了他个美名,称为长舌妇。 他图得主母的欢心,小意殷勤,无所不至。 早来晚归,强拿强做,强说强笑。 裘氏也着实爱他,分外抬举。 他的男人随姚华胄去了几年,他常在上边上夜,间或也还回去,他也被姚泽民录过的。 姚泽民知他是裘氏心腹,故千方百计弄上了他,在内中做个线索。 一日,裘氏同众妾闲话了一会,心上忧闷,叫长舌妇来说笑话,他就随口诌了一个。 裘氏道:'不好,你不管粗的淫的,只要有趣,说了我们听。' 长舌妇想了一想,道:'我说这个笑话,众位嫡娘听上兴来,不要怨我。' 一个小媳妇子站在门口,看见一个叫驴跳那草驴。 爬上去左戳右戳,再戳不着门,弄不进去。 他心里急得了不得,见一个小孩子手上架着个麻雀儿走了来,他叫道:'小人儿,把麻雀我替你拿着,你把那驴子替他送进去。' 那孩子也高兴,就把麻雀递给他。 他一把攥住,那孩子去把叫驴的膫子扶着,对了门。 那叫驴狠狠的往里一送,进去了大半截。 那小媳妇子把牙一咬,浑身替他一趱劲,不觉把个雀儿攥死了。 那驴子耸了几下下来,那孩子要雀儿。 这媳妇子张开手看时,已攥扁了。 那孩子哭道:'你叫我掐驴子肏屄给你看,你把我的雀儿都攥死了。' 那小媳妇羞得跑进屋去,过路的人听见了,传为一个笑话。 裘氏笑得了不得,说道:'就是这样有趣的,你想着说。' 众人都笑了一阵,芍姐笑向菊姐道:'你每常可这样趱劲?' 菊姐笑道:'我倒没有趱劲,我听见二爷说他同丹姐姐初弄的时候,你倒急得咬牙来。' 两人嘻笑拧掐着顽。 裘氏道:'你们不要闹,叫他再说。' 常氏笑着说道: 一个女儿临嫁,叫陪嫁的丫头道:'我听见人说,头一次弄的要疼,我怕受不得,你夜里醒睡些,我要疼得很,你来替替我。' 那丫头欢喜得了不得。 他夜里留心听着,到了半夜忽听得姑娘哼着叫道'丫头'。 他忙走到床面前道:'姑娘可是叫我来替么?' 那姑娘道:'不是。 你把梳匣子里的抿子拿了来。' 那丫头咕嘟着嘴道:'半夜三更要抿子甚么做?' 那姑娘颤着声儿道:'你拿抿子杆,把姑爷的两个卵子都替我抿进去罢。' 把众人笑得一仰一合。 莲姐笑着道:'水仙,你嫡娘叫你拿抿子呢。' 腊姐道:'抿子我倒用不着,叫碧梧寻个棒槌来与你罢。' 大家又笑了一回。 裘氏道:'你就说这样有趣招人笑的好。' 常氏道:'春姐眼睛红红的害眼,我说个害眼的笑话罢。' 一个女人屄里头生了个毒疮,疼得了不得,叫男人去请医生。 男人说:'我知道甚么医生会医这东西,叫我那里去请?' 女人说:'他必定有招牌,你去寻就是了。' 男人只得去寻。 一个眼科他家中那日有事,不曾挂招牌,就横放在门外的柜台上。 那男人猛看见招牌上画的眼睛直竖着,想道:'这必定是医此道的了。' 遂请他到家。 那眼科道:'须得看看,才好用药。' 那男人同女人商议,这东西如何好与他看? 没奈何,叫女人爬在床上,蹶着屁股,将帐子掀开一缝,请他看。 那医生当是看眼睛,先将一个指头按按,看可脸热,不想一下正按在那东西里头去,将指头进去了半截。 那医生缩回手,往外就跑。 那男子拉住他,道:'请你看病,怎么要跑?' 那医生道:'烂成了这么个大洞,连眼珠子都没有了,还看甚么?' 众人笑得跌跌滚滚的,雪姐问榴姐道:'你的里头有眼珠子没有?' 榴姐笑道:'我倒没看见你里头的眼珠子,那日倒见你的一朵大花心,几乎被二爷捣碎了。' 大家笑着。 丹姐道:'你再说。' 常氏尽着想,裘氏道:'说就说罢了,拿班做势的。' 常氏道:'哎呀,我又不是个笑话口袋,打开了只管往外抖,也等我想想。' 忽然笑道:'我想起一个好的来了。' 一家子的老婆,一个钱也不肯给男人用。 那汉子想块肉吃也不能够,想了一个计策,总不同老婆干事。 那老婆急了,问他,他说:'我不知甚么缘故,把个阳痿了。 前日叫医生看,他说这不是病,不知得罪了甚么鬼神,须得三牲香纸还个愿就好了。' 老婆说:'这是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忙取了些钱,叫买三牲纸马来,安排停当,对男人道:'你上香,我祝赞。' 那男人才上香,他在傍边祝道:'一炷香,保佑鸡巴硬似枪。' 男人道:'太硬了。' 老婆说:'我好容易花钱费钞的,也要这样才好呢。' 裘氏同众人嘻嘻哈哈笑个不住,丹姨向众人道:'你们可都爱这硬似枪的?' 雪姐笑道:'姨娘,此时就有个皮条软的给你救救急,你也情愿,还想要呢。' 榴姐笑着接口道:'雪姐姐就说的,丹姨他屋里放着老爷的一杆手枪,他难道不会用他,稀罕那皮条做甚么?' 丹姨道:'那我用不着,你两位若爱,我就奉送。' 常氏道:'众位不要闹,我又说了。' 都才不做声,他道: 一个女孩子出嫁,才十四岁,女婿有二十多岁了。 娘怕女儿小,禁不得,嘱那陪嫁的丫头道:'你每夜听听看姑爷姑娘成亲是怎样的。' 到了回九,他娘问丫头道:'我叫你听,是怎样来?' 丫头道:'头一夜,听见姑娘叫疼,这两夜姑爷又叫疼。' 他娘惊道:'姑爷为甚么叫疼。' 丫头道:'说是姑娘把姑爷的屁股扳破了,故此叫疼。' 众人听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腊姨笑向桂姐道:'那日二爷在你房里出来,向我说屁股疼,原来是你扳的。' 正说着,常氏往外要走。 裘氏道:'你往那里去?' 常氏道:'我嘴说干了,吃口茶来。' 裘氏道:'不许去。' 叫秋月倒钟酒与他吃了,又叫再斟给他。 春花拿了个碗,倒了一碗来,道:'夫人,这钟子不济事,这碗酒叫他吃罢。' 裘氏笑着点头。 春花拿过他叫吃,常氏道:'春姐,我吃不得急酒,放着,我慢慢的吃。' 春花道:'夫人赏你的,等你慢慢的吃,你好娇贵的性儿,你才骂我烂了眼珠子,我且官报私仇着。' 拿起碗向他嘴里一灌,他只得一气吃了。 抹着嘴,哎呀哎呀了几声,瞅着春花道:'君子报仇待三年,小人报仇在眼前。' 又道:'我说个吃不得急酒的笑话罢。' 一个寡妇要嫁汉子,要寻个大膫子的。 想道:'我听见人说,男人鼻子大膫子就大。' 他一日看见个大糟鼻子的人,爱上了,央人去说要嫁他。 那人就娶了他去。 因众人来贺喜,多了两杯,醉了睡着。 这妇人见他不醒,心里着急,解开他裤子一看,鼻涕般一个小膫子。 那妇人急得没法,见他鼻子大得有趣,就脱了裤子,跨在他头上,把阴门掮开,套在他鼻子上一阵揉,揉得那骚水长淌,一阵一阵淌在他嘴里去。 他还当是灌酒,说道:'慢些慢些,我吃不得急酒。' 大家又笑了一阵。 菊姐道:'今日是桂姐姐的寿日,你有上寿的笑话儿,说一个'裘氏道:'是呀,我就忘了,丫头们,快收拾酒,晚上替桂姐上寿。' 常氏笑道:'我倒有个上寿的笑话,说给众位听。' 一个公公生日,三个媳妇来上寿。 大媳妇一手抱着个孙子,一手送酒来敬。 公公喜道:'好好。' 赏他一疋绸子。 婆婆问说:'这是怎么个好?' 公公说:'他是个女人,右边抱着个儿子,女傍着个子字,是个好字。 他说公公好,故此赏他。' 二媳妇头上戴了个大酱篷,过来敬酒,也叫赏他一疋。 婆婆又问。 公公说:'宝盖头底下着个女字,是个安字。 他说公公安,故此也该赏。' 第三个媳妇光着下身,拿个笔帽儿插在阴户里,过来上寿。 公公大笑道:'赏他两疋。' 婆婆怒道:'这叫个甚么样子? 倒还多赏他。' 公公道:'你不知道,一个圈儿里头又是一个圈儿,是个回字。 我时常扰他,故此多赏他。' 说得众人都笑了。 芍姐道:'你这会子怎说得没力气了,声气放大著些也好听,娇声嫩气的,要是聋些,还听不见呢。' 常氏道:'我这样粗喉咙大嗓子,还怕听不明白? 要是聋子,就再说高些,也是听不见的。' 笑道:'我倒提起个聋子的笑话儿来。' 一家的公公是个聋子,连打雷也听不见。 一日,见外边失火,问道:'媳妇,是那里失火?' 那媳妇把他的屁股沟子一摸,他说:'哦,是后载门。 可知是那条街?' 媳妇拉着他的手往胯下一摸,他道:'是臭水沟。 不知是甚么人家?' 媳妇拿手把巴子抠了一抠,送在他鼻上,他闻了一闻,道:'原来是卖臭鲞鱼那家人。' 道:'他不知有甚么坏处,就遭天火烧?' 媳妇伸手捏捏他的膫子,又捏捏他的两个卵子,他道:'该烧该烧,一杆秤用两个秤锤,这样伤天理,还不该烧么?' 众人正笑着,他又往外走。 裘氏道:'你又往那里去?' 他道:'我方才吃多了些,一时屁急了,我去放了来。' 裘氏疑他躲懒,叫春香拉住他,道:'你有屁就在这里放。' 他果然放了个大响屁。 众人大笑道:'这也抵得个笑话。' 常氏道:'我又想起个放屁的笑话来了。' 一船人过渡,内中一个妇人一个和尚。 那妇人偶然放了一个臭屁,众人骂道:'是那个没廉耻的,放这样臭屁?' 那妇人羞得脸脖子通红。 那和尚知道是这妇人,忙道:'列位休怪,是小僧一时失错。' 众人见他承认,便道:'你这和尚好不知趣,瘟臭得熏人。' 那妇人感激得了不得。 到了岸,众人都去了。 这妇人叫住和尚,道:'多谢师傅替我遮了羞,没甚送你的。' 身上解下个香袋,道:'这个谢师傅罢了。' 这和尚拿了回来,放在枕头底下,每日早晚拿出来闻闻,叫道:'心肝好香。' 被他徒弟听见了,道:'甚么东西? 每日心肝宝贝的。' 那日,他师傅出门去了。 他到了房中,枕头底下一翻,是一个香袋,想道:'不知是那个情人送他的,我且耍他一耍。' 拆开,把香料掉了,装了一块干屎橛,仍旧替他放好。 晚上师傅回来,就去拿香袋一闻,道:'心肝好香。' 再闻了一闻,有些臭气,他笑道:'心肝,你又放屁了呢。' 说完了,就往外跑。 众人笑着叫丫头们道:'快拉他进来。' 众丫头也巴不得要听,把他推推搡搡的推了进来,他道:'我说了这半日,也让我歇歇气儿。' 裘氏道:'也罢。 你再说一个罢。' 常氏道:'还有个和尚的笑话,也说了罢。' 一个和尚同人过渡,见那河沿上一个女人蹲着洗莱,裤子破了,把个屄全露着。 那和尚道:'女菩萨,你露出命来了。' 众人笑道:'一个屄,你怎么叫做命?' 和尚道:'列位在家人看见这东西不值甚么,我小僧出家人见了,就如命一样。' 芍姐笑向云姐道:'那和尚见了女人的像命一样,你要见了那小和尚,大约也就像命了。' 雪姐笑道:'只怕你见了,连命还不要呢。' 桂姐道:'不要争,此时要有一个小和尚,大约大家都是命一样的。' 众人还要他说,常氏道:'有还有些,留着时常解闷,一下说完了,改日还说甚么? 这时候也晚了,夫人同众位姨娘也该上寿去了。 我也该歇歇了。' 莲姐笑道:'还早呢,你再说个放屁的笑话我听,饶了你罢。' 裘氏道:'你要有,就说一个罢。' 常氏道:'我只说这一个的,再不说了。' 也是众人摆渡。 内中一个婊子放了个屁,众人骂起来。 一个小伙子挨着那婊子坐着,听见是他,说道:'不要骂,是我放的。' 过了河,那婊子拉着他到家,说道:'多谢你在众人跟前遮了我这场羞,我没得报你,同你弄弄罢。' 那小伙子巴不得,就同他弄起来。 谁知这小伙子膫子又大,本事又强,把个婊子弄得白眉瞪眼,大张着嘴。 他吓了一跳,拔出来,往外飞跑。 遇见个熟人,问他道:'你为甚么这样慌张?' 那小伙子道:'不好了,不好了,我把个放屁的肏死了!' 众人笑道:'怪不得你放了那样个大屁,也想人肏死你呢。' 众人道:'你再说一个。' 常氏道:'我说过只说这一个的。' 众人道:'这是莲姐叫你说的。 我们众人还要你说一个才罢。' 众人都站起来围住他不放,他没奈何,笑道:'罢了,我就再说一个。' 一个人家,男人出门去了,只姑嫂两个,东西屋子住着。 这嫂子同隔壁一个男人偷上了,在板壁上挖了一个洞,约定没人,他敲小手磬,就叫那男人把膫子打洞里伸过来,他就着弄,也弄了多次。 一日,那小姑子到他屋里来,两个人说笑话儿顽,嘻嘻哈哈笑了一会。 那小姑子看见桌子上放个手磐,拿过来敲了两下。 隔壁那男人听见,只当是约他,忙把膫子伸过来。 那小姑子是个女儿,从没见过,吓了一跳,问嫂子道:'这是个甚么东西?' 那嫂子没得答应,只说道:'不要怕,他是来听我说笑话的。' 把个裘氏笑得了不得,众人笑着,这个把他一掐,那个把他一拧,道:'叫你说个笑话,把我们比做膫子。' 他也笑着偷空跑了。 裘氏同众人到百花楼上吃了一会寿酒,长舌妇也在傍服事。 众人道:'你会说笑话,必定会唱曲子,你唱个我们听听。' 长舌妇道:'这我可不会。' 丹姨道:'这除非夫人吩咐他,我们的面皮小,叫他不理。' 裘氏笑着道:'你姨娘姐姐们既这样说,你就胡乱唱一个罢,难道是求你的文么?' 长舌妇笑道:'我那里会唱,我只会个《倒搬桨儿》,恐怕唱得不好听。' 丹姨道:'何如? 我们叫你唱,就说不会。 夫人吩咐,就说会。 你拣粗粗的唱,唱得不好,唱一夜也不饶你。' 长舌妇道:'姨娘姐姐要听粗的么? 有有。' 才要张口,众人道:'你且吃一钟,把喉咙冲开了好唱。' 叫丫头们倒了两钟给他吃了。 他拍着巴掌,唱道: 姐在房里绣花鞋耶,绣出几椿故事来耶。 麻篮簸箩里翻针线耶,一下翻出个大鸡巴来耶。 好怪哉耶,坐在家里发横财耶。 唱的众人都笑了。 菊姐问莲姨道:'你可有发这样横财?' 莲姐笑道:'我虽没有发这横财,大约个个心眼儿里都想这横财呢。' 大家说笑了一会,又叫斟杯酒给长舌妇吃。 他道:'酒是一滴我不吃了,宁可再唱一个,饶了我罢。' 众人道:'也罢,你再唱,就像先前那样的就罢。 要唱得不好,唱了还要吃。' 此时长舌妇的酒已有十分,晃晃荡荡的唱道: 姐在房中把头低耶,自已看见自已的屄耶。 屄毛好似黄稻草,屄心好似倒冠子鸡耶。 倒运的屄水济济瘟臭的耶,几时才见那东西耶。 众人笑了一阵。 拉住他,又灌了两杯。 他站不住,一交跌倒,吐了一大滩。 大家顽笑了一会儿各散。 一日,裘氏正闷坐得无聊之极,眉头蹙着,叹了两声。 到堂屋中散步散闷,听得春花秋月长舌妇三个嘻嘻哈哈顽成一处。 走去一张,见他三个人都在地下滚。 秋月按着长舌妇,笑说道:'春姐,你在他腰里搜。' 春花果然在他腰里去搜,长舌妇两手捂着腰,不容他搜。 你道他们搜甚么? 长舌妇的男子去了几年,他这样个骚淫妇人可能久违此道,他想了个妙法。 烦人去买了个牛尿脬来,假说要装东西,他拿到房中,【试猜买了何用? 】端详了一会,左量右量,又将下身就了就,量定了尺寸,拿剪刀剪开,用倒扣针儿细细缝起。 缝完了,拿嘴一吹,有一围粗细,六寸余长,亮铮铮不硬不软的一根宝物,【文章比角先生又深一层。】 心中大喜,根下用一根新头绳扎紧,夜间以为消遣之具。 不用时解开头绳放了气,装在腰间钞袋内。 因心爱之甚,美其名曰牛亲哥。 这日,他三个在后院中说闲话顽笑,春花问他道:'嫂子自从二爷去了,我们每当偶然兴发,急得要死,想寻个趣人儿,又不出去。 你常在外边走动,你这东西肯撇着他么? 想是差不多被人磨出茧来了。' 长舌妇道:'放你的屁,汉子是容易偷得的? 倘偷着个像样的,不枉舍身一场。 若偷个不济的,推又推不去,弄得又没味,可是人说的,十个姐儿九个肯,只怕男人嘴不稳。 这些没良心的汉子,他偷了女人,以为得意,那里还顾人羞耻? 四处倡扬,实在受用不曾得,只添了一个丑名儿。' 秋月道:'单是养汉人的会撇清,那日我见你同二爷弄着,叫到青天云里去。 那个浪样子,连我看着都肉麻得了不得,寒碜死了。 你是忍得住不偷汉子的? 我是说实话,只是夫人不许我们出去,若是容我,我偷个样儿给你看着,管他大小,强如没有,不要说怕倡扬得人知道,那怕他九门上挂了榜,还不在我心上呢。' 长舌妇笑道:'没脸的骚奴,就这样骚发,实不瞒你,我有一个牛亲哥同我做伴儿,不然如何过得?' 秋月道:'这姓牛的是个甚么人? 我们这样大门第,他怎么进得来?' 长舌妇笑道:'牛亲哥在我腰里带着,那里是甚么人?' 春花道:'大约是你说谎,我就不信。 果然是甚么东西,给我们看看才是真。' 常氏笑着向腰间取出来,吹胀了,捏在手中,道:'你们看这牛亲哥可好?' 春花见了,劈手就抢。 长舌妇忙一下捏扁了,装入钞袋内。 秋月道:'你这样没廉耻的,你也受用够了,就让我们用用何妨,那里就弄坏了你的?' 长舌妇道:'甚么话,他就是我汉子一样,难道我的汉子也肯让你们么?' 秋月一下按倒,春花就去搜,长舌妇又不放手,故此笑滚在一处。 裘氏见他们这样顽法,不知是做甚么,就走到跟前。 他三人见夫人来了,才放了手,站起来。 裘氏问道:'你们三个在这里做甚么,滚在一处?' 春花指着长舌妇道:'他腰里带着个牛亲哥,我们要看,他不肯,故此在这里夺他的。' 裘氏不懂,问长舌妇道:'牛亲哥是个甚么东西?' 长舌妇笑道:'夫人不要听他嚼蛆,那里有甚么牛亲哥?' 秋月道:'你在夫人跟前还敢说谎,他先拿出来,我们都看过了,这会儿又说没有。' 裘氏笑着道:'你两个搜出他的来看。' 春花就一把抱住,秋月就向腰间去搜。 长舌妇因夫人吩咐,不敢强,被他在钞袋内搜了出来,递与裘氏。 裘氏见是尿脬缝的个扁东西,不认得是甚么。 说道:'这是做甚么用的? 怎么叫做牛亲哥?' 春花道:'我吹给夫人看。' 接过来吹胀了,捏着根下硬邦邦的,笑道:'这是他的汉子,因是牛尿脬做的,故此叫做牛亲哥。' 裘氏笑得眼睛一缝,【喜极之态。】 伸手取过来,气一放,又扁了。 裘氏也用口一吹,胀了,捏着笑道:'拿来入官。' 遂捏着走回房中,收在褥子底下。 过了一会,长舌妇进来。 裘氏笑着问他用法,他知夫人要试验了,说用头绳将根扎住便不瘪,或用手持出进,或是扎在枕头上骑在上面,自己抽动亦妙。 【补他自用时所无。】 裘氏点头会意,晚间如法作用。 正是: 娇儿一去归何日,且把牛哥暂解馋。 弄了一会,虽觉有趣,全要自己费力,不能遂心。 用过几次,也就觉无味。 时时刻刻想那孝顺儿子。 再说那几个妾中,惟独菊姐年小,偏他更加骚浪。 姚泽民在家时,也同他弄的次数多。 姚泽民去后,别人虽想,还强自排解,惟独他茶里饭里,睡中梦中,无一刻释怀,眼泪不知流了多少,竟有个泪尽继血的光景。 过了些时,茶饭都减,恹恹成病。 真是: 憔悴了含宿雨梨花貌,瘦损了舞东风杨柳腰。 裘氏一日走去看他,问道:'菊姐,你是怎么样的了?' 菊姐也不答应,只长吁了一声,眼泪满面。 裘氏道:'你不过是想他二爷,但那知那冤家他几时才回来,你这样痴痴的想,岂不送了性命? 只好自解自叹些罢了。' 说到这里,由不得也掉下泪来。 这是: 愁人莫对愁人说,惹得愁人展转愁。 菊姐愈觉伤悲,说道:'夫人,我想还是小事。 我夜夜梦见他来同我睡觉。 及至醒来,还是孤衾独自,因此越觉伤心。' 裘氏道:'这是你心想邪了,自已秉正着些方好。 我看你这病,大约合了《牡丹亭》上的一句了,陈最良对春花说,小姐这病是《诗经》上起的,还用《诗经》去治。 经上说,既见君子,云胡不瘦? 小姐这病,得抽一抽就好了。 你这病也得抽一抽才得好呢。' 菊姐也破涕成笑,道:'寻这个君子就难起。' 裘氏也笑道:'如今世上真君子原难得,我有个姓牛的假君子,拿来给你抽一抽罢。' 又笑向桂姐道:'还得你替他医治呢。' 裘氏回去,叫长舌妇将牛亲哥送与菊姐,并授他所用之方。 因他病弱,自己不能动,叫桂姐替他作用。 他原是心想成病,古人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况他的病乃淫也,非情也,得了牛亲哥作伴,闷来就拿他消遣,心开了,病也渐愈。 【八人中独写菊姐如此者,百花皆畏日曝,烈日中无有不蔫者,惟菊越经日色愈鲜艳。 黄者更黄,红者更红,故写他更爱日耳。】 不日到裘氏处来道谢。 裘氏笑向长舌妇道:'不想你的牛亲哥竟会行医。 把菊姐的病竟医好了。' 长舌妇道:'原有个笑话儿。 一个人的膫子太软,到卖春药铺子里去买药,那卖药的教他把药搽上,说道:'你不用到家,他就会硬起来了。' 那人忙往家走。 离家尚远,膫子十分硬胀。 他一把攥住,赞道:'好郎中,好郎中。' 这牛亲哥原都是会行医的。' 大家笑了一场散了。 这裘氏日间叫人说粗淫不堪的笑话,以为欢乐,大家嘻嘻哈哈的笑着,倒也混过去了。 夜间想起那些淫话来,越发一刻也睡不着。 每夜无眠,日里精神倦怠,眉头紧锁,短叹长吁。 一日,长舌妇在傍劝道:'夫人青春年少,正好享福,何苦自己煎熬,二爷一年半载自然回来,夫人可耐心些,不要忧恋,坏了身子。' 那裘氏忍不住堕泪,道:'你是我心腹人,你叫我这孤栖如何受得?' 忽叹了一口气,道:'倒是你二奶奶好,他丈夫去了,毫不在心。 我见他比当日更欢欢喜喜的,我学不来,奈何?' 长舌妇鼻中冷笑道:'二奶奶么,他有。' 连忙住口。 【写得情理入神。】 裘氏道:'你这老婆有话怎不说完,只说半截? 他有甚么?' 长舌妇道:'这话有干系的,所以不敢乱说。' 裘氏道:'呆老婆,你对我说,怕甚么?' 他走近前,低声道:'二奶奶有我们家供养的大师傅同他作伴,他还想二爷做甚么?' 裘氏瞪了一瞪,道:'真有这些事么?' 长舌妇道:'我不眼见,怎敢乱说? 我见的多次了。 我但是回去得迟些,黑影子里常瞥见素馨同着大师傅进二奶奶房里去。' 裘氏道:'他是个大和尚,也干这样的事?' 长舌妇笑道:'单是大和尚才肯干呢。' 裘氏想了一想,道:'你今晚留心去打听,须看得实了,快来回我。' 长舌妇答应,到落日之后,他打听去了。 裘氏叫了八个妾来,笑道:'你们可知道一件笑话。' 众人道:'不知是甚事?' 裘氏道:'方才常老婆说,二娘子养着我们家供养的大和尚,我还疑心不信,他说得千真万确。 我叫他打听去了,若果有这事,我们普现供养着的,为何只他一个人占了去取乐? 我们同去叫那秃驴来,叫他拿小和尚供养我们,省得独守孤帏,睡梦不安的,你们心下何如?' 那些众人一个个的笑逐颜开的道:'夫人的高见可有错的? 这是极美的事,我们敢不跟着做?' 裘氏大喜,遂把十个丫头也叫齐了,专等长舌妇的回信。 大家吃着酒说笑,到了一更将尽,只见长舌妇笑嘻嘻的来了,裘氏问道:'打听得怎么样了?' 他道:'等到这么晚,才见素馨同他进去了。 关了门,我才来回话。' 裘氏站起,道:'多点上几个灯笼,我们大家同去。 丫头们,你说我得了急症将危,叫请二奶奶快来。' 又吩咐道:'丫头们把灯笼用袖子盖住,不要露出光亮来。 等他一开了门,然后一拥进去,到他房中,就做手脚不及了。' 【观裘氏,怎一个聪明女子,古云,盗亦有道,妇人偷汉亦有一番机智。】 长舌妇应诺,先去敲门。 敲了几下,听得素馨问道:'三更半夜,是谁敲门打户的?' 长舌妇道:'夫人得了暴病,十分危急,众姨娘姐姐叫我来请二奶奶。 大奶奶已先去了,快些开门。' 素馨到房中向桂氏说了。 桂氏向万缘道:'我不得不去,等夫人略好些,我就回来。 叫素馨、青梅跟我去,留香儿、绿萼陪你。' 遂拉过被来,将他连头上下盖好,在床里起来,一面穿着衣服,对素馨道:'你去开门叫他进来,我问他是怎样的来?' 素馨走出去,才把门一开,忽见五六个灯笼一亮,夫人在前,八个妾在后,一群丫头围绕着,惊得魂飞魄散,转身跑,口中不住的大叫,道:'奶奶,夫人来了。' 桂氏听得,也魂不附体,衣裳还不曾穿完,裘氏同众人已到房中。 灯光照得如同白昼,房里挤得满满的人。 桂氏吓得面色如土,脚也挪不动,话也说不出。 睁着两眼望着裘氏,见他虽是一脸笑容,由不得心中乱跳。 裘氏就坐在床上,一眼见床里圆滚滚,一床被盖着,上去将被一揭,见一个雪亮的光头。 【不知是大头是小头。】 定是那秃驴了,叫众丫头道:'你们来把这被好好的替我抬了上去。' 几个妾忙接过灯笼,【细。】 众丫头都心照,上前七手八脚,抱头的抱头,抱脚的抱脚,也有帮在中间的,大家抬着,轰的一声去了。 只有莲姨、菊姐拿着两个灯笼,同裘氏还在房中。 那桂氏还痴呵呵的站着。 裘氏上前拉住他的手,道:'你不要怕,风流事妇女们谁人不做? 我肯来拿你的奸么? 只怪你偏我独享,且拿他去同我们大家做个喜乐会场再还你。' 桂氏才放了心,虽然舍不得,也没奈何了。 只得答应道:'我不敢叫他去服事夫人。 夫人若爱他,我敢不让么?' 那裘氏笑着,也忙忙去了。 桂氏送到门口回来。 素馨道:'哎哟,我的胆子都吓碎了。' 桂氏道:'他怎得知道的?' 素馨道:'有一夜,我同大师傅来,黑影里影影见一个人,虽辨不出模样,那身段活像长舌妇。 今晚又是他来叫门,定是这淫妇搬的舌。' 桂氏道:'我先怕他来拿奸,吓了我一跳。 要是这样拿了去,倒也还罢了。 只怕这和尚被这些骚货要弄死了呢。' 素馨道:'那个奶奶倒不用替他耽忧,他一个不抵二爷两三个么? 二爷还不曾弄坏,何况于他?' 桂氏道:'就算不坏,我们再要同他常常欢会,料不能了。' 说罢愀然。 素馨道:'去了一个,还有二个呢。 奶奶不要烦恼。 香儿,我同你叫盛旺去。' 香儿同他去了一会,同盛旺进来。 素馨向他道:'奶奶今日心里有些不受用,你用些力,同奶奶作乐。' 盛旺连忙将桂氏抱到床上,替他脱了,自已也脱下,受了素馨的指教,加力服事了半夜。 桂氏方有些喜色,不必多说。 众丫头将万缘抬着,如同杨贵妃用大襁褓兜着安禄山洗澡的样子,一直拾到裘氏床中放下。 先那万缘也吓了个半死,听见抬到夫人的床上,知道不但无祸,而且有喜的了。 不过是要赏鉴小光头之意,才定了心。 将阳物攥着,暗嘱道:'徒弟,你须鼓起威风,替我争气要紧呢。' 正想着,听得一群妇人嘻嘻哈哈的说笑,少刻,又得那夫人娇声娇气的吩咐道:'赶着收拾酒果在百花楼上去,可铺一个大铺,你们都同到那里去会新人。' 又听见众人道:'收拾还有一会,夫人且请先享用享用着。' 听得那夫人笑嘻嘻的走到床前,上床来把被掀开,道:'不要闷坏了。 你出来罢。' 万缘见左右并无一人,数枝烛花火亮,照见夫人,比桂氏还娇美,一把抱住,道:'贫僧何福,蒙夫人如此大发慈悲。' 遂要替他宽衣。 裘氏笑道:'不脱罢,还要往百花楼上去呢。' 万缘只将他裤子脱下,爬上身,捏着阳物,往阴中就顶。 裘氏的此窍甚觉紧涩,万缘顶了两下,不能入去。 他爱如至宝,缩下身子,用舌头将唾津把阴门乱舔。 裘氏拉他,道:'你一个唪经念佛的嘴,不当家花花的,怎么舔这腌臜东西?' 他笑道:'怕甚么? 过后漱漱口就干净了。 那个佛菩萨不从此中出来? 道士吃了狗肉还不念天尊? 【道士虽吃狗肉么,未必吃狗屄。】 何况夫人的这香美洁净的妙物。' 那里肯起来,舔得兴足了,然后上来,一顶而入,抽了十数抽,方才尽根。 他要显本事,一上手千余抽不止,一下重似一下。 裘氏被他弄得有无穷之乐,口内的娇声令人听得魂消。 他丢了数次,说道:'人多呢,你留些精神打发众人。 且起来着。' 【不意此淫妇竟有大公无我之心,较只知有己之辈犹胜也。】 万缘也就歇手。 裘氏坐起穿裤,想起和尚的衣裤还在桂氏处不曾拿来,【细极。】 叫丫头打开箱柜,将姚华胄的衣服鞋袜取出来,叫和尚穿了。 【姚华宵此时不知可耳热眼跳否? 】裘氏也穿好,丫头执烛前导,他二人携手同出房来。 先他二人高兴之时,众妾都在窗下觑听。 看见和尚这场泼战,喜得非常,互相称贺得人。 见他两个出来,一拥着同到百花楼上。 一张大花梨圆桌已列着美酒佳肴,十个人团圆坐下。 有四句话说这众妇,说道: 只为贪淫一念,化成百计千方。 同去陪僧阁上,大暨兀该会场。 和尚坐下,举目细细一看,夫人之外,那八位美人虽然不及夫人之娇丽,也都有六七分姿色,可与桂氏伯仲。 喜得心窝乱痒,又见那楼上的摆设铺陈,真是富贵气象。 紫檀桌上,玻璃瓶插着珊瑚树; 螺甸盘中,宣德炉焚着龙脑香。 象牙床,金钩挂着锦帐; 沉香几,玉砚傍着牙签。 宝鼎中,香气氤氲; 朱灯内,焰光璀璨。 席间器皿尽是精金,座上全人皆同美玉。 不想这闺阁中窃窕娇娃,尽化做绣榻上施屄菩萨。 又见楼板上铺开一个大铺,知道是要做联床大会了。 正顾盼着,裘氏笑吟吟举起酒杯,向他道:'你费了力了,且吃一杯酬劳着。' 不胜肉麻之至。 这才是猛和尚片刻思情,胜似那姚华胄多年恩爱。 和尚忙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蒙夫人同众位奶奶垂青,死亦弗辞,敢说费力?' 众人都轮番交敬,这和尚是无量不济的,饮了一会,裘氏笑道:'我是偏过你们了,你姐妹们怎么个来说?' 众人道:'凭在夫人吩咐。' 裘氏道:'这要取个公平,才没争讲。' 叫取过骰盆来,他捻起两个骰子,说道:'先用两个掷,掷到谁便是谁起。 后四个用一个骰子掷,这就算公道了。 除了我数。' 将骰子掷下去,数到该雪姐。 裘氏道:'你去。' 众人中算他年幼,还有三分羞涩之态,笑嘻嘻的不动。 裘氏向万缘道:'你不动手,还等人去替他脱么?' 那万缘得不的一声,先自脱光,众人先去裘氏窗下,那是远观还不觉,此时觑面近看,好件粗大家伙,怎见得? 紫糨光鲜,青筋叠暴。 紧举伟长,昂然跳跃。 比姚泽民的粗大许多。 各各心中暗喜。 万缘将雪姐抱到铺上,替他解裤裈.见他身材小巧,不敢唐突,轻轻款款,抽不上数百,他已娇声告止。 裘氏又掷,数着了丹姨,他是第一个浪骚的,连忙自己解衣,就到铺上脱光睡倒。 万缘将阳物凑着牝户,已淫水滂流,只一送,便进去了。 万缘见他是个敌手,用力捣了无数,他丢了数次,尚然不放。 裘氏道:'夜很短,你还让让别人呢。' 拿起骰子便掷。 该是莲姐。 他等得心中正火冒,走上去,将万缘在丹姨肚子上生拉了下来,他忙睡倒,两个就弄。 丹姨一面揩着阴户,道:'莲姐姐,你就这么性急,不害碜么?' 莲姨笑道:'我再不碜,你大约独占到明日天亮了。' 弄了一会,裘氏又掷点到菊姐。 【此处亦是顺晨序而来。 初雪姐,冬也。 次丹姨,春也。 又次莲姐来,夏也。 终于菊姐,秋也。 与前遥遥一照应。】 过了,一个个点到去弄。 直到东方将明,八个人才完了。 万缘看那裘氏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扭,知他兴尚未足,又上床同他弄了一阵。 日映纱窗,方搂抱而睡。 众人辛苦了一夜,都睡到日午方醒,才起来梳洗吃饭。 裘氏同众妾留住这和尚,那里还肯放他出去? 万缘稍有余空,这十个丫头同长舌妇都攒着他,求他那一点菩萨甘露,以洗众人淫焰。 万缘见这些女子都还风骚可爱,也俱点缀了点缀。 一日,裘氏同众妾拥着万缘嘻笑共饮,裘氏笑向他道:'我素常听得老爷说你是一个大和尚,经典诗词,件件都会,你把今日的事,不拘诗词偈语,作一个大家听听。' 万缘道:'我是个淫僧,并不是诗僧,那里作得来?' 裘氏道:'不过作几句大家顽笑,我们那一个是通的? 怕笑你么?' 万缘笑道:'阿弥陀佛,你们列位,打屁股底下一个眼儿,直透顶门,那一个不通?' 裘氏笑着拧了他一把,道:'不要嚼蛆了,快些作罢。' 万缘想了一想,道:'不要见笑,我诌了八句,实道其事了。' 懒去看经怕坐禅,但知乐处即西天。 因把裘氏一搂,道: 夫人任我随心搂, 又笑指着众妾道: 众美凭予着意牵。 又搂过裘氏亲了个嘴,指着众妾道: 闷至相携花底坐,兴来叠股象床眠。 复哈哈大笑道: 披毛戴角随他去,一听阎罗罪万千。 裘氏笑道:'你既会作诗,再村村的作几句偈语,要惹得人笑才罢。 不然我们每人罚你一碗。' 万缘笑道:'你们这些恶人,既要我腰间费力,又要我心里费思,这是何苦也? 罢了。' 道:'难不住我。' 又想了一想,道:'你们大众听着。' 我到这花丛下榻,遇着你这些施屄菩萨。 人人皆想兴阑,个个都思乐杀。 老僧一个怎支持? 除非向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孙行者处拿了分身妙法。 咦,阳物变做金箍棒,把你们这些陷空山无底洞全部捣塌。 说罢,众妇人大笑了一场,一齐把贼秃灌了个酩酊大醉。 他乘着酒兴,将裘氏按倒,就拉裤子。 裘氏也正兴动,任他脱去,双凫双肩,弄将起来。 裘氏朦胧着惺眼,颤着声儿说道:'我的这件东西,被你那小秃驴横舂竖捣,这样作践。 你这大秃驴就不赞美他几句,安慰安慰他。' 万缘笑道:'容易容易。' 一面抽着,一面唱一个《驻云飞》道: 妙窍尖圆,紧暖香千软赛棉。 边似莲花瓣,心里鸡顶冠。 茶万卉总鲜妍,何如斯艳? 出进怡然,乐得你燕语莺声颤,说甚么瑶岛蓬莱自在仙。 唱完了,一阵乱捣,捣得裘氏哼声杂着笑声,众人看他两个好一番做作也: 牙床两共寝,罗衾内,搂抱互绸缪,似戏水鸳鸯,穿花蛱蝶,并肩交股,同效鸾俦。 对银烛,酥胸观嫩乳,玉杵捣红沟。 芳舌吐香,粉腮微晕,细腰款摆,尖指频勾。 声战笃,续逞尽风流,偏喜破唇微笑。 惺眼停眸,更消魂妙态。 花心轻点,两臀紧叠,眉锁如愁。 情到不能言处,云雨同收。    右调《风流子》【妙甚。 句句是说裘氏,却句句是众人眼中看出,身历其境者反不知也。】 他众人也欢乐了二十多日,万缘也有些应付不来了,想道:妇人虽然可爱,性命也是要紧。 我一个人,如何缠得过这二十多个狐狸精来? 我如今要辞了去,他们决定不肯,须寻个帮手来方可。 因想到那道士身上,道:他每常讲得此道中津津有味。 这些骚货,除非得他来,才可征服他们。 况且我承二奶奶相爱之情,久疏了他,心中也过不去。 若弄了这老道来伴着他们,我或可脱身,同他叙叙旧情。 遂向裘氏同众人道:'我承夫人同众位相爱,但我一个人,不足以供众位之欲。 我有一个道友,是量中少有,世上无双的本事。' 遂将他如何采战妇人,如何受用,细述一番。 众人听得欲火直冒,说道:'我们不信天下有这样奇人,这是你要想脱身,放了你去好躲不来。' 万缘道:'阿弥陀佛。 贫僧出家人,怎敢打诳语? 我承众位的美情,可敢负心? 这是我将他答报众位恩德的好意,怎倒疑心起我来? 若放我回寺去,今晚不同他来,明朝必到。' 裘氏向众位道:'人心是肉做的。 你们想,我们的身子都舍与他受用,难道他就这样没情? 他既如此说,未必是假。' 叫人到桂氏处取了他的僧衣来换了。 【处处细心照应,一丝不肯漏过。】 裘氏叮嘱道:'那道士来不来凭他,你是必要来的。 不要没良心,负了我们。' 万缘道:'蒙夫人众位这样布施看顾,贫僧韦驮菩萨是证明。 我贫僧若负了众位,来世变猪变狗,【来世变猪变狗,不如今生做驴。】 还想得人身么?' 裘氏叫长舌妇送他出去,到了窗门外,万缘道:'大嫂,你请回罢,我还看看二奶奶去。' 长舌妇也就去了。 万缘到桂氏处来,桂氏见要和尚衣服帽去,知他必到,正在望他。 一见,如同天上落下来一般,忙起身两手拉住,道:'你去了这些时,我怕淘碌坏了你,把我里病都想出来了。 你刚和这些妖精快乐,心上可还有我么?' 万缘就亲了个嘴,扭着他的香腮,道:'你那里知道我的苦心,真是身在吴廷心在越。 我虽身子同他们顽耍,心里那一刻放下你来。 我恐盼坏了你,故此想寻个帮手来。' 遂将寻道士的话向他说了。 道:'若得他来,我就可脱身,常同你取乐了。' 桂氏搂着他,亲亲的道:'你有这样好心,不枉我舍身与你。' 万缘知他这些时等苦了,【虽不甚甜,还不至于苦。】 同他上床痛干了一番。 穿衣要去,桂氏道:'你要约了道士来,先到我这里,等我看看是甚么个异人。' 万缘笑道:'岂但给你看看,必定先还叫你尝尝,我才同他上去呢。' 桂氏笑了笑,那万缘去了。 回到寺中,众徒弟问道:'师傅从来不曾去许久,我们又不敢去问,担心得了不得。' 因附在耳朵上低声道:'把两位师娘急得每日叫我们去求签打卦,都说是有阴人缠绕住了,好灵卦,端的是师傅在那里做甚么来?' 万缘道:'我承他家供养多年,无可报答。 要注释一部经,【不知可是《嫖经》。】 替他祈福,保佑他父子在外平安,家中人口清吉。 才注起头,因记挂家里,回来看看。 再要去,容易不得回来,你们好生看家。' 说罢,到密室里去,同两个秃眷作别。 只见两个妇人,头发蓬松着,因问道:'你们怎么头也不梳一梳,恁个样子?' 二人答道:'久不见你回来了,病都急出来了,还有甚么心肠梳洗?' 万缘先拉过一个,扯了裤子就弄。 内中黏达达的,勉强弄了一度。 再弄那一个,也是如此。 万缘已明内中之故,草草了事而已。 你道这是何故? 这万缘大大小小有数十个徒弟,都是那些愚人。 听说他是个有德行的大和尚,真是现在的活佛,皆妄想着一子成佛,九祖升天的话,把好好的儿子都送来给他做徒弟。 那知他是淫念极重,水旱齐行的恶物。 徒弟中不管年长年幼,或丑或俊,个个不饶,都要尝尝他脏头的滋味。 他又好弄蔬屁股,此窟如何分得荤蔬? 这是他创的一番新论。 若是不用唾沫干弄的便是蔬的,用唾便谓之曰开荤。 这徒弟们常常被他蔬弄,内中有一个小徒弟,才得十二三岁,那日被他蔬弄得十分难禁,大哭着叫,道:'师父,熬不得了,求你开了荤罢!'众人听见,互相传为笑谈。 一日,他同众徒弟在后园中吃酒,有几分醉意,拿着众徒弟蔬弄。 这个抽几抽,那个捣几捣,他酒后兴豪,阳物分外雄壮,众人见他醉了,不敢拗强,都咬牙捱着。 正然弄着,万缘忽然要大解,走到竹林中,蹲了下去。 他醉眼模糊,不妨一根竹笋,其利如枪,刚刚戳着他粪门,进去了数寸。 那笋尖戳得生疼,大声喊叫,众徒弟含笑接耳低声道:'阿弥陀佛,肏蔬屁股的现报了。' 他看见大怒,骂道:'这些小秃驴,见我被戳,不来扶我,你们笑的是甚么?' 众人见他发怒,上前扶起他来,哎哟不住声,扶入净室。 这些徒弟都受过他的枪,又恨他,又怕他。 后来又见他拐了两个婆娘,藏在密室,众人眼中冒火。 但见他往姚府去,便有几夜不归,前去调戏他这两个妇人。 这妇人正恨万缘常不在家过夜,见众弟子来仰攀,他两人也便俯就。 但是万缘出门,他们夜间吃醉了,几个淫秃两个淫妇便做一床,做个乱点鸳鸯谱。 这次见万缘去了多日,以为他未必就回,大胆打个白仗。 恰巧他撞了来家,众人虽罢战休兵,那二妇牝中如何一时得净? 万缘明知是众徒弟替他代劳,他因有了这些美人,这两个陋妇也就置之度外,让众徒弟们做个替身罢了。 万缘出来,就到那道士房中相会。 坐下,说了一会闲话。 见无人在傍,递进一句,道:'道兄这些时可曾遇着个好鼎器么?' 道士笑道:'这事不过是机缘凑巧,不是可以强求得的,良家妇女是不敢去淫污他。 【有此一语,见得道士之罪可恕。】 至于娼妓,他内中蕴了毒,是不敢采取他的。 那里有这样便宜的物件?' 万缘笑道:'倒有一处有许多。 贫僧要荐了道兄去,道兄可有此兴么?' 道士道:'请道其详。' 万缘遂挪过座儿,同他相近,附在耳上,将裘氏众人的事相告。 又道:'这群妇女虽系良家,行同淫妓,奸他也不足为罪。 贫僧素守戒律,一个老实和尚,生生被他骗去强奸了,【若以实情论之,桂氏、裘氏确是他二人先奸和尚。】 破了我的戒行。 他既可以奸得贫僧,道兄也就可以奸得他了。' 道士笑道:'师兄被这些妇人强奸的话,贫僧也不敢深信。 但请问贵檀越乔梓做人如何? 要是盛德之人,这闺门便不可污秽他的了。' 【此语乃为道士出罪者。】 万缘道:'那老檀越年已古稀,弄这些少艾在眼前,也就是作孽了。 小檀越那不用讲,他把庶母烝淫犹其次,连继母都偷上了,罪当何如。 因他同这些妇人作乐,撇了已妻,那二奶奶才寻了贫僧去做伴。 他父子都往广西去了。 后来被夫人知道,又把贫僧拿了去强奸。 道兄请想,这种妇人还不该淫他一淫么?' 道士笑道:'据师兄这样说,这等妇女无耻贪淫,淫他也不为大过。 据贫道看来,想是人众了,师兄孤立无援,要贫道做个救兵之意。' 万缘大笑道:'道兄洞鉴肺腑,此时容或有之。 倘不吝驾,何不此时就行。' 道士首肯。 万缘叫了徒弟们来,吩咐道:'我约这位道兄同去讲解经义,恐一时不得回来,你们将他行囊搬到我屋里去。' 众徒弟应诺,他二人携手同行到姚家来。 管门人见了那道士,因万缘是主人供养的活佛,只说是同来的真仙,可敢盘问? 到了佛堂,开门进去。 时已天暮,万缘在佛前琉璃内取灼了火点上灯,不住到门口张望。 恰好素馨出来探信,他道:'那道士来了。 你去对奶奶说,等人静了,你来接我们进去。' 素馨喜孜孜,忙跑到桂氏跟前,道:'大师傅同道士来了。 说等人静,叫我去接他们。' 桂氏喜得心忙意乱,说道:'那里等得人,且快收拾碟子吃酒。 今日大相公身上不好,不过来的。 【此句不补亦可,补则更妙。】 你就去请他两个来,且吃着酒,再预备饭。' 叫丫头擦抹桌椅鲜明,他自己忙把阴户洗了洗。 刚收拾完,那和尚同道士已到房中。 万缘向道士道:'这一位就是贫僧所说的二奶奶了,极是多情多义的。' 道士向前一揖,桂氏抿嘴微笑,还了一福,不便开口。 【四字极妙。 他虽淫滥,到底是良家妇人,愧心未死。 若再让坐寒温,便是妓女腔调矣。】 倒是和尚替他让坐。 道士在东,和尚在西对坐,桂氏面北打横。 不一时,丫头掇上菜碟来,斟上酒,桂氏初会生人,自然装出些羞惭的样子,【装字刻毒。】 举起杯来,微微笑着,看那和尚万缘拿出野老公身份,让道士饮过数杯。 桂氏三杯落肚,把那羞赶到爪畦国去了,锡瞪瞪两只眼睛,【淫态。】 看你道士好个相貌。 虽然长髯白了,双眸炯炯,一面似幼童。 又饮了几杯,桂氏缚不住心猿,望着道士只是笑。 道士见他这骚致撩人,也微笑相答。 和尚知机,见桂氏有些火动了,假道:'我且失陪道兄,便一便来。' 起身走出,将门带上。 那道士知他放路,笑向桂氏道:'这位师兄约了贫道来奉陪,奶奶可肯俯就么?' 桂氏也不答应,笑着走到床上坐下,道士也就跟到床上,替他脱裈睡下。 道士宽了大衣,褪裤取出孽具,弄了进去。 桂氏觉得还不如姚泽民的大,心疑道:'这个匪物怎和尚那样夸奖?' 正在踌躇,不多时,渐渐胀满,热而且坚,在内中咬将起来,始信所言不谬。 粗长虽然与和尚相等,但他的活泛,乐得并无二辞。 连声赞道:'活宝贝,活宝贝。' 顷刻间,采丢了一次。 道士见他淫兴正浓,又采了一阵,他又丢了。 桂氏搂住不放,还有求欢之意。 道士笑道:'使不得,我这东西不同他人,与妇人交媾,阴精全吸了的,因你从未经此,故敢行二次。 若是长弄一次后,必须养息六七日才可,不然定要生病。 这尽够了,你不信,等我拔出来,你看阴中可有流出来的余沥么?' 那桂氏也算幸遇了,依他放手,那道士拔出阳物,桂氏摸摸阴户,不像每常那样黏黏涎涎龌龊,方信其言是实。 穿衣下床,桂氏开了门叫丫头,原来他们四个同和尚正在那屋里弄。 听得叫,都走了来。 和尚看着桂氏嘻嘻的笑,桂氏也望着他笑,向丫头道:'拿水来洗手,快进饭来。' 丫头们送上水,二人洗了手。 已将肴饭摆下,又用了几杯酒,同把饭吃了。 三人坐了,吃了一会茶,道士道:'师兄在此,贫道还出去罢。' 和尚道:'道兄就在此下榻罢了,为何又要出去呢?' 道士道:'贫道在此也没用,倒是师兄在此奉陪奶奶罢。' 桂氏知他是弄不得的话,便道:'师傅不要出去,屈你在西屋安歇一夜罢,叫这几个丫头奉陪。' 吩咐丫头将棉衾绣褥拿去铺上,叫点灯亲送道士到那边屋里,看他睡了,然后同和尚过来。 那素馨四个见桂氏去了,他们一齐脱光,拥到床上。 那道士也就笑纳。 每人采了两次,见香儿壮实,虽不及那黑姑子的精盛,也要在二等数内,多采了一回,不必烦说。 那和尚同桂氏上床,抱着问道:'他的本事何如?' 桂氏道:'大小与你一般,只多了会咬咂,咬得里面,痒到心窝里去。 每当你弄得我丢时,浑身一酥,他弄得丢时,个个骨缝都开,竟像瘫化了的。' 万缘道:'这样说,他比我强多,你自然爱他,我竟不足取了。' 【大有醋意。】 桂氏搂着他道:'因你是我腹心,我才实话告诉你。 你怎倒疑我? 他说弄过一次,定要歇六七日才弄得,亲亲,又不若同你每日弄的强人。 是古人说的,他如精金美玉,可有可无之物; 你如五谷粮米,可是人家一日缺少得的?' 【善为说辞。】 万缘见他这等相爱,足同他盘桓了半夜,直到桂氏动不得了,才相抱而卧。 次日黎明,万缘就起来,道:'恐迟了,有人走动,趁早晨,我同道兄上去。' 因向桂氏道:'你不要懒了,过两日,你也竟上去同他们滚在一处,且寻欢乐。 你这里只好顽耍,日里恐有人来往,倒不如他上边清净,可以日夜行乐,叫做大树底下好遮阴。' 桂氏被他提醒,满口答应,遂一齐同过去。 看道士时也起来了,桂氏叫香儿看上边开了门没有,少刻来道:'才开呢。' 桂氏叫他送和尚道士,到了门口回来。 那和尚路熟,携着道士到裘氏卧房来。 已被秋月看见,一脸的笑,忙去报知裘氏。 裘氏昨夜见和尚不回,正在疑虑,忽听得说同道士来了,这一喜,如天上落下个异宝来一般,他此时尚在被窝中,只见和尚道士一同进来。 和尚见他还未起,向道士道:'这就是夫人。 道兄就请托契些罢。' 拉他到床前,抽身出去,拉着春花、秋月同到窗下张看。 只见那道士脱了衣服上床,将裘氏的腿推起,弄上了,伏着不动。 少刻间,只见裘氏浑身乱扭,口内哼声不绝。 一个是红颜少妇,渴想异人; 一个是白发黄冠,深知异术。 扭香腮,唤几声妙人儿,恣情采战; 搂楚腰,应几句亲师傅,着意抽添。 看不尽绣衾中凤舞鸾狂,早见那玉人儿魂消骨醉。 【此是万缘眼中看道士裘氏。】 万缘看上兴来,将秋月后边裤子扯下,做个隔山取火,一面看,一面抽。 扒了一会,那春花急道:'也该轮到我了,你尽着捣么?' 秋月回顾和尚道:'好师傅,不要理他,再来来着。' 那万缘那有他,只是弄。 春花一把抱着和尚的腰往后扯,秋月也将屁股就了来。 万缘见他骚到极处,着实捣了一阵,拔出来。 掀开春花的衣服,他早已将裤子褪了,一个光屁股,阴户骚水淋漓。 万缘也加劲力捣。 那道士将裘氏采了一次,才细看他的娇容。 掀开被,赏鉴他的嫩体。 果然好个十全的妇人,怎见得? 发如黑漆生光,面似海棠舒媚。 两叶清眉吐秀,一双娇眼含春。 十指纤纤,只凫窄窄。 体似羊脂,遍身无一点瑕玷。 阴如包蕊,牝峰有数茎矜毛。 说不尽千般妖冶,形不足万种风流。 道士心爱无比,又采了一回。 万缘见那裘氏四肢瘫在褥子上,眼睛闭着,口内微有哼声,他看得兴到十分,死命乱捣。 春花也努力相迎,两下都泄了。 他三个系好裤子,又张看了一会,那道士才下床来。 裘氏也起来梳洗了,叫请了众妾都来相会。 道士看这八个美姬,一个个: 眉扫青山,目凝秋水,朱唇如樱桃甫绽,粉面似白壁含辉。 轻盈眩目,恍若月宫仙子降瑶台; 绰约飞魂,依稀洛水神姬来汉水。 真是一阵天香来玉骨,千般娇媚动芳情。 那道士看了,心中又喜又叹。 喜的是一旦得遇这些尤物,可谓生平第一奇逢。 叹的是有美如斯,尽都是桑间濮上,未免可惜。 裘氏就将百花楼上做了他僧道二人的禅房丹室。 这一日,八个妾都被道士采过。 次日,十个丫头同常氏都领了他的大教。 这一二十个妇人,一个个喜气洋洋,把向日不曾遇僧道时的那些凄楚,都不知何处去了。 裘氏同众妾讲定了个则例,他带领春花、秋月、长舌妇当第一夜; 丹姨、药姐、天桃、红杏当第二夜; 第三夜是莲姨、榴姐、碧梧、翠竹; 第四夜是桂姨、菊姐、红叶、鸡冠; 第五夜是腊姨、雪姐、水仙、天竺,空一个第六夜。 第七夜又是裘氏起。 周而复始,轮着的这一夜,约了道士到各人房里去行乐。 正派定了,众人无不喜遵。 不想桂氏受了和尚的教,他亲上来向裘氏众妾面前讲道:'大师傅我让了夫人众位,今日这位师傅来,如何不算我?' 裘氏无言可复,叫将群芳阁做了他们的行馆,着桂氏带着素馨、香儿、青梅、绿萼当第六夜。 那道士一夜也不空了,他真合了一个骨牌,名叫做'临老入花丛'。 有一个《西江月》说道士同众妇,道: 异道寰中不少,淫娃宇内多人。 借淫说法警人淫,非劝淫人也恁。 万恶淫为第一,古今报应分明。 看官心下要留神,淫念须除干净。 那道士前夜会桂氏时,匆匆忙忙,次早就同他别了上来,未曾细觑娇容。 此时日间相对,看他好个女子: 云眸杏脸,螓首蛾眉,仪容袅娜,举止风骚。 神如秋水之潋清,气若幽兰之芳馥。 前夜之娇媚虽佳,今日之丰类更丽。 行行俱胜绝,但恨少贞操。 那万缘和尚也不是秃驴,竟成了一个蜜蜂。 每日除了替道士当夜的妇人不算,其余众妇的花心任他选择,高兴就采摘一番。 这道士和尚如到了西天莲花村,思衣得衣,思食得食。 又似到了众香国,要采就采,要弄就弄,真在佛国中过日子。 众妇人如同活佛真仙般敬奉他二人,他二人也不想出去。 这些妇人别无祷祝,每日满十焚香,惟愿姚华胄父子永不回家,便是造化。 过了些时,家人回来报丧,说华胄在任病故。 众人心下一喜一忧,喜的是他死了,再不得回来取厌。 忧的是姚泽民在彼无事,恐回来得快,打断了风流会场。 只得家中开丧披孝,裘氏同着众妇披麻戴孝,一味干嚎。 到了内边,还是穿红着绿,抹粉涂脂,簇拥着和尚道士,嘻笑之声盈耳。 又过了月余,姚泽民家信来,说他搬丧回无锡安葬,不久来京复命。 众人这却戴上愁帽儿了,大家就效法李白宴桃李园叙上的两句,道: 人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他众人以夜继日的行乐,犹恐不足,那和尚道士弄得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 又过了些时,素馨的汉子吴实打前站,先回报说二爷回来了,两三日内就要到家。 因恐怕家中悬望,故此先差了他回来。 这吴实来家报信,以为主母们不知如何欢喜。 不知众人听了这话,如半空中一个大霹雳,痴了一回,比前次来报姚华胄的丧还苦楚些。 也有叹气的,也有堕泪的,也有暗暗跌足的,也有背地捶胸的,皆面无人色。 料道和尚道士留不得了,痛弄了一日一夜。 知道此别,欢不可继,每人定要道士采了三度才罢。 次日五鼓,送他二人出去。 裘氏同众妾婢皆号陶大恸,整哭了半日。 万缘仍同那道士回寺去了,桂氏依旧搬回故宅。 那素馨见他男人来家,咬牙切齿,恨道:多少人跟了去,偏是这乌龟先回来。 没奈何,只得回家相伴。 过了两日,姚泽民到了家。 面过圣,命他袭了侯封。 他晚间同桂氏共卧,行起事来,觉得大异当日,宽而无当。 极力抽送,见他毫无乐态。 心中虽疑,难出于口。 次夜即上去孝敬继母,觉裘氏之物亦然。 过后再赏鉴那八妾十婢,其味如一。 向日之极赞美他者,到今俱似有如无,并无一褒语。 他以为是数千里远来,鞍马驰驱,身体羸瘦,或者此物也瘦了之故,不及当日。 那里知道是家中供养的尊师同外来的道士弄得如此。 众妇人即如腥荤吃惯了,再吃那没油盐的蔬菜,还有何味? 裘氏自和尚道士去后,每日闷闷不乐。 姚泽民虽竭力在他胯下承欢,【数千年自有承欢二字以来,未有如此用法,不但奇文,而且奇闻。】 只觉得心中似别有所思,口中不住微微长叹。 渐渐的饮食俱废,终日昏睡。 捱了数月,把一个未及三旬的佳人,化做南柯一梦。 堪笑他: 满拟快乐百年,岂意春光三九。 姚泽民讲不得野丈夫的话,少不得同姚泽民做真孝子,开丧出殡。 因他无出,不送去故乡,就在本京葬了。 那八妾见姚泽民回来,先也深以为恨,久而久之,知道和尚道士是万不能来了,只得大家簇拥着他,借他来消遣。 姚泽民也竟忘其此辈是他乃尊之妾,公然以夫主自居,视为自里,朝夕寻欢取乐。 桂氏倒还颇不寂寞,有万缘、姚步武、盛旺轮次相伴。 虽不能像姚泽民不在家那样放胆,每夜更阑人静,约了进房,黎明带星而出,也就可以足兴了。 再说万缘那日同道士回寺,他热闹了半日,忽然一旦分离,难割难舍,一路垂首丧气的归来。 谁知他的那两个妇人,见万缘去了许久,他在众徒弟中选了两个年壮阳强的小伙子,将万缘历来施主家哄骗来的银钱,一并席卷,相率而去。 万缘刚进门,众徒弟就悄悄报知。 他一心迷在桂氏身上,并不介意。 倒是众徒弟见去了行乐之人,十分着急,又不敢出去访问。 万缘自从去了两个妇人,他在姚家成月不归。 姚泽民去陪众妾,他便去陪桂氏。 后见裘氏死了,他也暗暗伤心,行住坐卧,不禁长叹。 过了几日,他失张失智,精神顿减。 那裘氏死后有半载,万缘一日同姚泽民在佛堂中,他跌坐在禅椅上咬文嚼字,高谈佛法。 讲那些轮回因果,善恶报应,忽然如物所中,七窍流血,跌在地下。 姚泽民忙叫人扶在榻上,用姜汤灌了多时,方醒转来,两目直视。 姚泽民问他缘故,他尽着摇头,模模糊糊的道:'说不得!说不得!老爷夫人长枷铁锁,带了许多鬼卒,来拿我到阴曹去对案。' 再问,他只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再问,便不应。 姚泽民忙叫人驾车送他到了寺中,众徒弟刚拾到房中,只见他大叫道:'不用打,不用打,我该死!我该死!'口鼻内鲜血直喷,气绝而亡。 【众徒弟造化,再没人弄蔬屁股了。】 家人回来说了信,桂氏知道,暗暗哭了四五日。 过了几个月,心才放下了。 晚间冷静,只叫盛旺来相伴。 又过了几年,陕西流寇叛乱,祟祯皇帝命姚泽民领兵去征剿,那八妾十婢因没了夫人为首,他们可敢去招揽外人? 都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死。 姚予民素常也有些风声传入耳中,知道八妾众婢同兄弟所为,怕他们又弄出丑来。 况留着他们,也非常法,将这些妇人尽皆遣嫁。 无一个不替他合掌念佛,鼓舞欢欣而去。 一年后,姚予民得病善终。 后来姚泽民降了李自成,领兵残破了凤阳祖陵。 祟祯大怒,南京刑部将姚华胄剖棺戮尸。 逆妻桂氏同姚步武等亲丁男子,无论少长,皆并斩于市。 家产入官,其家下男女皆分给功臣之家为奴。 念姚予民愚蠢无知,妻女免死,发金齿卫充军去了。 姚予民有嫁了父妾众婢的这一点好处,自己免了一刀,妻女饶得性命。 可见人有些微善行,上苍决不相负,这是后话。 再说那老道自姚家出来之后,深自悔恨,道:'他家妇女虽不良,我去淫他,岂非我之罪过?' 发誓痛改前非,别了万缘去云游。 从此茹蔬,施药济人,以救往过。 一日游到南京,住在洞神宫。 重到接引庵,看看那黑姑子也四十多岁,成了老尼了。 他二人虽系旧交,此时道士已戒了色事,只留一斋,谈谈旧情而已。 访问到听,黑姑子说他久矣物故,那老道不胜感叹。 回到下处,施药救了多人,四处尽闻其名。 值贾文物得病,鲍信之举荐了他来看,贾文物侥幸遇了他。 他见贾文物情意殷殷,故赠了他那灵丹,治了妒妇,救了他的苦难。 又恐传出去,有少年膏粱子弟来胡缠,他又悄悄不知游到那里去了。 【去得干净。】 按下不提。 要知钟生收拾赴京会试,后来事业如何,但看下回便见。

姑妄言第十六卷

钝翁曰:钟生钱贵梦古城隍一段,虽是为钱贵赐目之故,却是点第一回题目。 写钟生梦中搀着钱贵同行,扶着钱贵由傍边角门而入,唤钱贵同跪倒俯伏,拉着钱贵膝行到滴水檐前。 不留心看去,不过是泛然说话,细细一看,句句是与瞽妻同走,此等细心,真令人不能及。 写钟生之遇鄂氏,不但结去钟悛,且做将来收小狗子他母子团圆张本。 钟生为官之法,凡历仕途掌刑名者,当书一通。 置于座右,细心潜玩,不但凡罪者受福无量。 而自己亦获福无量,写钟生做官好处,不过是夸他人品才能,到请裁太监监军一疏,余不觉掩卷叹曰:'世人岂无忠义为心者,只为大家因循过了。' 钟生未上书之先,并不曾见一个言,钟生上书之后,触了圣怒,就有二十余员大臣为他乞恩,许多同年替他分罪。 关爵又上疏力救,积阁老诸人又救,关爵一人唱之,自有和之者。 齐之王孙贾,汉之周勃,便是千古来的样子。 但恨没这一个先出头的人耳。 程阁老子相业,虽无可传述者,其居官之廉介,世之所无,余知之甚悉,故表而出之。 可为万世为官者之师范。 写宦实,虽是写他始末事迹,却实是写钟生,不是这一番苦苦力争。 宦家父子朝夕感恩戴德,报以厚产,后来钟生回家,两袖清风,何以养廉,何处居住。 且宦家事中,又带写刘太初之清高情义,并梅生、郝氏、竹思宽诸人,不致寂寞,连美郎也就便一提,我不知作者之心,何精细至此。 阎良、创氏、傅厚之辈,举目皆是,特详写之,以供识者之笑,不但为此辈之铖砭,亦是救颓俗之菩提心。 写代目遇祖母父母,不但使钟生有东道主人,他一部书内,没要紧的人不肯漏去一个,何况戴迁有关系者,此犹在次之。 因此而得遇郗氏,又是特出这一个女中丈夫。 云须眉所不及也,且又后来荣公流寓土山,作易于仁结果张本。 钟氏弟兄同室操戈,推刃同气,大约世上家庭之内,往往有之。 至于知县刑厅,满心要钱,满口说道理话,亦未必不个个皆是也。 试听知县之劝他弟兄,刑厅之责备都氏,说得何等大方,真是老子。 童自大破吝延宾,虽写其非昔日之鄙啬,借此成就五对小夫妻,使众人打成一伙亲眷。 或谓钱贵多年瞽目,一梦便得重明,未免似荒唐。 余曰:'不然,此一部书,都无中生有,极言善恶相报应,警醒世人耳。' 钱贵之目不如此写,不见报应显赫,况亦不足为异。 如裴度之种帝王须,丁谓之换鬼眼,鸡冠秀才之三耳,皆见于正经书内,岂尽荒唐者耶? 况瞽目重明者,载之各书,比比有之。

第十六卷 钟丽生致仕归 古城隍圆宿梦

附: 戴家父女无意喜相逢 钟氏弟兄有心恶倾害 话说钟生在家读书,光阴荏苒,倏尔残冬。 他夫妻一日拥红炉,赏瑞雪,饮佳酿,谈清话。 钱贵向钟生道:'向日妾家与古城隍庙相邻,我自与君定盟之后,许下一愿,保佑君秋闱得意,早谐连理,若果如所愿,亲到庙中叩谢。 今宿愿俱遂,妾意欲明岁新正元旦,要同君去酬还,君愿若何?' 钟生道:'古城隍神系汉朝大将纪信,因代汉高帝诳楚焚死,忠义成神,后封王,立庙于此,极其灵感,既有此愿,应当酬还,到期预备香供,我与你同去。' 捻指间,腊尽春回,已是新年朔日。 那钟生与钱贵备了猪羊酒果,香花纸烛,清晨到古城隍庙去还愿。 到了庙中,焚疏化纸,上香点烛,二人跪在地下,默默祷祝了一会。 叩谢已毕,散了福物然后归家。 夫妻二人摆上酒来同饮,庆贺新年,说说笑笑,欢欢喜喜。 天晚共寝,方朦胧之际,忽见一尊金甲神说道:'大王升殿,命召你夫妻二人。' 钟生钱贵听说,不知来历,慌忙起身,问道:'请问尊神,大王今在何处?' 神道:'你但随我来。' 钟生只得搀着钱贵同行【搀着同行。 一。】 。 约有数百步之外,见一王居,金线朱户,碧瓦飞檐,高门大戟,甲士环绕。 神道:'你且在此,等我禀报。' 须臾出来,道:'大王命你进去。' 钟生扶着铁贵,【扶着钱贵。 二。】 由傍边小解门循循而入,到丹墀下,遥望殿上坐着一位王者,傍侍官吏数百,庄严贵重之至。 慌忙跪下,唤钱贵同跪倒俯伏。 【唤钱贵同跪。 三。】 只听得那王者道:'着他上来。' 众人传呼,钟生拉着钱贵【拉着钱贵,四。】 ,膝行到滴水檐前,那王道:'早间尔夫妇酬愿,鉴尔虔诚,吾神已歆其祀。' 他夫妻听了,方知是古城隍,忙顿首道:'某夫妇蒙大王恩庇,得遂鄙心,但恨无可上报圣恩耳。' 王道:'尔夫妻虽是今生之缘分,却是前世之往因,尔可能记忆否?' 钟生道:'某下土愚士,已昧往因。 求大王指示。' 王道:'此一种公案,俟将来期到再为明剖,今只将你二人往事示知。 尔钱贵前生姓白,生得颇有姿容,却爱富嫌贫。 尔钟情前世姓黄,家资富厚,欲求白氏为婚,白氏倒也心愿,因他父母见你生得奇丑异常,不肯依允,故尔二人遂两地相思而亡。 吾神因白氏爱钱,命姓钱家做女。 【世上姓钱人家女儿,皆前世爱钱者耶? 】为他不分好丑,故罚瞽目为娼。 【此等人应当如此罚之。】 尔钟情前世不过痴愚,却无过犯,怜你枉死,故使你初为贫士,复查尔颇有善行,后博一第终身,与钱贵先做烟花友,后成结发缘,了却前生相思之债。 钟情本止一第,因尔多情种子,不负初盟,谦谦自下,度量宽宏,见色不迷,持身以正。 吾神资尔后福,还可发甲为官。 【此处着眼。】 但好心常存,切勿改变。 那钱氏因尔矢贞不妒,良家也是难得。 何况烟花,今赐尔二子,与钟情共守白头,但尔后来还有命妇,再赉尔双眸。' 因命左右道:'将他眼光还与他安上。' 只见一个黄巾力士,手中拿着两个明亮亮如夜明珠一般,走到钱贵跟前,向面上一掷,回身禀道:'已还他了。' 那钱贵只觉眶中一凉,透人心髓,把双眼一睁,无不备见,他夫妻二人欢喜得只是叩头。 王又道:'去罢。' 他二人爬起,慌忙走出。 【自己重明,不复用搀扶矣。 一丝不错。】 倏忽鸡鸣,钟生欠伸而寐,细想前梦,宛然在目,适钱贵亦醒,忽见残灯将灭,因大喜呼钟生道:'我两目皆明了。' 钟生忙起身一看,见他娇滴滴一双秋波,不胜欢喜。 遂将自己的梦说了一遍,钱贵谔然道:'我与郎君所梦,一字不差。' 方悟他夫妻二人初遇即两情相爱,乃系宿缘。 遂道:'神灵显赫若此,真可畏也,我二人当叩谢。' 就起来梳洗,焚香叩拜了神恩。 钱贵与钟生多半载的恩情,今日方得观良人的相貌,欣喜非常。 一个多时旧识,今方得观檀郎的芳颜。 一个半载恩情,此刻才观娇妻的俊目。 一个耳畔声音无异,只目少差一个。 眼前光景皆新,欢心如涌。 他夫妻惟戴城隍的新恩,更笃前生的旧好。 他夫妻见是前世结下的姻缘,更加恩爱。 钟生见神说资他后福,越发存好心,做好人,行好事,以答神佑。 不觉过了上元,打点行李路费,择日上京会试,选了正月二十二日长行。 众亲友得知,送程仪的一概璧谢,请饯行的终日不断,【钟生致仕回时不过数载,非比丁公化鹤始归。 今日送程议饯行诸人,那时何不见一个接风者,古今势利。】 钟生无暇,只十分推辞不却的,方才领请。 先一日,他妻妾治酒,家安饯别。 到晚来上床,又饯了一番,此乃心至之情,不用细说。 次日起程,虽送者多人,钟生都辞回,惟梅生送到江干,方才分袂。 钟生渡江到浦口,雇了一乘驮轿自坐,两个家人骑了脚骡,长行进京。 一日将午,到了清江浦地方。 忽起大风。 掌鞭的道:'爷,今日风大,恐过不得河? 老爷不如在这里住下罢,前边河沿没店口。' 钟生依允,就拣了一座干净客店住下。 钟生在房内坐了一会,见天色尚早,到店门外街上闲步闲步。 看那来往的人甚是热闹,正看时,忽见一个妇人衣裙褴褛,在河下洗了许多衣服,抱了上来。 钟生看了,好生面熟,一时想不起。 他哥哥钟悛撇他时,他已十一岁了,今虽离了十年,还隐隐有些记得,忽然想起,道:'这人好像我嫂嫂鄂氏,如何来在这里?' 也只疑模样相同,又不敢问,见他同着家门口一个妇人讲话,是南京声口,越发动疑,留心看着走入一间破草房内去了。 钟生走进店来,问店主人道:'你隔壁这家姓甚么,我才听得那妇人说话,好像我们南京城里的声气。' 店主人道:'这妇人原是南京来的,他前夫姓钟,就是小店上业主,他家前岁为了一场官事,才把这店卖了与我。' 钟生道:'你可知这姓钟的叫甚名字,这妇人姓甚么?' 店主道:'听得人说这妇人姓鄂,他前夫卖房文书上的名字是竖心傍,放个俊字半边。 我问人,就是荃字,又有念俊字,我到底不知叫甚么?' 钟生听了,知是哥嫂无疑,忙问道:'如今这姓钟的往那里去子?' 店主道:'就是那年为了官事出来,不久就死了。 这妇人孤身,又没个亲人,无穿少吃,嫁与隔壁这何尚仁为妻,才得一年多光景。' 钟生又问道:'你可知这姓钟的是为了甚么官事,后来是害甚么病死的,他有个儿子往那里去了,这妇人现嫁的是个甚么人?' 那店主道:'说起来话长,爷请坐着,我慢慢说与爷听。' 叫走堂的拿了张椅子放下,钟生坐着。 他道:'这个姓钟的先开店时还好来,这个地方是今大码头,来往的人多,倒也兴旺了些时,这肏娘的到后来刻薄不过,在客人们身上一个钱算得筋尽力出,因此到他店中来歇的就少了。 那一日,有一个做小卖买的老儿,在店中住了一夜,次早开发店帐,少了一个钱,他决定不依,那老儿身边又没一文,许到街上卖了东西送来还他,他又不肯。 那老儿嘴里不干不净,嚷嘟几句是有的,不提防被他夹脸一掌,不想有年纪的人,大清早空心肚里,被这一掌打昏了,一交跌倒,刚刚撞在一块石头上,把脑后磕裂,当时身死。 他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只许他占人便宜,他从来一文舍不得,街邻素常都恨刻薄,到了官,就把他证住了。 官府也恼他为一个钱这样刻薄,定要问他个抵偿,他急了,只得将这房子卖了与我,上下打点,房银子那里得够,这一下把这肏娘的家俬抖了个罄尽,才问了个过失伤命,便追烧埋银两给与尸亲,官事完了出来。 【他也就是属太监的,净了身了。】 租了两间房子住着,不多时便病死了。 他的儿子我们不知道,只知这妇人丈夫死了,没得依傍,才嫁了这何家。 他男人是天妃闸的闸牌于,家中穷苦得很,这妇人靠着替人浆洗衣服过日子。 姓钟的这拉牢的囚,刻薄了一生,落了这样个下场头,也就是现世现报了。' 钟生听了,不觉掉下泪来。 店主惊问道:'这人莫非与爷上有亲么?' 钟生含泪道:'这就是我先兄,我幼时只知他离了家乡,并不知他搬到这里?' 店主人听得是他哥哥,惶愧不安,忙赔罪道:'我不知是爷的令兄,言语中多有得罪,爷上宽恩,莫要计较。' 钟生道:'店主不知,这有何妨,不必介意,我家嫂虽嫁了人,我要去问问先兄骨榇在那里,并侄儿的下落,烦主人家同我一去为感。' 店主道:'小人当得奉陪。' 忙跳出柜来,同钟生走入隔壁何家,在房门外叫道:'何大嫂,有位令亲钟爷来会你说话。' 那鄂氏正在房中捶衣服,听见,忙开了门,认得是店主,问道:'大爷说甚么?' 店主指着钟生,道:'这位是上京会试的钟爷,有句话来问你?' 那妇人让进房,钟生同店主进去。 钟生向妇人作了个揖,妇人忙把破衣袖扯了扯,回拜,道:'贵人爷折死我了,爷有甚话吩咐的?' 钟生看那房中惟有一张破板床,铺着个草荐,连坐的板凳都没有,只得站着说话。 你道钟生离鄂氏时,他才十一岁的孩子,倒还认得鄂氏。 至于鄂氏,那时已二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倒不认得他,是何缘故? 彼时鄂氏已是大人了,虽隔了十年,不过老苍了些,规模不得改,故此还依稀认得。 钟生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今日长大成人,模样改变,且如今又是贵人体统,鄂氏也决想不到他有今日这一日。 虽听说是姓钟,就仿佛有些相似,自惭形秽,【此语令人伤心。】 也不敢混认。 【为穷字放声一哭。】 钟生堕泪问道:'嫂嫂你不认得我了么? 我就是钟情。' 那鄂氏细看了一看,也就起来,道:'原来果是二叔,你哥哥当年撇了你来。' 钟生止住道:'已往的话都不必提,哥哥的事,方才店主说了,我都知道,我来只问我哥哥的骨殖今葬在那里,我侄儿小狗子往那里去了?' 鄂氏道:'小狗子那奴才,自幼不成器,好吃好赌,家中的东西无样不偷,你哥哥三番五次也打不下他来。 后来大了,越发不成人,你哥哥为官事破了家,弃了房子,后来事完了,还剩有二三十两银子,还想做个小生意糊口,不想被那斫千刀的输急了,夜间偷了去,连他也不见了。 你哥哥着了一口重气,得了病,又没钱吃药,厌缠了些日子就死了,连棺材也没有。 街坊上各铺面化了一口棺材。 那里还有力量买地埋葬,就烧化了,撂在河边水葬了。 我无依无倚,少穿没吃,租了间房子住着,又没房钱与人。 死守了半年,没奈何,才嫁了姓何的这家。 小狗子到如今总没个信儿,我听见人说他投了一个做官过路的,当家丁去了。' 又哭着道:'你见我这么贫苦,二叔,你如今已是贵人,人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不看我,看你过世的哥,照看我照看,只当积阴德,我替你念佛罢。' 钟生也不答应,含着泪,同店主辞了回来,到店中,忙取了些银子,烦店主买了些祭礼,香烛包皮纸钱银锭之类,又烦店主收拾了一桌供,到晚来,在河沿上摆设停当,招魂致祭,焚香化椿。 哭了一场,哭得好不伤心,连店主凄惨得也掉了几点泪,上前扶住,劝道:'令兄死才不能复生,爷长途辛苦,保重要紧。' 再三劝止,钟生方奠了酒,回店中来,叫将祭品收了,送了些与店主,又送了些与鄂氏,余者分散与家人骡夫。 钟生晚饭也不曾吃,悲切了一夜。 次早起来,拿了四两银子,烦店主送与鄂氏。 鄂氏亲身过来千恩万谢,鼻涕眼泪的哭了回去。 钟生辞谢了店主,起身渡了河,到王家营住了一宿。 次早上了驮轿,家人各骑了骡子,往北直发。 到了京中,觅了寓所,到了场期,考试过,放榜时,又中了进士。 他的座师姓乐名为善,系北直隶顺德府人。 现任礼部侍郎。 见他少年老成,十分相爱,殿试之日,殿在二甲,选人庶吉,后考选衙门,在刑部观政,升了浙江司员外。 钟生到任之后,差人接了家眷来京,不必烦叙。 那钟生在衙门中,惟以救人除弊为念,把本司中历来旧弊,一概清除,凡有公事,定然细心审究,恐有冤枉,一文不要,百事从公。 他将本司重囚,现在监禁的旧案,悉调细看,稍有涉疑者,即提来复审,平反者甚多。 他亲执到堂上面讲,堂上道:'此皆贵司未任之前所审定者,与贵司何事?' 钟生道:'司官若不在衙门,不在其位,则不敢谋其政,今既待罪,本部但恨司官职微,不能将十四司案卷尽勘,使狱中无冤民,稍报圣天子洪恩之万一,若知之而模棱不言,岂不愧李目知乎?' 堂上又婉说道:'贵司所言固是,若必欲正之,独不为同僚地乎?' 钟生道:'刘诚意仲君刘景对成祖云,臣当让者不敢不让,不当让者则不敢让。 君臣之际尚且然,更何况于同僚,同僚诸公果决狱如神,司官师之不暇,何敢多喙耶? 既知有枉,则不敢顾同僚之面情,和光同尘,而使无辜至于死地也。' 堂上拗他不过,只得依他,间或堂上断事微有差谬处,他再三执理面争,不肯媚人害人。 一日,堂上大怒道:'你少年新进何知,视我反不及耶?' 钟生道:'司官虽幼而不能,蒙皇恩不以为不肖,谬擢今职。 司官既知之而曲随老大人,是上负圣恩,下欺老大人矣。 且司官所执者,不忍人有冤耳,并非一己之私,老大人请细察,司官若有徇私之情,参革议处,卑司领罪无辞。 昔范纯仁谓司马温公云:公为宰相,则不许他人言耶。 若谓司官以老大人为不及,则司官岂敢? 圣千虑犹恐有一失。 司官之力争,正是敬爱老大人处。' 堂上道:'少年人不可执一己之见,当为功名惜。' 钟生道:'司官幼失怙恃,无苦不备尝,甘于淡薄久矣。 今虽侥幸一官,除奉禄之外,司官不敢妄取一文,其寒薄犹如昔年寒士时也。 此官有也可,无也可,功名富贵四字,司官并不介意,惟之心力于朝廷,至于死生祸福,听之于上苍而已。' 堂上道:'贵司每每固执,不惧有失出失入之故耳。' 钟生道:'司官若不能洞悉其事,安敢妄言。 若果有无罪而失入,有罪而失出,自有朝廷之法在,司官领罪,何敢辞焉。' 堂上要谪他的谬处,细细详察,件件俱是,又心服他,只得依允。 这浙江司系十四司之首,凡各司有事,此司皆同审问,堂上先也有些恼他,原将几件疑难事发与他审理,他一见便能烛奸,冤者伸之,强者抑之,恶者除之,善者旌之,多年老吏还不能如他这等历练。 堂上见了,反着实敬爱起来,后来见他说堂,都霁颜相待。 这些同僚中,或有些私弊,料道瞒他不过,再三婉恳,他见事体无大关碍者,却不过面皮,只得依允。 或欲分惠于他,他一文不受。 所以这些同僚中,虽然妒恨他,又都敬惧他。 他又时常传四个司狱司道:说世间人之恶,莫过于禁卒。 所以置于娼优隶一流而居于末,古人有深意焉。 此辈只图饱他私囊,不顾犯人死活,遇穷苦罪人,不能饱他所欲,则百般凌虐,该司要常常稽察,着实严禁,万不可猫鼠同眠,任其肆恶。 本部若有所闻,恐该司不能辞其责。 昔于公治狱,大兴四马之门,何处无非恶积德。 本司也着人缉探,若禁座仍悛恶不改,本司自当呈堂重究,但诸公恐亦难免疏失之过,勿谓我之不早言明。 又常叫众禁子,吩咐道:'本司虽非提牢官,但我既在刑部,狱中事我就管得着,本司素知尔等不法,凌虐囚犯,索诈要钱。 但他犯的是朝廷的法,杀剐流徒,他自无辞,不曾犯了少你禁子钱的罪。 又加一等锁杻,那是他应受者,尔等若加一非刑而索贿,岂大明律中另有此一款耶。 既往不究,此后须改过,若仍前肆恶,本司查出,尔等勿以性命轻试,本司言出必行,尔等务要小心。' 众人知他连堂上都不怕,倒也都惧他。 收敛了许多,每月唤提牢主事,他便谆谆恳嘱,严约禁子,恩待犯人,不但是做提牢的分中当为,且暗暗积了多少阴骘,众同僚也都为他所感,在狱中留一片心思。 狱中犯人闻知,无一个不感激他。 司中这些书办衙役,在外索贿,他都细心体察,若些须无碍的钱,他也放松一着,并不说破; 若稍有关系,初则叱辱,再则重处,无不凛遵他的法度。 又严谕家人不许向为事人需索,凡有犯事的人,都暗暗祷告,求分在他司中为幸。 后来如有犯人经他一审,心悦诚服,没有称冤者。 他轻易再不肯动夹棍,向同僚道:'人之一身虽有贫富贵贱,无非本于父母,血肉之躯,以此三本囊头中加之,何事不成? 而内中为冤多矣,至于谋反叛逆,江洋大盗,固执不招,又有证据甚明,则不得不用此,若其次之罪,自可以细心揣得,何须借此酷刑。 况我辈不幸而为刑官,若一任性,使犯人受其楚毒,诬板枉认,致人破家丧命,其利害非小。 不但恻隐之心四字有愧,且损了许多阴德。 我见近日掌刑诸公,竟以夹棍为儿戏,勿论事之大小,先以夹棍示威,视比杖朴犹轻,是岂有人心者哉。 我见《感应篇》内云唐朝师德娄公,一生盛德谨慎,尚失人人罪,以致减禄损寿,何况我辈,敢不细心体察。 众人皆知其迂,【钟生向诸人说天理话,犹如孟夫子向齐梁诸公讲王道,人焉得有不谓之迂者? 】他又将吕叔简先生所作《戒刑》一篇,参以己意,有关于事时者,细心添减,手录一道,帖于官厅之内,以劝同僚云: 盖用刑之心,其发如火,其流如波,急宜之以止。 常存此心,便有学有养以调伏之。 不见我贵人贱,不知此德彼怨,即是圣贤器,岂仅仕官楷模哉。 愿居官者留心悉戒,而傍观者亦宜戒人。 勿自认风霆为至教,而相谀怒骂皆文章,则世道人心之厚幸矣。 五不打老不打,幼不打,病不打,人已打我我不打,衣食不继不打。 【饥寒切身,打后无钱将养,必死。】 五莫轻易打宗室莫轻打,官莫轻打,生员莫轻打,上司差人莫轻打,妇人莫轻打。 【恐有冤枉,妇人羞起,多致轻生。】 五勿就打人急勿就打,【适速其死。】 人忿勿就打,人醉勿就打,人随行远路勿就打,【不能将息,日逐跋涉辛苦,亦恐致命。】 人跑来喘急勿就打。 【六脉奔腾,血逸攻心,未有不死。】 五且缓打我怒且缓打,【盛怒之时,尚何所惜,万不可怒时责人。 书云: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喜且不可,况于怒乎? 】我醉且缓打,我病且缓打,【病中多有火性。】 我见不真且缓打,【错后难更。】 我不能处分且缓打。 【遇难处之事,难凡之人,一时粗浮,不应所终。 而遽加刑,后难结局,且费区处。】 三莫又打已拶莫又打,已夹莫又打,【重刑难受,血脉奔溃,又加刑则,岂有不死。 且夹棍不列五刑,小民受此,终成废疾,难以趁食,切宜念之。 即审强盗,因夹成招,此心中放不下。 惟多方设法,隔别细审,令其自吐真情,于心斯安。 此等酷刑,终不可用也。】 要枷莫又打。 【屈伸不便,疮溃难调,足以致命。 若罪心应责,莫如放枷时责之。】 三怜不打盛寒酷暑怜不打,佳辰令节怜不打,今方伤心怜不打。 【不值不幸,家中正有伤心事,如遭丧失火等类,又加刑则,鲜不轻生。】 三应打不打尊长该打,为兴卑幼讼不打。 【大关伦理世教。】 百姓该打,为与衙门人讼不打。 工役铺行该打,为修私衙或买办自用物不打。 【不但纵役为恶,且大坏名声也。】 三禁打禁重杖打,【轻杖即数多亦不伤生。 且我见责之多,怒亦稍息。 若重杖,只见少数而人已大伤矣。】 禁从不打,【皂隶索贿不遂,每重打腿弯,致有筋断而死者。 或打在一处,溃烂难治,因而致命。】 禁非刑打。 【刑中只有鞭杖二种而已。 用皮靴底打嘴巴,此何刑也? 独不闻'面非受之所'之语乎? 古之笞刑最轻,因其笞背,恐震及于心,以致伤生,故革之。 今刑皆打背花鞭杆,岂不更重于笞乎? 是朝廷恐人伤生,欲轻其刑。 而刑官特重之戕命,于心忍乎? 】 钟生但审事之时,不论大小,无不尽心思维,然后才审。 细细问明了,可完之事,或打,或枷,或放,再不肯留滞。 他道:'小人穷苦,淹留一日,多费一日用度,轻犯容易不肯发仓发监,恐受禁卒之害,但命招保听候,到了重犯有不招成者,他体其情,真罪。' 常善言抚谕,道:'本司岂必欲置尔于死耶? 但尔自作之孽如此,我何敢枉朝廷之法以宥尔,若不实承,受刑之后犹不能免,何苦多受一番苦楚。' 所以有罪者尽皆自认,虽然认了,他必在内中细求,有一线可生之机,必婉转出之。 若万不可以,然后惨然下笔。 【世间果有此等官耶? 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他不但不妄动刑审事,从不疾言厉色骂人。 常向着同僚道:'他犯法,自有朝廷之法在,律中无一骂罪也。 谁非父母所生,开口便伤人父母,此乃市井小人恶习,我辈既是衣冠仕夫,岂可若此。' 但是他审的犯人,出来都道经钟生爷一番,我们虽死犹感恩德也,因此人将他的姓分开,放了他的外号,背地才都称他为钟重金。 夸他人品才干比金子还贵重之意。 权且按下, 再说那宦实向日拜在魏忠贤门下做个干儿,他不过是功名念重,恐有差跌,倚他为靠山之意。 不能求福,希图免祸,只算屈体的小人,却不曾如崔呈秀、阮大铖、田尔耕那些助纣为虐的干儿走狗。 倚了没卵袋的老子的势,要害人利己,无恶不作。 后来魏珰事败,奉旨着多官议罪,众议定了覆奏。 略云: 臣太子太傅尚书等官苏茂相等题,为遵旨会议事,奸恶魏忠贤,串通逆妇客氏,逼死裕妃,革夺成妃,戕害缙绅,盗匿珍宝,包藏祸心,谋为不轨。 议得魏忠贤、客氏俱依谋反大逆律,皆凌迟处死。 其崔呈秀并五虎李夔龙等。 五彪田尔耕等,相应比照结交近侍官员律斩。 其魏忠贤之子侄魏良卿、魏良栋、魏鹏翼等,暨客氏之子侯兴国,皆决不待时。 其厮养干儿傅应星等,皆绞。 其门下用事人杨文昌等,发配烟瘴充军,云云。 奉旨准了,他门下这数百助恶的鹰犬,尽皆拿究问罪,宦实那时也就心胆皆裂,喜得他平素未尝助人作恶,且他历仕久了,又是进士出身,他同寅同年在朝者多,虽未得敢护庇他,未免有些情分,故此无人摘发,因而遂得漏网。 虽如此说,他那一日不提心吊胆,欲要告归,恐前脚一动,后面为人所算。 他在朝到底爵尊位重,人还畏怯三分,虽是如此算计,也如在针毡上一般,无刻心安。 崇祯皇帝恼恨逆珰诬陷东林,几危社稷,搜寻他党羽不己。 有一个大胆的臣子,他也是逆珰门下,尚未犯出,想道:'与其袖手护罪,不若舍命上一本,或者侥幸得免,倒未可知。' 他竟上了一本。 内中有几句道: 魏珰秉政,人人自危。 陛下当日位处亲藩,朝廷介弟,犹上请尊崇忠贤,为人建祠诵德,以免谗忌。 何况外廷小臣,生死关头,依附以求脱祸者乎? 伏乞圣恩垂念,赦其旧辜,责其新效,则群下幸甚,云云。 崇祯见了这本,细想,果然不谬,遂有旨道: 逆珰已伏严诛,其亲党并已获附逆用事诸人,如唐朝依附朱泚逆臣三等问罪之例施行,其未发觉者,概不株连。 后来将逆案结过了,宦实才放了心。 又过了年余,他方告老回家。 到了家中,富贵的人致仕荣归,谁不奉承,他家的热闹,自不必说,真是不来亲者强来亲的时候,沾亲带故,因亲及亲,算盘打不清的亲戚也都来拜望送礼,只有他一个妹夫刘太初不到,且连妹子都不来。 宦实差人去请了数次,他并无多言,只有四个大字相复,道是'无暇多谢'。 后来宦实亲去看妹子妹夫,觌面致请,他也决不肯至,所有赠遗,又力辞不受,没奈何,只得听之。 宦实见儿子离了数年,比当日大不相同,更改得竟成了一个好人,又见媳妇也贤慧知事了些。 娇花丫头又生了一个孙子,虽是庶出,老年人见了个孙儿,也自欢喜,况且又脱了这场大难回来,心中这个快乐也不小。 那司富跟着宦实在京,做了大掌家婆,年岁半百,倒越发白胖了,只像未及四旬样子。 一日,侯氏、娇花都到艾夫人上边去,宦萼在房中午睡,他走了进来,一屁股就坐在床沿上。 推醒了宦萼笑着道:'你这没良心的,我还是你的旧师,今日嫌我老,就不理我了,来家这些日子,你连亲热话也不望我一句,当日怎么从小带你来?' 宦萼忙坐起来,搂了亲了个嘴,道:'我怎肯忘了你,这些日子忙乱,又没个空地方儿,我那一日不想着你。 拉他上床,放下帐子,大白昼不好脱衣,单把他裤子褪下,看他的阴户越发比当日丰满得可爱,遂抽弄起来: 司富久旱逢甘雨,宦萼床中遇故知。 宦萼一番清画乐,司富重享大雷槌。 司富觉宦萼的本事大胜昔年,欢乐无穷而散。 宦萼见他年虽五十,丰韵犹佳,时常点缀一番,不必多说。 他一家上下好生欢乐热闹,是古语说的,乐极悲生。 这是何故,当日宦实在朝时,有一个御史,姓陈名忠,是山东人,曾劾过宦实一本,其略云: 河南道试御史臣陈忠谨奏,而愚臣蒙恩内召时,顾无能谨申忠困之诚,仰乞圣明。 俯察斥逐,以肃纪纲事,古称尚书乃朝廷喉舌之司,非忠诚素著者,何以辅尊圣明。 如工都尚书宦实。 一味寡廉丧耻,百端婢膝奴颜。 位至司空,官非贱矣,为人之鹰犬。 年登六十,齿非幼矣,更做人之干儿子。 以朝廷之官帑,为献媚之私恩; 以朝廷之大臣,为权奸之奴隶。 蒙圣主之恩,视同陌路。 受假父子庇,敬若亲生。 损人利己之事,无不勇跃力行。 致君泽民之术,尽皆弃掷不顾。 不但上负廊庙,抑且有玷班行。 宜亟赐罢黜,不可片刻留于朝廷之上者也。 云云。 那时正是魏监当朝,他正买人心的时候,见参了他年高位重的儿子,可还容得,况本内虽不曾明说出他来,却全说的是他,焉得不怒。 本竟留中不发,过了些时,寻了个事故,将陈忠发镇抚司,廷仗四十,几乎打死,革职回籍,即刻逐出京城,这是魏珰一者做个人情与他贤郎,二者魏珰因他的本上暗暗株连着他,出他一口气忿。 宦实虽然知道,却并非同谋害他,但陈忠可有不疑他父子同谋的理? 每每同亲友谈及,便切齿痛恨。 他有个儿子叫做陈尽孝,常把这话说与儿子。 这陈忠后竟气忿而亡,不想陈尽孝这科中了进士,见魏党尽皆治罪,惟独宦实得免,他上了一本。 略云: 唯忠贤之擅权也,虽五彪五虎从旁而鼓之,实致仕工部尚书宦实与之表里而奸,同恶相济者也。 附己者提之九天,异己者沉之九渊。 桁毙良善之躯,削夺晋绅之骨。 以朝廷之赏罚,供一己之爱憎。 凡帑库之银钱,实一己之囊橐。 东厂自有仆役,何须宦实干儿? 宦实自有祖宗,何必忠贤义父? 崔呈秀等十人,皆以忠贤之义子而诛之者也。 杨文昌等多辈,皆以忠贤之奸党而窜之者也。 宦实既奸党而干儿,干儿而心腹,以一人而诸罪皆备,尚须臾缓其死耶。 更有可切齿者,既为朝廷大臣,不思为朝廷出力,反为逆党,助彼行虐,生事害人,臣父即其受害者也。 且附逆诸人尽皆伏罪,而宦实首恶,反优游林下,得保首领,朝廷之法何在? 乞赐严诛,方伸众怒,云云。 这本一上去,崇祯见了大怒。 御批道: 朕闻成宪者祖宗之遗制,功令者国家之大经。 凡尔臣工,罔敢或逾令。 尔宦实而朝廷大臣,充逆党之鹰犬,背弃廉耻,变乱国法,祖宗成宪何在,国家功令安存。 敕下锦衣卫,差官校火速锁拿来京,交与刑部,好生严审,从重议处具奏,钦此。 锦衣卫接了旨,刻差了校尉,星夜来南,这正是: 欢处忽悲生,喜后兼愁积。 世事梦中身,人情云里月。 那宦实在家正欢欢喜喜的快乐,忽听得缇绮来拿他,又见了御批的严旨,如耳根下一个大霹雳,惊得几死。 费了许多银子送了他们,虽不曾受凌虐,少不得带上刑具,方才起身。 知此去必无回理,且家妻子还不知作何结局,落了几点眼泪,几个家人随了去了。 这宦家上下男妇大小,抬起房子来哭,比死了人还哭得伤惨,宦萼本要随父亲进京,一时急浑了,没了主张。 他姑父刘太初得了这信,夫妇忙忙同来,把艾夫人安抚了几句,向宦萼道:'你空急也无用,可作速同人商议,星夜上京,寻门路救他要紧。' 再三嘱咐而去。 【阅此,刘太初非无亲情,特不肯钻热灶门耳,虽孤介太过,然在今日,世间尚有此等人乎? 】这宦萼听了姑父之言,如梦方觉,思量个门路救父亲,又不知寻谁去好,要约人来商议,又不知请谁去的是。 正在着急,那贾文物、童自大、邬合听见这信,都来探望。 【看至此,贾、童、邬三人犹有古道存焉。 何以言之? 彼诸人不过酒肉朋友耳,非道义之交也。 见宦家有事,尚来探视,若在今日,虽骨肉至亲,亦趋而避之矣。】 问起缘故,宦萼细细说了一遍,并说起要寻门路。 邬合道:'晚生倒想了一条路,不知可用得?' 宦萼忙道:'你可说了看看,若然救得我家老父,我自重重谢你。' 邬合道:'晚生蒙大老爷多年培植之恩,怎敢当一个谢字,此不过尽我犬马之心耳,还不知可行不可行。 晚生两年闻得朋友们打京中回来,说我们城中有个钟老爷在刑部做官,十分清正,敢做敢为,不但为同官钦敬,就是堂上也十分喜爱他,言听计从。 后来问起名字,原来就是钱贵之夫。 晚生说他是同乡同里的人,存心厚道,定有些桑梓之情,求他说一策以救太爷,不知可行可否?' 【孟尝养士三千,得于鸡鸣狗盗。 宦家门第岂乏富贵亲友,今救父之计,出之于一篾。 世人只知贵重衣冠而轻视贫贱相识者可为之甚。】 宦萼迟疑道:'事虽好,但我们当日得罪过他,【一。】 虽赔过礼,他说了那些好话,我们又不曾会过。 【二。】 他虽然同城,并无一丝之情相及。 【三。】 他不记旧恨就是万幸了,他如何还肯为。' 【有此数疑,后来钟生力救宦实,实他梦想所不到者,所以感之不置,念念不忘也。】 邬合道:'晚生看他是盛德君子,决乎不念旧恶,大老爷若不放心,晚生还想了一条绝妙的门路。' 宦萼道:'是甚么门路。' 邬合道:'钱贵的母亲嫁了竹思宽,如今还在旧宅中住,何不去寻他,与他商议,许他重谢,约他同往京中,向他儿女说说枕头上的情,更是灵验,大老爷说好么?' 宦萼大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同我去。' 贾文物、童自大齐道:'为老伯的大事,我们同去。' 【此所谓骨肉不如亲戚,亲戚不如朋友也。】 遂同到了他家。 竹思宽接着,让入坐下,宦萼道了来意,郝氏出来相见了。 宦萼就将要他同往京中寻他女婿女儿,要他女儿转央钟生的话说了,许他重谢。 郝氏道:'女婿如今做了官,我又另嫁了人,就是女儿肯了,他或者不依起来,我的面皮小,那时误了老爷的事,反为不美,我的福薄,也当不得老爷的谢。' 宦萼听了,急得只是跌腿,道:'这怎么处,奶奶,【宦萼肯下气称一声奶奶者,为有所求耳。】 你若替我想出个门路来,我定然厚谢。' 郝氏听说,因贪他的谢,遂想了一会。 竹美掇出茶来,童自大见了惊问,竹思宽遂说要了他回来做儿子,已配了媳妇。 童自大甚喜,想起旧情,没甚么与他,将头上根关发的金簪拔了送他,那竹美叩谢,眼中也点了两滴情泪。 大家正吃着茶,郝氏说道:'有倒有一个人,不知他肯去不肯?' 宦萼道:'请问是谁?' 郝氏道:'有一个梅相公,他自幼与钟姑爷同窗同案,两人素称莫逆,他若肯去,这事定有几分可成。' 宦萼就问梅生住处,竹思宽知道,就说了居址地方,宦萼谢了他夫妇,又同他三人寻到了梅家。 恰好梅生在家,坐下,宦萼把前事说了,许他成事以千金为谢。 梅生一来想念钟生,要会一会,趁此同往,不用自己途费,二来倘或事成,想这千金之报,三来就是事不成,他也无人大过,遂满口应允。 宦萼无限欢喜,约定后日绝早准行,别了来家。 次早,差人送了五十金与梅生为安家行装之费,又打点带往京中使费之物。 银子不好多带。 只携了三千两,倒带了一千两黄物,收拾齐备,又与了邬合三十两,约他同往京中相帮走动。 到了第三日起身,梅生早来,主仆十余人同渡过江,雇了包程头口,星夜赶了去了。 再说这宦实是奉了严旨钦件,不敢耽延,一到京中,就送到刑部,也是奉特旨的事,不敢稽缓,遂拣选几员司官同审,钟生亦在其内。 审的时候讯问口供,宦实又想,自己做了一场大臣,又老年了,况在逆珰门下是千真万实的事,既已犯出,如何辩得脱,与其受一审刑罚,依旧推不清,不如实供,免受苦楚,就是死,也算捱了几年了。 主意拿定,遂供道:'犯官当日在逆珰门下,原实有其事,那时犯官已为朝廷大臣,尚何所求? 依之并非求福,欲免祸耳,大人请细察。 若犯官当日有同逆珰助恶的事迹,虽肆诸市朝,万死无怨。' 堂上道:'昨日陈尽孝本内道他父亲陈忠向日参你,本竟留中,后寻事将他廷杖革职,这岂非你串同逆珰挟仇报复? 只这一款,就是你通同党恶,死有余辜了,尚有何辩。' 宦实道:'犯官身为大臣,为言官纠劾,尚有何面目上本质辩,不过听朝廷之恩处分而已。 后本竟留中,那时犯官以为先帝念犯官犬为马多年,宽恩免究。 后来陈忠革职,犯官并不知情。' 堂上笑道:'你今日以为无人质证,故敢强词夺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就是你罪案了,还有何辞?' 遂将先附逆朝臣二等例,拟他一个绞罪,众皆无辞。 只见钟生起身,道:'大人尊见自是不差,司官却不敢执笔。' 堂上道:'你有何说?' 钟生道:'宦实依附忠贤,以朝廷之大臣,而屈膝于逆珰之门下,一死何足为惜,若在当日逆珰事败之时,同三案一体问罪,那有何说。 如今已过了数年,且又奉过以后概不株连之明旨,况昔日依附逆珰之人,漏网者多。 今若重罪宦实,使人人自危,更开此告诉之门,将来就不得安枕了,请大人上裁。' 内中一个右堂作色道:'贵司念宦实乡里之情,莫非党护么?' 钟生道:'宦实做官的时节,司官尚是贫士,虽与他同城,从无往来,后司官侥幸一第,也并不曾与宦实识面,司官所争者,为朝廷惜法,岂惜一宦实耶?' 正堂道:'何为惜法?' 钟生道:'王言如纶,其出如綍,既已奉过圣旨,岂可因一宦实,而使朝廷之纶音二三其说,将来何以取信于天下?' 原来这刑部尚书与宦实也是年家,虽有心为他,怎肯舍己救人,今听见钟生说到此处,连连点头道:'言故有理,只恐不能挽回圣怒。' 钟生道:'大人请想,司官愚见,宦实当日在逆珰门下,奴颜婢膝之事则有之,若谓助彼为恶则未必,逆珰收败之初,助恶者数百人,一时尽皆获罪,若宦实果是党恶,岂无仇家举首,直至今日? 以陈忠无据之案,拟以一死,未免太过。 况逆珰革陈御史,又并无宦实之实迹,即欲治罪,不过依三等逆党株连者革职而已,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一死,司官不敢。' 上堂迟疑不决,吩咐将宦实收监,明日再议,遂大家散了回家。 宦实到了监中,因适间堂上要拟绞罪,料辩也无益。 魂已飞去,不知何往,忽见这样二十多岁的一个司官上堂,再三替他分辩,感激不尽,后听得说是他乡里,他暗道:'我南京乡亲在京为官者,无不相识,为何遗漏此人,【此语足见钟生养身之高,不肯自做呈身御史也。】 不知他姓什名谁?' 心内踌躇。 他但虽有罪,原是大老,司狱司少不得要来见见,坐下说话时问他,方知叫做钟情,现任员外。 狱官去后,他心中暗想,如何得个门路再去求他相求便好。 又无可托之人,正然低着头闭了眼纳闷,忽听见一个禁子进来说道:'大爷来了。' 忙睁目抬头一看果然是宦萼,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来不知家中有何事故,喜的是他来可通钟生道门路,忙立起,问道:'你来做甚么?' 宦萼见父亲受了一番风霜辛苦,又着了这一场惊恐,憔悴不堪。 跪倒在地,痛哭了一场。 宦实也落了几点泪,叫他坐下,问他来的缘故。 他近前低声说:'父亲起身之后,本要同来,想了无益,在家想商量设法求救,因官校听着不好说得,后刘姑父也来说叫寻门路。' 因把他同众人商量寻钟员外的话细说了。 今日才赶到,想要到我二舅子家去住,恐怕不便,寻了下处,安定行李,并带来的数目说了,此时来请问父亲主意如何,好烦梅生到钟家去说。 宦实听了,喜不自胜,也将今日审的话告诉他:'堂上定了绞罪,钟员外执定不肯画押,我正想无人去求他,你来得正好,不可迟了,今晚就烦梅生去,恐明日定案。' 宦萼听说,也是欢喜非常,即回寓所,托梅生速去,许钟生千金。 梅生闻得宦萼说钟生这一番话,也自暗喜,这叫个因风吹火,用力不多。 此是钟生力要救他,比不得是我生生的去央情,这一事完,千金岂非囊中之物? 忙忙的寻到钟生私宅来拜,钟生方下了衙门,不多时,听得梅生远来,心中甚喜,真是倒屣忙迎接了进来,让到书房中,叙了些寒温,说了些彼此久阔思慕的话,钟生道:'兄何得有此高兴,三千远来赐顾?' 梅生命回避了众人,遂道:'弟渴想兄久矣,因家寒不能远来。' 遂将宦萼约了同来,求他转寻门路救他父亲的话说了,又说宦萼才到监中见他父亲,说蒙兄力救,感戴不已,求其始终救拔。 愿以千金为报。 钟生笑道:'故人何不救我? 我做穷秀才时,不肯丝毫苟且,今日侥幸为朝廷臣子,岂肯受人贿赂,私幕夜之金耶? 若宦公之罪应死,虽以百万为之,亦不能免; 罪既不当死,一文又不应受。 兄去覆他,他盛情我但心领,我若不做官,他令尊生死我不敢保,若弟在衙门中,他决无死法。' 梅生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事有成局,私心窃喜,辞了要去,钟生留他下榻,梅生道:'弟去将兄这番盛情意说与他知道,使他父子好放心些,且弟未得就回,盘桓有日。' 钟生只得放他去了,回到寓中,自然添些话头,说亏他尽心进言,并钟生回覆的言语说了。 宦萼忙报知他父亲,父子暗暗欢喜。 次日,堂上又议宦实的罪,钟生执定前议,堂上道:'倘圣怒不测,奈何?' 钟生奋然道:'触圣怒,大人以司官一人当之,勿贻众累。' 堂上连道:'好铁汉,好铁汉,不意你一青年人有此胆量,我不如也,既如此,你具个揭帖来,我好做个凭据启奏。' 这是正堂一来要救宦实,二来恐累了自己,若动圣怒,拿他来当灾的意思。 【这正堂是小人心胸,然肯顾年谊,还是小人中之君子。】 那钟生欣然具揭帖呈上,道: 宦实虽是逆珰门下,但杀人害人之事毫无实据,且事在赦前,若加以重辟,恐于概不株连之明旨不合,云云。 正堂就据了他的话题上本去,崇祯看了正本上说得有理,既无实据,又果是赦后的事,批了个该部议处具奏,大家又议了一番,定了个他身为大臣,依靠权珰。 本身削诰命,追出祖父封赠,革除儿子恩阴,复了上去,奉旨依议。 监中提出宦实,高宣了圣旨,释放刑具出来。 宦萼同梅生、侯捷、邬合都在衙门前接着,大家那欢喜那里还了得,侯捷要接到他家去住,宦实因一行有二十余人,不便搅扰,力辞了,同到寓处。 一场天大的祸,亏钟生得放,保全了身家性命,父子二人那里感激得尽。 次日,父子二人携了八百两黄物。 二千两白金,同梅生到钟生私宅来拜谢,邬合也跟了去见见。 钟生正在家中,先不欲会,因他是前辈大老,且又是同乡,不好辞得,只得迎了出来,让到厅上。 宦实一揖,先跪下去,道:'老夫这一番上致君怒,以为必死无疑,不意蒙先生恩力救拔残喘,老夫有生之年,皆先生之赐也,敬来叩谢。' 钟生慌忙扶住,拜倒在地,道:'老先生请自重,晚生此-番为朝廷惜法耳,并非为青天而扫浮云,何敢当老先生屈尊言谢。' 【有此大德于人,而不肯居功,诚君子人也。 较今日稍有小惠及人,而满面便有骄色,视此人为何如? 】彼此拜过,宦萼也过来拜谢,并道及向年开罪,多蒙原宥。 钟生还礼,道:'向承厚赐,虽不曾拜领,心感久矣。' 【宦萼之于钟生,与在钱贵家骂小畜生时何如? 意余向年有一相识杨爱生,彼之侄孙仅十五岁,在杨公祠读书,即彼家之家庙也。 余一日偶同数友同他游,过此暂歇,有一轻薄友,见彼幼而美,以言戏之,彼曰:'你同我顽,我告知爷爷呢。' 孰意彼当年进学,次年中乡榜,连捷进士,入翰林。 整二十个月回乡祭祖,巍巍然杨老爷矣。 因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二句,诚然哉!】邬合也过来拜见了坐下。 茶罢,宦实道:'先生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具有不腆之仪,聊尽愚父子一点鄙衷,其深厚之恩私,唯有子子孙孙顶祝而已。' 叫家人抬过两架大食盒来,宦萼在袖中取出礼帖递过。 钟生一看:'谨具黄米八百担。 白米二千担。' 笑着道:'先生何故见赐?' 宦实道:'些微之敬,不足以报涓涯之万一,希为莞纳,容图异日。' 钟生怫然道:'老先生尊见差了,晚生尽力奉救者,本为秉公,并无私念,老先生若以此相加,是晚生假公济私了,使外人闻知,晚生上获罪于朝廷,并获罪于堂上了,盛情心领。' 坚持不受。 宦实几堕下泪来,道:'老朽以垂白之年得保首领者,先生之赐也,先生欲为古道君子,使老朽为负德小人,鄙心何安?' 钟生见他情意十分谆切,说到了这话,倒不好过于推辞,便道:'罢,老先生如此见爱,晚生再过却,反获罪于长者了,请将黄物收回。' 命取过二千两银子来,将一千送与梅生,道:'弟念兄之情久矣,无以为敬,今借此转敬,聊表当年相爱之雅。' 【千饭千金,何况自幼莫逆,送的当。】 宦萼道:'梅兄俟回府后,小弟自厚酬,以答驱驰跋涉之劳,何须先生费心?' 钟生道:'此乃弟赠故人耳,非为酬劳也。' 梅生故要逊谢,钟生道:'我与兄异姓骨肉,不必做客套故谦。' 又将百金送与邬合,道:'聊赠故人,以当一饭。' 【钟生平生已知,梅生自幼契合,钱贵初遇即托终身,邬合一见即知其为盛德君子,只此三人耳。 邬合能识,钟生不识邬合,可见知人之难。 钟生不过以蔑视之,故赠之也轻,足见世上取人当与牝牡骊黄之外,不可以所处之地而视之也。】 邬合推辞几句,也就拜谢受了。 复将三百金付与梅生,道:'此物兄到家时转付家岳母,酬他当日不受聘金之情。' 复转身向宦实道:'承老先生厚爱光临,晚生本当异日治一杯鲁酒为敬,恐老先生念尊府悬挂,归期忽迫,不敢留驾,此六百金为老先生贤乔梓途中一饭之需,以当薄敬罢。' 宦实见他一文不受,过意不去,道:'先生尊谕,别的奉命了,这些微之物,老朽还领回,真要愧死了?' 钟生道:'不然,盛情晚生算心领,此又算晚生转敬老先生,何须谦得? 若老先生不受,晚生连那千余金也就璧谢了。' 宦实见他执意如此,知不可强,起身告辞,谢之再三。 临出门,钟生对梅生道:'本当留兄盘桓数月,但兄携此重资,他日孤行不便,还是伴宦老先生同回府罢。 但故人远来,恝然而别,难为情耳。' 梅生见他想得有理,也就辞了回寓,宦实归家心切,连夜雇了轿夫头口,次早一同回南而去。 宦实恐家中挂虑,先差两个家人星夜回家报信,自己坐了一乘大轿,众人皆骑脚骡,一路无话。 十数日赶到了家,他一家欢喜是不消说,男女大小无一个不感念钟生,宦萼谢了梅生千金,谢了郝氏二百金,邬合百金【寻钟生之策出于邬合,今宦萼谢梅生重,谢邬合轻。 焦头烂额为上客,曲突移新受薄赏矣。】 ,梅生陡发二千金,不用说欢喜感激钟情之情。 就是郝氏也得了五百金,邬合得了二百金,你说他们感念不感念。 钟生又做了二年官,见流寇狷撅,朝政日非,他感慨自任,道:'国家之事已至于此,竟无一人敢言,可谓士风扫地矣,我一介寒儒,食禄数载,今拼此一官,上言得失,以报圣恩,'复叹道:'可惜乐老师告病归去,他若在朝,乃皇上得用重臣,心有讽谏,或尚不至此,今日我若不言,再无人敢言矣。' 【此语愧杀那时臣宰。】 他一日见堂上,说道:'太监监军,天下事坏至于此,老大人为朝廷大臣。 忍坐视不一言耶。' 堂上道:'我岂不知,但事出自圣心,不敢触皇上之忌耳。' 钟生怫然道:'老大人不言,司官当言之,司官一介微员,又职非言路,自知言出祸随,但食君之禄,不敢尸位耳,或能以一死感悟君心,亦可含笑于地下。' 堂上叹了几声,劝他道:'子之忠忱固可嘉,但举朝王公将相文武大臣皆缄默不言,岂皆无忠心爱朝廷者,皆知言之不但无益,而且有祸,所以皆掩口耳。 君子知机,明哲保身,也不可不知,【尸位素餐之徒,无不借此语以为口舌。】 你又何苦批逆鳞以贾祸? 杀身成仁固是好事,但古人云: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惧杀身以成君过耳。' 钟生长太息道:'食人之食者,忠人之事。 司官但知忠其事而已,以报数年之恩,此微躯不暇惜也。 昔日世宗皇帝说海刚峰先生道:'大臣不敢言而小臣言之',此司官今日之谓,不然,何得今日便不如昔,岂不畏为先贤所笑? '堂上见劝他执意不回,暗暗赞叹自愧。 钟生回到家中,连夜修了一本,次日亲自送到通政司去,烦他上呈,其大略云: 太祖高皇帝辛苦百战,混一四海,定鼎以来,列圣相承,迄今将三百载矣。 天下升平,万邦乐业。 自我皇上御极之始,励精图治,首诛逆珰,次除附恶,朝野仰其天威,臣民蒙其圣庇。 自崇祯三年,李自成创逆于陕西,张献忠流氛于西蜀,迨至今日,川湖一带数百万之生灵,尽膏锋镝,山陕二西几千里之城郭,皆做丘墟。 以朝廷之金瓯,成萧条之草莽,伤心惨目,尚可言耶。 此犹其次也,贼残凤阳,震惊陵寝,冠屠各省,戮及宗藩,此正臣子锥心泣血,誓不俱生之时也。 而陛下屡屡命将兴师,贼势愈独獗而不能扑灭者何故? 皆缘内臣监军所致耳。 内臣所向,妄自尊大。 有谋勇之将,动则为其掣肘; 无才之技徒,借彼为之护身。 人人皆知此害,无一人敢为陛下陈之,真可痛哭泪涕而长太息者也。 更有可忧者,宰辅重臣,朝廷之股肱也。 明知此害,保爵固位,钳默不言,此大臣疏陛下也。 九卿既阖朝文武,朝廷之耳目也,借以推诿曰:'宰辅犹不言,我曷敢言之?' 此近臣疏陛下也。 外之经略阃师,巡抚总兵,皆朝廷之封疆大臣也,咸曰:'胜则归功于监军之内臣,败则加罪于剿贼之将师。' 皆袖手旁观,逡巡畏避,所以贼势日张,寇氛逾炽。 明为内臣监军之故,而亦不言,佥曰,朝廷之重臣尚具为磨兜监,我辈阃外之臣耳,又何敢言之?' 此封疆大臣疏陛下也。 至于各城武弁,守土文臣有忠义者,贼至则与城俱亡。 无廉耻者,寇临则率土附顺。 亦曷尝不知内臣之害,皆异口同声曰。 我小臣也,虽欲言之,亦不能上达九重。' 是天下之臣工皆疏陛下也。 此犹谓异姓之臣也。 诸王公将军,天潢一派,皇族分源,贵戚之卿也。 亦不复一言,此亲疏陛下也。 在今日,陛下可为孤立,可为寒心。 为今之际,唯有急撤回内臣,责任统帅,庶几贼可扑灭奏功有日。 若陛下不奋大乾断,天下事将来有不可言者。 小臣不忍坐视狂瞽,冒死上言,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崇祯见了这本,大怒,御批道: 钟情何物小臣,敢越职妄言,阻挠大计。 本当重处,姑念无知,着交与镇抚司,好生重打,再发往边卫充军,钦此。 旨意一下,这些在廷诸臣,谁不知内臣之害,但出自圣心,不敢进谏。 今见钟生这本,内中连着他们,也有恼他的,也有些忠义之心的,怜敬他明目张胆,敢直言上谏,约了二十余人,亲求面驾,乞恩宽恕。 他的同年有在翰林的,有在科道的,两衙门的,在部属的,都被他这本激起忠义之气来,纠齐了到午门外俯伏,情愿替他分罪。 崇祯这日驾御瀛台,见多官如此,圣怒虽稍息,犹未下宽贷之旨,向首辅周延儒道:'小臣无知,他谓朕不当用内臣监军,但今日无岳飞其人耳,若有那样大将,丑贼何足平?' 周廷儒奏道:'人臣能尽忠于国家,史即多溢美之辞,岳飞亦后人之溢美耳。 如今日钟情倘受廷杖而毙,后人亦曰惜杀此忠谏之臣耳。 若从其言,流寇岂足平耶? 概如此耳。' 【讽谏的好,不救之救。】 崇祯瞿然道:'如先生言,钟情当何以处之?' 周延儒奏道:'天恩出自圣裁,臣何敢妄议。' 崇祯复向众臣道:'你诸臣公议,当作何议处?' 众臣叩首道:'钟情新进无知,不识忌讳,【语中有刺。】 勒令致仕,以张陛下天下之洪仁,臣等皆戴天恩无尽矣。' 崇祯方才允了,传出旨来,放了绑,圣怒正稍息,忽登闻院呈一个本来,崇祯展开看,道:翰林院编修臣关爵,诚惶诚恐,冒死上言,臣闻古云,木从绳则直,君从谏则圣,又云:君圣则臣直,今日大监中,不但文武大小臣工知其不可,即吕阎之下愚夫愚妇,亦皆知其不可也,竟无一人敢为陛下陈之,臣每每无比痛心。 但恨臣位居下僚,职非言路,虽有忠君爱国之心,不能上达。 今刑部员外臣钟情,敢犯颜直谏,真可谓凤鸣朝纲。 廷臣皆以为皇上必采纳其言,定膺上赏,不意反上干天怒,廷杖遣戍。 钟生一柔弱书生,受杖必毙,皇上上比唐虞,岂可有杀忠谏之名? 万世后视陛下为何如主。 仰乞天恩,赦其罪而赏其功,作在廷诸臣忠义之气,若陛下必欲死钟情,臣愿与之同死,得从龙逢比干,同游于地下,为荣多矣。 臣愚昧无知,冒死击登闻上奏,无非爱君之心,虽因铁铖,亦非顾也,不胜待命之至。 崇祯大怒,道:'关爵以朕为纣桀耶,交与锦衣卫,好生打着,问是谁人指使? 审明白回话。 众臣又奏道:'陛下既恕钟情,关爵亦仰天恩赦宥。' 崇祯仰面作色道:'他比朕为纣桀,从子孙骂祖父母父母,律其罪应死,尚可恕耶?' 众臣道:'彼何敢,关爵所言,欲求皇上为尧舜之君,不宜为桀纣之事耳,焉敢以桀纣比陛下。' 圣怒尚未息,大学士程国祥免冠叩首,道:'老臣犬马之齿已迈,徒受圣恩,毫无补于朝廷,愿纳上官诰,以赎关爵之罪。' 崇祯见众臣谆谆乞恩,老阁臣又免冠叩求,不得已说道:'先生冠,朕为诸臣,姑恕之,关爵着革职为民,回籍当差。' 众臣见饶了他性命,已出万幸,可还敢再奏复他官爵,皆谢恩而退。 你道这程阁老他却是为何这样苦救关爵? 一来是他一片忠诚,二来他与关爵有些情义。 程阁老自幼无父,家极贫寒,祖籍南京,上元县百姓,他十数岁时,做牛角牛骨簪子卖钱养母。 他家住在庐妃巷武学后街两闷小房内,每早挑了担子到内桥顶上锉磨簪子出卖,日夜辛苦,仅能糊口。 一日,上元县知县在桥上过,程阁老因低着头锉磨簪子。 不曾站起,那知县看见,怒道:'少年人便如此大胆,貌视官长,当街责五板。' 【程阁老亏此知县一激而发,亦如韩信之遇淮阴二少年。】 他气愤起来,道:'做官也不过读书人起的,我难道就读不得书,做不得官的么?' 遂将担子并家伙摔得粉碎,归家向母亲哭诉,要去从师就学。 母亲道:'既有志上进,是极好的事,我家中辛苦纺织,或可得供柴米,但学钱无可奈何。' 又想了想,道:'也讲不得,我再忍饥受饿,每日几文积下以做束修,成你读书之志。' 【贤哉母也,非此母焉能生此子? 】他次日就到一个学馆中去投师。 那先生就是关爵的老父,是个年高饱学盛德名儒。 学生中多有认得他的,向先生道:'他是每常在内桥顶上锉骨头簪子卖的小程,他也来念甚么书?' 关先生见他十五六岁才来开蒙,问其缘故,他将无父家寒,并做簪受责,发愤读书的话,哭诉与先生,这关先生大喜,道:'古云,有志者事竟成,更有二句道得妙: 朱门生饿莩,白屋出公卿。 你既有这一番奋志,焉知你异日不为朝廷卿相? '因取学名为国祥。 又道:'你既家寒,但愿你肯读,那里争你一个人的束修,我不要你的。' 他感激先生了不得,果然日夜用功,寒暑无间,不数年,读了满腹文章。 皇天不负苦心人,后来竟连捷中了,历仕到了阁下,但他做了一生清官,古人还有一琴一鹤,他连琴弦也没一条,鹤毛也没-根。 家中举动,有贫士所不堪者,屡欲报答师恩,不堪为情。 今见关爵是他的世侄,常常在一处谈讲,因老师世兄皆故,只有他在,爱他如嫡亲子侄一般,他今为了事,且又是一片忠肝义胆,上为朝廷,下为年谊,触了圣怒,可有不竭力援救。 出了朝,就同关爵到了私宅,说道:'我素知老贤侄以清白自持,定宦囊羞涩,也与老夫一般,目今时事日非,我进言未纳,既不能匡君辅政,徒做这伴食中书,也无颜久驻,我辞了官,与贤侄一同回去罢?' 次日,即上疏告老,崇祯不准,疏凡七上,才依了。 他收拾了行装,人口不多,关爵也不多的家眷,雇了两只民船,自己坐了一只,与关爵坐一只,一齐回南。 关爵他祖上有些田在和州孝义乡。 他父亲后来就迁往和州乡中去住,他同程阁老到了南京,然后辞了回去。 这程阁老到了家乡,连住房都没有,虽人口不多,当年那二间小房如何住得。 他的子侄亲友们大家公凑,买了上元县内桥西武学隔壁珠宝廊对过一所宅子,送他住下。 他秋冬穿的是一件紫红布绵道袍,春夏是一件单的,仍然寒士规模,他也不交接一个朋友,只有一个向年同窗读书的老友,姓白字秀生。 人因他是个老童,都称他为白秀,每常请他到家闲谈,他二人常在花厅西南角一间上起坐,三文钱沽四两烧酒对酌,晚间无油点灯,黑影里看不见满浅,酒杯中放指头大一块烧炭,斟酒至炭浮起,便知是满了。 间或取出几个馒头来相待,上面的白毛将有一寸长,馊不可闻,白秀不能下咽,他自己吃得香甜之极。 白秀常向人以做笑谈,至于鱼肉之属,是成月不得一见。 但可惜这样一个清官却无后嗣,古来邓伯道无儿,寇莱公乏嗣,天道难窥,千古同声一叹。 再者如今人做了-位知县知州回来,成千成万的银子驮到家,美酒羊羔,冬裘夏葛,娇妻艳妾,呼奴使婢的受用。 何况位至阁老,像这样的清官,真是国家的祥瑞,千百年仅见其一者。 【我朝亦有两江总督于清端公号成龙者。】 向日关先生命名,一毫不谬,反有一种无知小人笑他,道他是个真呆子,做了这样大官,还不会享福,可谓恶居下流而讪上矣。 且说那关爵,他夫人逮氏,子名关必显。 他做秀才时,西邻有一家姓阎名良,字焕文,妻子创氏。 他祖上原是外国人,他有两个女儿,长名贵姐,次名富姐。 他夫妇二人趋炎附势,做尽丑态,那样式真令人看不得。 家中也有三二千金过活,他之西邻,又有一家姓傅名厚,儿子名唤傅金,是个土财主,有数千金之产。 傅厚纳了个监生,在乡中真算是头一个大乡绅了,狂妄得不知多大,竟像天底下没处放他的样子。 这关爵虽是个秀才,却家道贫寒,每常这阎良、傅厚偶然或在途中遇见,连话都不说。 犹恐怕穷气过到他身上一般,远远一拱即避开。 那年关爵同钟生一科中了回来,知州亲来送匾,城中乡绅举监贺客填门,关爵不得不治酒相待。 他自己一人持不来,因阎良是紧邻,约他来陪客。 那阎良是一个村中乡老,生平不曾会过大宾,今日托关爵的体面,竟同这些衣冠中人揖让同席起来,觉得骨头都是轻了好些,浑身上下就像有几千万虱子爬的相似,无处不是乱痒,好生快活。 他高兴起来,也送了一分厚礼贺金,又请酒道喜,就打动了他一个趋附仰攀的念头,央烦傅厚到关家去说情,愿把女儿嫁与他为媳,把两个女儿的八字都送了来,两个中任凭选择一个。 傅厚向关爵说了,关爵道:'承他厚情要说做亲,他大令爱与小儿同庚,自然就定大的了,那有选择的理。 但弟虽侥幸一第,仍然贫士,不能仰攀。' 傅厚回了他的话,见关爵口声愿要,但不过说是穷,他又烦傅厚来说。 一丝一毫不要,不拘怎么样,但听府上尊便。 关爵见儿子也大了,巴不得替他娶媳妇,完了一场大事,见阎家如此赶上门来,可还有不依的,况他家女儿,关奶奶也曾见过,大女儿不及妹子标致,却生得庄重敦实,遂将家中所有的首饰衣服之类添补了些,将就行了聘。 关爵也烦傅厚去说,岁内要完成了儿女的事,才往京中去会试。 阎良可有个不奉命的,悉听尊裁,关家择日迎娶媳妇进门,阎良也赔了有百余金之物,还有一个丫头。 关爵次年临起身,也请酒送行,又赠路费二十两。 关爵倒也深感他的盛情,关爵到京,又同钟生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后来钟生放了部属,他升了编修,差人般搬取家眷,那家中的热闹还了得,不但那乡中人,就是那城中沾亲带故的,见州里出了个翰林,那趋奉的人真个其门如市。 那阎良有了这亲家,就像翰林院是他自己的一般,又快活又躁皮,不知不觉大了许多,见人说话声气也响了些,走路肚子腆着,腰也硬了些,逢人没有个舍亲关老爷不开口。 创氏奉承亲母女儿,一口一个亲家太太姑奶奶,强说强笑的容悦。 他夫妻二人,恨不得把亲母女婿女儿顶在头上过日子。 傅厚因阎良有了这翰林亲家,想要因亲及亲的借光,求他女儿富姐娶与儿子傅金,阎良夫妻见他是财主监生,自然喜允,两家结了亲,傅厚同关家算四门亲家了,也来凑热闹,送驾礼,送路费。 到关奶奶起身之日,阎良送了许多面吃食,又送盘缠四十两。 极尽亲亲之谊。 关家母亲也十分深感。 关爵在翰林清淡衙门做了几年冷曹,今日削籍为民,到了家,还是那寒酸气象,当日来趋奉的那些亲友半个也无。 【无怪其然,人之半个如何还来得? 】连阎老亲翁只互相一拜,茶也不留一钟。 贵姐去看父母,相别了几年,一句亲热话也没有,连饭也不留一顿,倒是阎良心里还过不去,向创氏道:'老关一家回来了,我们或是备席酒请请,或是将就送分仪程遮遮脸,不然太觉得炎凉了,不好意思的。 撒把土也迷迷后人的眼,不要太做绝了。' 创氏道:'呸,我问你这不好意思有多大小,当日为他家,不知花了我们多少瞎钱,以为后来靠亲家有好处来,把个女儿也白给了他。 这几年我们连半个底钱也没有见他的,今日这样个嘴巴骨子回来,还理他做甚么? 【甚矣,炎凉者尚稍有人心,不似创氏之绝情绝义也。】 要请要送,你拿钱去用,我是没有的,穷神的烧纸退送他,还怕去的不远,你还要招揽他呢,你敢是拾着倒运的票子了。' 那阎良素常有几分惧内,不敢不遵,此后两亲家总不大上门,淡然而已,他夫妻更有可笑之处,当日叫关必显口口声声姑爷,今称女婿,叫贵姐不但不呼姑奶奶,好则称曰大姑娘,不然则叫大姐。 叫傅金富姐,仍是姑爷姑奶奶。 那富姐已嫁了傅家,见姐姐家寒,生怕他们借东借西,见面连话也不多说。 那傅厚父子越发不消说得,偶然相遇。 一拱即别开。 关爵见他们这种光景,唯有腹中暗笑,且权搁起。 再说钟生那日在午门外放了出来,他毫无愠色。 到寓,连夜收拾回家。 也有人爱他是个豪杰,想要送他,恐有朝廷耳目,不敢相亲,钟生做官一场,并无私蓄,唯有衙袖清风,踽踽凉凉,带领妻妾儿子。 此时钱贵生了一子已四岁,代目也生了一子两周多了。 雇了轿车,到张家湾来。 先差家人钟用去寻店安歇,并雇船只,钟用到了那里,看见一个冲天大招牌,上写道: 戴家老行,包写南京各省官座大小船只,不误主顾。 他便进去问南京的船,一个四十多岁掌柜的问道:'是那位老爷要往南京去?' 钟用道:'是刑部钟老爷,原是南京人,如今要回家去。' 便问道:'你们这里那里有好店口,我们老爷奶奶权住两日,好等雇船?' 那掌柜的道:'这位老爷可是人称他钟重金的么?' 钟用道:'正是。' 那掌柜的道:'钟老爷既是我们同乡,又是素常闻名的好官,何必下店,那店中人杂,家眷住着也不便宜,我舍下房子尽宽大,腾几间将就住着,过两日等我效劳,看有回头的民座,价钱贱些的,雇一只去。' 钟用见说再三道了谢,忙回旧路,迎着钟生说了,钟生甚喜,就到他家来。 刚才把上房腾开,让了内眷入去,这掌柜的同他个七十多岁的老叔叔,陪着钟生客厅内坐。 钟生深谢借房盛情,那老人道:'老爷大名,这几年来来往往的人传说,老汉闻知久了,今日幸得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况在同乡,礼当接待的。' 钟生道:'老丈来了多少年了?' 他道:'老汉来久了,舍侄才来不上几年。' 正然大家闲话忽听见里面几个妇人哭声震耳。 钟生吃了一惊,正要叫人去问,只见一个仆妇走出来,道:'奶奶叫请老爷陪这位戴太爷戴大爷进去。' 钟生惊疑,忙同那老儿叔侄进去。 你道是什缘故? 先钱贵同代目下车时,这家一个老妇人同一个媳妇出来接着,让到上房坐下,称钱贵为大奶奶,代目为二奶奶,彼此说话。 那代目看他婆媳两个很像他的祖母母亲,心中想道,他们在南京,如何到得这里,大约是形状相似。 那两个妇人也不住看他,又听得都是南京语音,忍不住问那中年妇人道:'府上贵姓?' 妇人答道:'寒家姓戴。' 代目心下一惊,道:'也姓戴。' 又问道:'奶奶,你贵姓。' 答道:'我贱姓那。' 代目忙指着那老妇道:'这位老奶奶尊姓可是缪?' 那老妇听了,惊道:'二奶奶,你怎知我姓缪?' 代目急站起,上前两只手拉着他婆媳二人,道:'有一位名戴迁的,可是一家么?' 那老妇道:'就是我的儿子。' 代目一把抱着那老妇,跪倒大哭道:'奶奶,你不认得我了么? 就是卖与铁家,你的孙女儿了。' 那老妇听说,又忙把他看了一看,叫了一声,我的亲儿罗,想死我了,本日同你在这里相会,不是做梦么?' 于是一把拉起,抱着他痛哭。 那氏也拉着他,儿呀肉呀的哭起来,钱贵起来,忙叫仆女请了钟生同他叔爷并他父亲进来相会,哭了一场,悲喜交集。 他叔叔同他两个兄弟都来相见,那氏又带他去见了小婶,祖母萧氏,萧氏有病,故不能出来,然后大家坐下,戴迁问他道:'数年前我到铁家去赎你,说已赔与童家,及至到童家去问,又说嫁到外路去了,如何得随了钟老爷。' 代目不好细呈钱贵履历,但说,铁家姑娘待我甚好,吩咐家人叫把我嫁个好人家去。 那家人坏心,瞒了主母,把我又卖到奶奶跟前,蒙奶奶恩典,待我如同女儿一样,后跟着嫁了过来,叫我跟了老爷,他一家又向钟生钱贵多多拜谢。 有一个清江引儿说他家此时的光景,道: 娇儿自与为奴去。 我到京来住,抛离十数年,喜得今团聚。 谢苍天,笑容儿频堆起。 钱贵又叫代目抱他生的儿子与众人看,那孩子真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粉团般好个相貌。 他们见了这样个好齐整外甥,分外欢喜,忙治酒接风。 次日又备席,会亲庆喜,每日款待得十分丰厚,又替两个孩子做衣服鞋袜。 钟生见他每日丰盛款待,过意不去,托他雇船要行,他一家那里肯依,定要留着多住些时,钟生见他情意殷殷,二来又因代目相离了祖母父母十多年,才得相会,只得住下。 一日无事,偶到河岸边闲行,看那往来的船只,只见数只彩画簇新的一大座船,泊在河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钟生贮立长久,只见船上走下一个戴缠粽帽,穿青绢直缎的管家来。 问钟生的家人道:'这位老爷尊姓贵职?' 家人道:'姓钟,是刑部员外。' 那人又问道:'老爷贵处是那里。' 钟生听见问他。 便道:'我是南京人,你问我做甚么?' 那人忙陪笑脸。 垂手侧立,说道:'方才夫人在窗内看见,叫来问的,'钟生道:'你们老爷是谁,贵姓甚么,是那里人,夫人为何问我。' 那人道:'家主姓荣,是湖广人,前任江西抚院,新任礼部侍郎,夫人是南京人,差了来问,不知是甚缘故?' 钟生也不再问,那人上船去了,钟生满心疑惑,道:'他夫人是南京人,莫不是那个亲戚家女儿嫁到湖广去的,但我小时贫穷,也并不认得甚么亲戚,他如何认得我?' 猜测不出。 方要转身,只见先那管家跑了来,道:'家主在船上拱候,请老爷上船相会。' 钟生见他是现在大老,不便亵衣相见,叫家人去取大服,只见那荣侍郎立在船头上,说道:'途路间不必拘之,请上船来罢。' 钟老爷见他在那里候着,忙往跳板上走了上去。 荣侍郎满面春风迎着道:'久慕了。' 钟生忙深深一恭,道:'不敢,晚生并不曾拜谒过尊颜,老先生何以见爱若此?' 荣侍郎笑道:'我学生虽不曾会过,却有一个当日在南京受过先生大恩的人认得。' 钟生道:'晚生那时在家尚是一介寒儒,自给不暇,焉得有恩到人?' 荣侍郎道:'先生且请进舱,顷刻便知。' 相让到了舱中,礼毕坐下,荣侍郎问了些南京话,并问及何故在此,钟生将上本触了圣怒,亏诸公保救,休致回家,细细说了,荣公着实赞叹不已。 只见一个丫环掀着内舱门帘,道:'夫人出来了。' 钟生回避不及,鞠躬而立,见那夫人有三十年纪,满头珠翠。 遍体罗绮,丫环仆妇簇拥,钟生低头不敢仰视,又见两个丫环铺下床红毡,一个仆妇说道:'夫人拜谢钟老爷。' 那夫人站在毡上拜了两拜,就跪将下去,惊得钟生忙拜倒,说道:'晚生并不知是何缘故,恐夫人错认了,怎敢劳尊? 夫人请自重。' 那夫人拜毕,让着钟生一同起来,请钟生客位坐了,夫人与荣公并坐在主位,那夫人忽然开口道:'恩人,你可记得那年七月大雨之后,水塘中救的那个妇人,就是我,我终日感念深恩。 不想在这里相遇,'钟生方知是当年教的那个郗氏。 你道这郗氏一个穷得要死的妇人,如何到了这步地位,俗话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况妇人们裙带上的衣食更定不得。 他丈夫充好古那时带了小伙子到家,要将他阴物换屁股的。 谁知就是游夏流的厚友杨为英。 那充好百偶然在个朋友家看见了他,心爱至极,却手头没钞,杨为英如何肯白舍屁股与他弄。 他情急了,暗地同他商议,将妻子之牝物换他尊臀,做个彼此交易而退之意。 这小子乖滑之甚,先要看看妇人生得如何,方肯依允。 充好古领他家中来,他见了郗氏果然生得好,十分情愿。 充好古以为男人纳宠是件欢喜的事,他今日替妻子纳个小夫,满心以为郗氏必定乐从,他又得尝新。 不想郗氏不但不笑纳,而且一番大骂,真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扫兴而出,那心中的恨,竟像有不共戴天的忿怒,到外边向杨为英商议,把他屁股预先支用了,他将郗氏卖去,得了银子,同他常做一对旱路夫妻。 杨为英先同游夏流契厚,后来游夏流娶了多银,日里在家中烧茶煮饭,夜里舔得舌根酸疼要死,那里还得来亲厚到他。 后来说宦公子爱他,满心以为贱股得贵人一番赏鉴,仗着钱大的这个肉眼,一生丰衣足食,是满拟得的了。 曷胜欣喜之至,不想被卜氏那一骂,宦萼呆公子性的人,一团高兴,心中着了一恼,连他都撇去脑后。 他虽然在外边,今日伴张,明日陪李,寻些零碎主顾,不过只可糊口,要想个多钱用用也不能够。 今日见充好古许他先且相好了,等卖了老婆偿还他,他是个甚么值钱的屁股,那粪门中也不知经过几担阳物的了,还做甚么身分不成,就-诺无辞。 晚间无处可做洞房,充好古当了-件布衫,买了半斤牛肉,同他沽饮了两壶烧酒,乘着酒兴,到一座空破五道庙,在香案之上成其好事。 那杨为英怕自己的粪门大松得没道理,【趣谈。】 恐招揽他不住,打脱了这肥主顾,故意做出百种骚淫之态,把个充好古神魂都被他摄去,深恨相会之晚。 次日即到媒人家去,说他有个寡妇妹子不肯嫁人,如今要嫁他,只要多得些银子,情愿二分酬谢。 或与人做小做婢,在京出京都不管,只要速成。 又向媒人说,要相会只好暗暗地去,恐他知道要寻死觅活,就是事成了,也只好哄了他抬去,到了人家,就不怕他跳到那里去了。 天地间可还有做媒人的良心,他只图二八提兰篮,厚得媒钱,那里管人家妇女死活。 那时正有一个过路上任去的荣巡抚,因无子息,要娶几个美妾,因想南京的妇人生得娇媚,叫媒人找寻,不论女儿寡妇都可,都要生得秀美。 媒人听得充好古说了,同到他来,充好古远远躲着,指了门与他,那媒婆假意做进去借茶吃,见这郗氏生得果好,可惜是个穷苦日子磨灭坏了。 若有些好的穿戴起来,得一位绝色佳人,也就可称是美妇了。 回了荣巡抚的话,打发了家人同他暗暗地来相看,穷家小户开了门就是卧室的,一到便见了,甚是中意,覆了主人,讲定价银二百四十两,做大官的人听说人物生得好,那惜几两银子,就兑银抬人。 充好古写了文书,得了银子,同媒人八刀了。 他叫了顶轿子,就同媒人到了家门口,叫他在外等着,等上了轿,远远跟随,送到荣巡抚船上说明白了,他便同轿子往家去,这正是投水的第二日。 他清早见钟生回去,不多时,拖泥带水的又来送他银子衣服,已感他不尽。 况又体帖,怕他饿了,恐一时无人换钱,还留下百文与他买点心且充饥,虽至亲骨肉也没有这样相爱周到,感激了不得,所以欲将微躯相报。 见他正言厉色推辞,又敬他,越感激他,买些点心吃了。 将换下泥污湿衣在塘中洗净晒干,正思想烦甚么人去换钱,忽见充好古引了一顶轿子来,道:'你哥哥回来了,我才到他家看他,他说,不得闲来看你,叫我带来轿子来接你回去走走。' 那郗氏正一腔怨恨无人可诉,听见哥哥回来了来接,可有个不去的,那里疑到是丈夫卖他,看那件布衫也干了,穿将起来,就坐上轿子,那轿夫一直抬到旱西门来。 他在轿中觉得不像每常往哥哥家去的路,问那轿夫,他都是说同了的,也不答应,只是抬着走。 不多时,到了右城桥侧泊船处住下,那个媒婆赶上,叫他下了轿来,方低低告诉他说,哥哥把他卖与荣巡抚做小了,那郗氏竟吓痴了,忽掉下泪来,道:'这是那里话,我哥哥不在家,况我有丈夫的,如何卖得我?' 媒人对他说了姓名形状,郗氏道:'这是我丈夫,那里是我的哥哥。' 媒人道:'你丈夫既狠心卖你,你还恋他甚么,你跟着那样丈夫,几时有个出头的日子,你这样美貌青春,岂不耽误了。 如今荣老爷要做小奶奶,图生子的,你若有造化,生下一男半女,一生受用不尽。 况你丈夫既卖了你,料道是回不去了,他卖你的时节,说是他的寡妇妹子,若老爷问你,也须这样答应,你若说是他妻子,一个活人妻,将来就生了儿女,也没光彩颜面。' 那郗氏到了这个场中也没法了,那怨恨丈夫的心直入骨髓,也不下泪了,就同媒人上船来。 到舱中叩见荣巡抚夫妇,荣公一见,十分欢喜,就吩咐掌家婆领他去洗沐了,浑身换了绣绢衣服,梳了头戴上许多珠翠。 那郗氏生了二十多岁,从不曾这样体面过,忽然而得,不但不恼恨了,而且欢喜起来,晚间荣公就同他共宿,那绣帐高悬,锦衾重叠,睡在上面好生受用,比那床板铺着一床灯草席,真天渊之隔。 每日佳肴美食,那里吃得了,连钟生与他的那三两银子也竟没处去用。 那荣巡抚见他容貌既美,又和气又温柔,虽寻了三四个女子,都不及他,竟有专房之宠。 除了正夫人,就要数他了。 他每每念及钟生,就感之不置。 一时恨起丈夫薄情,一个结发夫妻这样刻毒,更念钟生一个陌路,又非贪色,这样恩情毕至,越感念无比。 随到了江西任上,次年就生了一子。 这荣巡抚诺大年纪,官居八座,才得了这个活宝,真比斗大的一颗明珠还值钱些,爱其子而及其母,先还是叫姨娘,此时竟称起奶奶来了。 二年后,大夫人病故,过了周年,这样个大人家,没有个夫人在内中统属这些姬妾,可还行得? 荣公不但是自来疼爱他,古语说,母以子贵,看儿子的面上,竟册了正,公然一位三品淑人。 他常想,若不是钟相公救我,此时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如何得有今日,真是重生父母,何日得报他的恩德,念念不忘。 一日,夫妻闲话,他因说起家中旧事。 不好说是丈夫,只说他哥哥怎样没良心,把他整日饿着,总不管闲事,因苦极了,去投水,亏得一个姓钟的书生怎样救他,如何与他盘缠衣服,不想就是那一日,我哥哥把我卖到这里来,有了今日这日,何日才得报他的恩惠。 荣公是个显宦的人,见了钟生有这样好处,也着实称赞,且又是称爱新夫人的恩人,推屋及乌,也要酬他的情,好图夫人欢喜。 后来报升了侍郎,路过南京,合城的官员拜望请酒,闹闹吵吵,荣侍郎一时那里还想得到这上头。 郗氏夫人虽然刻刻在心,但不知他那时在那里,名字叫甚么,一个大京城,姓钟的有无千带万哩,那里去寻找,也只得罢了,心头却撂不下。 这日湾了船,正坐在舱中,隔着纱窗,见岸上一个人是个官儿气象,站在那里闲望,却与钟生一模-样。 他是日夜感念,况向日心中又着实爱他,那相貌是时刻不忘的。 隔了这七八年,只略有了些微髯,看得十分真切,对荣侍郎说了,差人上去一问,果然是他,才知道做了官,故请上船来拜谢。 郗夫人道:'就是恩人送我衣服盘缠的那一日,我就嫁到荣府,恩人所赐的那三两银子,我至今留着带在身边,见了就感念恩私。' 因叫乳媪抱了他生的两个儿子并-个女儿来与钟生看,道:'若非恩人水塘中救我一命,如何看得有此三儿。' 【唐庄宗之刘后灭伦杖父不认者,因刘山人门户低微,恐玷及己也。 今郗氏不惜自呈寒贱穷苦时事,感念钟生步忘,真是女中丈夫。 较刘后之心胸,高出万万倍矣。】 钟生看了,一个有五岁,一个约有三岁,那个女儿才-岁多些,相貌既福态,都是锦装玉裹,真好齐整孩子。 心中想着,有丈夫的人,如何嫁到这里,此话可敢问他,但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怎敢当夫人这样称呼。' 郗氏又问道:'恩人既做了官,为何又在这里?' 荣侍郎便将他上本得罪,如今同着家眷回南京的话,向他说了。 郗夫人道:'既然尊夫人也在这里,定要请来会会。' 正说着,传禀进来,酒席齐备了。 荣公让钟生到客船上入席对饮闲话,问及几时起来,钟生说:'原想雇了船,不过二三日就要行的。' 因把他的妾别了父母多年,今日在此无心相遇,要留着多住几日的话说了,'因此船尚未雇得。' 荣公道:'先生不必雇船,这一只船是巡抚衙门官座,我学生进京之后。 我赏他数十两路费,吩咐送宝眷到贵处,况他也是回去的顺路。' 钟生甚喜,道:'怎敢劳先生赏他,晚生自然酬他水脚之资。' 荣公笑道:'这多大事,还要先生解囊。' 多时席罢,钟生谢了起身,又转进谢了夫人,然后回来。 钱贵问他认得的缘故,钟生也不好说他原有丈夫。 【真盛德谨言君子。 夫妻间犹不肯露。】 只说是个穷家妇人,因投水救了他,赠他衣银之事说了,道:'不想今日做了夫人。' 大家叹息了一会,又道:'这银子就是你赠我那三十余金之内的。' 又将送船与他回去,并明日郗夫人还要请他上船相会也说了,甚是欢喜。 都说他知情报德,有这样不忘旧的好心,宜乎有夫人之福。 次日清晨,果然差了两个仆妇来请。 因听得荣公说他有妾,并请代目同去,都应允了。 钟生具柬竭诚去拜,并谢昨日之席,留茶回来。 少刻,荣公来回拜,钟生忙迎进来,让了道:'亵尊劳驾。' 闲话了片刻,然后回船。 将午,又遣仆妇来邀,钱贵同代目雇轿坐了,带着两个儿子,每人与他一个金麒鳞挂在项上,是在江西属官们送他公子的。 临回,又送了许多江西土仪,葛布夏布磁器之类。 过了两日,荣公要进京,请钟生到船上。 便说:'船家学生赏过他了,先生只管坐了去,不必再又费心。' 钟生忙忙道了几个不安,谢了。 随接家人捧出十封五百两银子八表里,荣公道:'这是内人送先生做程仪的。' 钟生还要推辞,荣公已叫人送到他寓处去了,又道:'学生前日来船中所余的酒米干菜果品之类,今全留下,够先生一路费用,绰绰有余了。' 【此书写各人体段行事,无不酷肖。 即此写容夫人的事,八座行事做他人不得,故妙。】 吩咐家人查交与钟老爷管家,钟生谢了再三,叫钟用去查点了。 钟生又叫禀谢夫人,郗夫人又请了去会,嘱了些保重的话,钟生又谢了回来。 钱贵代目又到船上来送郗氏,郗夫人又送了他二人些东西做别敬。 次早,荣公起身,钟生送了数里,荣公苦辞,钟生只得遵命,又到郗夫人轿前作揖,郗夫人在轿中堕泪。 【诚所谓感激泣下也。】 又嘱几句,然后回来船头来叩首,请问起行日期。 过了两日,也就搬了上船。 戴家苦留不住,又设席送行,送了许多吃食,又送百金途费。 钟生决不肯收,戴迁就付与女儿,算送两个外甥的。 钟生只得领情谢了,择日长行。 代目的祖母叔祖父母叔婶并两个兄弟都上船送别,大哭了一场方回。 鸣锣点鼓,开船回故乡来。 不日到了东昌,同年干壹现任东昌府推官,又来拜接,送了一分厚下程,辞谢不依,也拜领了。 次日,请他夫妇同代目,钟生见他情意殷殷,都去赴席,内中真氏相陪。 外边干生同一个幕宾陪待,还有一个抽丰客,是山西人,钟生都问了姓氏。 上席共饮。 换席之后,干生指着那山西客滑稽,将当日在李家坐馆的话,细细相告,无不大笑。 你道滑稽因何在此? 山西大同府被闯贼残破,李之富已老故,李太的那些桂子兰孙皆不知去向,滑稽刚刚逃出一条命来,四处飘流,到了东昌。 一日,干生出门,他在路旁看见,认得是当日的先生,问人,名字又同,他方去禀见。 诉说家园残破,无地可归,特来相投。 干生念他向年相待颇好,故留他住下。 钟生夫妇抵暮回船,次日起行。 看官听说,如今的人在骨肉亲友之间,见那富厚有势要的,明知我虽奴颜婢膝去奉承他,他犹未必慊意,这是何故? 因那奉承的人多了,他觉得总不过是如此而已。 这些善于呵脬的人何尝不知,到了那个时节,竟身子不由自主,不知不觉把个忘八脑袋缩到人裤裆里去,捧着屁股混舔。 还有一种背地说那体面话,真是天下无两的豪杰,从来不会奉承人,及至见了有钱的富翁,有势的大官,他就把脖子缩得如出了贼的膫子一样,那舌头分外比别人伸的长些,去舔那把沟子。 【此类人极多。】 到了贫穷的人,不要说陌路,就是至亲骨肉,要想他说句亲热话也不能够。 或是他家有点甚么事情,不但掉臂不顾,且躲在忘八洞里,连钩都钩不出来。 【更多更多。】 钟生与那郗氏毫无关切,不过是道傍的冷眼热心,不但救了他的命,送银送衣送钱,且存心不苟,何尝想他有今日这一日来报他,今得此厚报也不为过。 但是一件,当日古人说,我看天下无一个不好的人,难道我要反过来说,天下无一个好人不成。 四海之大,何尝无好人? 施恩于人反以仇报如中山狼者,十有五六,所以人皆心灰意懒,不肯去做好人了。 如郗夫人受钟生之德,念念不忘,此等人在须眉中亦鲜,总而言之,堂堂男人不如一个闺阁妇人者甚多。 【此书大主意,不过说世上无情男子不若有义妇人,盖有激之言也。】 不必多叙。 再说宦实自到家之后,每每提及钟生,不胜感念。 但是夫妇父子祖孙在一处欢乐,便长叹道:'使我一家骨肉得保全者,钟员外之恩德也。' 每要想报答他的深思,又无因而前。 今忽听得他上了监军这本,休致归来,又敬他的人品,又感他的恩私。 因听梅生说,他向年原住的是他叔叔的房子,他叔叔也死了,房子被他两个儿子倾掉了。 知钟生将归,替他买了一处大住宅,置了些田地佃房,及家中动用器皿什物,无一不备,约值万金,正是: 世间唯有恩和怨,没齿难忘刻骨深。 宦实着人打听他的船只何日可到,此话权且按下。 且说那钟趋挣了一分好家俬,如何就被儿子一败至此? 原来钟趋自逼干生退婚之后,不但为亲友所不齿。 不想干生又连捷中了,心中懊悔无及,已暗气在心。 他女儿嫁与劳正,得了个御史亲家,心内十分中还有三五分可释,不意魏珰事败,坐连逆党,亲家伏法,佳婿爱女又充发陕西去了。 亲友无不笑骂,遂气成蛊胀,自钟生进京会试之后,不半年而亡。 他两个儿子,长名钟吾仁,娶妻计氏,就是计德清之妹。 这计德清虽是个生员,乃卜通、游棍公同类,专一把持衙门,调唆争讼,无风生浪,以便于中取利的都头。 次名钟吾义,娶妻都氏。 他乃兄是个武生,南京呼为跷脚鬼。 【江南旧有一笑谈:一文一武两秀才同行,值一乡下人挑一担子,误将二人一撞。 一个怒道:'你这狗骨头,如何撞我这一下?' 那一个骂道:'你这王八的。' 乡下人忙歇下担子,赔罪道:'小人不知是文武二位相公,失错该死。' 二人喜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文武相公?' 乡人道:'这位狗骨头是文相公,那位王八的是武相公。' 】二人皆是钟生之兄。 自钟趋死后,他二人就分了家,每人连房产杂项也将五千金。 钟趋的住宅钟吾仁住了,将钟生所住的那一半分与钟吾义,他兄弟各立门户,你我夺胜争强。 这个穿好的,那个便吃好的,这个请亲,那个便宴友; 这个朝朝除夕,那个便夜夜元宵。 两个也不像过日子的人家,竟如石崇、王恺斗富一般。 久之,二人都生起疑忌来,钟吾仁暗想道:'兄弟是父母的小儿子,古语说,天下爷娘疼小儿,再没有做父母的人不偏爱幼子的。 在生时必定多与了他些私囊,不然为何如此奢费?' 钟吾义又疑道:'哥哥是长子,我幼时他必定偏得父母的多,不然何得这样花用?' 世人只知看别人的非,再不知见自己之短。 他两人行事举动原是一般无二,因疑心一起,彼此窥潜。 无一事不戳眼。 又经不得内中两个妇人。 这一个在丈夫跟前,那一个在男人面前,都一阵计较,遂将丈夫的心挑拨。 这两个妇人之兄,又是寡廉丧耻的人,调唆妹夫兄弟兴讼。 贪图口腹,或内中有羡余。 更有那些不顾人生死,只知奉承的亲友,扛顺风旗在旁怂恿,使他弟兄就同室操戈起来。 钟吾义在县中递了一状,说哥哥恃长,分家不均,多得家产,求恩公断。 干证就是怂恿的那几个亲友,又恐县中不准,买了一尾大鲤鱼,肚中装了二百四十金,烦人送进。 那知县姓臧名继仲。 【世间能有几个知县而赃不及重者? 谚云:家家卖酸酒,而我是高手耳。】 是山东人,他说是藏文仲武仲的子孙,故起此名。 他见这是有钱的百姓告家产,真是点灯也寻不出的美事,何况又受了重贿,即刻发签拿钟吾仁。 钟吾仁听见,慌了,忙买了一个大冬瓜,装了四百金在内。 厚赂原差,就烦他暗暗送入。 仍补一状,说兄弟是父母所爱幼子,偏得甚多,求恩追出断给。 就烦舅子约了十来个素常走衙门的秀才做干证。 知县也准了。 次日早堂,带来审问,先把两家的干证略问一问,少不得是各位袒其人。 然后叫他亲戚上去问,众人道:'分家之时,虽有小人们在跟前,房产地土皆是均分,当日是他兄弟二人情愿,至于内中私弊,只他们各人自己,我们外人如何晓得?' 知县点了点头,先叫钟吾义上去。 问他口供,大略与状上相同。 又叫钟吾仁去问,钟吾仁也照状上细诉了。 那知县勃然变色,把惊堂拍了两下,指钟吾义怒骂道:'你这奴才就是个刁顽百姓,自古道,长兄为父,就有不公,只该央族中亲友去讲论,你也不该轻易就兴词动讼的告他。 你就不曾听见古人推梨让枣么,况你众亲友都见均分,可见无私弊的了,你何得诬告胞兄,罪应批诬告。 平人加一等,且打你几下,警戒你个不悌,然后再定你诬告的罪。' 抽了四根签撂下来,道:'本当重责你这奴才,本县姑念薄责。' 那钟吾义先以为他送过鱼的,定上上风,好不放心大胆,见他说话时,全是为着哥哥,心中疑道:'难道忘记我鱼腹中之物了。' 听他骂了一阵,忽然撂下签采要打,众衙役上前拖翻,他急了,高叫道:'老爷天恩,念小人是个大愚民啊?' 那知县听他说了这个愚字,吩咐住了,众役放他起来,知县呵呵笑道:'你说就是愚民。' 因指着钟吾仁向他道:'他还是个大呆瓜呢。' 因道:'看你的愚,权记打,且送你去稽候所住几日,耐耐你的刁性。' 喝一声,带了去,将钟吾仁等逐出免究。 钟吾义到了所中,禁子众人知他有钞,一个作恶,一个作好的,狐假虎威,一阵吓诈。 钟吾义从不曾见过这样好去处,心惊胆裂。 又费了许多使用,他托起先送鱼的那人探听县官缘故,方知哥哥送了他四百金一个大瓜,始悟臧知县前说呆瓜的话有因。 又叫家中取出二百六十两凑前足五百之数,拿了去送进知县,随带人去拿钟吾仁。 这钟吾仁见兄弟下了所,以为钱神有灵,正欣欣得意,在家中宴那些干证痛饮,不意又被拿来,私问原差,也不知其故,到了堂中,丹墀中跪下。 知县道:'你兄弟屡屡哭诉,说你欺心,你若果然公平友于之爱,你又何若如此? 定是你这奴才倚大压小,待弟刻薄,你可曾听见邓伯弃子存侄,也不过是为兄弟,许武不惜自污,以成弟名,也不过是为兄弟,你待手足无情,也就是个畜类了。 今单把他收禁,他心中自然不忿,你也同他坐坐,洗一洗你的兽心。' 不由分说,带了去了。 钟吾仁托人打听,知兄弟送了五百,他添了三百,钟吾义知道,也添,每人送够千金。 知县心满意足了,【山海卫有一知府,在位时混名刘估家。 有在衙门中打官司者,家产罄而后己。 这知县只两千金便心满意足,较之刘太守,可谓清廉极矣,如何算得赃极重之至? 】吩咐将前状上有名的亲友并干证都传了来。 次日上堂,带他兄弟二人到公堂前,和颜悦色劝道,人生在世,除父母之外,再莫过于兄弟了,手足自相残害,还好得么? 古人说:难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 又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本县还记得诗道得好,念与你二人听: 同气连枝各自荣,些须小事莫伤情。 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兄弟。 还有几句说得好: 兄弟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争端。 眼前生子又兄弟,留余子孙作样看。 你们记着,前日本县禁你们几日,不过要你们反悔的意思。 【恐不至此,或者还是为家兄。】 本县是你们的父母官,可有不疼爱你们的么? 我劝你兄弟美的好。' 因骂两家干证道:'他亲兄弟岂肯如此,都是你们这些无耻的奴才,见利忘义,挑唆人家兄弟阋墙。 本该重处,姑念无知宽恕。' 内中有几个干证的秀才,臧知县道:'诸生既在黉门,也该惜些廉耻,怎跟着这些下流奴才胡行? 后再如此,定然申详学宪,你们都是读书人,可将书上孝悌道义的话劝他弟兄。' 又向他众亲戚道:'你们既是至亲,带他兄弟去替他们和好罢。' 【真好父母官,若无那二千金赃,定当考上。 然而这一篇说话,也值得两千金之数。】 吩咐出去。 他二人见官府如此说了,还敢说甚么? 忍气吞声回来,他两人不自己责悔不该告状,反彼此深恨为何用银子陷害,此后更如寇仇。 各又想道:'原图费用几个断过家俬来过,弃少而取多,不意一文不得,反费去千余金,此忿如何消得。' 一日,钟吾仁带了两个家人,要到他一个朋友家去同谋设法到别衙门告理,不但要翻透千金的本,还要出这一腔子气。 走到文庙泮宫前,一眼望见兄弟带着个小子,背立在水边。 原来钟吾义也是到一个亲戚家商议要告哥哥,留着吃了半日酒,有几分醉了,辞了回家,走到此处,正站着看水,心有所思。 忽看见哥哥远来,只得倒背了脸。 此时已暮,钟吾仁四顾无人,凶心陡起,轻轻走到兄弟背后,用力一推。 【可谓我已无人,吾何法乎哉? 】那钟吾义一则不防哥哥害他,二则有酒的人头重脚轻,便一个筋斗翻入水中。 那小子才要跑,钟吾仁叫家人陶沃上前拿住。 小子要叫喊,被陶沃将喉管捏住,已将半死,也抛入水内。 那钟吾义在水里已淹得昏头昏脑,忽然冒将出来。 钟吾仁忙拾起一块半截砖,对准脑门,尽力一下,得复沉下去了。 看了一会,不见动静,他也不去寻朋友了,欢喜回家。 两个家人每人赏了十两银子,叫他隐密。 然后告诉计氏,夫妻无限快乐,痛饮庆贺,【勿谓世间无此等人。 北齐高演之杀弟,有甚于此。】 以为出了恶气。 那都氏晚间不见丈夫回家,叫人拿灯笼往亲戚家去接,说已回去久了,着人四处寻觅不见,着实心疑,天又夜了,只得歇息。 次早又叫人去寻,听得人纷纷传说泮池内有两个尸首浮出,那家人忙去一看,一个正是主人,一个正是小子。 将尸首拖到岸上,只见主人头颅粉碎,那小子喉咙青紫,忙去报与都氏。 都氏坐轿来看了,痛哭一场,叫家人去报县。 知县差四衙带仵作相验了,填写尸格回禀。 知县明知是人谋杀,但不知凶手是谁,只存了案,尸首着尸亲掩埋,俟拿获凶身再行定夺。 都氏只得将丈夫用棺材装殓了抬回,家人小子也用棺材盛了埋于城外。 都氏也疑是大伯谋害了丈夫,但未得指实,不敢妄告,只得广延僧道念经设醮,超度亡魂,看坟茔埋葬而已。 看官听说,天地间有胞兄杀了亲弟,竟躲得过去,那就真没天理了。 鬼神尚何足畏,他慢慢自然有个报应。 那日钟吾仁在泮池害钟吾义之时,跟着的两个家人,一个名巩济,自来是钟吾仁的心腹。 一个名陶沃,那掐死小子的就是他。 他素常性极凶恶,因见家主害了兄弟,虽然得了十两银子,焉能满意。 因主人有此把柄在他手中,未免就渐渐放肆,钟吾仁也忍过了半年,事已冷了。 一日,计氏生日,钟吾仁叫陶沃去买办菜疏,款待舅子,众亲到抵,他至暮方醉醺醺的回来,此时都散了。 钟吾仁骂道:'你这大胆的奴才,等着买东西替你奶奶做生日,怎去到此时才回来?' 他瞪目斜视,道:'我大胆,杀人的才大胆呢?' 钟吾仁见他道着心病,倒不做声,他转身反啯哝道:'一个老婆的生日这样要紧,害兄弟像杀小鸡的一般,不要讨我说出来罢。' 【却是天理话,但不该出于恶奴之口。】 钟吾仁听了这话,忍耐不住,赶上去打了他一个嘴巴。 他大喊大叫道:'我犯了甚么事,你打我,我料道没有杀了人,我不怕你,你有本事送我往衙门里去么?' 支手舞脚的挺撞。 钟吾仁忍不住,叫众家人拿住,结结实实打了他一顿。 他怀恨在心,走到隔壁,一五一十将前事细说。 都氏留住了他,叫人请了他哥哥来商议,因恐这臧知县是个赃坯,不敢在他手中去告,要到衙门告理,怕也同县官一类,况同在一城,恐大伯先弄了手脚,遂议定往巡道处告。 京府巡道即是外省的按察司,此时巡道衙门设在镇江府,都氏带着陶沃同哥哥往镇江府去了。 钟吾仁先见陶沃走了,还以为他逃去,后来方知他同弟妇去告状,才着了慌,叫巩济夜随去打听。 次日回来,说道:'巡道已经批准,发刑厅荀老爷审理。' 这镇江府刑厅,他世代科甲进士出身,真算得一个簪缨世胄,【真体面。】 姓荀名思,是阮大铖的门生。 【跌到此一句,甚觉不堪】钟吾仁急寻门路去求阮大铖,定要五千金,讲之再三,连房产并现物共凑三千两奉上。 阮大铖打听他家已将罄了,才肯依。 写了一封恳切的书,差的当心腹家人庞周理,星夜过江去投,说钟吾仁是他至戚,万望开脱。 荀刑厅接了书,心中暗急,道:'这张状子我原想自己吃此美嘴,不想被老师高才捷足者先得去了。' 没奈何,只得钦遵来命。 因筹画再四,大悟,喜道:'这边不着那边着。' 都氏岂非一块肥肉么? 遂算计到他身上。 过了一日,差役已将钟吾仁同巩济家人提来,钟吾仁也补了一张辩冤的诉呈。 到审的时候,先叫都氏上去问了问,然后叫这出首的家人去审问。 这陶沃遂将如何推落水中,如何用砖打破了头,如何叫他拿住小子,掐得将死,也撂下水去。 那刑厅微微的笑了笑,叫上钟吾仁去问,钟吾仁道:'老爷天恩,当日小的虽同兄弟告过家产,那时兄弟先告小的,小的气不过才补告的,蒙本县老爷劝谕,吩咐众亲友已和过,现有江宁县案件可查。 小的与他兄弟,何仇就到杀害的地位。 这恶奴酗酒肆恶,无所不至,小的责处他是有的,人所共知,他就去挑唆弟妇,弟妇一个女流无知,遂听才言,以致动讼。 小的若果有亏心的事被他拿着,哄还怕哄他不过来,焉敢责他,求天恩详察。' 刑厅连连点头道:'理直言壮,说得是得很。' 又叫那巩济去问,他极力质辩并无此事。 刑厅又叫陶沃上去诘问,他抱定前辞,谋害是实。 刑厅拍案大怒道:'你家主既谋害兄弟是真,你次日如何不出首? 直捱至半年之后,因受责罚,方才说出。 你主人说得是,他果然实有此事,他有心病,决不敢打你了。 你这奴才,因主人一时之小失,就欲陷他于大辟,你心地也太恶了。 就据你说是真,你主人谋害兄弟时,你是同谋杀害幼主,分首从你该斩。 你掐死那小子,投下水,故杀,律又该斩,今日挟仇诬告主人死罪,反坐,又该斩。 【看刑厅律条甚熟,但不知可记得枉法贪赃是何罪。】 以你一人,得了三个斩,死有余辜了。' 吩咐夹起来,打了二十杠子。 又问他,还是前辞。 刑厅大怒,又加了三十板,发去收监。 又叫都氏上去,骂道:'俗语道,家有贤妻,男儿不遭横祸。 当日你丈夫在日告哥哥,这定是你这不贤之妇在内中挑唆起衅。 今日又听恶奴一面之辞,误告大伯,本该重处,且发媒婆家看守,俟本厅察出内中情弊,再行发落。 本厅看你在我公堂上还这样妖妖娆娆的,焉知不是你有奸夫,通谋害杀了丈夫? 【轻轻入一剐罪】因与大伯有宿恨,故买出恶奴来,嫁祸于他,希图脱罪。 等本厅访明了,你身上的罪也不轻。' 传了媒婆来,吩咐带去看守。 又吩咐钟吾仁讨保在外,听候发落。 钟吾仁出来,想陶沃执定扳他,恐过后都氏再往别衙门去告,如何了得。 将家中剩得余物,拼拼凑凑,弄了百余金,买嘱了司狱禁子,将陶沃掇弄死了,报称受刑后得病,医治不痊,自毙于司狱司。 出结报厅,刑厅心照,也知有弊,他一心中想吃都氏,正碍这家人口硬,恐将来有事,也巴不得他死了,没有对证。 见了报单,命将尸拖出存案。 都氏在媒婆家看守,听官府的话不好,正在忧疑。 次日,又听得陶沃死了,越没对证,心下十分惊怕,请了哥哥来商议,不求柴开,只求斧脱,如今也不想官事赢,自己免祸顾命要紧。 将家资凑了二千金,送入私衙。 次日,即提出来,说道:'你误告大伯死罪,本当反坐,念你女流无知,又是听恶奴挑唆,恶奴又死了,姑免究。 【都氏当云:多承盛情。】 等本厅申过上台,再行释放。' 也叫讨保听候,也朦胧一角文书申了上去。 云: 审皆是虚,都氏误信奴言,念是女流,免坐罚赎,罪当应坐家奴,因毙病故于狱,已膺天诛,余人应行释放。 做官的人能有几个肯细细访察民情。 那巡道见了刑厅申文,批准下来。 刑厅传齐众人,当堂释放。 众人出来,各自雇船归家。 钟吾仁记挂家中,阮家来催出房子,急于要回,独雇了一只小满江红取快。 是日风恬浪静,江中无浪行舟。 他这船到了江心,忽然一个大旋风,船底朝天,凶人落水,旁船急来救时,只救起两个船家,钟吾仁同巩济大约到大海中去了。 他谋死了兄弟,那钟吾义还得尸骸人土,就是那小子也还得个棺材埋葬,他主仆二人,竟葬于鱼鳖之腹。 【他是水葬。】 害人自害,岂不信然。 因钟吾仁弟兄相害,岂不信然,有一调《驻云飞》感叹世人手足,道: 手足天伦,同气连枝骨肉亲。 贵贱皆天定,贫富何须论。 势理起家庭,较人犹甚。 同室操戈,血泪如注迸,叹世上兄弟相和有几人。 都氏回家,家中还有千金之产,他少年无出,嫁人去了。 这计氏家业罄尽,一丝也无,在哥哥家寄住了几日,也只得抱瑟琶过别船而去。 可笑钟趋苦积万金之产,被两个贤郎这样轻轻花去。 不但性命不保,而且覆宗绝嗣。 古人说:钱财上宽一分,与儿孙积一分之福,岂欺我哉? 【鄙吝诸公,此真不入目之言,可厌至极。】 此虽是钟氏弟兄分争之罪,实由钟趋爱富嫌贫,只知损人利己之报也。 古云:远报儿孙近报身。 毫厘不谬。 不信,但看此一段事,岂不使人不寒而栗。 因他兄弟二人互相谋害的这一件事,有几句打油感叹世情,又可以警戒此辈,不可说是熟话不看: 世人何故丧良心,但见黄金不见人。 毒计每缘争阿堵,奸谋乘隙乱家庭。 佥壬莫怪胸如蜮,天性还因腹有荆。 休道冥中无报应,驱除险恶化和平。 不必烦言,且说宦实家人打听钟员外的船到了旱西门外石城桥下,他父子同接了出来。 钟生忙迎进舱中,相揖坐下,道:'老先生尊年先辈,何敢当此厚爱,远劳尊驾,使晚生何以自安。' 宦实将父子朝夕感念,并将替他了房产地土,候他归来的话说了。 又道:'愚父子特来奉迎到新府耳。' 钟生虽感之不已,还要推辞,先是梅生同邬合接到下关,此时在船上同来,梅生见他推辞再三,劝道:'宦老先生这一番殷殷厚意,吾兄再却,未免就觉十分固执了。' 钟生此时也无可归家,又见他这般实爱,也就深谢领了。 钟生赏了船头十两银子就发行李,同着家眷上轿。 来到新居,甚是宽敞富丽,家中动用之物,无一不备。 宦实又备了戏酒来,一来替他接风,二者温居,钟生感之不尽,后来竟成了通家莫逆。 钟生一到家,贾文物、童自大都来拜望。 贺房接风,大家热闹了许多日子。 钱贵之母郝氏,宦萼之妻侯氏,梅生之妻李氏,邬合之妻赢氏,都来看钱贵,送席。 内边堂客也吃了数日酒宴。 过了些时,钟生事体稍暇,差人往和州打听,关爵已回到家园地。 二人乡会同年,做庶吉士时,志同道合,臭味相投,十分契厚。 后来虽分了衙门,常常相晤。 今相见他革职是因救己波累,又素知他贫寒,将荣公夫妇所赠之物取出百金,【提此一句者,见钟生除此以外,别无他蓄耳。】 雇了一只小舟,亲到和州孝义乡去相探。 关爵见他远来,不忘友谊,心中甚喜,寒素家风,唯设鸡黍村醪相待。 钟生将携来之物奉承,关爵初不肯受,钟生道:'年兄之清介,弟岂不知,此物若从贪污中得来,决不敢污及年兄,既是他人赠我,分赠年兄,这有何伤,况古人倾盖相逢,即有束帛之赠,未闻其辞也,何况我二人同年兄弟耶? 此些须不过为年兄薪水资耳。 年兄岂疑弟为世俗之夫,做报德之敬耶!'关爵见他情意殷殷,只得道谢收了,相留盘桓了数日,钟生因到家未久,辞别了回来。 却说童自大自己思道:'我自从与宦萼、贾二哥结拜之后,这几年了,扰过他两家大酒大席不计其数,我虽请过他们几次,【也就算费事了。 几年请过几次,也便一年请一回,较之生平从不请客者高出多矣。】 都不过家常茶饭而已,连酒也不曾醉过他们一次。 从来没有设席叫戏热热闹闹这样一回,我虽改过了,这几年但只不在银钱上刻薄,并不曾大施为施为,这个臭名终在。 我看钟员外人都这样敬他,宦哥白白的送他万金之产,我就破二三十两头请请他做个相与也何妨。 况且我同宦哥结拜了,他父亲就是老伯,他来家这几年,我还没有与他接风,【到家数年,方才接风,也算新闻。】 何不一举两得。' 【还是一事两勾当,到底臭味难脱。】 又想道:'我的主意虽如此,不知奶奶舍得舍不得,须同他商量了,才好行事。' 遂走到铁氏跟前,把这个意思达上。 铁氏也不像奉承他嘴巴的恶态,他三十多岁了,终日饮酒食肉,一无所事,闲了就拿角先生解闷,真是心广体胖。 他胖得没样,到如今越发胖得动都动不得。 两腮的肉坠了下来,脖子与下颏一般粗,要回头,连身子俱转。 胸前大乳凸得充高,屁后尊臀宛如巨鼓,虽无那凶暴之气,只是生性吝啬,却不能改。 他因胖得很,总不能生育,即如母鸡太肥了,油蒙了心,不能下蛋的一个理。 数年来,不想倒是葵花心中竟结了一个子,莲花瓣内也产了一个女。 他娘母虽丑,倒生了两个好白胖孩子,铁氏拿来自己养着,都有五六岁了。 这日,他歪在一张大凉床上,正斗着两个孩子玩耍,听见这话,但道:'你通共百十万家俬,就想这样大行为,你度量你的力量去行,我不管你的闲事,只要每日不少我的酒肉就罢了。 只不要说你因请人花费了银子,在我身上扣除,缺少了我的食用,那就行不得了。' 童自大道:'你但请放心,我的家俬还够你受享几辈子。' 【此话也难说,百万财主便能保终始乎? 昔江南一百万,家俬百万犹有余。 后年将七十,渐渐亏折,仅存十余万,逢人就哭道:'我要饿死了,只得十余万银子,这日子怎么过?' 彼时余尚年幼,常笑之。 后来方悟百十万家俬过惯了,到了只得十数万自然难过。 或者连酒肉都舍不得吃,亦不可知。】 遂欢喜喜的出来。 到了宦萼家中,宦萼正同邬合在那里闲话,让他坐下。 他把要请客的话说了,定要请宦实到家坐坐,还要借他的家人器皿杂项。 宦萼都允了,就走到上房,向父亲去说。 宦实道:'你们一起少年去走走,我老了,辞了他罢。' 宦萼笑着道:'儿子同他相与了这些年,他从不曾请过一次,他一辈子舍不得费钱。 家中也没设过大席面请人,况他才说这是特为老父并钟兄而设,不如去扰他,鼓舞鼓舞他的兴头。' 宦实听了这话,也笑笑依了。 宦萼出来与他说知,他见宦实肯去,满心欢喜,就托邬合去请钟生同贾文物。 邬合道:'老爷费这样大事,还该用个请帖,才成体统。 宦太老爷同大老爷贾老爷诸位算是通家罢了,钟老爷是新客,怎么好口请的。' 童自大道:'你当我舍不得几个帖子么,实不瞒你,我从没摆过大酒席,不知道这些规矩,二来也没人会写,就烦你替我买几个帖子,央人写写,我改日酬你的情。' 【何不像当日初拜宦萼时用没字帖,岂不省事? 】宦萼道:'你不必。' 叫了个家人来,吩咐道:'你去叫了书办来,叫他拿几个全帖同笔砚来。' 童自大喜道:'这个省事,更妙,只是又烦费哥。' 不一时,叫了他家中的一个裴书办来。 【裴赔音相似,不但赔了书办替他写,还赔了许多帖子。】 宦萼向童自大道:'你要请谁,写几个帖,你对他说。' 童自大道:'并没别人,就是老伯同二位哥,钟员外,邬哥,五个帖就够了。' 宦萼道:'我老父同我说过了,不必用,你只写别的罢。' 邬合也道:'晚生理当来效劳,怎敢当老爷赐帖。' 童自大不肯,道:'我先不知道这个礼数就罢了,既然该这么行,如何不用,定要写。' 【这叫做不惠之费,不用钱买的帖子。 谚云:火烧纸马桶,落得人情。】 宦萼只得依他,他对裴书办道:'该怎么样写,我不知道? 你是写惯的,烦你写写罢。' 裴书办道:'几时的日子?' 他道:'明日来不及,后日罢。' 裴书办替他写着,宦萼道:'既然费了这些事,何不添一席,连梅兄也请请。 他即是钟兄的好朋友,我们都相熟,可使得?' 他笑道:'有理有理,还是哥想得到。' 帖子写完,书办将小侄愚弟两个帖递了与宦萼,说:'这是请我家太老爷大老爷的'。 别的都递与邬合。 童自大道:'邬哥,你的帖子你就自己收了去罢,【妙极,请客自己下请帖,也是从来未闻。】 别的就烦你去请请,务必要来才好,你知道我家没多人手,改日谢你罢。' 邬合应允,接了过来,他约定了,然后归家。 到了那日,叫了一班好戏,一班吹手,厨役茶房酒按摩,一一齐备。 宦萼又打发了十数个家人来相帮,一应杯箸毡毯之类,皆是宦家送来与他用。 他又请了舅子铁化来做陪客,另在回回馆中备了一席。 【细。】 午间,众人陆续来到,鼓乐喧天,箫韶震耳,厅上悬灯挂采,氍毹匝地,十分齐整。 让坐上席,正中一席宦实。 东边首席,钟生逊让,梅生决不肯僭让,只得坐了。 西边二席就是梅生,三席宦萼,四席贾文物。 邬合一席略退后些,捱次坐下,他与铁化在下面相陪。 酒宴果然丰盛精美,唱戏吹打又十分热闹。 屏门后挂了帘子,独设一席与铁氏看戏。 【外边宾主八人,内中铁氏,可谓连妇人焉九人而已。】 葵心、莲瓣也打扮着,扭扭捏捏跟了来看。 那铁氏嫁来久了,也就无所不吃,早忘了他的教门了。 那日众人都体贴他这场盛心,直到天明方散。 铁氏嫁到童家十多年了,不但不曾见过这样热闹,也并不曾吃过这些美品,也动起高兴来,童自大回到内室。 铁氏道:'大家俬,你的为得人,我也要请客。' 童自大巴不得要他欢喜,便道:'奶奶,你凭着要请谁,我可有不依的么?' 同他商议了一番,算计无人可请,只请宦夫人艾氏,宦奶奶侯氏,妾娇花,钟奶奶钱氏,妾戴氏,贾奶奶富氏,梅奶奶李氏,邬娘子赢氏,并他嫂子火氏。 当日请不及,他出来把戏子鼓手厨子各项人都定了,明日还要请堂客。 又对宦家人说了,留下他们相帮,叫打发众人酒饭,他去睡了一会。 已饭时起来,叫童禄去请了邬合来,烦他买几个全帖写了请启,烦宦家认得的人分头去请,明日赴席。 次日清晨,火氏便到,饭后,先是赢氏到。 【连此没要紧去处亦无不写得有理路,火氏至亲算主,自应早到。 赢氏乃篾片之妻,大老夫人相招,又当先来,妙甚。】 见了礼坐下,不多一会,富氏也到,接了进来,原来富氏数年来因寡欲多男,他也生了一男一女。 【他当日曾小产过数次,谓系怒气所伤,此头谓寡欲,到底亏息了悍妇之气之姑。】 都带了来玩耍,奶娘抱着才坐下,外面又吹打。 【先火氏,赢氏,富氏来,不曾说吹打,此处云又吹打,则先亦曾吹打过,也是省笔之法。】 说是钟奶奶梅奶奶戴姨娘到了。 代目他姓戴,人见他生了子,都称他戴姨,代目见了铁氏,要行大礼,铁氏连忙拉住,将他细看,认得就是仙桃,好欢喜,【可见当日铁氏卖他时,虽是妒,却是爱。 不然今日见面岂不忸怩,而反欢喜也。】 分外亲热,让他坐下了。 葵心、莲瓣见了他,也着实亲香。 少顷,艾夫人领了侯氏、娇花下轿进来,众妇人都迎接到内。 彼此各见了礼,钱贵又谢了艾夫人厚情,并谢侯氏前次贺房的酒席,【细。】 坐着,也聊些闲话。 外面吹打着催席,铁氏同火氏让着众位到前厅上席,只见芙蓉帐隐,玳瑁延开,常挂珠帘,席排金盏,坐位还照前官客座的坐次,旁边安了二桌。 代目同葵心一张,娇花同着莲瓣一张,两个鸠盘荼陪着一对生菩萨。 不一时,点了戏,送上酒来,肴馔汤点,一道道送上,热闹到将晚撤席。 又都到上房来,众堂客有更衣者,洗手者,匀脸者,点唇者,这都是奶奶的正务,真是那: 镜子照得发昏,马桶响得不绝。 铁氏拉着代目的手,悄悄问他如何到了钟家,代目将童佐弼同媒婆将他卖与钱家的事相告,铁氏恨恨不绝。 那时大家坐了说话,好不亲热。 宦夫人看见钟生的两个儿子,贾文物一男一女,童自大一男一女。 梅生一女,他自己媳妇生了一女,娇花生的一男一女,大小十个孩子在面前,恰好是五男五女,好生欢喜。 笑着对众妇人道:'你们尊夫都是好朋友,你们何不结了亲,大家更觉亲热。' 众妇人道:'老太太尊意甚好,听凭主张。' 艾夫人笑着道:'我就做个主媒,分派定了。 你们回去商议,看可行得。' 因对钱氏、李氏道:'我听得-说,你二位的尊夫自幼相与又着实亲热,梅奶奶,把他的令爱配与钟奶奶的大令郎,可好么?' 李氏感激钟生当年替他做媒,得嫁与梅生,巴不得把女儿与他做媳妇,以报前情。 假做谦辞,笑吟吟的道:'老太太主见甚好,只是家寒扳不起。' 钱氏道:'我家拙夫与尊夫莫逆之交,怎么还说外话,我家去说了,再无不成的。' 艾夫人又道:'我家承钟老爷的情,再感激不尽,把我媳妇生的这个女儿配了钟奶奶的小令郎罢。' 钱氏忙谦道:'这可实实的仰扳不起了?' 艾夫人道:'你若嫌弃我家就罢,若不然,这门亲我是定要做的。' 钱氏指着代目道:'这个小儿是他生的,所以更不敢仰扳。' 艾夫人道:'妻有大小,子无贵贱,我只算报钟老爷的情,别的我不计较。' 钱贵见他这番美意,忙拜谢了。 又谢了侯氏,叫代目也都拜谢,代目同娇花也相拜。 艾夫人又道:'贾奶奶,你的令爱与我孙儿罢,童奶奶的令爱与你的令郎,我的小孙女与童奶奶的令郎,做了五对小夫妻,岂不妙,我也不强你们,回去商量明白,再拜门请酒。' 众人都笑嘻嘻的道:'老太太吩咐,再无个不依的,等说明白了,再来叩谢谢老太太。' 艾夫人笑着道:'若都是成了,我这个老媒婆是要吃喜酒的呢。' 众人齐笑道:'少不得请老太太叩谢。' 内中唯有铁氏听见艾夫人把小孙女与他做媳妇,把一张大嘴咧着,一脸的肥肉笑得挤成一处,眼睛只得一缝,欢喜得非常,真是梦想不到,忙叫人对童自大说去了。 童自大这个喜还了得,【可见富之求贵,亦犹贫之羡富也。】 忙进来,就替艾夫人叩谢,又谢了侯氏,铁氏也俱拜谢了。 正在热闹,笑语喧天,听得又吹打催上席了,出来上了席,大家到三鼓方散,辞了各自归家。 次日,艾夫人把联亲的话对宦实并与儿子说知,宦公道:'大孙女与钟家甚好,只是小孙女与童家不称心。' 艾夫人道:'我也想来,谁量得准?' 【达者之见,反出自妇人。】 丫头生的孙女,配这百万财主的儿子,也就罢了。' 宦公点头无语,宦萼也自欢喜。 这几位奶奶到家,都对各人丈夫说了,都欢喜愿意。 择了一个好日子,烦邬合做媒,都通了信。 同在这一日,互相拜门谢允,过后,又彼此请酒唱戏,男客过了,就请女客。 临了这两日,才是童自大请,他夫妻二人心中快乐,这次比前越发热闹。 只苦了铁氏这个肥人,每日累得这汗淌不住,别处还可,唯有两个奶头底下并那胯裆中,竟像泼了两桶水一般。 俗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竟不觉得辛苦,把这个葵心笑得那嘴差不多比葵花心略小些,莲瓣竟把嘴笑得比莲花瓣还大了。 把这一子一女竟疼爱得说不出的那个样子。 再说那童自大想道:'我总是破了戒了。 【他当日不知几时受得,趣语。】 我门下这些伙计,都是几十年了,从来也没有请过他们一次,我替宦哥贾哥结了亲,昨日他们都有大分资来贺喜,何不也请请他们,也是我财东的体面。' 又来与铁氏商量。 铁氏这些日子看戏吃酒,好生快活,两个小夫人又在旁怂恿,满口应允,便道:'你既请伙计,我也要请众伙计娘子。' 童自大可敢不依他,连声答应,果然次日请众伙计们吃了一日戏酒。 到散时候,这些多年的伙计每常一饭也不曾扰过,何况这样盛设的酒席,兜脬大揖作上许多,再三道谢,方才别去。 次日,铁氏请众伙计娘子并鲍家娘子含香,又热闹了一日。 童自大道:'索性拼着破费破费罢。' 把他的亲友,从来连水都摸不着他的,都去请了来,吃了一夜戏酒,也请了鲍信之来。 你道他缘何认得他两口子去请他? 前贾文物请他夫妇时,内外席上有鲍信之、含香,他看贾文物面上,故此才请。 又把左右街邻请了一席,道是儿子定亲的喜酒。 众人知道同宦府联姻,都公分买了羊酒来补贺。 铁氏更加高兴,对童自大道:'我这些日子虽然吃酒看戏,把我也累够了,你就不该独设一席,替我酬酬劳。' 【吃酒看戏也要酬劳,也是乍见。】 童自大自然是要遵命的,留下戏子各项,到次午,抬过一张凉床铺了厚褥,放了几个大枕头与他靠背,独排一桌与他受用。 童自大侧坐相陪。 【竟行的是公主驸马礼。】 闹了一夜,不但他亲友伙计以为奇事,这些街坊上的人都道,我们与百万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从没见他家吃戏酒,竟连二连三的这些日子摆酒唱戏,真是破天荒的事。 他如今当真竟不臭了,传得各处都以为奇闻。 铁氏又特设了两席,单请钱贵、代目到家一叙,同代目好生亲热,同他认了姐妹。 代目不敢当。 铁氏道:'你的儿子同我的儿子是嫡亲挑担,你还谦甚么?' 【此虽亲爱之情,然系势利起见。】 他虽一口一个妹子的叫,代目仍称他奶奶,过后,两家时常往来。 闲话稍住。 过了些时,钟生一日夜间睡不多时,似梦非梦,独步到街上来,忽见一个大夫第。 如王者之居,心中诧异道:'这是甚么所在?' 看那门首立着许多奇形异常狰狞长大的兵,率皆执着器械,又不敢近前去问。 心内惊疑,左右顾盼,忽见墙隅之下,宦萼、贾文物、童自大三人在那里站着,钟生上前举手,惊问道:'此是何处,三兄何如在此?' 他三人同道:'适间有一位神将传王旨,召我们到此,我们途中问他王是何人,他说是古城隍神,领我们到此。 他进府启王去了,连我们也不知召来何事。' 钟生吃了一惊,端的古城隍召他三人来,如何指示分剖,但看后文便知分晓。

姑妄言第十七卷

钝翁曰:这古城隍示梦一段,一提明众人来路,照应首回,二明三妇改心之故,不是无因。 常平仓之弊,说尽地方官肺腑,为上司者能一力清查,上不负朝廷爱民至意,下使饥荒百姓受福不浅。 拥百万之富,以万余石米济众,直九牛一毛耳。 在慷慨豪杰为之,何足为异。 所可异者,出在财主耳。 况于又是极鄙吝不堪铜臭之财主,竟慨然为之,出人意想之外。 写王恩负心处,正写小人之奸诈。 正人君子往往为其所欺,及到结局时,何尝欺了人,自欺耳。 为小人顶门一针。 少林僧传术一段,是他千算万计写来。 不如此,铁氏一生终以角先生为乐具乎。 不如此,童自大何以能多子。 更有妙处,峨嵋山人虽已结过,此处又将他一影。 乐公初才临任,这一片忧国忧民的心肠,真有寝食不安之意,此等官那可多得。 杨大之杀水氏,写尽小人之凶恶无良,彼私人之妻则可,人私彼之妻则不可。 水氏一淫妇也,固可杀。 以卜通之亲夫杀之则可,以杨大奸夫而杀淫妇则不可也。 故有水氏索命之报,非报杀淫妇之人,索命于杀淫妇之奸夫耳。 这一杀也有妙处,不但结去奸夫淫妇一段公案,且完卜之仕结局。 李幕宾之贪,郑瞎子之恶,刘大悛之毒,写尽小人心肠。 若非乐公之明察仁慈,童自大亦危矣哉。 吴老儿一生贪鄙,宜乎有杜氏为之妻,以绝其后。 继而有崔命儿为之妾,以绝其命。 要知非杜氏崔氏之罪,乃此老自取之耳,自作孽不可活。 期人之谓欤? 厥夫多谊,又有厚道之妻,所生子女,自然昌大其后。 至于夫名忘恩,其妇又薄,所生之女而为人妾,不亦宜乎?

第十七卷 童自大舍贵粮救苦赈流民 少林僧传异术为欢娱胖妇?

附: 乐府尹念穷黎 杨轿夫杀淫妇 话说宦贾童三人向钟生说古城隍召他们,钟生暗想道:'我蒙尊神恩庇久矣,何不同进去一叩。' 【此写钟生自梦到此,妙。 若再说神去招来,便不成话矣。】 正想间,只见一个乌幞头皂袍角判官出来,传呼道:'奉王旨召尔三人并钟情一同进去。' 钟生吃惊道:'王何知我在此?' 【是个梦境。】  忙随了那判官进到丹墀,俯伏道:'某数年未得瞻仰圣容,今幸到此,特虔诚叩谢。' 那尊神笑道:'你来得好,今该尔诸人梦醒之时,特召尔等来剖示明白。 钟情,尔夫妻前世姻缘,吾神向已示知。 彼宦萼等三人,前世是风流文士,却家道贫穷,也求白氏为婚,他父母本要于中选择一婿,白氏因彼家贫寒,誓死不从,皆因此抱恨而殁。 后都到我案下,因他三人抱—贫穷之恨,遂至捐生,故使他今生愚丑痴顽,豪华富足,与钱氏买笑逼欢,遂彼前生之愿,而钱氏一相遇即厌恶彼等者。 亦缘前世之故耳。' 王又唤道:'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尔三人倚势横行,到处作恶,本要夺尔纪算,横死以报,今因尔等悔心改过,姑从宽释。 尔三人皆因绝嗣,因改过之故,皆得生子,只要尔等执定此心,自能保守家业善终,若再蹈前非,明有王法,幽有鬼神,尔当自省。' 三人吓得叩首如捣蒜相似。 王又道:'取那三兽过来!' 众人看时,一猴一虎一狐,匍匐案下。 【妇人中,奸诈者无一不猴,悍妒者无一不虎,淫媚者无一不狐,见此不足为异。】 王问宦萼等道:'尔三人识此么?'  三人不知何意,不敢妄称。 王笑道:'着他现了今形。' 又一个绿袍虬髯的判官走上前,吹了一口气,忽然变做三个妇人。 他三人正惊疑间,仔细一看,原来是他各人的妻子,心下大骇。 王道:'此三妇,前世原来本男身,因前生孽重,堕落畜道,后罪限已满,始得转生为妇人。 以为尔三人之妻室,他虽转世为人,兽心未能尽革,故尔悍恶淫妒异常。 【世人悍恶淫妒之妇,大约皆系畜类托生者。】 尔等遭其茶毒者,以偿前世好色轻生之戒耳。 今尔等改过迁善,吾神冥冥之中已抽去了他的妒筋,换了他的恶肠,俱已化成人心。 【世间妒妇的妒筋恶肠,安得尊神尽都抽去换却,使者些怕婆好汉受福无量。】 与尔等同偕到老,尔等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久必获吉庆,去罢。' 两边将吏齐喝一声'出去',如震霆一般。 众人齐叩首趋出,因他三人改过获福,这一番事有四句打油道: 人能行善当生福,事若违天必受殃。 此理易明何不省,宁为良懦莫横强。 钟生一惊醒来,原来是一场大梦,想了一想,一字不忘。 唤醒钱贵向他细说,方知有这些往因,钟生又想道:'我虽得此奇梦,不知他三人可有梦否,改日会着一问,若果此梦皆同,就真是奇异了。' 钟生得梦之夕,那宦贾童并侯氏富氏铁氏六人,所得梦皆同。 醒了,各人夫妇细说梦中之浯,深为诧异。 这三妇甚惭,深悔向日之丑态。 【若非抽筋换肠,决未必知惭。 世间恶妇妒悍而不知惭悔者,定是未曾抽筋换肠之故。】 这宦萼还不深信,恐是他自己偶有所梦,尚在疑心之间,叫人请了贾童二人来,坐下,问道:'昨夜我做了一个奇梦,梦见你二位连二位老嫂嫂都在那里,二位贤弟可有梦见甚么?' 他二人大惊,各述梦中所见所闻,无不称奇。 遂道:'昨夜有钟兄的,我们一同过去再问问他。' 又一齐到钟生家来。 钟生问道:'三位兄同来赐顾,必有所谓,想是都做了甚么梦?'  三人惊道:'弟辈正是一样的梦,昨夜兄也在彼的,曾有所见闻否?'  钟生亦备述了一番,因笑道:'三位尊嫂的前身真令人可畏,亏三兄的福量好,竟熬过来了。' 他三人也笑道:'神灵已改了他们的心肠,从此不惧了。' 笑了一场散去。 他大家方知这番会合都是前生的事,虽然已是亲戚,更加亲密。 那三位夫人也越发亲热起来,时常往来,此后连一丝悍妒之气全无,至于枕席上之事,又是妇人常情,不足为责。 宦、贾二人各有壮大本钱,久矣将侯富二妇征服,只是铁氏身子越胖,阴户越肥越深,童自大之物越用不得了。 况且又是那角先生将他做了学馆,时常出入,揎得其宽无当。 童自大间或试试,弄上了一会,只见那人同二物相合并不知觉,童自大竟弃前而取后,前门竟奉让了先生,日久坏了,又买了八九个来,凭他取用,只难为了两个丫头的手腕。 一夜,他夫妇同卧,童自大道:'我好些时没有走水路了,再试试看。' 遂弄了进去,抽了两下,童自大道:'这不中用,还是后门有些边岸。' 铁氏笑道:'难道你这么着着就一点乐处也没有么?'  童自大道:'四边都挨不着,就像个小娃娃坐在大澡盆里面一般,有甚么乐趣?' 铁氏道:'人在澡盆里洗澡,到底人也快活。' 童自大道:'这样说,我弄着,你必定也快活了?'  铁氏道:'好像个小耳挖放在大耳朵里,那有甚快活?'  童自大笑道:'你说人在澡盆里洗澡快活,难道耳挖掏耳朵耳朵里不快活么?'  两人大笑,将后庭舞弄了半夜方歇。 再说钟生一日在书房闲坐,翻阅《宋史》,看到韩侂胄建一花园,竹篱茅舍,宛如村庄气象,心中甚喜,道:'惜无鸡犬之声衬点耳。' 少顷,闻鸡鸣犬叫,遣人视之,乃京兆尹赵师遣伏于篱下作鸡狗之声。 侂胄大喜。 又有一个谏议大夫程松,他买了一个美人进与侂胄,取名松寿。 侂胄道:'奈何与大谏同名?' 程松道:'正要使贱名常达尊听耳。' 钟生掩卷叹道:'小人无耻,为谄媚之事,犹可言也。 士大夫既登廊庙,为朝廷之臣宰,尚然为止,廉耻丧尽,是何心哉!'【笑骂由他笑骂,好官在我为之,二语尽之耳。】 正叹笑间,忽梅生到来,满面笑容,问道:'兄所看何书?' 钟生答道:'弟偶看宋史,到赵师遣程松之媚侂胄。 正在可笑。' 梅生道:'千古来,不乏人,又不独二人可笑。 今日眼下就有一个可堪喷饭,弟特来为吾兄言之,以供一噱。' 钟生道:'请道其详。' 梅生道:'舍表弟昨日曾来奉拜么?' 钟生道:'昨日承他赐顾,弟即往拜矣。' 梅生道:'舍表弟当日之岳翁王朝林,兄也曾会过来。 弟所说可笑之事,即此人也。' 钟生道:'弟当日一见其人,即知为不端之士,故不敢亲近,每讶令母舅老年伯高明君子也。 当日为何与彼结亲,虽有此心而不敢言。 彼令爱已故,令表弟也另娶了,今日有何笑话。' 梅生细细说他的这可笑之处。 正是: 君子不失为君子,小人枉自做小人。 你道是何缘故? 钟生的母舅姓多,单名一个谊字。 二十岁就游了庠,是个慷慨丈夫,心直口快的男子。 娶亲后氏,可称聪慧贤淑,生得一女二男。 女适陈宅,陈仁美中了进士,选了陕西褒城县知县,即周幽王时褒姒所产之地。 长子名必达,他二人当日与钟生同窗,都是广先生的门人。 多必达与钟生又是乡榜同年。 次子必进在庠。 这多谊少年的时候有一个窗友,名字叫做王恩。 幼无父母,与兄嫂同居。 兄嫂待之如奴隶,鹑衣百结,终日枵腹,以草带束腰,忍饥以度。 他兄嫂只当不曾看见,他那令嫂比苏季子不为炊之嫂,汉高祖的戛羹嫂,还利害几分。 那王恩苦在心头,无门可诉,他虽二十多岁,是一个书呆,只知道捏着个书本,一日苍蝇之声不绝,哼哼的念。 轩辕弥明古鼎联句中有两句,正是他的行乐图,道是: 常于蚯蚓窍,时作苍蝇声。 他除此以外,别无一能,拿轻不得,负重更不得。 他每每要赌气出来,不但无置之地,且无糊口之方。 别人穷无立锥之地,他真穷得连锥也无。 当日有一个笑话,正合著他: 一个人无处谋生,专与丧家做陪堂。 一日,他家出殡,他抚棺痛哭,道:你的尸灵倒有处去了,我的这尸灵放在那里。 正是这王恩之谓了。 一日,他嫂子生辰,他娘家送了些鱼肉酒面之类来给女儿,他烹庖了,留着夫妻同享。 但碍着小叔,要给他些吃,心中又舍不得,不给他些,又觉不好意思。 【还算面皮薄,要在今日,大多好意思者甚多。】 遂忍不住发话道:'当日公婆又不曾留下半点家俬,今年二十多岁的后生,不想些营运,只啃哥哥嫂子,脸弹子也不害羞么? 成日牙疼似的捏着个书本子,哼也哼得出饭来吃么? 要等你哼出个举人进士来,哥嫂也好累死了,亏自己也过得去。' 嘴里说着,将瓢儿碗儿摔得一片声响。 王恩一腔忿气,走到多家来,多谊见他满面怒容,两眉如锁,心中像有万千为难的事一般。 多谊问道:'我看兄像是有甚么不悦之事么?' 王恩长叹了一声,忍着泪,不能答,多谊道:'我与兄自幼同窗,所谓侵颈之交,有事何妨为我言之,古押衙云,老夫一片有心人也,弟虽非押衙之比,然亦有心人也,或可为兄助一臂之力,也不可知。' 王恩不得已,将他兄嫂恶薄的话说了,复堕泪道:'今日投身无地,欲住不可,是以悲耳。' 多谊激出一腔义气来,道:'世情嚣薄,手足之谊何至于此,罢,兄既无处栖身,若不见弃,就在我小斋来住着,但恐家常日食不堪,兄若不责,弟还可以供给,就是几件冬夏衣服,弟也还力有可为,兄意若何?' 王恩道:'承兄雅爱,弟铭刻五衷,但岁月甚长,如何敢常在府上叨扰。' 多谊道:'朋友乃五伦之一,近来人情恶薄,将朋友一道几几废尽,弟每每痛恨,我与兄多年友谊,犹如手足了,何必还做客套话,【不愧名多谊。】 不妨今日就来,弟扫榻以候。' 王恩见他义气侠肠,感之不置,说道:'既承兄见爱,弟还有几本残书取来。' 遂起身别去,少刻来了,卷了一床破被,捆了一束烂书,背负而来。 到多家书房住下,他竟毫不务外,终日对著书本咿喔。 多谊喜道:'他有这一番苦志,将来必有可成,安心要培植他成人。' 先替他换了一身衣服,又做了被褥与他,数月之后,多谊向他道:'弟痴长吾兄三岁,大小女今已八龄,古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兄今已二十外了,婚姻一事,亦不可缓。' 王恩道:'弟之此身,当日不知飘泊何所,蒙兄收留,已出望外,今在此得衣食丰足,可以读书,就是万幸了,何敢复何奢望,想及婚姻一事,托兄福庇,异日若稍有寸进,再做商议罢了。' 多谊也就不做声,却暗暗叫人打听,替他寻亲事,说成了一个老童生家的女儿,整二十岁。 到了下定之日,才对王恩说知,王恩感恩不尽,道:'兄如此爱弟,虽是兄一片热肠,但使弟何以克当?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愿终身效衔结以报耳。' 多谊笑道:'丈夫处在世间,于陌路之人施恩,犹不望报,何况你我朋友之间,些须微情,怎么讲报答的话? 兄不但轻弟,亦自轻了。' 王恩不敢复言,唯心中感愧而已。 多谊就将书室收拾,做了他的洞房,到了吉期,娶过门来,一应供给,皆出自多谊,是不用说的了,后氏时常请薄氏到后边吃茶饭,闲谈说笑,如嫡亲妯娌一般的。 那薄氏心地聪明,齿牙伶俐,【世间聪明伶俐人无有不薄,倒是老实人还有些厚道。】 二人着实相投。 那年王恩进了学,多谊甚喜,以为不枉收留他一场。 蓝衫酒礼并送学师之费,皆是多谊拿出。 次年多谊生了一子,就是多必达了。 王恩之妻薄氏同月产了个女儿。 时光迅速,日月如流,不觉就是五个年头。 那日多谊同王恩正坐着闲话,见那两个孩子从里边出来,相携着顽笑,如亲兄妹相似,多谊欢喜得了不得,笑说道:'我同兄真算得异姓骨肉了,我看这两个孩子也如同兄妹,我同兄何不做个先朋友而后亲家,把两个孩子配成夫妇,兄意若何?' 王恩受了他的无限恩德,三口在他家穿吃数年,门槛都踢豁了,毫无闲言,连妻子都是他替娶的,何况要他的女儿做媳妇,可有不肯之理? 他每常就想扳这门亲,好图久远,因自己还靠着他家,自鄙寒贱,不敢启齿。 【有此数语,彼后日负心,愈觉可恨也。】 今听见说这话,满脸是笑,说道:'承兄不弃,小女得配令郎,真得所天了,但弟不敢仰扳耳。' 多谊见他喜允,进来对后氏说知,后氏道:'我也久有此意,如此甚好!'王恩就告诉薄氏,薄氏巴不能够,连声怂恿。 过了两日,多谊选了个好日期,备了两席酒,先送了几件头面,两套小衣服与媳妇,做小定。 然后请王恩吃喜酒,请了女婿陈仁美,外甥梅根来相陪,做个媒人的意思。 【后来始终成全,陈仁美之大力,所以名成人美也。】 内里请薄氏,后氏母女二人陪他,一家甚是欢喜,自不用说。 过后,他男女四个亲家愈加亲热。 多谊同王恩走了几科,总不得中,到了天启甲子科,他二人同女婿陈仁美同进场去,不意放榜之日,王恩同陈仁美都中了,多谊反落孙山之外。 多谊虽然未中,见女婿中了,还在次,见王恩中了,倒欢喜得比自己中了还胜。 他女儿去年嫁到陈家,女婿中的这一日又添了个外孙,真是喜事重重。 次年,王恩上京会试,路费家人皆是多谊预备,托女婿与他同往。 一路到京会场,又同中了进士,王恩殿在二甲,选入庶吉士。 报到家中,多谊那喜真快乐不过,也不是喜亲家连捷,图他的荣耀,喜的是王恩一个无归的人,成就他妻子功名,不负当初一片热心。 次年,王恩给假回来祭祖,仍在多家住着。 拜谢多谊夫妇,感恩戴德的话说了无限,口口声声念之不置。 他此时是荣归了,从不上门的亲戚不知从何而来,一日来来往往拜贺不绝,连他那无情兄嫂,虽然不曾像苏秦的兄嫂侧目而视,蛇行匍匐的样子,也老着脸重新来亲热,做了许多丑态。 一应贺客来往,都是多谊替他应酬,限期将满,要回京去。 多谊劝他带了家眷同往,此时他女儿十三岁了,生得十分标致,多谊夫妇疼爱他无比,恐王恩路费不敷,又送了些盘缠,多谊后氏同他夫妇同居了十数载,一旦言别,心中戚戚然,恋恋难舍。 那王恩薄氏毫无留恋之情,欢然而去。 【忘恩薄情已见一斑。】 王恩到了京中,那时正是魏珰秉政,他的头一个干儿就是大学士魏广微。 王恩初进,不敢投见魏忠贤,就拜在魏广微门下走动。 那魏广微有了这样个赛皇帝的太监老子,自己又做了首相,声势无双,富贵已极,是《浣纱记》夫差打围上说的,富贵已极,不图欢乐待何时,他就是这个意思了。 别无他想,只要寻些美女到家中来取乐,差人四处访求。 王恩听得这信,打动了他一个富贵的妄念。 同薄氏商议道:'我如今名虽做官,一个翰林院庶吉士,是人说的写大字拜帖的穷鬼,巴到那一日才有升转,我想走一个捷径。 这魏中堂他因做了魏上公的干儿,不过一两年间,就做到阁下。 我官卑贱小,不敢望到魏上公跟前,做他的义子干孙,如今在魏中堂的门下,若得了他欢心,甚么一日三迁的事怕不得。 他如今发狠,在边外寻美女,我家女儿虽算不得十分绝色,也还算个十全的容貌,虽才交十四岁,已长成大人规模,我想献了与他,不愁他不欢喜。 果然中了意,我这官,眼见得腾腾的就起去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挺着胸脯,满地走道:【好形容。】 '那时就是琵琶记上的曲子了,唱道: 身穿着紫罗兰,腰系着黄金带,皂朝靴在脚下踹,五花头踏马前排。 请教那时岂不体而面乎? 你也就是响当当的一位夫人了。 珠其头而缎其体,凤其冠而霞其帔,黄其伞而四其轿,呼其奴而使其婢。' 【则天朝有个四其御史,他今是个八其翰林。】 摇摆着道:'何等威武。' 又把脚跌了两跌道:【描写丑态甚趣。】 '但可恨许过了多家,当日受他厚情,扰他多年,又替我娶你,这个恩情忘不过去,二来女儿年幼,魏中堂五十多岁了。 怕不相配,恐女儿不愿,你的意思怎么说?' 薄氏道:'人说黑心人才有马骑,如今世上不忘恩负义的,能有几个。 古语说,大恩不报,何况于小惠。 你当日在他家,我是见的,每日不过是粗茶淡饭,没有见他弄甚么三牲五鼎的供养。 你娶我的时候,不过是几根簪棒,套把衣服,所费有限。 我在他家多年,那一年不帮他做些针指,他女儿出嫁,我帮着做了多少生活。 【没良心人大都如此。 受人大德,一扫帚扫得干干净净。 自己稍有小惠到人,便念念不忘。】 你中举人进士,虽费了他几个钱,一来是你的命好,二来是他要做疏财仗义的好汉,也是他自己要博好名,岂单是好心为你。 至于女儿许他家,也不过是一时儿戏的话,又不曾大酒大礼的行下,痴痴的守着这个名做甚么,等女儿到了魏家,你写个信带与多家去,只说女儿死了更隐密。 他往那里去查帐,就算着那知道我女儿与了魏家,他可敢到魏家去哼一哼么? 我们有魏府做了靠山,料道也不怕他。 【心肠愈转愈恶,但人心如此如此,天理未然未然。】 我说的可是否? 若记怕魏阁老的年纪大,那甚么相干,他去做阁老的小,穿吃不了,不强似嫁那秀才家的少年儿子么? 况且我们养他一场,拿他替娘老出些力,也不为过,就是他不愿,且瞒着他,送到了那样人家去,还怕他跳到那里? 且顾了我夫妻眼下着,也顾不得他了,你不要呆,趁早去行,我做父母的且博一场富贵,也不枉生他一场,不然,着这清淡衙门,活活的熬死人呢。' 王恩听了薄氏这些话,笑逐颜开,不住点头道:'说得妙,有智妇人胜似读书男子,好见识,好见识。' 次早,到了魏广微私宅门口伺候。 等到将午,饿得腰酸腹痛,在管门的人跟前陪了多少小心笑面,再四相求,才得禀了。 魏广微在书房中,传了进去,见了礼,魏广微叫他坐下,他做了许多谄媚的样子,说了无限奉承,才说道:'生蒙师相夫子收禄,天恩无以为报,门生有个亲生幼女,不敢称为美丽,也还可寓目。 愚夫妇意欲送到老师相府中为婢妾,不识台意可肯俯纳? 不敢造次,门生先来上达。' 魏广微大喜道:'既是贤契闺秀,我怎么好立为小星。' 王恩深深一恭道:'此不过门生仰报老师相天恩之万一,若能小女得先得充下陈,留备驱使,不但小女之万幸,亦门生愚夫妇之万幸了。' 魏广微道:'你有这样好情,我亦当有厚报,既承你雅意,今晚就可过来,更妙。' 王恩道:'小女在家穿戴着,不过荆布,如何送得到府中来,既蒙老师相不弃,还须俟一二日,制些须衣饰,才可送上。' 魏广微笑道:'这有何难。' 问了他女儿身材高矮,遂吩咐小厮,传了进去,要了一匣子金珠首饰,数套衣服。 【是个宰相家行事。】 一个猩红毡包装着,拿了出来。 魏广微命交与王恩家人拿着。 王恩辞了回家,忙叫薄氏将女儿香汤沐浴彻底,换了衣服,也不回答,收拾完了,日色将暮,一乘轿子,王恩亲自送到魏府。 传禀进去,许多丫环仆妇出来,簇拥而入,王恩归去了。 魏广微见好个女子,年又甚少,十分心爱,当晚就宠幸了。 那女子知他自幼许了多家,今日忽然被父母送到这里来,被这个五旬多的苍髯老汉同他比翼鹣鹣,鸾颠凤倒起来,心虽暗恨,说不出口。 那王恩以为女儿这一去,虽不能像董卓之于蔡邑,一日三迁,大约不过一二月之中,定然高转。 不想过了数日,便是冬至,天启重騃愚昧,自己不去郊天。 魏广微是首相,遣他代祭,他半夜就到天坛祭了回来。 又朝贺礼毕,他将望六的人,连日幸王恩的乃爱,享那又小又嫩的美物丧过了些,又辛苦了半夜。 一早晨神疲力倦,要到他令尊魏珰处叩贺,因身子怕动,恐这一去,留赐酒饭,未必就得回来。 况且父子之间,自有怜惜儿子的,那里就肯责善,且回家歇息歇息再去。 不意魏忠贤朝贺回府,阖朝大小文武干儿门下厮养都来叩贺,惟独长子魏广微不到,他那里知道是被新得的小媳妇弄瘫了。 只疑他目中无父,大怒骂道:'这狗弟子孩儿,你是个甚么黄黄子,咱抬举你这个宰相,也就算咱的大恩了。 你今日竟公然连我老子都不来磕,岂不是虚设的了。' 叫过小儿子锦衣卫田尔耕来,吩咐道:'魏广微这狗攮的弟子孩儿,连咱老子都不来磕,好大胆子,你去把他即刻逐出都门,不许容情迟缓迁延片刻。 快快的去了,来回咱的话。' 那田尔耕奉了恩父的怒命,那里还顾得长兄的私情,亲带了许多官旗校尉到他家驱逐。 魏广微吃了些人参汤,正在暂歇,听了这信,魂飞魄丧。 这田尔耕素常谄事魏广微,奴颜婢膝,要一奉十,放一个屁他也是要钦此钦遵的,二人极其亲厚。 魏广微此时恳他稍缓须臾,要去面见魏忠贤哀求,或可挽回。 田尔耕不但不准,且放下脸来,道:'上公待你的恩典也算极厚了,你今日竟公然藐视他,冬节都不去叩贺,不加罪于你就是万幸了,趁早走路是你的造化,我怎敢徇你的私情。 违了上公的严旨,况你目中无父,我又焉得有兄,亏你还读过几日书,从井救人的事也有的么? 【写小人反面无情,面孔口角如见。】 快快的走,不要讨我个大没趣。' 魏广微见他这样子,大非往昔,料道求他也没用,况且又恐那没卵袋的假老了,比不得有膫子的真老子,还有些天性之恩,或再触了他的怒,连性命还不能保,只得带领家小踉跄而去。 及至王恩得了这信,连忙赶了去,要看看女儿,他已经去了,只得忍泪回来。 父女连别也不能一别,生生的离散了,那时人人都去拜魏忠贤做老子。 也有一个笑话儿道: 一个拜在他门下做了个干儿,欣欣自得。 有一个朋友戏他道:'你拜魏上公做老子,倒也罢了,不怕难为了令堂些。' 那人沉吟了一会,道:'他是没有卵袋,家母还不曾吃甚么亏。 却说王恩见把魏中堂顷刻逐去,把一座泰山化成一泓秋水,悔恨无及。 一级不曾升,半文不曾见,把个娇娇滴滴的女儿白白送去,垂首丧气,惟有咂嘴咨嗟,顿足叹恨而已。 反被薄氏骂了数日,说他见事不确,如何就行。 当日说得这魏阁老怎样尊贵,如何被一个太监老子就撵去了,带累了他的女儿。 王恩也无言可答,只是哎哎叹气。 后来写了封书带与多谊,内中说女儿不幸于某月日身故,不能得终前盟,并许多谢他的鬼话。 多谊见了书,念与后氏听,夫妻着实悲叹,他倒不惜失此亲家,倒可惜失了个好媳妇,也就放过一边。 此时他女婿陈仁美与王恩同榜进士,等了两年,补了褒城县知县,已同女儿上任去了。 到了天启七年丁卯科,多必达同钟生那年中式,他已定了个荆贡生的女儿为媳,榜下成亲,两重喜事临门,又是一番热闹。 那年八月内天启驾崩,崇祯以皇弟信王嗣位,就是魏珰的贤郎杨维恒攻击他起,举朝纷纷参劾,逆珰事败,附逆诸人尽皆问罪,魏广微虽系逆珰干儿,后革职逐去,先亲后疏,姑从轻议。 比傅应星等减罪一等,家俬籍没入官,阖家男妇发陕西庆阳府充军,王恩的令爱不消说是跟着去了,王恩是魏广微姻党,株连革职回籍,他夫妻一场妙算,富贵不曾到手先送掉一个女儿,后连功名误,虽是忘恩薄情之报,然而人自不如天算,奈何,奈何,他真是: 王郎妙计高天下,陪了娇儿又折官。 多谊在家闻这信,向后氏道:'王亲家别无子女,他与魏中堂是甚么亲家,如何就到连累革职的地位。' 后氏想一想道:'他前次寄信说他女儿死了,我常看那孩子,不像个短命的,我素常疑心,不曾出门,他做了官,恐嫌我们是秀才门弟,或者是把他女儿与了魏家了。' 多谊变色道:'岂有此理,你妇道家见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这样的事,禽兽之所不为; 【要知这样的事,禽兽所不为,偏是衣冠中人肯为。】 他一个读书的人,可肯做这无耻坏心的事。' 多必达在傍边说道:'如今的世情,这样事也是有的。 母亲这一想倒也不错。' 多谊道:'胡说,少年人也跟着这样乱讲,你母亲妇人之见罢了,你也曾读几行书,这话如何出之于口。' 次年,多必达上京会试,不第而归,那王恩夫妻已回来了,还是一个空囊,他做了一场官来家,女儿又送了人去,没有还来多家住的理,只得拼凑买了几间房子栖身,家中艰难之甚。 多谊虽见他女儿死了,念昔日交情,还时常资助他柴米盘费。 王恩见多家近来比当日更觉兴旺,女婿又中了举,娶了妻,一家和美。 想起女儿来,嫁了他家岂不好。 常同薄氏暗暗悔恨饮泣,见多谊还常常照顾,良心不死,又是那内愧。 多谊一日偶然同他闲叙,问他同魏家是甚么关系,竟到株连至此,他无言可答。 谓说:'当日承魏公垂青,时常到他府中,他有一个心爱的幼儿,认弟做义父,所以说是亲家,因此拖累了。' 多谊叹:'君子不可不择交,【辱翁曰:灯台不照己。】 兄也是大通明理的人,难道冰山泰山者看不出么? 那时逆珰上无君父,自不能久,这些依草附木者,又岂得长,原不该同他亲近,都是自错,怨不得人。 可惜十数载灯窗辛苦,功名犹在次,还落一个污辱之名,只好自恨罢了。' 多谊是个真心的人,就把他的假话信了实,那里知道魏广微是他令爱沾皮贴肉的亲家,还进内向后氏、多必达说知其故,道:'你们向日还疑他是那样坏人,我就知其决不然。' 那王恩夫妇要靠他家过日子,见了多必达夫妻,一口一个姑爷姑娘,假做亲热。 多必达听他两口子说他女儿之死千真万真,也就信为确然。 多必达幼年同他女儿亲如兄妹,又曾下过定,想念旧情,也时常来往。 过了两年,多谊接女婿来信,已经行取进京,升了山西太原府推官,舅子若上京会试,务必绕道任上一会,以慰数年久别。 多谊见女婿荣升,心中甚喜。 王恩知道这信,越发自恨,他两个是同年,那一个听天山命的,何等荣耀。 自己趋炎附势一场,弄得冰消瓦解,隐恨在心,说不出口。 且说那陈仁美行取之时,沿路州县拜往,馈送下程,好不热闹。 一日,到了庆阳店中住下,他偶然到店门口看看,见一个人来寻那店主,道:'我们夫人问你的回信怎么样了?' 店主道:'今日有位老爷下着,不得去讨信,明日才得去。' 那人道:'你做媒人图中用钱使,倒要我们两头跑。' 咕咕哝哝的去了。 陈仁美问店家是甚么事,店主道:'小人当着个官媒,隔壁这魏夫人是魏阁老的奶奶,充发到这里来的,魏老爷去年死了,家中穷了过不得,有几个小奶奶要卖给人做妾,托小人去卖,都卖完了,只剩了两个上好的,价钱大些,昨日有人要,叫小人今日去讨信,老爷驾到小店,不得闲去,才又着又来催。' 陈仁美道:'你可知道这两个小是那里人,可果然生得好,他也肯与人相看么?'  店主道:'小人都见过,生得真好,一个是北京人,一个是南京人。 这个南京的还不到二十岁,生得又强些,说他是好人家的闺女,他父亲还是个官儿呢。 他既要卖,可有个不与人相看的。' 陈仁美道:'既与人相,你把那个南京的带来我看看。' 遂走了进去向多氏说。 多氏道:'你要娶小,要那后婚老婆做甚么?'  陈仁美笑道:'我那里要他。 店主说他生得好得很,不过带来看看。' 正说着,店主带了一个女子进来。 多氏一见,便觉眼熟,问他道:'你是南京那一府的人,你家姓甚么?' 他答道:'我姓王,就是应天府的人。' 多氏忽然想起他是王恩的女儿,他兄弟所定的媳妇了,这女子在他家长了十二三岁,终日相见,还替他梳头,教他做针指,如何不认得。 那女子别他时年幼,况在异乡,一时想不起,倒忘记了多氏。 又问了他一句,道:'你当日在南京谁家住来?' 答道:'在一个姓多的亲戚家住的。' 多氏听了这话,越发是他无疑,问道:'你如何到魏家的?'  那女子一腔气愤,多年郁结,遂将他父亲是官,他并不知道被他父母送到魏家,以至到此处来的话,详细说了。 落了几点泪,多氏也不再问,仍叫店主领回。 他夫妻商议道:'王恩这个没良心的畜生,受了我家多少恩惠,才得一步好处,便忘恩负义,献女豪门,还假说女儿死,来哄我父亲,我们如今把这女人买来,带了去,等我兄弟到京,竟与他做小,带他回家,看他父母有何脸面相见。' 定了主意,叫店主讲明价钱买了,次日起身,到了京中,后来升了太原司理。 故此写信回来,叫兄弟到他任上,也不说破其中缘故。 多必达中了甲戌进士,回家绕路到山西看姐夫姐姐。 到他任上相会了,饮酒接风,多氏道:'我替你寻了个小,等了这三四年你才来?' 多必达道:'虽是姐夫姐姐疼我,恐怕回去父亲嗔怪?'  陈仁美道:'不妨,又不是你自己寻的,是我同令姐的意思。 我细细写信禀知岳父,料道决无话说,但这女子原是魏中堂的小,不是女儿了。 因为生得好,我同令姐在陕西买了带来的。' 多必达正在少年,离家日久,见姐夫姐姐这样美情,又听说女子生得好,有何推辞,欣然领命。 多氏命收拾了间房子床帐,叫那女子洗沐,更了新衣以待。 这王氏一买来,以为是陈仁美要他做如夫人的了,数日总不见他说及,每日好食好衣养膳,不知何故。 今日听说是赠他舅爷,是新科少年进士,心中暗喜,到晚上见多必达进房,好一个齐整少年,越发相爱。 多必达见他生得果好,也甚快乐,但是觉像在那里见过一般,十分面熟,再想不起。 二人上床,春风一度之后,多必达盘问他的家世,他哀肠细告,方知是王恩的令爱。 多必达大诧道:'怪得我觉面熟,原来是你。' 也把自家姓氏前后的事说了。 王氏羞愧无地,多必达推枕穿衣而起,叫人请了姐夫姐姐来,说道:'这女子原来是王恩的女儿?' 他姐姐笑道:'我当日一见,就认得他,我故此买了来,安心叫你带回去。 叫他父母看看,羞一羞这忘恩的小人,看他有甚么脸面见乡党亲友,不然我替你买个妾做甚么呢?' 多必达道:'他父母如此无良,我怎肯要这女子?' 陈仁美道:'一来时令姐就问过,是他父母瞒着把他送到家,他还不知,及到了那里,欲回已是不能,这也还怪他不得。 你如今为妻则不可,做妾却不妨,不但羞辱他父母,正可出你之气。' 多必达想了想:'甚是有理。' 留做了小星,见彼聪敏知事,倒也心喜。 住了几日,辞了回家。 到了家中,他拜过天地祖先,又拜过父母,然后叫王氏拜见,并见了荆氏。 多谊见儿子中了进士荣归,心中甚喜,见他娶了妾回来,大有几分不悦。 多必达将姐夫的书呈上,多谊看了,多必达又细说底里,多谊后氏不胜恨怒,道:'有这样没良心的人,真是人质兽行。 那禽兽听得你回来,清早就在外边坐着,不要放了他去。 再着众人去请他妻子来,当着众亲友,叫他父女相见,看他何以见人?' 遂差人去请薄氏,薄氏听说女婿中了,归到家。 【当日真女婿却弄成假女婿,如今虽似丈夫却算不得丈夫了。】 叫人来请,他来得也没有那样快,到了多家上房,有许多亲戚内眷都相见了,他见多谊夫妇怒容满面,不像每常相会亲热,又不敢问。 多谊见薄氏来了,叫人出动请王恩同众亲戚都进来,说道:'古人有还魂的事,我常不信,今日竟有一个女子死了数载,忽然又活转来,昨日我小儿在途中娶了他做妾,带了回来。 特请列位来见一见这异事。' 因对多必达道:'你叫了他女子来。' 倾刻来了,一进房门,王恩薄氏正在疑心要看这还魂的女子是怎个模样,不想是他的令爱,他夫妻羞得要死,掩面就跑。 被他女儿一把拉住,连哭带骂,数说了一番。 此时对着许多男亲女眷,他两口子比杀一刀还难过,挣脱跑了回去。 夫妻互相埋怨了一场,在城中无颜见人,躲了几日,将房子卖了,迁往远乡而去,后来竟不知下落,真是: 饶伊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这一件事传得人人皆知,无不唾骂王恩为小人。 【王恩固当可骂,或有王恩之类亦唾骂之,则不可也。 昔有一笑谈:众人共坐,不知谁放一屁,其臭不可闻。 众人指定一人笑骂之,其人大笑,众问其故。 彼曰:'我笑那放屁的也在那里笑我。' 】梅生那日也在表弟家,目观这事,今特来相告钟生。 钟生笑道:'令表姐丈处得他好,把这些负心小人,也叫他知此警愧。' 大笑而别。 且说自崇祯七八年来,山东河南连年蝗旱,又屡经流寇,生民涂炭,这些逃出命来的百姓,先还罗雀薰鼠救饥,后来连草根树皮都吃尽了,弄得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那困苦之状,真个伤心。 虽有几次恩旨赈济,但这些地方上的州县官,把那常平仓的米,久矣乾转入在他的囊中,仓内颗粒无存。 上司通同作弊,都素常知道。 奉了旨,不过行了文书,来叫赈济。 州县官正愁这米没处开销,见了这文,好生欢喜,也不过空回上一角文去,已经赈济了。 这叫做虚应故事,百姓耽了虚名,州县得了实利,饿得七死八活的穷民,何尝沾了一升半合的恩惠。 大小官员大家鬼混而已,谁人肯尽心尽力,为国为民。 这些百姓虽知朝廷这有样大恩,他们虚沾其惠,料想到上台处告也是没用,不过如水上打了一棒。 人说天高皇帝远,又谁肯到京中去告,穷的力不能去,富的又不肯去。 就有几个义愤些的要为穷民去出头,又想这个阍也是难叩的,事也便中止。 这些百姓站不住了,以为南京是个大去处,都奔了下来逃命,约有数万多人。 三停中沿途饿死了有一停,此时十月天气,这些穷百姓可还有甚么衣服,不过一衫,一裤而已。 有一件鱼网般破棉袍穿着,就算富足得很了,又冻死了有一停。 只有万余人口,厌厌待毙形状,人来得多了,又没处存身。 这一年,值南京也大旱,米价涌贵。 每常的料不过七八钱一石,一两就算贵了。 这年因湖广江西两省都遭流贼之害,也不甚收,地方官不许米粮出境,江南的米价就长到二两四五钱一石。 本地自给不暇,那里还有得舍与别人。 这万余人在街上哭喊叫化,惨不可言,日里既不得吃饱,夜间又无处栖身,就都蹲在各寺庙并人家门口过夜,身子单寒,无日不死许多。 地方上多官虽未必无救济之心,但不肯尽心去画一救济之术,都推聋装哑,竟做不知。 却说那童自大有一日有事出门,在街上走过,看见这些男妇携儿牵女,鹑衣百结,鸠形鹄面,都不似人形。 又听得人说他们栖身无地,乞食无门的这些苦楚。 他心下愀然凄惨,自己暗想道:'我家的富也算到极处了,我连年托天福庇田上大收,各房内现堆着许多稻子,我一家也吃不了这许多,我的银子也够了,又不犯着去卖,不如做个好事,舍了,救这万把饥民,也是一场义举。 况我前日梦见我家奶奶竟是一支大黑狐狸,那一位城隍爷说因我改过,神道保佑,暗化了他的凶心,不然我已死在他手里了。 如今他也竟贤慧起来,可见神道爷说得一点不差。 前次我虽摆了那几日戏酒,破费了些银子,不过只算得不吝啬了,还恐有人背地说我臭的。 我再要做了这件大事,一来报答了神恩,二来人不但不敢说我的臭,还要夸我香呢。 【自古及今,能流而博香名者,能有几人? 不意此老呆有此巨识。】 再者,我听得人说,人生在世,只要求妻财子禄寿五个字完全就好了。' 又道:'我的妻也有,妾也有,虽然丑些,人说丑是家中宝,他如今又不打我,又不骂我,又不管我,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这就尽够了。 我吃的有,穿的有,用的有,银子堆着的有,铺面佃房洲场田地样样都有,财字是不用说的了。 子字我有了一男一女,我如今人说一个儿子是险子,我若再做些好事,或者龙天保佑,再养两个,也不可知? 不然,只求这两个长命百岁,聪明伶俐些,人说好的不用多,一个抵十个,【他这一种知足的念头,便应享大福大寿。 较那贪无厌足者,何啻天渊。】 也就罢了。 禄字人说官高必险,我虽是个监生,人看银子的面子,谁不叫我声老爷,敬我几分。 俗语道,有钱的大十岁,无钱的小一轮,我看那没钱的穷官,还不如我体面,【穷官岂只于不如财主。 唐末司空图曾为相国,破后至于无食。 一日,途遇一银工,乃向在他门下者。 怜而邀至家,盛设款待。 司空图感而赠之以诗,末句云:悔不当初学冶银。 失时宰相求为银工而不得,况于穷官乎? 】也就罢了。 【多少读书人求进而不知止者,较此老呆心胸何如。】 这个寿字就保不定,要一死了,人说,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这个大家俬白白的撂下,一文也拿不去。 【更达,妙。】 我常听见人说,一个阴德十年寿,我若救活了万数多人的命,一百个人保我过一岁,一万个人可不保我活一百岁了,这岂不妙。' 【念头虽贪,以天绠人事论之,亦雅当然。】 想定了主意,欣欣自得。 他又算计道:'不要冒失,且再算算着,扯大带小,一个人一日半升米,一万多人一日要五六十担米,如今是十月起,到明年四月尽,才接得上新麦,那时就好了,方可歇得。 这七个月,一个月用一千五六百担,毛毛要一万一二千担米。 我家不知可有这些? 不要弄得有头没尾,就没趣了。 因叫了个管事的家人童可用来,道:【谚云:有了铜,救了穷。 这名字甚合拍。】 '你把各房堆的稻子帐查了来我看,算共有多少?'  童可用把帐取来一算,道:'这几年南乡江北各庄上收的稻子吃不着,总没有动,约有三万多担。' 他听了一算,三万多担做得一万五六千担米,心中大喜,道:'够了,够了。' 又想道:'这事不要对奶奶说,倘或他一时舍不得,可不把我这场好心打脱了,如今且瞒着他,过后他不知道就罢了,要知道了再说不迟。 舍了出去的难道还要得回来么?' 自己赞道:'我这个想头真正妙极。' 忽又算计道:'这万把人得多大地方才存得住,在那里煮饭与他们吃,这倒是件难事。' 想了半日,总想不出个道路来。 他道:'一人不如二人智,去请了钟兄同宦家二位哥来,再约了邬合,大家来商量个妙法。' 叫家人备下酒饭,又叫人去请他众人。 不一时,都来了,大家坐下,看那童自大满面喜色,【喜色,妙。 所谓诚心喜舍,不是屈意沽名,才是大英雄手段。】 笑嘻嘻的,都疑他有甚么喜事。 钟生先问道:'兄今日喜气洋洋,府上有甚喜事么?' 他笑道:'没有喜事,倒有一件破财的事,故请众位来,大家商议。' 众人道:'有甚么破财的事,但请见教?' 他遂把看见这些难民无食,意思要独力养活他们,因没这个大地方,想不出主意来,故请众位来计较。 二者我家没多人,还要借二位哥的管家相帮照看,众人听见他有这番好事,都赞扬道:'贤弟有这一番盛举,真是莫大阴功,我们共做善事。' 宦萼道:'贤弟既舍饭食,我盖几百间大席蓬与他们安身。 人人都是没有衣服的,我再舍万把件棉袍与他们救寒。' 贾文物道:'我虽不能如长兄贤弟这样巨富,也还薄有家俬,柴是我认,腌小菜盐酱我出。' 邬兄我供他家紫米盘费,托他在那里照管,只是没这地方,倒是难事,邬合道:'晚生愚见,万不得己,借各寺庙分开赈济罢。' 童自大道:'我也想来,人太多了,一座寺能容多少,庙中分得七零八落,那里有这些人手照看,做着日里吃饭罢了,夜间叫他们何处存身?'  钟生见他三人如此仗义,各有所任,思量了一会,便道:'弟自弃官归来,从未足至公门,于竭当道,三兄既有此美举,弟也说不得了,明早到魏国公府内去求,暂借教场中空地搭棚赈粥,以活众人,以朝廷之地救朝廷之民也,未必就为不可。 他如今理管京营,不得不先去求他,他若不肯,再往各上台处去讲,虽是弟破了戒,此乃公事,非为私情。 也还无妨。' 众人大喜,道:'妙极,事不宜迟,明日兄就去,倘说明白了,我们明日就要动手的。' 童自大吩咐拿酒肴来,众人有此高兴,都心中甚喜。 说说笑笑的共饮。 正饮之间,童自大道:'哎呀,几乎忘了?' 叫了童可用来,道:'你到各房。 叫他们连夜做米,陆续送来,不可迟误。' 童可用答应去了。 却说这新任应天府府尹,姓乐名为善,系原任北京礼部侍郎。 向日与辅臣杨嗣昌不合,告病回去。 崇祯素常知他是个好官,因与宰相参差,只得放了他去。 此时杨嗣昌以阁部督师在外,征讨流寇,他畏贼如虎,探听得贼在数百里之外,他便引兵趋避,任贼攻城屠杀,他只袖手旁观。 每日在营中叫军士们搓绳子,云预备困贼,众人无不匿笑。 张献忠攻破了几座城池,杀害了几位亲王,杨嗣昌畏避,总不敢领兵去救援,又恐陷藩伏法,只得在军中自尽了。 崇祯见杨嗣昌已死,又闻知南京荒歉时,起用了他,以侍郎卫管府尹事。 他到任才数日,见了这些流民,伤心惨目,要想救济,因人多了,不能遍及,就自己一人捐,谅不济事。 到任未几,又不知这些众官谁人可以同为善事,要劝地方上财主共助,这是强不得人的,必定要乐心行善者才可劝。 他想不出个妙策来,偶然想起,道:'我的门生钟情,他是本京人,必定知道这城中可有好善者。 除非请了他来商议,况他那样敢为的豪杰,胸襟自别有个主见,但我到任数日,他竟不来见我,这也古怪? 或者他不在城中住,也不可知?' 因叫了一个衙役来,问道:'有一个致仕回来的刑部员外姓钟,你们可知道这人在那里?' 衙役道:'不知可是上本参论太监,坏官回来的钟老爷?' 乐公道:'正是他。' 衙役道:'这是阖城闻名的,小的知道。' 乐公道:'你问礼房拿来我个侍生门帖去请他来,说我立等要会。' 那衙役应诺而出。 少顷,同了礼房书办进来,禀道:'这钟老爷做人孤介得很,他终日闭门在家,从不肯到各衙门当道拜往,人去拜他,他往往推病不出。 前任慕老爷也曾去拜过请过,他都辞有病不会,也竟不来会拜,只差人拿帖来谢罪,说病躯不能出门,慕老爷虽久慕他,始终竟不曾会着。 如今老爷差人去请他,大约也是不来的。' 【有此书办一禀,方见钟生之高。 闭门静坐,绝口不言当道事也。 故乐公到任数日,彼但知其姓而不问其名。 若钻头见缝,访闻新府尹姓名,忙忙求见,则是钻热灶门之滥乡绅行事,大非钟丽生之本色矣。】 乐公笑道:'只管叫衙役去请,你看他来不来?' 那书办不敢多言,将帖子付与衙役去了。 钟生正在童家吃酒,忽见家人忙忙拿了个名帖来递上道:'新任府尹乐老爷差衙役到家中,立请老爷去会,小的领了他来的。' 钟生接帖一看,见是乐为善,又惊又喜,道:'原来乐老师补了本处京兆,我竟不知。' 因对他众人道:'这乐府尹是弟会场座师,为人极忠直仁慈,他告病回去久了,昨日虽闻得小介们说新府姓乐,况他是侍郎,如何改调府尹,决想不到是他。 【有此一句,所以更不知其名也。】 弟因从不问当道的事,所以竟不知他的名字,竟不曾去拜见,他今来请,自然要去。' 又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一丝不谬,适见三兄发了这一段菩提心,今遇乐老师在此,弟去恳求他,转说借教场,他万无不肯之理,岂不强如我求别人。' 众人听说,也是欢喜,钟生忙叫人去买了个大红全柬来。 【妙,此物是童家所无者。】 写了,别了众人,便坐轿到了府尹衙门。 先烦巡捕官将门生帖投进,里面就差人出来请钟生进到后堂。 乐公见了,一把手拉住,笑道:'贤契闭门养高,连我也不来会一会?'  钟生挪正了坐儿,请他坐了拜见,乐公那里肯,钟生只得作了揖,跪下,道:'门生叩迟,万望海涵。' 乐公扶住,道:'贤契快些请起。' 钟生道:'门生向蒙老师培植之恩,毫无仰报,礼当一叩。 再者门生被放归来,惟闭户在家,所以老师荣任到此,门生竟不知道,叩迟,又当谢罪。' 乐公道:'贤契高尚,我学生尽知了。' 苦苦拉住,钟生只得立起作揖,师生坐了,彼此说了许多想慕的话,乐公道:'向年我学生告病回家之后,后来闻得贤契上谏监军一本,恨那时我已还乡,我若在朝,宁舍此一官一身,决不肯使贤契抱屈放归。' 钟生逊谢道:'蒙老恩师过爱,门生一片愚忱,恨不能挽回圣心为愧耳?' 乐公道:'贤契虽失此一官,直声动朝野,无不慕其忠义,羡其胆勇,为荣多矣。' 钟生又谦逊了几句,复道:'老恩师今日宪临此地,不但门生得觐慈颜,欣喜若狂,古所谓,一路福星,这些闾阎小民皆得蒙恩庇了。' 乐公惨然道:'我学生不才,本心终老林泉,不意荷蒙圣恩,改授此职,连日来见这些流来难民,竟无一策可救,赧愧之甚,真令我寝食不安,今日屈贤契到敞署来,一者久别,要想一会,以伸积愫。 二来仰仗贤契高明,为我筹一良策耳。' 钟生正要求他要转借地方,听了这话,满心暗喜,答道:'老恩师这一种爱民盛心,百姓闻知,定当感泣,老恩师不须过虑,门生与舍亲辈俱有成议了。' 遂将童自大捐米,宦萼搭蓬舍衣,贾文物助柴助菜等详说了。 道:'这三人俱是门生先好友而后亲戚,只因无地方可为,正在商议要将教场暂借数月。 门生正拟破戒到魏国公府中去恳求,尚不知他允与不允,今幸老师驾临,望祈鼎言,或易于为力。' 乐公大喜,道:'贤契一时之英杰,贵亲友定非凡品,他诸兄这一番为国为民的盛举,真令我辈汗颜,借教场这一件事,我力任之。' 钟生深深一恭,道:'老恩师爱民盛心,门生辈亦感激不尽,但这些穷民都冻饿久了,皆将就木的时候,还要求老恩师以速为妙。' 乐公道:'贤契辈倒如此热肠,我学生上蒙圣主之恩,下有地方之责,忝为民之父母,可还有稽缓之理。 本欲留贤契一饭,容日奉请罢。 我此刻就去拜魏国公,若说明了,明日就可举事。' 钟生大喜,就起身辞别出来,仍到童家,把上项事说了,众人道:'既如此,必定就有回信,我们大家坐坐等一等佳音?'  又浅盏更酌,不多时,门上人进来说道:'府尹差了个书办来见钟老爷。' 忙叫把酒肴撤开,然后叫那书办进来,钟生让他坐,他再三谦让不敢。 钟生道:'你我都是乡里,况你又是我老师差来的,敬其主以及其使,坐了好说话。' 他方把座儿挪在下边坐了,说道:'适才本官到魏国公处,把众位老爷的盛举说了,徐老爷也甚是欢喜。 道只管盖棚赈粥,特遣在下来奉复。 还说或有不周,他还约这些动爵老爷们捐俸帮助。' 钟生道:'烦兄回去多多致谢老师的鼎力,等我们诸事停妥了,同来叩谢。 若再会徐公,承他借地,就是盛情了。 一应事务都是他三位力行,捐俸一节,不必他盛心。' 那书办辞了去了。 钟生道:'事已明白,不必坐了,大家都去行事,就是明日起手,早行一刻,穷民早沾一刻之福。 三位兄行此好事,弟无可为助,我今晚写数百张报帖,明日黎明遣小价四处张贴,知会众人齐到教场,尽我之穷心而已。' 他三人道:'非兄借地,这一段好事还做不成,论起来,吾兄之功还在我们之上。' 钟生道:'那是乐老师与徐公之美意,与我何涉。' 众人道:'非兄鼎言,徐乐二公何以及此?' 大家散了回去。 天地间的事,只要有了钱财,何事不可为。 宦萼回去对他父亲说了,宦公也甚欢喜,他次早一面差人去买布棉花,雇了几百裁缝来做棉袄,一面雇了许多扎彩匠,买了许多毛竹杉篙庐席麻绳,运到教场,人众物齐,真是不日成之。 贾文物的盐酱小菜也运到,童自大各房的米,也有人挑的,也有驴驮的,陆续送到。 又运买带借数百口锅水缸并桶勺粗碗竹筷之类,无不齐备,就搭起灶来。 他三家约来了有三四十人,同邬合前来照看。 这些穷民闻得此信,都扶老摧幼,欢呼勇跃,蜂拥而来: 他一个个形容枯槁,尽鸠形鹄面之人。 衣敝履穿,俱鳏寡孤独之辈,老翁携带幼子,喘吁吁难向前行。 饿夫挽着病妻,气奄奄不能趋步。 妇女欢而男子喜,弱者后而强者先。 言语喧哗,尽喊大恩人救苦救难救余生。 颂声盈耳,齐祝众施主多福多寿多男子。 那难民中有些精壮的,就去帮着挑水烧火煮饭,邬合看着每人散了一个碗,一双筷。 贾文物又买了几千束草来,铺在蓬内地上,与他们睡觉。 不几日,宦萼抬了棉袄来,每人散了一件,这些人将冻饿要死的时候,忽然有吃又有穿,而且有住处,这个感恩诵德,更何用说,就是阖城的人,也无有一个不夸念他们的好处。 一日,那童自大忽然寻思道:'我的行事,可是人说的,茅山的灵官,照远不照近,外路来的难民固然该赈济,难道本乡本土鳏寡孤独那些穷人,是该饿着他的,在十三门,不论城里城外,拣了十三座宽阔寺庙,就托本寺庙当家的和尚道士,每日早晚,煮两担米的粥,与这些无依无靠的人吃。 每一处一月米六十担,柴六十挑,并小菜之类,都送了去。 也烦钟生写了许多报子,各处贴了。 他众人这好事,直到次年四月尽,新麦上来,天气暖了,这些人也有回乡的,也有去佣工的,大家才散了。 这乐府尹着实敬爱他们四人,都亲自拜望请酒,时常往来,不必多叙。 那童自大又送了钟生一百担米,钟生先不肯受,他再三不依,方领了,又分惠了梅生三十担,郝氏十担,童自大把这些穷亲戚,十担五担不等,都送了些,人人感激。 一日,他偶然在门口站着,只见一个乞丐跪倒,哀求施舍,童自大正要问他来历,忽见钟生同宦萼邬合到来,忙迎着拱手,钟生一眼看见那花子,叹说道:'这样一个精壮少年,何事不可为,为何走了这条道路?' 童自大道:'正是呢,弟方才正要问他缘故,因二兄驾到,未及细问。' 邬合道:'此人晚生知道,他父亲叫做卜通,做了半世先生,不但误人子弟,又且行止不端。 此人叫做卜之仕,又痴又俊傻。 好吃懒做,虽然是他自己不成人,也缘他亡父的遗孽。' 大家叹息了几声,童自大叫家人取了几文钱打发那花子去了。 你道卜之仕他随娘嫁了杨大,如何流落做乞丐,那水氏自嫁杨大之后,夜夜不肯放空,那杨大虽然是强壮之年,当日母上司偶然降临,还可竭力奉承,如今成了夫妇,日间辛苦抬轿,夜里当了差,劳碌催科抚字一齐督并起来,如何支撑得住。 起先还勉强应酬,后来渐渐不能支应,竟挂冠而逃,只说外边有事,躲在码头上公房中去睡。 水氏明知其故,不胜痛恨,也曾变下脸来同他闹过几番,说道:'我是没饭吃,嫁到你家来吃饭的么? 还是图你的甚么好门第,嫁你做甚么来? 我整夜孤眠独宿,守了活寡,何不当日我守了死寡,还有个名节,你也自己摸摸良心,可过得去?'  杨大明知道他是因此道发怒,但自己是抬轿的,别无进益,一日不抬,便没米下锅。 先娶水氏来,是他收生着娃娃,生意盛行,所得之物除吃用之处,还有余积,故此那时可抬可不抬。 靠着老婆吃饭,少不得在被窝中要打勤劳。 近来水氏因向日人都称他卜奶奶,而今知他嫁了个轿夫,都改称他姥姥或称杨大嫂,他不服气,也不出去做生意了。 他既赌气不出门,只靠杨大抬轿度日。 日间费力,夜里又要费力,如何支持得来。 要去勉强应酬,自己性命要紧,况当初水氏色量尚未大开,自己尽力,也还可以供他个饱足。 自从经过又粗又长之后,杨大已考在三等,把满身精力使尽,要想拔置前列,亦不能够,如何有这些力量去对付他,只得装呆做痴而已。 把唐代宗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两句金言,做了护身符。 且当日未娶他时,偶然一偷,如同获了尤物; 既娶了来,终日如此,其味不过如此而已。 未娶他时,同他偷偷,以为他是多情不过的妇人; 及到了此时,又以他是个淫滥不堪的贱妇。 【说尽人情。】 索性躲在码头上不回。 水氏虽气恨胀满胸膛,却也无法可处。 忽然一日,有一个姓竹的来请他收生,水氏自己出去道:'我久不做这事了,你另请别人罢?' 那人道:'我知道奶奶不出门,但我家同奶奶还有些瓜葛,我家女人胎死在肚里,不知别人的手段好歹,不敢去请。 奶奶是久闻名的,故此我母亲打发来请。' 水氏道:'我同你家有甚么瓜葛,你姓甚么?'  那人道:'我姓竹,叫做竹美。 我母亲姓郝,当日原在钱家,我家大姑娘如今嫁在钟老爷家的,就是我母亲亲生的女儿。 是当日过世卜先生的学生,我母亲是后嫁我父亲的。' 水氏猛然想起,当年卜通在日,曾做笑话,常说他有个女学生钱贵,他娘相与了个姓竹的,混名叫做赛敖曹,阳物其大无比,后来没有妇人禁得他的,惟独这郝氏受得,大约就是他了。 又一句道:'你父亲可是混名叫赛敖曹的么?' 竹美笑道:'这是人混说的顽话。 奶奶怎得知道?' 水氏沉吟了一会,想道:'我家这没良心的忘八,绝情绝义,他既不顾我,我也另走走道路。 这赛敖曹的名虽说得怕人,我自己量着我的也还不小,我去看做缘法。 或者得尝尝是个甚么味儿,也不可知。' 遂笑吟吟的道:'我本是不出门的,既说起来是亲,【此时还算不得亲,今夜同竹思宽如此,过明日才是亲呢。】 只得去走走。' 竹美见他肯去,十分欢喜,他进去把头抿了抿,又把下身洗了洗,【替人家收生,先自己洗了下身,趣。】 腰里拽了块旧袖帕出来。 【真老在行。】 同竹美走着,问道:'请我替谁收生?'  竹美道:'就是我的女人,他怀着胎有七八个月了,这几日总也不动,肚子只往下堕着疼,我母亲遂想起奶奶来,故此着我来请。' 不多时,到了竹家,进去同郝氏厮见了,水氏看那财香面如蜡纸,愁眉苦脸,水氏摸了摸,急忙下手舞弄了半日,直到更阑,方才取下。 扶财香上了床,水氏洗了手,穿了衣服,郝氏要照看财香,对竹思宽道:'杨奶奶是好亲戚,劳动了半日半夜,乏倦了,夜深回不去,你就陪在东屋里坐坐,快看酒饭。' 竹思宽在堂屋里答应着,就请水氏到东屋里去。 到了房中,桌椅摆设停当,竹美点上大烛,竹思宽让他坐下,竹美就送酒菜来。 竹思宽忙斟了一杯,奉与水氏,道:'着实有劳奶奶,请用一杯,解解辛苦。' 水氏接过,彼此对饮,竹思宽道:'多蒙奶奶蒙情肯来,我一家感激不尽,容后报答罢。' 水氏道:'我久不出门了,因方才你家大官儿说起钟府上大姑娘来,他原是我前夫的学生,都是瓜葛,我才来了。' 竹思宽道:'我也知道奶奶不出门,是我老伴儿说你只说得明白,杨奶奶是极有情的人,再没有个不来的,果然奶奶肯下降,没有好东西款待,奶奶用一杯薄酒。' 水氏吃了几杯,合了《杨妃醉酒》曲子上的两句,道:'酒兴儿高,色兴儿渐渐起。' 想起他那大物来,人虽观面,不得相亲,领教领教。 淫心一动,两只眼饧瞪瞪的不转眼看着竹思宽。 竹思宽是油里的泥鳅,滑极了的老惯家,心中就猜了几分,遂笑说道:'奶奶当日在卜府上,卜先生是有名的人。 配了奶奶,也还不错。 近来嫁到杨家,未免屈了奶奶些,奶奶这样个人儿,夫人还做不过么,杨老大有福,怎么就得了奶奶?' 水氏绯红了脸,含愧笑道:'也因孩子小,没人支当门户,误听人言,到了他家。' 水氏触动了心事,恨了一声,道:'谁知是恁个没良心的人。' 竹思宽接口道:'难道他这不遂心么,真是得福不觉,要是个好人,得了奶奶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不知怎样疼爱呢?'  说着话,又让水氏吃了几杯,水氏这几杯浇肚,有些忍耐不住了,先勾一句道:'我当日听见先夫说,人称竹大爷的大名叫做赛敖曹,是怎么说?' 竹思宽已明白他来相就了,又见他有了几杯,眉目间骚态毕露,也就大胆笑说道:'奶奶不要见笑,我的这根贱具,实在要算个放样的,故此人起我这个混名,可惜他没福,空有这样出奇的物件,没有遇过妙人,要得遇着奶奶这样佳人儿,也不枉生他一场,当日长在杨老大身上,他可不就造化了。' 那水氏靠着椅子背,捂着嘴嘻嘻的笑。 竹思宽再让酒,水氏不吃了,叫竹美拿饭来,竹思宽道:'请你母亲来陪杨奶奶吃饭。' 竹美道:'母亲辛苦了几日,,刚才打发媳妇上床,他老人家在火厢里睡着了。' 竹思宽陪水氏吃了饭,茶嗽了口,又坐了一会,说道:'不堪的床铺,奶奶请歇息歇息罢,我老伴儿又乏困睡着了。' 笑道:'我要来奉陪,又恐奶奶不稀罕。' 水氏也笑道:'主人陪客,也是理当。' 竹思宽道:'先道了谢罢。' 笑嘻嘻带上门出去,在堂屋中支了个铺睡,水氏吹了灯上床。 乘着酒兴,脱了个精光睡下,想道:'他方才的口气,夜里定然进来。' 心中胡思乱想,翻来覆去。 —点困意俱无。 听见竹思宽问道:'竹美。 你睡了么?' 竹美答道:'睡了。' 就不见做声,又听得轻轻推得门响,心中喜道:'来了,来了,我假装睡着,等他上床,省多少客气。' 倒仰面假睡,两腿大开。 只见竹思宽爬上床来,轻轻揭开被,摸着他赤身仰卧,爬上身,摸着门,拿他那如驴之物,就想要往里顶,水氏此时文章已做到后股,少不得要收尾。 故做惊醒,假意去捂阴门,却是要去摸摸他有多大一个。 攥着他的龟头,一把握不过来,心下也吃一惊,道:'果然不谬'。 问道:'你做甚么?'  竹思宽低声道:'我来陪奶奶了。' 水氏道:'我好意来替你家救人,你倒这样,快些下去。' 竹思宽笑着将阳物乱顶,道:'我倒也罢了,奶奶可怜他那样急,赏他尝尝吧。' 水氏再要做作,被他戳得心口手三样都软了,做作不来,说道:'你这样大东西,是弄得进去的么?' 竹思宽道:'奶奶你放手,包你不妨。' 水氏将手一松,竹思宽搽了许多唾沫,然后再弄,顶了几下,头进得去,龟棱不得入。 水氏淫心火炽,也顾不得了,用手摸了摸自己,吐些唾,将龟棱四周搽了,两手把阴门捩得开开的,道:'你用力顶一下看。' 竹思宽狠狠一顶,水氏哎哟一声,莫时已入。 虽然狠了一下,尚不至十分痛苦,水氏阴中先已水出,此时越多,滑溜无碍,渐渐送入。 水氏觉得顶到心口之下深处,甚疼,拿手在腹外按时,像条硬棍在里边挺着,再摸他的阳物时,只剩二卵在外,心中固喜,但有些痛,说道:'我深处痛得很,你拔出些来,看捣通了心口。' 竹思宽笑道:'不妨事,难道穿胸国的人不过日子么?'  竹思宽也就拔出寸余,抽了一会,兴发如狂,顾不得他了,一送到根,尽力捣起来。 水氏虽然内中甚痛,见他高兴,不好拦阻。 只得任他冲突,往外一拔,扯得快活,便哼了一声; 向里一顶,到了疼处,便哎哟一声。 竹思宽得紧箍箍,又下下顶着软肉,心中甚乐,更觉兴豪。 弄了多时,外面已时三鼓,方才完了。 水氏虽丢了数次,却也疼了几千疼,只算得苦乐相伴,不能全美如意。 二人只歇息了一会,水氏捏弄着他的阳物,说道:'可恨太大,再短个寸把略细些,就是个宝贝了。' 竹思宽笑着将指头探到他的牝中,道:'何不说你的再略深些宽些呢。' 二人笑了一会,水氏道:'你生平除了你家奶奶,可还遇过对子么?' 思宽道:'当日还有一个姓昌的禁得,第三个就是算你了。' 水氏道:'我算不得十分对手,只好算七分罢了。' 竹思宽笑道:'怎么说你的水穴不如昌穴了。' 水氏笑着拧了他两下,说道:'你出去罢,恐一时睡着了,有人看见,不好意思。' 竹思宽道:'主人陪客,也怕人么?' 说着,也就笑着摸出去了。 水氏也乏倦了,睡到日出起来,摸摸阴门,肿虽消了些,内中反抽着小肚子疼。 少刻,郝氏过来,道了许多劳动简慢,称谢不已。 水氏刚梳洗完,就看上饭来,郝氏陪着劝了几杯酒,吃毕了饭,水氏要回去。 郝氏要盘子捧出二两一封谢资,两顶绉纱包头,两条大花布手巾,一块草纸,水氏只收了草纸。 【这是江南收生婆的规矩。】 余者再三不收,郝氏只管尽让,水氏只得又收了二条手巾,郝氏甚不过意。 水氏回家,养息了一日,下身才好些。 次早饭后,竹思宽押着一架食盒,送了十二色水礼,一坛酒,亲自送来道谢。 水氏笑道:'一个至亲家,【至亲二字,此时用得当了。】 又多个这个心做甚么?'  竹思宽见左右没人,笑道:'前日劳动,我家没甚管待你,倒反扰你的美物,今日送这几色不堪的礼,将就遮遮羞罢。' 水氏瞅了他一眼,笑着收了,拿了几十文钱打发抬盒人去了,说道:'你请坐,我去烧茶来你吃。' 竹思宽一把搂住,道:'不敢劳动?'  捧过脸来亲了个嘴,道:'吃点甜唾沫当了茶罢。' 水氏笑着伸过舌头,咂了一会,水氏道:'我借花献佛,烫壶酒来请你。' 竹思宽搂他在怀,就伸手到裤中摸着牝户,道:'上嘴当茶,下嘴当了酒罢。' 水氏道:'还当酒呢,昨日疼了一日,今日才得好些,这个主人做不得。' 竹思宽道:'前夜是初弄,今日既好了,便没事,不要辜负了我的来意?'  水氏也觉好些,便有些高兴,说道:'等我关了门来,你到屋里床上去。' 他家是两间小房,外边一半做客位,一半做厨房,给卜之仕睡,里间做卧房,房后堆破烂东西。 水氏关了门进来。 竹思宽已上床脱光,水氏一眼看见他阳物竖在那里,上前一把攥住,吐舌道:'好像个小人国的和尚一般,前日夜里弄着还罢了,怎这样怕人子难看,亏我这里头怎竟容下了?' 竹思宽拉他上床,也脱光睡倒,用手将他两腿推得开开的,低头一看,好个肥物件,牝户大张,也笑着说着,前日夜里弄着还不觉,怎这样大张着个胡子嘴难看。' 水氏笑着说着打了他一下,道:'都是你撑的,还说呢。' 竹思宽对上了,往里送了两送。 水氏连声道:'疼呢,使不得,使不得,还着些唾沫润润。' 竹思宽道:'就是弄女孩子,也只头一回用些,那里有只管用的。' 又往里头送。 水氏道:'你不用,让我用。 你千万不要狠深了,留些在外头,里头疼得受不得。' 把唾沫用上许多,掼在阴门内。 竹思宽笑着把两腿揸开坐下,将水氏两足放在两傍,把他屁股抱起来挨着肚子,然后才顶了入去,送进了一个头,往外一拔,瓜答一声响,又一进,又一出,又响一声,不住的如此。 水氏见他屁股一进,忙将屁股往上一迎,他又拔出,总不深入。 水氏急得说道:'你这叫做甚么顽法? ' 竹思宽道:'又说弄进去疼。' 水氏道:'不过叫你留些在外头,难道只叫你弄进这一点子去么?'  竹思宽也不理他,抽着,且听那响声,看那一出一进之势,龟头大了,将他阴门塞紧,并无一隙,往里一顶,连那两一长心子都带了进去,向外一拔,那长心子吐了出来,如两个蝙蝠翅一般翻覆有趣。 水氏淫兴大动,忍耐不得了,哀求:'好亲亲,不要弄急我了,快些弄弄罢。' 竹思宽道:'我也巴不得要弄,怕你疼呢。' 水氏骂道:'刻薄鬼,我知道你是要全弄进去,说不得我忍着些,凭你弄罢。' 竹思宽道:'你既知道,就好讲了。' 几送至根,竹思宽也兴浓了,这一上手就抽了有千数,把个水氏弄得张嘴瞪目,只呼得鼻孔哼哼的响,弄了多时,水氏将他的腰一把搂紧。 道:'罢了我了,我的哥哥,让我逼逼气。' 竹思宽也就慢了些,过了一会,重新哼起来道:'哎哟,我被你弄死了,抽得气不出来还罢了,里头像枪戳一般难受,你拔出些来,我歇歇着。' 竹思宽也依他拔出了些,浅浅慢送,抽了一会,兴又复起,一下尽根,大抽起来。 水氏道:'哎哟,受不得了,你浅着些。' 竹思宽一阵乱捣,捣得那水氏口里祖宗亲爹乱叫。 竹思宽见那样子,心中乐极,也就泄了,又往内顶了几下。 水氏哎了几声,然后他抽出来,水氏揉着肚子,哼哼道:'肠子断了,肠子断了。' 竹思宽一面穿着衣裳,笑道:'你当真还疼么,我当是你哄我的。' 水氏笑道:'活强盗,哄你呢,再要一会,实在要断了。' 竹思宽道:'好时候,怕有人来,我去罢,你不必起来,多谢你,改日再来望你。' 水氏道:'你空去了,回去多谢奶奶。' 竹思宽笑道:'我倒没有空,此时你那里头倒空了。' 说着笑出去,开了门,反带上去了。 水氏疼得起不来,拉过被来盖着,哼声不绝。 这晚,杨大恰好回来走走,见了这些食物,问水氏是那里的。 水氏沉着脸,也不答他,他自觉没趣,到厨下同卜之仕煮肉煎鱼蒸馒头热酒,收拾停当,拿进来让水氏吃。 水氏也不答应,让之再三。 水氏道:'我不吃,你们吃去。' 杨大同卜之仕拿到外边来享用,杨大悄悄问卜之仕是甚么人送的? 卜之仕道:'我没在家,不知道。 前日有个人来请妈收生,昨日才回来,想是那家送来的谢礼。' 杨大听得水氏又出门做生意,又有好日子过了,心中暗喜,那知他是出去寻野食吃。 杨大吃了半酣,思量道:'他既肯出去,这日子不愁过了,趁今日同他温温,后来好回来受用。' 晚间捱着不去,要同水氏睡。 水氏要是每常,也就笑纳了,此时被竹思宽弄得疼得要死,同他睡,可阻得他不弄,说道:'我不要你,你到大房里去睡。' 杨大陪着笑脸,要挨上床,水氏推推搡搡,决意不依,杨大以为嫌恨他,故不肯同卧,也气狠狠的去了。 水氏过了三四日才好些。 一日,暗想道:'老竹的那东西真算是一件奇物,可惜我不济,不是对手,要像这样弄一会痛一会,不是取乐,竟是寻苦吃了,已尝过这个辣味,再也不敢招惹他了。 我家这忘八心已死透,他不恋我,我还恋他怎么? 还是去寻那张三李四来,一来他们是同类,就时常往来,街上人看着不叉眼,他都是穷汉,我给他弄了,再破着我的私恩养着他,他再没有不尽力报答我的。 岂不强似填坏了这没良心的忘八。 但不知他两个可有老婆没有。' 又想道:'他就有老婆,也未必强似我,岂有不爱我的。' 主意拿定。 一日,杨大抬应考的秀才往句容去了。 水氏叫卜之仕去码头上约他二人来,支了卜之仕出去。 水氏已预备了酒肴,搬出来相待他两个。 他二人见水氏约来共饮,知他是要续前情,说道:'向日承奶奶美情,我两个睡梦中都是感激的,又蒙奶奶赏戒指,我们时刻带在身边,见了就感念不尽。 杨大哥是有福的人,奶奶就嫁了他,我们虽然知道奶奶嫁到这里,不敢走来亲近,今日蒙奶奶叫了来,这是我兄弟两个的造化到了。' 李四道:'杨大哥有福不会享,怎么奶奶在家,他倒躲了出去睡,要是我得了奶奶,拿棍撵我,一夜也舍不得离的,可怜我弟兄两个,巴一个丑老婆做伴儿也不能够,何况像奶奶这样的容貌,【谬奖。】 忍心离开?'  水氏听他说尚没妻子,心中暗喜。 张三接口道:'你我那里有这样的福,想得奶奶这等标致老婆,若是奶奶不忘旧情,容我们时常来亲近服事,就是造化了。' 水氏三杯落肚,淫兴方浓,笑说道:'我当日原爱你两个,只因同他相与久了,遂嫁了他。 谁知这忘八没良心,早知,嫁了你两个,何等不好? 如今悔也迟了。' 他两人道:'也不妨事,此后但是杨大哥不在家,得空就来服事奶奶,也不迟。' 张三向着李四道:'我们不要贪嘴,耽误了奶奶的正经事。' 水氏笑道:'你两个在这里怎么样的?'  李四道:'三哥,我们还是论年纪,你大似我,你先服事奶奶。 我去关门。' 李四关了门进来,见他二人脱得精光,就在椅子上干呢。 李四也忙脱了,就看他们弄了一会。 张三道:'老四,让你罢。' 李四等得冒火,阳物胀得如铁杵一般,忙上前插了进去,尽平生之力一阵乱捣,水氏不住叫道:'好心肝,好弄,不要轻了,就是这样的。' 李四一口气捣了有数百。 水氏口中先还声唤,张三看上兴来,说道:'该让让我了。' 李四也力乏,拔了出来,张三连忙着就弄,因见水氏先夸李四,他便腰中趱劲,往内直攘,那管撞肿了阴门,捣通了底子。 这水氏快活非常,说道:'好哥哥,不枉人自叫做铁棒槌。' 二人轮流弄了多时,水氏兴也足了,二人也泄了,方才穿衣别去。 他二人时常来看水氏。 会无不吃,吃无不弄,也来往了多半年,这两个精壮汉子弄得水氏虽南面为王乐也不过如此。 他年虽半百,骚淫比少年更甚,交媾一次,他那淫液真合了他的姓。 一日,水氏正同张三弄着,李四在傍候缺。 看了一会,阳物胀硬得受不得,向水氏道:'奶奶,蒙你这样大恩,我们是感激不尽的了,但是一个弄一个等,实在有些忍不得,你请看看我胀得这样青筋暴湛,眼子里涎长淌,急得要死,若奶奶再抬举,我们一个在前面服事,赏我在后面服事,尝尝奶奶的宝贝,真要我死也肯,要我的心肝煮汤吃,我要打个瞪儿,忘八也不如。' 水氏正弄得快活,闭着眼哼,听他说得苦恼,眼睁一看,果然阳物胀得多粗,又怜又爱,向张三道:'你下来侧楞着弄,让他从头来。' 张三就下来侧卧弄上了,李四欣喜非常,就往里顶,水氏忙道:'你慢慢的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他冒冒失失狠命的一下,已将送到了根。 水氏哎哟了几声,道:'这也比得前头么? 叫你慢些,还这样冒失,不怕捣断我肠子么?'  李四笑道:'我一时急了,粗卤了些,奶奶不要见怪。 才慢慢抽了一会,见水氏不啧声,知己相安,又奋力冲突。 水氏被他前后夹攻,弄得哼成一块。 弄了一会,又二人转换,弄了多时,方才兴止。 水氏自有了这二男妾,竟把杨大似有如无,相待甚是情淡。 【宠妾弃妻,原太薄情。】 杨大间或回来走走,水氏面上像刮得下霜来一般,恶言恶语相侵,并无一句好活,杨大赌气也不归家,心中也疑他有了外遇,又常见张三李四不在码头上,心里就猜了几分,暗喑留心打听,世上事可有瞒得人的,这些原委他都知道了。 他一个卤夫,不想当日自己如何淫人妻子,今见水氏偷汉,他便怒道:'这淫妇当日瞒着汉子偷我,今日又瞒我偷人,若撞到我手中,叫他白刀进去,红刀子出来,定然双双杀了,方泄我恨。' 他便留心伺察。 一日,冷眼见张三李四往他家里去,他便随后尾了来。 他三人正在房中取乐,不防杨大回来,见门关着,轻轻掇下,走了进去。 向窗洞内张时,【此窗初次卜之仕张他,二次李四张他,这一次是他自己张,便张出祸来了。】 三个都精光,张三坐在椅子上,将水氏抱在怀中,阳物自后插入后庭之内坐住,李四将水氏两腿夹在肋下,对面抽弄,前一推后一攮的乐。 听那水氏颤声道:'好哥哥,我要快活死了,我恨当初瞎了眼,嫁了这懒忘八,要早知他是这样,我嫁了你两个,岂不是下半世快乐。' 那杨大不由得怒气腾腾,恶向胆生,推门进来,跑到厨下去寻切菜刀。 那李四正弄着,猛听得脚步声,忙拔出,往外一看,见杨大一脸凶气,顾不得穿衣,往外飞跑。 杨大见他跑了,奔进来杀这两个。 张三见他来得势凶,自己性命要紧,那里还顾得水氏,将水氏挣着光屁股往杨大身上一掀,杨大劈面一刀斫着,张三就这空里,将杨大夹脸一掌,一个眼花,他也趁空跑了。 杨大拿刀赶出时,二人已不知去向,进来看那水氏,头颅脸鼻劈做两半,【这真是快活死了。】 已死了。 杨大正收拾水氏的细软私囊,要想逃走,不想卜之仕回来,见娘精光的杀在血泊里,吓得之仕跑到街上大叫道:'不好了,我爹把我妈杀了。' 众邻居听见杀人的事,都攒将拢来到他屋内。 杨大知走不成,只得将三人衣裤并行凶刀拿着,同到县中自首,将详细禀了官。 知县差典史带仵作相验,虽然衣裤有据,不曾杀得奸夫,难以开释,责十板收了监,拟了一个监候绞,把张三李四拿来,和奸只杖,以二男朋奸一妇,行同兽类,且因奸而毙二命,凡奸加一等,杖八十,徒三年。 申详上司,听候发落。 水氏尸骸发前夫之子领埋,定了案。 那杨大在监中,但合眼就见水氏赤条条赤淋淋的向他索命。 如狂如痴,混喊乱叫,不多几日,申文未下来,早已呜呼。 仵作拖出牢洞。 一个背夫偷汉,一个淫人凶杀,皆不得其死,足见这淫之一字,可不深戒哉。 卜之仕将他娘买棺埋葬了,水氏当日私蓄原不多,后来又不出门做生意,每日用度只有去无来,半年多买酒买肉供给两个奸夫,也就没了。 杨大一个轿夫,有何积蓄,房子是租的,所剩不过几件衣服家伙而已。 卜之仕百无一能,卖一件吃一件,坐食山崩,不久而流为乞丐。 再说钟生、宦萼、邬合在童自大家闲谈了一会,备酒饭款待了,抵暮方散,别了各自归家。 钟生到了上房坐下,恰值两个儿子钟文、钟武放了学,上来作揖。 钟生偶有所触,向钱贵道:'人家儿子不可不叫他各习一技,读书不成,急寻别路,庶可将来糊口,若因因循循,岂不误了后辈,我今日见一壮年乞丐,说起来,他父亲名叫卜通,做了半世先生,不能训子,一旦至此,岂不可叹。' 钱贵听了,颜色愀然,钟生道:'贤妻此是何故?' 钱贵叹道:'此人乃我先生之子也,我当日蒙先生训诂,今彼子流离至此,于心何安,故不觉戚戚然耳。' 钟生见他不忘旧师,着人寻了卜之仕来,不友不仆,养活了他数年。 —日,病绞肠沙而死。 此是卜通夫妇子女的结果,不复再叙。 再说童自大那日无事,在大门口站着闲望,只见一个和尚走到跟前。 打一了个问讯,道:'借问一声,这里有一位大善人童财主,可是此处。' 童自大仔细打一看时,好一个和尚,只见他: 双眉剑扫,两眼波横,腰跨戒刀,足穿芒履,身披七幅布偏衫。 手拄九环锡禅杖,虽非圆寂光中客,定是空门异样僧。 他龙眉大目,隆准丰颐,就像个泥塑的罗汉,挑着一个衣包,袖衣僧帽麻履腿绷,像是个远路来的行脚僧。 童自大道:'我就是童财主,却不是甚大善人。' 【人行大善,而自不以为善,方是真善。 未有些须之善,而洋洋以善人自居者,则小人哉,何善之有? 】那僧人笑道:'救了成万人之性命,不是大善人是甚么?'  童自大道:'那也算不得甚么善人,师傅,你寻我有甚么话说?' 那僧人道:'贫僧是河南少林寺来的,敝处连年饥荒,又遭流寇之难。 今岁五月间,有千余流贼想来掳掠敝寺,被我合寺僧行一阵连枷棍,尽行打死,只剩得数十人逃去。 余贼知道了,虽不敢到敝寺来,把左近一带人口屠戮,粮食作践一空。 我敝寺中僧人甚多,日食皆无,因前听见有乡亲们回去说道这里有一位姓童的大善人。 拾几万担米,现救这万余人性命。 贫僧是一位大知识大施主,故不远千里,特来募化,结一个善缘。' 童自大道:'既然如此,且请进去。' 此时正是腊月初间,天气甚寒,让他到书房内围炉坐下,问他道:'师傅,你要化我些甚么?'  那僧人道:'敝有五百余众僧行,斋粮不断,日只一食,要求老施主施一二百担粮与众僧度命,过此残冬。' 童自大道:'粮倒有,斋僧布施也是好事,只是你怎么拿了去?' 那僧人道:'施主若肯大发慈辈,贫僧再往别处募化水脚银两,雇船运去,到了敝省,那就好处了。' 童自大道:'众人饿着肚子等饭吃,还要等你东化西化,知道等到那一日才化到手?'  那僧人道:'贫僧巴不得此刻就回,如何得能够。' 童自大道:'一客不烦两主,我既要做好事,一个人情就做到底,是人说的,头都磕了,又舍不得一个揖,我如今送你五百担米,一百两银,全美了你罢。 省得又到别处去化,你如今拿这银子雇船装了去,可好么?'  那僧人快立起问讯谢道:'怎敢望施主布施这许多,贫僧来意指望化百十担就是大缘了。' 童自大道:'人的俗话说,斋僧不饱,不如活埋,你寺里人多,那一点子够做这甚么,你可有来的伙伴么? 你一个人怎么照料去,你这个水路打那里去?' 那僧人道:'雇船从长江入下河直到下梁。' 那到寺便不远了,再雇车运了去。' 童自大道:'这好。' 因问道:'师傅,你吃了饭没有? 要没吃,吃了饭去。' 僧人道:'若蒙施主见赐,贫僧就拜领。 但蒙厚赐多了,何敢叨扰。' 童自大道:'一餐便饭,何必作谦。' 因笑道:'我素常听见传说,你少林寺的师傅都吃荤酒,你可用么?'  那僧人也笑道:'贫僧荤蔬不拘,也不戒酒,但随施主之便。' 童自大吩咐家人拿饭来,他如今不像当日待邬合的一块冷豆腐几片臭碱鱼的那个局面,虽不十分丰盛,也就拿了四碗菜来,牵荤搭蔬,鱼肉,瓢儿菜,豆腐之类。 【先待邬合时写臭腌鱼冷豆腐者,笑其吝鄙也。 今写此四品者,谓彼虽不吝,不肯过于奢侈者,正所谓惜福之故,非笑其仍臭也。】 又叫取了一大壶酒来,他陪着和尚吃。 那僧人也不作谦,拿起一口一钟。 不一时,壶酒一罄,四碗菜也都吃了个八分。 童自大见他不足兴,又叫取了一壶酒来,吩咐家人道:'我看这师傅的食量好,这几碗菜不济事。 你快去街上买两只板鸭,一只金漆鹅,他河南人爱吃面食,把大馒头买几十个来。' 家人如飞而去,顷刻即来,童自大叫快拿了切去,那僧人笑道:'既蒙施主盛心,就是这样放着贫僧领罢。' 童自大道:'好,这样倒也托契。' 叫拿盘子装了,放在和尚跟前。 他道了一声多扰,腰间拔出戒刀,一面割做大肉,酒肉点心一齐大嚼,不多时,如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 童自大都看痴呆了,暗道:'这和尚不知饿了多少日子,就吃上这些东西。' 只见那和尚吃罢,把刀擦了插上,揩了手。 笑着道:'多谢施主,贫僧今日却得了一饱。' 童自大道:'师傅,你不要怪我说,你就吃上这些,不怕穿坏了肚子么?'  他笑道:'贫僧食量颇这才算得一个半饱,如何得穿着。' 童自大吃惊道:'这才算半饱,若要大饱,得多少吃?' 家人收拾器皿。 童自大命他叫了童可用来,道:'你到当铺里要一百两银子来,替掌柜的朝奉说,有当死了的绵直裰,查一件来送这师傅穿,我看他有些冷。' 那僧人道:'敢蒙施主如此错爱,小僧无可答报,唯有在诸佛菩萨座前,保佑施主发财发福,多子多孙罢。' 童自大道:'我也不求财了,【他人虽呆,但开口便是知足语,宜有大福。】 我只得一个儿子,再求生得一个,也就罢了,我不但要图多活几年,就是造化了。' 【人皆有些奢望,不独他为然。】 那僧人道:'施主这样积德,况且又是便家,多娶几个姬妾,自然子嗣就多了。' 童自大道:'不瞒师傅说,我的力量也有限,就有妇女,也没本事去打发他。' 【亦是知足语。】 是人说的笑话,不要为了一个子,先送掉了八父子呢。' 【多少明人未悟,而此呆翁悟之。】 那僧人道:'贫僧当日到处云游,曾在陕西遇见一个异人,是个羽士,传了我一种异术。 他再三嘱咐,不可轻传匪人,罪过不小。 贫僧出家人用不着,我见过多少人,没一个至诚君子,不敢妄传。 今遇施主这样盛德,我奉传了,不但多子,且可延寿。' 童自大听了,喜笑道:'好师傅,是甚么方法,你可告诉我?' 那僧人道:'施主可知道从来有采战种子的两个法子么?'  童自大摇着头道:'我活了三十多岁,从没有听见这里新闻。 采战两个字,不知是甚么话。 至于儿子,是两口子误打误撞遇巧弄出来的,拿个甚么种去种,这话荒唐。' 因大笑道:'我倒听见人说膫子是人种,难道切碎了塞在妇人那里头去种么?' 【好悟性。】  和尚道:'施主不知,等贫僧一件件分解与你听。 古人这两个方法是分做两途的,采战就不能种子,种子就不能采战,我的这个法则是可相并行的,所以说是异术,方为至宝。' 童自大道:'你一样样说与我听听,怎么叫做采战?' 僧人道:'男女交媾,男人的阳精就是身上的脑髓,人的头颅谓之髓海,临泄时,精由髓海而下走,夹脊至尾闾至肾而出。 所以通身快畅。 若作丧得多了,脑枯髓竭,所以人就身弱至病,久而久之,如油干灯灭,命便丧了。 若会了采战,不但自己的阳精不泄出去,反把妇人的阴精采了,吸在自己的身中来补养髓血,坎离既济,那身子自然一日一日的强壮起来。 身强髓满,自然就延寿了,所以叫做采战。' 童自大道:'这个法儿果然好,我倒听见人说,和尚偷老婆,不说不歇不泄,想就是会采战了?'  那和尚笑道:'这是人贬骂僧家的话,那里个个都会采战。' 童自大道:'我不知道,得罪得罪,你再说怎么叫做种子。' 僧人道:'妇人不怀孕,或是子宫冷,或是男子的精冷,我有一种药方,男女皆服,经行之次一交合,便可得子,男人的精脉壮而暖,就是种子。' 童自大听得津津有味,笑吟吟的道:'你先说采战不能种子,种子不能采战,是怎么说? 我到底不明白这话。' 僧人道:'种子是要自己的阳精泄了出去,采战是要把阴精吸了过来。 当日人有采战的法,过来只能采过来,不能吐出去。 若是把持不住,忽然一走,不但前功尽弃,还要丧命。 所以说采战不能种子,生子不能采战,我这个法是要采就采,要种就种,既可保养身子,却病延年,又可多得子嗣。 所以不肯轻授匪人。' 童自大道:'这样说起来,这个法儿果然奇妙。 但你先说这事有大罪过,这是人说你们的,做和尚的人偷老婆,自然有大罪过。 像我们在家人是家家干,个个干,有甚么罪,要入穴有罪,连人种都要绝了。' 那僧人笑道:'罪过不是说男女交媾的话,种子不妨,施主不知这采战利害多着哩。 男人的阳物十分大了,死夯也没用,十分小了,又不济事,要酌乎中,方才伶范。 这一采起来,那妇人快活到心窝里去,吸出来的阴精也是他的脑髓。 男人的快活,周身通泰,比泄出时更乐。 采战的妇人,二十岁以外,三十四五岁以内的方可,那老的小的都用不得。 小的精血未足,老的精血已衰,多致成疾,大捐阴功。 就是中年妇人,瘦怯的还行不得,要胖胖壮壮无病的方可。 若采过—次,要好好的将养七日,才得复原。 过了七日,又才采得,若次数多了,要身子虚弱,成痨病死的,就不死,也再不能生子,因他的精血枯了。 我说不敢妄传匪人者,恐他混逞淫毒,纵意乱弄起来,伤了妇人性命,这岂不是我传法的大罪过么? 说罪过,就是这个缘故,但这个法,除非像府上这样富足,才行得来,若是穷汉守着一个妻子,可干得这事么? 须得有十数个婢妾,才可供得过来,这里头还有一个不损阴德的妙法。 妇女们二十来岁寻了来,十年之内若生了子,就不用说了,那无子的,到三十岁上,就与他一夫一妻嫁了去,再换少年的,这个更没罪过。' 童自大道:'师傅说了这半日,我只好听听罢了,是做不来的。' 僧人道:'这是为何?' 童自大道:'一来我的奶奶未必肯容我娶小,【惧内者世不乏人,然而无不自悔。 童自大逢人便自陈,人则谓之愚呆,我却取其诚实。】 二来我的这件匪物不堪之甚,你方才说要酌乎中,我的这东西虽算不得六等考下下,是要算五等考下中的,如何做得?' 和尚笑道:'若恐夫人不容,这就没法,若说阳具太小,只算得五等,我自然会叫他大起来,超拔到二等上。 不然何以叫做术?' 童自大听了,欢喜非常,道:'既然有这妙法,师傅传了我,我重谢你,我若学会了,再慢慢的去求奶奶,师傅,这也要学多少日子?' 那和尚道:'也得三七工夫,才可完成。' 童自大道:'二十一日也不为多,只是你怎么等得。' 和尚道:'若施主果要传此,贫僧同来了五众,着师兄们先去,我在此传授了,以报施主盛情,然后再回。' 童自大喜极,此时银子衣服都拿来好一会了,童自大交付与他,便道:'我也不留师傅了,你同我这家人去到房内,兑五百担米的票子与你,你随早随晚打发他们起了身,到我家来住着罢。' 那僧人打问讯谢,童自大送他出门,和尚又谢,童自大也叮嘱他快来,僧人同着童可用去了。 过了两日,童自大正眼巴巴盼那和尚,忽家人来说,前日那和尚来了。 童自大欢喜的忙出来接着,吩咐家人快备酒饭,知道他食量好,都是膀蹄肥肉,大鹅壮鸡,点心米饭,又是几大壶玉兰陈酒,尽他受用了一饱。 然后问他道:'师傅要用甚么东西,你只管说。' 那和尚要笔砚。 童自大忙叫人在门口当铺里取了来,【文人拿着一支笔胡写乱画,不知作了多少孽。 他这样地主家连笔砚都没有,宜乎应享大福。】 开了一个药单,童自大道:'这件事我家人不在行,索性烦师傅买罢。' 叫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来,和尚笑道:'何须用许多,十分之一足矣。' 拿了两锭有五六两,起身出去了一会,买了许多药来。 晚间,童自大也出来同他在书房中睡,到临卧的时候,和尚取出一丸药来,叫童自大用无灰陈酒服下,然后睡觉,过了一会,童自大觉得浑身骨缝中都滚热得受用,下边的阳物也热胀得快活。 睡了一夜,次早,和尚叫煎了药草水,叫他薰洗阳物,搓扯个不歇,有一个时辰才止,又叫他用盐滚汤服了一丸药,每日早晚如此者七日,看那阳物具时,浑身青筋暴绽,色若羊肝,一个头些紫威威亮铮铮,形如染的鸡子,约有七寸来长,一虎零一指粗细。 童自大拿手捏着,左看右看,越看越得意,笑个不住。 和尚又到街上将前次打的一把小银刀取了来,到第八日早起,就不吃药了,替他用麻药把头搽上,过了一会,掐着都不知疼,用手心揉着,揉了多时,散了血脉。 然后用银刀将马口大大的割开,赶忙用灵药敷上,用绢帕包好。 先童自大还有些胆怯,到后来,见割得不但不痛,连血都没有,他才放了心。 僧人见他阳具已成,然后将采战的法传他。 如何采吸,如何运功,如何吐泄,童自大生平极蠢,此时竟聪明起来,就能领略。 和尚无事之时,修合种子丸药。 又过了七日,叫童自大将阳物打开看时,那刀疮盖儿也掉了,那马口就像一张小嘴一般。 【这才是樱桃小口。】 叫他运气试试,竟会一张一闭,把个童自大喜得倒在一张凉床上打着滚大笑,和尚道:'施主的大功已成八九了,还要学熟方妥,第一是吸来的阴精要会运动行到周身才妙,不然有一阻滞,恐生病毒,为害非小。' 又尽心教了七日,童自大也虚心领教,全然尽得其妙。 又把修合的种子丸药付与他,道:'可依方服之,自有效验,倘若妇人种了子,怀了孕,万不可再采,不但坠了胎,还恐伤了孕妇,定要等生产百日之后,然后才可采得的,紧记紧记。' 又叫取了半斤烧酒来,和尚叫他吸了看,倒在一个碗内,童自大取出阳物,一吸一吸,顷刻而尽。 和尚道:'施主法已学成,你虽是盛德人,不用我多嘱,切记着万不可伤损妇人,你寻小的,若要女儿,定是二十岁上下的,方若是少年寡妇,十七八岁也还不妨,七日之限万不可少。 倘若有十分肥壮妇人,年少身强,那样好鼎器,五日也还可,你原是要图益寿生子。 若纵欲伤人起来,反要损寿了,万万留心。' 【和尚可谓叮咛告诫。】 他满口应允。 那和尚要作辞回去,童自大忙道:'好师傅,【师傅加上一个好字,感之至也。】 离年不几日,你也赶不到家,何苦在路上过年,你过了元旦去罢?'  和尚道:'贫僧足力颇健,一日可行三百余里,此处到敝寺不过千余里,不用到除夕便到了家了。 前日众师兄去,我也要赶了去看看,多扰施主了。' 童自大见留不住,叫人捧出替他做的一身新棉衣服,一百两盘缠。 和尚道:'蒙施主厚赐多了,棉衣贫僧拜领,银子决不敢受。' 【而今世上那里去寻这不爱银子的和尚。】 童自大再三强着他,道:'师傅,承你这样好情,应该谢你的,况且是我的恩人,越发该谢,定要求求你收。' 那和尚见他话虽说得可知,却倒是一片实心。 便道:'施主既然这般谆谆下爱,贫僧够盘缠回去就罢了。' 遂伸手取过一封打开,拿了数两,别的定不肯要。 【前贾文物送道士百金而不受。 今童自大送和尚百金,先不受而后稍受,虽是遥遥一对,却是两样,仍系对而不对。 妙。】 童自大甚不过意,忙叫备酒饭,家人掇了上来,和尚吃罢,起身作别,将送他的衣服装入囊中,收拾完了,挑上肩头,道了数声多谢而去。 童自大满脸笑容,走进卧房,铁氏正在那里向火吃酒,见了,问道:'你这些日子,每晚在外边过夜,做些甚事? 我听见有一个会吃酒肉的和尚,【此奇话,那一个和尚不吃酒肉? 】在这里住着,你要与他做徒弟么,你如今为何这样欢喜?'  童自大也不答应,只有嘻嘻的笑,铁氏也好笑起来,道:'你不像疯了,问着话不说,只管笑甚么,你想是吃了笑菌子了?' 童自大笑着道:'我一些也不疯,奶奶,晚上怕你要疯呢。' 铁氏道:'我看你有些古怪,不要是当真疯了罢?'  那葵心、莲瓣看见主人公的光景有些可疑,钉钉的望着他。 只见童自大笑着把衣服搂起,裤子扯开,把阳具取出来,像八蛮献宝似的一手托着,向铁氏道:'奶奶,你看看这个宝贝,你可要喜欢疯了么?' 铁氏定睛一看,失惊道:'怎么肿成这么个样子了?'  他道:'你道是肿么,到晚上试试看。' 铁氏又见那马口不同往日,用手捩开一见大张着,笑道:'这是怎的了,好黄研子。' 童自大道:'说不尽这好处,等晚上试验了,再慢慢的告诉你。' 铁氏也欢喜得了不得,不忍释手,捏着细赏玩了一会。 若不因天气冷,大约也等不到晚上了。 也就不再问,同着他吃酒。 那葵心、莲瓣看了这个稀奇物件,要近前细细的赏鉴一番,又碍着主母在跟前,料道今夜轮不到他尝这新物,恨不得一口咬了下来,拿去取乐,心中又喜又急。 看看天晚,吃了晚饭,铁氏等不得了,就上床脱衣去睡。 童自大也要试新,忙也上来,将铁氏两腿分开,弄将进去,铁氏也还不觉其妙,童自大运用起来,那马口张开,在内中东咬一下,西啃一下,咬得他阴中痒痒酥酥,快活难当,只是格格的笑。 咬了多时,那铁氏搂得他紧紧的。 笑道:'我的里头要痒死了。' 鼻子内哼声不绝,牙齿咬得格支支的响,童自大见了他这个样子,更觉高兴,然后一下咬住内中花心,如小孩咂乳一般,一阵咂,把那铁氏乐得要死,浑身肥肉乱抖,就像发虐疾寒战的样势,连喉中声气也颤笃酥的,牙齿斗得乱响,不多时,只见他打了两个寒禁,喉咙格格响了两声,就身子动也不动,声也不啧,竟像瘫化了。 童自大觉得一股热气自尾闾穴直冒天庭,乐不可言,方知这个妙法果然奇妙。 这铁氏嫁了丈夫多年,何尝经过这一番乐境,虽有他粗而且长的角先生,那是个死物,不过只塞满了,挨皮擦肉,出进多番,也觉快活。 今日同着这大而且活的东西,怎不叫他受用得要死。 铁氏酥软了好一会,醒过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受用过,里头的那个乐处,说不出来的那种妙法,浑身竟像打骨缝里头去了些东西一样,遍身都松散了,这是谁教你的这个好方儿?' 童自大把和尚传的方法,并妇人要七日一轮,多则生病,这法还可以种子。 若多买些婢妾,可以延寿,都对他说了。 【只有胖壮妇人五日也可以行得这一句,瞒了不曾说。】 铁氏笑道:'既如此说,你买小老婆就讨一百个我也不管,只要你有本事去做,只做定了例子,但是七日你就来同我弄一回,你若再有本事,在我肚里种出个儿子来,就是十日我也等得。' 【世间妇人未有不巴儿子者。 看此忆起一事,也可谓之笑谈。 余友胡致还娶妻曾氏,将二十年,总不生育。 曾氏常向人道:'我也不望长命百岁的儿子,只求养下一个会叫一声妈妈,死了我也甘心,不枉我做妇人一生。】 童自大听了他这话,喜不可言。 次夜,又同他二位如夫人去试了一试。 把一朵葵花心几乎咬碎,把两片莲花瓣险些咂开。 乐得他两人次日还咧着大嘴,笑个不住。 童自大虽学会了这件妙术,几乎弄出一场大祸,若不亏乐府尹是个正人君子,纵不至于破产亡身,也要损一股大财。 这是甚么缘故? 童自大赈济流民的时候,内中有一个难民姓刘名弘,为人奸狡百出,负义忘恩。 【这八个字是病症,世人犯者甚多。】 却生得汉仗魁梧,口舌便利。 因他到处无情,以怨报德,受了人的恩惠眨眼便忘,还是小事。 有下石处,就想害那恩人。 因此人人切齿,为乡党所不容,人见他害人不曾害得,到处害了自己,众人起了他一个混名,叫做刘大傻。 他在席篷中吃了几日饱饭,穿上了宦公子舍的棉衣,饱暖了又想高飞,他心中自商道:'我的坏名,乡人皆知,将来就是回去,也无安身之地,这童百万是南京第一个富翁了,我何不投在他家看风使舵,或者还有个出产。' 定了主意,到来求见了童自大,再四哀求道:'小人已是将冻饿死的人了,蒙老爷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不愿还乡,情愿投在老爷府上,做个家奴,稍效犬马之劳,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报天恩万一。' 童自大是个诚实的人,见他说得如此恳切,也就留下,替他彻底做了一身衣服帽履之类。 他终日小心殷勤,真是一个滚盘珠,活动至极。 童自大家中的人,全是些算盘珠,拨拨动动的,从不曾见过这等活说人,心中着实相爱。 一日,向他说道:'我看你身材也好,又小心又勤谨,你在我家有甚么出路? 我改日看巧有好地方,举荐了你去想一个出身。' 刘弘忙叩头道:'这是老爷天恩,若蒙老爷提拔,小人得有寸进,粉骨碎身也不能报大恩了。' 童自大记在心里。 一日,乐府君子请钟生同宦贾童四人小叙,刘弘也跟了去,说话之间,童自大见乐公相待殷殷,甚是情笃,见刘弘在旁边,忽然想起他的事来,童自大向乐公道:'晚生有一事奉禀?'  乐公和颜悦色的道:'有甚么话,但请见教了。' 童自大因叫过刘弘来与乐公叩头,说道:'此人名叫刘弘,也是山东难民,他情愿到晚生舍下来服役,晚生见他小心殷勤,做事又能干,晚生一个庶民人家,恐误了他。 意思要送到老爷府中,求大老爷收留使用,若果然殷勤妥当,求大老爷提拔他,就是老爷的天恩了,不但他感恩,就是晚生也感恩不尽。' 乐公道:'兄既如此说,我岂不领命,明日叫他来,我留用就是了。' 童自大作揖道谢,抵暮回家,童自大取了五两银子与刘弘,道:'你在我家这些时,也没有甚么给你的,你一到乐老爷府中,那里就有钱使,这个你带去盘缠,你到衙门里,凡事要小心,不要说他府里的幕宾事事要周到,就是到府中的管家也要圆活,禁不得众人一欢喜,向主人一说你,就是造化了。' 刘弘叩首道:'老爷恩典,教导小人,小人敢不遵依? 小人若稍有好处,必图后报。' 童自大道:'我也不图你的报,但你投奔我一场,举荐你的个好处,我就完了一番心事。' 次日,又亲送到乐公署中,乐公收下,刘弘果然活泛至极,无处不周到。 乐公有一个幕宾,是江西人,姓李名舞,乐公与他宾主甚是相投,真是言听计从,这李相公也善伺乐公之意,他见乐公常夸童自大的好处,说他一个货殖中人,竟有此大英雄手段,救济若许流民,况宦贾二位,还是他鼓舞起来的豪举。 李相公也极力称扬,赞不绝口,这刘弘见李相公是乐公心腹,要图得他的欢心,强拿强做小献勤是不消说得,他身边有童自大给他的几两银子,时常买些新鲜果品,上样细点来孝敬,谁知这李相公腹虽甚通,性极爱小,受他些小惠,喜爱他了不得。 他府中还有一个大管家,姓郑,幼眇一目,人顺口都叫他郑瞎子,他做事伶透,也是乐公得用的人。 刘弘见他在乐公跟前说得话,诸事要仰仗他,遂买了一口猪,一缸酒,拜认他做娘舅。 刘弘诌说他母亲也是姓郑,那郑管家也是甚喜,时常叫他到家中吃酒吃饭。 李郑二人屡次在乐公面前说他的好处,乐公虽是个他两个的话,多因童自大面上,也格外抬举他,他站在高枝上了。 过了些时,就拿出那中山狼的心肠来了,想道:'童百万算南京有名的财主了,放着这样的肥主儿,何不在他身上想他一个道路。 我如今下一个毒计,同李相公郑舅舅商议,怂恿老爷拿他一个轮头,弄他一主大大的钱出来,奉承他众位,不但他们欢喜我,我至少也得一个小富,可以快乐下半世,不然替人家蹋门槛到那一日。' 他想定了主意,欣欣自得,向郑瞎子说道:'我蒙老爷抬举,舅舅照看,无恩可报,如今有一个主财是乐得吃的,手到就可擒来。 若弄到了手,老爷何止得一二十万,就是舅舅,三五万也是容易的。' 郑瞎子大惊大喜,道:'是那里有这样的好事,若果然老爷得了这大财,难道是好白了你么? 你且说是甚么事,是谁家?'  刘弘道:'就是童百万家,他近日养着个妖僧在家里,说是河南来的,藏在书房中传法,每日不知做些甚么? 近来流贼四处抢劫,他的党羽散在各处。 做奸细的甚多,舅发禀了老爷,只用把这妖僧拿来,做他是流贼差来的,约童百万里应外合,要想攻陷南京,就是他养活些流民,也是要图谋不轨,这一个罪名他的性命还保不住,何况家财。 他要想保得无事,三头几十万银子,怕他不拿出来么? 这事须开通了李相公同做方可,如今只算得三十万,老爷得二十万,那十万舅舅同李相公分用。 谅李相公再没有不在老爷面前尽力帮衬的,他不强似做几百年的主文相公么? 至于我,听凭老爷舅舅尊意,多寡给我些就罢,便不给我也罢,我原不报银子,【真谦,是满心想坑人害人弄钱,却违心满口说清廉话。 何世上此辈之多也? 】不过是我报老爷,【真义。】 同舅舅【真贤甥。】 李相公的恩,叫做个借花献佛。' 郑瞎子被他说得心热如火,忙同他去向李相公计较,李舞听得可分数万金,心中那喜里那还说得出来,暗想道:'《牡丹亭》传奇中陈最良道:要腰缠十万,除非是教学千年,方才贯满。 我辛苦做幕,背井离乡,抛妻撇子,在此不但终日忙忙碌碌,还要伺东君颜色,只得二百四十金一年,此一举得五万,做二十多年的幕才挣得来,何乐不为。 得此回家,也就算荣归了,做一个大富翁,何等受用。 他的这计策虽毒,就明知是假,何妨弄假成真,况他百万财翁,便拿出三十万来,只损了三分之一,在他不至于重伤,在我们便获了大济。' 遂满口应承,道:'这在我说,等老爷下来,你们大家在这里帮衬说说,自然可成。' 他甥舅二人也心中暗喜。 次日午间,公事毕了,乐公到书房中来,同李舞谈了些公务,李舞就将童自大藏妖僧的话上达,乐公惊道:'他果有此事,必定紧密的了,先生何以知之?'  郑管家在旁禀道:'是刘弘向小的说的,小的因是地方上的大事,关系非小,不得不向李相公说,禀知老爷。' 乐公又问刘弘,道:'要是个好和尚,何妨明公正气的,他两个成日关著书房门,在内中商议,不与人知道,不是想谋反是做甚么? 小的虽在他家一场,受过些须恩惠,今日蒙老爷天恩抬举,事情重大,关系着老爷,老爷有地方的责任,小的穿青衣抱黑柱,故不敢不说,恐负了老爷大恩。' 乐公大怒。 不便呵叱李舞,骂郑瞎子道:'童财主做了赈救难民这番好事,我几次要题请求个旌表,恐倒反玷了他的德行,【乐公此心,诚可谓君子爱人以德。】 我敬爱他了不得。 他那种盛德人,可肯做这样坏事,你这奴才,敢来无故陷害好人,到我跟前献谗。' 喝叫家人打了一二十嘴巴,又道:'我只说人用得,故此抬举你,谁知也是见利忘义的坏人。' 【见利忘义的人何止恒河沙数,焉得人人而痛挞之。】 吩咐:'撵下去马房中养马,再不许到我跟前。' 又骂刘弘道:'你这没良心,人面兽心的恶奴,【骂得当,但恐世上不止刘弘一个。】 你也是个流民,他好意留养你,救了你饥寒性命,就是他的大恩了。 还恐怕误了你,特送到我衙门里来,托我抬举你,也可谓恩情毕至了,你当子子孙孙感他的恩德才是。 你今日无中生有,倒反想害他的身家性命。 你这恶奴心肠,不过想于中取利,【真青天,洞鉴小人肺腑。】 你良心丧尽,禽兽不若了。 我且问你,他有百万之产,何求而尚欲为逆。 人家养外来的僧道也甚多,难道都是想通流寇的不成,你道他养流民是想谋反,你难道不是流民么? 但恐他不养流民,你也早矣冻饿而死,未必活到今日了。 【说得痛快,令他死而无怨。】 人说利令智昏,就是你了。 一处无恩,百处无恩,今日幸亏你自犯,不然焉知后来你不算计害我? 【刘弘何辞以辩? 】你诬陷良善,罪当反坐,本当立刻处死,姑念小人无知,从宽发放。' 传了一个书办进来,命行文上元县,将刘弘重责三十板,即刻解回原籍,不许时刻停留,登时去了。 刘弘到县中受了重刑,即时起解,寒冬冷月,又无盘费,走了几日,便病故了。 解差同地方报官验过,抛于荒郊,喂了猪狗,可为负心之报。 押了刘弘后,乐公怒犹未息,正言厉色将李相公说了几句,道:'先生是读书君子,如何听小人无稽之言,便欲害人谋利。 我请先生来做西宾,原欲匡我之不逮,恐我诸事有差谬处,还要先生救正。 今反欲陷我于不义,大非我延请先生之意了。' 李舞面红耳赤,无言可答,此时恨无地洞可入。 乐公气忿忿的上去了,李舞自觉无颜。 次日,欲辞乐公,试探其意,乐公也不留,将修金送出,只得回去了。 五万银子不见一分,扫了一鼻子灰,反讨一场大没趣,真是。 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膻。 那郑瞎子贪了些猪酒小惠,认了这一个好外甥,被他一阵说话得利欲熏心,卖了一篇谗,一文不得。 弄做了一名马头,悔之无及,把那一只眼也气成了青盲,越没用了。 乐公此事并不曾向童自大题起,后来童自大屡次到乐公署中,总不见刘弘,暗暗询问他家人,那人将前事详细说与,童自大心下大骇,感激乐公不尽,乐公病终之后,童自大因此厚赠赆仪,就是报他这件恩德。 后来便见。 再说童自大同妻妾都试过了些时,已是岁底,忙过了年,到上元节后,他着人把七老八少的媒婆叫了十数个来到书房中,拿果碟与他们吃酒,他陪着吃,众媒婆道:'老爷叫了我们来,有何吩咐?'  童自大道:'我们请你们来替我寻小。' 众媒人道:'这是容易的事,凭老爷要多少都有。' 他道:'我有个难题目呢,我有个三不要。' 众媒婆道:'怎么叫做三不要。' 童自大道:'我寻小,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我不要,只要好小寡妇,这叫做一不要。 就是小寡妇,或是瘦弱,或是暗疾的,我也不要,要那生得厚厚实实,胖胖壮壮,干干净净的,这叫做二不要。 我只要二十二三以里,十八九岁以外,十分老少我又不要,这叫做三不要。' 众媒婆不解其意,都笑起来,道:'别的也罢了,人巴不得要真女儿,老爷为何倒说不要。' 童自大笑嘻嘻的道:'不瞒你众位说,我的这东西虽不叫做十分大,却是个活的,那小女孩子禁不得,所以要小寡妇,那是破了的倒好。' 众人听了,都不好做声,内中一个老媒婆,他倚老卖老,笑着道:'谁人的膫子不是活的,难道这东西也会死么? 况且活人身上的物件,怎么得死,我就不懂得这话。' 童自大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东西比不得别人的,连酒都会吃,要酒量小些的人,还吃他不过呢,所以说是活的。' 众人听说,只道是打趣他们吃酒,都笑起来,道:'蒙老爷赏酒,我们领了几钟,就把我们比做老爷的那东西了,我们当是好话要的,还侧着耳朵听呢?' 童自大道:'我说的是正经话,你们当说谎么?' 叫了个家人来,道:'你拿个碗去取半斤烧酒来,我试与你们看。' 不多时,取了一碗酒来,童自大叫他出去,众媒婆不知其意,看他做甚么事,他笑着道:'你们不要见笑,我献丑了。' 搂起衣服,扯开裤子,把阳物取出来,放在酒碗中。 有几个少年的媒婆羞得脸绯红,背过身子去。 几个年老些的正要看这稀奇故事,看他怎个吃法,见见世面,都眼睛睁得多大,看着那金漆桌子腿一般的物件大张着马口,果然一吸一吸,顷刻吃了半碗。 都拍手打掌,哈哈大笑,道:'这个作怪的东西,都实实不曾见过,怪不得老爷说是活的,会吃酒,真乃好大量大根,小菜也不用,一气就吃了半碗。' 那几个少年的听见这话,也顾不得了,都挤到跟前来,目不转睛的看,见他张着嘴,一开一闭,不一时,把那碗酒全吃完了,有一调《驻云飞》赞他的厥物,道: 此物跷蹊,盖民寰中少见之。 口大非为异,妙在能张闭。 还有更稀奇,酒吞满斛,被底绸缪,自有别滋味。 怎不教少妇魂消魄也飞。 童自大笑道:'你们看见了,有这个缘故,所以我不要你小女孩子。' 他把裤子拽上,这些妇人眼睛里的火都看得爆了出来,那两个老媒婆道:'实不相瞒,我们少年时走走邪路,那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也见过些,像老爷这个活的,会吃酒,不要说没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我倒听见人说慈悲庵有个大姑子,原是个乡绅的小奶奶出家的,他会吸男人的精髓,凭你甚么精壮小伙子到他身上,几吸便完帐,便请下马。 我想那还罢了,妇人下身的那张口原是会吃男人的,大约不过他的利害些。 老爷这东西这样个小嘴也会这样吃酒,明日不知便宜那些有造化的小媳妇享用呢?' 几个年纪小的媒婆见了这大又活的罕物,好生动得火,嘴中说不出,心里骚极了。 这个把那个拧一下,道:'你去试试看是个甚么味道。' 那个把这个往童自大跟前一推,道:'你急了就去试试罢了,又拧我怎的。' 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滚做一堆。 众人心中都巴不得同他试验试验,尝尝这个异味,因彼此人多相碍,不好意思,脸上火喷喷一般,心中好不发急,他们一个个: 上面口中咽了好些唾沫入去,下边嘴内流出许多清水出来。 众媒婆大家起身,道:'多谢老爷赏酒,我们打听着了,再来回老爷的信。' 辞谢而去。 众媒婆替他传扬,人人皆知童百万是个绝大的活物,会吃酒。 这些小寡妇,就是他公婆父母不肯把他与人做妾,他听见了这话,一心情愿去做他的小,尝尝这活物件是甚味道? 俗话道初嫁凭爷娘,再嫁由自己,他自己愿意,父母也没奈他何。 童自大跟着这些媒婆各处相看了许多,只拣了十个,他暗算道:'我听见人说金钗十二,我家中有一双。' 带这十个,岂不是十二了,奶奶独当一夜,他们两人当二夜,恰恰是七日一轮。 遂将六间厢房收拾得甚是华丽,制了十分首饰衣裳,并房中床帐,箱柜桌椅,摆设的香炉花瓶,镜台粉盒之类,件件簇新。 【虽是财主气象,总离不得一个俗字。 故妙。】 娶了这十个妇人来家,每人又买了一个丫头与他。 【葵心、莲瓣有了丫头,真是楼上楼了。】 一边六人住着,派定两个一班,也将西屋做了一个官铺,这些妾接着日子轮流上来伴宿,该铁氏的这一日,他自己过去当值。 铁氏此后把那先生砸得稀烂,撂在净桶中,弃之于粪坑之内,虽是铁氏得新忘故,实在那先生空自长大壮观,腹内空物。 抛入粪中,在臭气内潜身,也不为过。 童自大他采战则战,种子则种,四五年间,生得十多个儿女,他那个乐那里还说得出来。 铁氏虽不曾生育,这些娃娃谁敢不叫他做娘。 他看见大大小小一群在面前,好不热闹,也喜欢得不得。 铁氏今虽改变,毫无凶暴之气,但童自大素常畏威慑服惯了,每常敬他到十分的地位。 今见他这样宽恩,先畏威而后感德,竟尊他到二十分上。 这些妾见主人公犹然如此,可敢有一毫胆大怠忽之习,都恨不得把他顶在头上奉承。 铁氏见他众人小心侍奉,也着实疼爱,妻妾过得甚是和美。 话分两头,后再归一。 先那媒婆说慈悲庵的姑子,会吸男人精髓,他姓甚么,是何来历,听我慢慢说来。 且说那万历未年,城中有个显官,姓吴名友,别号归翁,生平贪鄙不堪,家资富厚无比。 古人说,贪乃无后之相,一丝不爽。 他家金银绣缎,房产地土,无一不有,真可富赛王侯。 但只缺了一件,不要说没有儿子,连想个女儿看看也不能够。 他夫人姓杜,那生性也就奇妒不过,【姓不好,怪不得他。】 自己既无所出,又不容丈夫娶小。 【不姓杜的夫人不容丈夫娶小者甚多,何况他姓杜,如何容得? 】吴友想儿心切,暗地同丫头们做那偷摸勾当。 起先那些丫头见主人要来同他做这样风流乐事,可有不欢喜乐从,也还巴不得生出个儿子来,将来就是副主母,岂不荣耀。 知道有一个身孕,杜氏若知道了,鬓发熏目,截指剜耳,百般的惨刑无不做出,定至于死而后已。 或有竟生下子女来的,杜氏明知是丈夫的骨血,冤说丫头不长进,何处偷来的私孩,不但将孩子弄死了,连生孩子的娘也不想活。 那归翁在傍看着,连那护庇也不敢说一句,听他施为。 【辱翁曰:此等人岂真无有,汉成帝就是前辈先生。】 后来这些丫头们看见这个光景,大约这儿子难生,副主母也做不成,且留着命多活几年。 吴友要去高兴,像强奸一般,死也不依,若使威凌逼反喊得主母知道,不但有赏,且护庇着他。 那归翁惟有暗气暗恨而已,亦无可奈何。 这杜氏少年的时候还想生育,捐资建了一座慈悲庵。 内中供着送子张仙神像,着了家中七八个寡妇在内侍奉香火。 世间但是贵人家,你叫他周济贫穷亲戚,照看困苦朋友,他半个破钱也决乎舍不得。 到了奶奶们拿去布施和尚道士,或是修盖庵观庙宇,成千成百,毫不吝惜,他都肯出手。 这个慈悲庵是杜氏为求子而建,越发不惜工价,费了数千金,果然盖造好。 内中回廊曲槛。 楼阁亭台,异卉奇花,苍松怪石,虽地方不甚大,却也无一不备。 他老夫妇也时常来瞻仰礼拜,游玩盘恒。 不想供了二十多年,毫无灵感,仍旧是他夫妻两个,并不曾添得一丁。 正经杜氏建庵求子的,不曾生育,倒是看守香火的寡妇,有三四个年少些的,倒生了好几个儿子,也不知从何而来,【张仙送来的,又何用说。】 却又弃之。 吴友五十多岁,有人劝他侄儿中选一个立嗣,他一来舍不得家资付与犹子,二来还痴想自己生儿。 到了六十多岁,他夫人杜氏才呜呼哀哉。 大吉利市。 他吃了正夫人一生的亏苦,不敢续弦,忙忙娶了一个美妾,你道这个美妾姓甚名谁,后来曾生子曾生女否? 下回便知分晓。

姑妄言第十八卷

钝翁曰:吴老儿好寻好做儿子,不曾寻得做得,被他们的元牝妙眼马命一催,反寻到别人家去做儿子去了,世间此等不自量老儿,正复不少。 写崔命儿之淫,非这贪鄙老儿的尖夫人,淫不至此,此尖夫人若不做尼姑,或亦淫不至此也。 一为贪人劝戒,一为尼姑说法。 再者,他们的元牝妙眼送掉了吴友犹其次,又断送了无限少年; 生我之门死我户,世上看得破者有几。 佞佛之人往往受淫尼奸僧之害,而不醒悟,即或知之,孽由己作,只得隐忍,蔺馥岂非榜样欤? 此一段并非谤佛,正是劝人好真佛,虔心信佛,信心行善,不可被说假佛者哄诱。 天堂不知何处,地狱先在眼前,所谓自贻伊戚,夫复谁怨。 司进朝一妻有妾,祁辛亦一妻有妾,司进朝请富新坐馆,祁辛亦请何幸坐馆,两段事极相似,却举劝行事以至结果又毫不相似,故为妙也。 宁可为何幸之书呆,不可效富新之狡狯。 童自大之死命儿,一写他得寿之由,二则将命儿诸人收拾,更把慈悲庵之陷坑填满,又接狐精一段,何意? 童自大施恩赈济一场,活了万余人,内中岂无一蒙恩受德者而报之耶? 故写蒙德报信,使童自大采得丹头为延寿之基,又留在二十四回中出首艾鲍艾复,庶不是生扭出此人也。 写定计出于闵慧姑甘老姐者,总是作书者不肯漏去一个,即甘寿夫妻极无要紧的人,尚要与他一个结局。 若单提一老姐,便觉显然,故陪出一个说法慧姑,以瞒看者之目,便不觉得,粗心浮气之人看之,乌足知此。 写富新才遇崔命儿,受了多少情爱。 及得了雨棠雪梅,便负了命儿; 受了司进朝多少厚德,便偷娶空氏,以负进朝; 才偷空氏,就托故去偷庞氏,以负空氏; 到后来偷娶庞氏三人时,巩氏三个竟不一问,又负此三人。 处处负心,才写他名字满足。 富新负了司进朝,便接庞氏三妇负富新。 富新因负心于司进朝而死。 三妇亦因负心于富新而死,借这几个男女,骂尽负心人,尚不足为妙,又借富新之负心,骂尽明末降贼诸文武之负心者,妙极。 倘有负心之人见此,当极为改悔,不身罹横祸而贻后人之笑骂也。 写黑姑子授术与崔命儿,虽是因事叙事,却完结了第一回开首之人。

第十八卷 崔命儿害人反害己 童自大得寿又得儿

附: 司公子渔色失便宜 傅典史负心遭横祸 话说那吴老儿见妒妻死了,娶了一个美妾。 他父亲姓崔,曾做过一任北京刑部司狱司司狱,同禁卒通同作弊,四六分赃。 【是官长之赃,官多而吏少,惟独刑狱禁子得六而官得四。】 苦难狱中的犯人,刻毒难言。 【有此恶父,方生此淫女。 掌刑狱者当着眼。】 虽挣了些家俬,后被上司知道,革职回来。 他这女儿生得十分标致,崔司狱夫妇爱之如命,故起他个小名叫做命儿。 舍不得把他嫁与寻常人家,要选一个做官有钱的佳婿,谁知姻缘不凑,总无其人。 到了二十多岁,吴老儿素闻其美,烦人去说,崔司狱虽知道他是要做小,因上边没有夫人,一心情愿,【婿虽官而有钱,未必甚佳。】 才嫁了这个富贵全备的老汉,做了一位尖夫人。 【尖字新奇】你道何为尖夫人? 他要说是小,上边又无正室,公然与大无异,要说是大,却又是娶来做小,在又小又大之间,所以有此美称。 【第十回内,童自大说贾文物云:'你是半大不小的个老爷,此处又有这又小又大之夫人,俱是奇称。 辱翁曰:然则杨贵妃亦尖夫人也。】 吴老儿那夜同他交合之时,见他: 樱唇微绽,星眼生波。 腰肢纤弱傍人倾,做尽千般婀娜。 玉手揉荑挽绣襦,装成万种妖娆。 听他莺声巧啭,不觉魂教呼去。 经他阴中微锁,早已精泄难收。 口内声声喝采,好个娇娃。 心中暗暗踌蹰,这回断送。 还有一个《江西月》说他两人。 道: 白发苍髯老叟,红颜绿鬓娇娃。 枯藤缠绕嫩柔花,也算凤鸾同跨。 吴友心中自喜,命儿口内频嗟。 元红可惜付之他,断送老奴方罢。 吴友又叫媒人觅了两个美婢。 他道名花不可无美叶以衬之,即有佳人,岂可无艳婢为侍儿。 得了两婢,一个才十六岁,小名做姐,一个只十四岁,叫做寻姐。 这是他一个厚朋友见他纳婢,替他取此二名。 吴老问其大义,那朋友道:'兄要他们,名曰相伴新嫂嫂,无非也要图生子之故。 寻姐者,要在他身上寻出儿子来; 做姐者,要向他腹中做出儿子来。' 吴老见此两字新鲜,从古来侍儿小名录上并无此二字,就依他命了此名。 那朋友向别人道:'此老这样年纪,纳此少艾,做孽寻死耳!'【这老儿有了一个崔命儿,也就危乎危乎了,又添上两个粉骷髅,不死何待。】 这吴老儿望子心切,二来守着那奇妒的老媪过了—生,今日得了这三个少年娇艳,正合了两句: 杖藜扶入销金帐,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老儿不知死活,【不止此老,世上不知死活少年亦不少。】 终日在他们身上做工夫,你想一个古稀将至的老翁,还济得甚事。 初时还勉强支撑,到后来,弄得腰也弯了,背也驼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黏痰鼻涕,咳咳嗽嗽的,有些动不得了。 【他的油也将尽了,命也将完了。】 思量要递个病呈宽限。 那崔命儿二十多岁的嫩妇,才尝此道,正是欲火发动之始,不额外加征就是他的恩惠了,可还容得躲避,不住啯哝道:'你要我们,原图生儿育女,难道娶我来看样儿的么,还挣着命来是呢。' 吴老儿道:'我也巴不得呢,他不替我争气,叫我也没奈何。 我身子虽动不得,我有南乡的田,北庄的地,家俬尽够你受用一辈子。' 崔命儿冷笑道:'这才是笑话,女人嫁丈夫,只图穿吃两件罢,你说有多少庄田。 你这样大年纪,就不曾听见人说的两句话,古语道是: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肏进些须呢。' 【命儿这两句成语套得甚通。】 每夜替他百般搓弄,间或也还有略硬的时候,拿他将就应差,不想又过了些时,那阳物竟犯八法中的一条,道是罢软两个大字。 起先用两个指头做篾片帮扶着,还填得进去,入销金帐既用藜杖,此道自然离不得指头篾片。 后来竟像一条大蚰蜒虫,鼻涕般缩做一团。 此时不但崔命儿着急,连吴老儿也急了,原是要他们生子,取乐还在次之,如今把一个生子之具都没有了,不能下种,如何望得收成。 只得去弄些春药来助力,虽不能坚举,又微有些硬意。 崔命儿见颇有应验,日里不劝他强饭加餐,到晚来便劝他春药多用些下肚,或多搽些在阳物上,那老儿也只得惟命是从。 他一个血枯精败的时候,可禁得这大热助火的东西常常不离,不上年余,儿子还不见一些影响,早把个老子弄做别人家的儿子去了。 吴老儿素常守着这些财物,只知道自己受用,并不知骨肉亲友是个甚么东西,待族间极其刻薄寡情,曾有个朋友说个笑话给他听,道: '一个财主死后,尚未入殓,忽然醒转,伸了一只手向儿子道,我偌大家俬,死了不带一文,我舍不得,你把元宝给我一个拿了去。' 那儿子将他卵子一刀割下,放在他手中,道:'你死了,银子还拿得去么,只好攥着个卵子走罢。' 吴老儿听了,并不悔悟。 他在日亲友都不上门,今日死了,他没儿女,是个绝户,众族人都要来分他的家产。 【这一无子儿更吝的人,天下极多。 岂皆无心肝者也,冥冥中自然有个定数。 昔一富翁,家资巨万而无子,又鄙吝至极,连衣食皆不舍。 一日,忽悟:我既无子,积了与谁,何不自己受用? 夜梦一神怒谓曰:'尔何敢想擅用官银?' 一惊醒来,吝心复萌,又复不舍。 死后,无一族人,家资入官充饷,可见有定数焉。 此辈人之产,焉知非族间人之福,他代为聚积耳。】 对崔命儿道:'你不曾生育儿女,若要嫁人家,东西丝毫拿不去,只好带你随身衣饰之类,你若是愿守,少不得分一股与你为养赡之资,房子是我们要的,你只好到慈悲庵去守,却要剃了头出了家才行得。 不然,一个少女嫩妇住在那里不便,这两条路凭你的主意,'那崔命儿如何拗得过众人,明知道众人要撵他罄身出嫁,拿出家二字唬吓他,量他小小年纪,决不肯做那削发披缁的苦事。 他暗想道:我青春年少的,本要去嫁人家,他们定然一丝东西不肯与我,我这两年受用惯了,知道嫁个甚么人家,不如且出家守着,后来再做计较。 便道:'我虽是与老爷做小,老爷也不曾把我薄待,也是夫妻一场,他骨肉未寒,我怎忍就去改嫁他姓,我如今情愿出家,到庵中去守。 但这两个丫头的原是老爷买给我的,我要带了去,'众人见他愿出家,倒没法了,只得依允。 拨了些佃房与他讨租用度,又拨些田地与他,以供口粮,也有一二千金之产,分与他两房老人家在外替他照管,余者尽瓜分而去。 崔命儿自己私房也将及有千金之蓄,众人把吴老儿开丧殡葬之后,崔命儿同两个美婢,并他的箱柜器皿之类,也就搬到慈悲庵。 众人托请一个老尼替披剃了,按宗门法派起了个法名,叫做信悟。 那个大丫头做姐也剃了,做了他的徒弟,法名元品,【好做儿子不曾做出,做了尼姑。】 小丫头寻姐做了徒孙,法名妙炎。 此时庵中先那些仆妇,三四个老的死了,那几个年小些的,也都老迈了,仍留他们在内服侍。 崔命儿在庵中,虽夜间在被窝中没得事干,觉冷清难过,日里却穿吃不愁,庵中景致甚是爽心,倒也自在。 一日,天色将晚,见一个老仆妇进来,道:'外面有一个道姑要进来借宿,我们不敢做主,请问师太许不许,'崔命儿道:'既是女流,又都是出家人,这有何妨,可请了来。' 不一时,进来了。 向命儿打了个稽首,命儿也回了个问讯,让了坐下。 仔细把他一看,好个道姑,生得端端正正,白白胖胖,头戴妙常巾,身穿水田服,明眸皓齿,净袜凉鞋,洁净可爱。 命儿问他道:'师傅法号,仙乡何处?'  那道姑道:'贫道贱名本阳,别号守雌,扬州人氏,云游到此,无处栖止,敢借宝庵,暂宿一宵。' 命儿道:'但恐敝庵无甚管待,简亵师傅。' 那道姑道:'岂敢。 若蒙师太见容,就是大慈悲了。' 说着,妙炎拿了上茶来吃了。 须臾天黑,点上了灯,送上夜饭。 吃罢,元品也来陪着说了一会话,那道姑谈论风生,着实投机。 崔命儿道:'师傅不弃,我们同榻一宵,说说清话罢。' 那道姑喜动颜色道:'但恐贱躯有污尊榻,即承见爱,敢不奉陪?' 谯楼鼓动,夜漏将沉,二人上床,各被而寝。 那道姑逗他一句道:'师太法腊几何,年少青春,为何就入了空门?'  崔命儿叹了一口气,道:'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因夫主仙游,故在此出家守节。' 因道:'师傅,你今年贵庚多少,为甚做了道姑,又出来云游?' 那道姑道:'贫道与师太同庚的,也为先夫没了,无子,族中将产业占去,贫道发恨出家,无处归着,所以四处遨游。' 复长叹了一声。 道:'别人多少夫妻团圆相守过日子,我贫道年又不老,半路孀居,身子都无处着落,言之令人伤心。' 崔命儿笑道:'既然如此,你既无所恋,何不嫁了人去,夫妻热闹不好么?' 他也笑道:'实不瞒师太说,贫道生来命苦,别人嫁的丈夫,恩恩爱爱的几年,就不幸中途抛闪,守寡也自甘心。 我当日父母被人误了,把我嫁了一个老汉,师太不要笑话,我虽不叫做标致,也不为很丑。 嫁了几年丈夫,被窝中连一次遂心畅意的风流事也没有受过,我这样小年纪苦守的是些甚么? 料道贞节牌坊也轮不到我的身上,我何尝不想嫁,又恐为人所误,不如不嫁,还得自由。' 崔命儿听了他这话,真是同病相怜。 也叹了一口气,笑着道:'我住在这庵中内,总不见一男人的面,倒也罢了。 你终日在外边云游,男女混杂,也动心么?'  他道:'师太,你看蚂蚁虫子这样微物,也知个阴阳交媾之道,何况人为万物之灵,那有不动心的。 间或见了风流少年,心中爱得要死,春心一动,彻夜无眠,日间连饭食都咽不下。 这是我以心腹相告,师太不要见笑。' 命儿道:'你我都是同病,况且这都是人之常情,有何笑处。 据你这样说,必定有外遇了,可实告,不须隐讳。' 他道:'不瞒师太说,我当日嫁了那个老儿一个饧如鼻涕软如绵的物件,弄得不疼不痒的。 我出家这几年,虽不曾遇着男子,常同妇人们在一处闲话。 俗语说,三个男人没好话,三个女人讲诨话。 他们这个说男人的物件有多粗多大,那个说有多长多久,我想若遇了这样东西,也不枉失节一场,若还是同老儿差不多,又不如不做这事了。 或一时兴动起来,可是陈妙常那一首《西江月》道得好。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 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 那心只一动,那里还按纳得住,到了万分忍不得的时候,寻女伴中两阴相合,扇打一会,人叫做磨镜子,将就解解罢了。' 命儿道:'男女干事,全要那物件放在内中才有乐趣,女人对女人,光挞挞对着挞挞光,有甚妙趣?' 道姑道:'师太,你没有做过不知道,怎么没有趣,我觉得做起来,比那没用的老头弄的还受用些。 你这么一想,便知道了,妇人对妇人,虽少了那件东西,都精壮有力,乱摸乱揉,还有些乐趣。 同那老儿弄时,那物件软叮当,已是不堪,再动不得几下,不是腰疼,便是腿疼,更觉难过。 你不信,我同你试试看,你尝着了这乐趣,才知道妙处呢。' 那崔命儿一个少年寡妇,他是没奈何出了家,那一日一夜不想此道。 今听了道姑这些话,火已动到十分,却不好应他。 只笑着道:'我到底不信这事有趣。' 那道姑见他虽不应承,却是也想试试的口气。 先自己脱光,钻了到他的被窝,就替他褪裤。 那命儿也不推辞,笑着任他脱下。 他一翻身上来,两件光挞挞的东西对着扇打一会,那道姑乱拱乱耸的,引得命儿阴中淫水长流。 叫道:'不好了,里头难过得很,你下来罢。' 他道:'不妨等一等就有好处。' 他不扇打了,对着阴门一阵揉,揉得那命儿春心荡漾,意乱神迷,正在难过的时候,忽觉得牝户中有个极粗极大,又硬又热的东西塞得胀满,且顶在一个乐处,妙不容言。 心中动疑,忙用手一摸,却是那道姑胯中一条,才要问他时,被他出出进进,横舂竖捣。 命儿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美事,连哼还哼不过来,那里还顾得说话,被这道姑足足弄了有半个更次。 命儿也丢了有四五回,方歇住了。 命儿喘息了一会,问他道:'你既是个男人,怎么装做道姑来骗我,该问你个甚么罪?' 他笑道:'任你怎么用肉夹棍夹,皮脑箍箍就是了。' 命儿笑道:'说正经话,你端的是从何处来,如何知道来寻我?' 他亲了一个嘴。 笑道:'我敢骗你,我自幼得异人传授,学会了个缩阳的法子,若缩了进去,同女人的阴户一样,用着时,就伸了出来,因为有这本事,不忍埋没他,故此装做道姑,大发慈悲,专救这些少年寡妇的苦难。 我闻得你月貌花容,青年孤守,心中甚是怜爱,又是那不忍,特来与你应急,你可感激。 况你是应以尼姑身得度者,我即现道姑身而为说法。' 那崔命儿听了,笑吟吟伸手将他阳物一摸,沉甸吟吟,甚是粗大。 他道:'你缩缩我看。' 他定了一定,不多时,果然缩得一些也没有,只剩紧紧一条缝儿,把个命儿欢喜得了不得。 说道:'像倒像个妇人的,只是少了个心子。' 摸了一会,又道:'你再伸出来看。' 一霎时,又伸出来,硬帮帮的,比先分外的雄壮。 他又跨上身来,命儿见他伸缩了这一番,正有些兴动,欣然笑纳,又被他弄了有许多工夫,又丢了两度。 命儿道:'你且歇歇着,我有话问你。' 他也就歇住,却不拽出来。 命儿道:'当日我夫主在日,他高兴的时候,至多工夫不过四五十抽就完了,动不得,后来只放进去就了帐。 他急了,弄了些春药来助兴,还略坚久些,歇歇动动,也还熬得一盏茶时。 你弄了这半夜,怎还不见你泄。' 他道:'你一个休说,就是十个妇人,我轮流一夜弄到天亮,也是不得泄的。' 命儿道:'我就不信怎有这样坚久的东西。 当日我夫主的求其硬而不能硬,今日你的又不得软,天公生物太不均匀,何不两分着些。 也罢,我被你弄了这两次,也来不得了,我一个,料道也敌不过你,你既然在这里,我那两个徒子徒孙也瞒不得他,大家弄弄,一者免得口声,二来试试你的本事。' 那本阳先见那两个妙尼,虽不能及命儿,但命儿如一朵牡丹,他两个也还是两枝芍药,不到十分不及,此时正在想慕他们,思量寻了来做这事。 但不便出口,恐获得陇望蜀之诮,听了命儿这话,满心欢喜。 忙答道:'你的尊见极是。' 命儿叫道:'元品妙炎都过来。' 原来命儿同道姑先在高兴的时节,因夜静了,命儿被他上边抽出的哼声,下边捣出的淫声,远聆数室。 那妙炎起来溺尿,忽然听得,觉此异声出自他师太床上,近前一听,掀天揭地的大干,他忙去推醒了元品,同来窃听。 听了许久,那元牝妙眼之中那种难过,是不消说,连两只腿都酥麻的动不得了,站都站不住了,只得蹲在地下,那阴中之水顺着直流,听得命儿叫他们,口中都答不出,只鼻孔中哼着应,却不见走来。 原来他两个竟酥瘫了,动不得。 本阳听得是在床后面答应的声气,将阳物拔出,忙跳下床。 走去一看,见他二人披着件小衫子,光着屁股,蹲在地下哼。 他一手抱着一个,上得床来。 先将元品放倒,摸他的嫩牝时,淫水泛溢,连两股都湿了。 就弄将起来。 弄了一会,看那妙炎时,急得爬起睡倒,有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忙同他又弄了一阵。 命儿看得骚兴大发,伸手去他牝中,将阳物生拉出来,填入自己户内,大弄了一场。 三人轮流,果然弄到天亮,他还不曾泄出。 大家歇了起身,命儿问仆妇们借了梳子,【细极,他是光头,无此物者。】 与道姑梳头。 大家净面洗漱已毕,坐下来吃茶点。 命儿道:'我师徒三个身子都付了与你,你却要情长,不要日久厌了。 没良心,撇了我们,又去别恋新人。' 他忙答道:'我承你这番厚情,岂敢变心。' 遂设誓道:'我若后来负了你师徒三位,另厚别人,粉身碎骨,死于官刑之下。' 命儿把这本阳留住,也就如他的性命活宝一般,如何肯放了他去。 每日叫仆妇们上街买上品佳肴美酒供养他,每夜三人挨次同他大弄,两三夜并不见他走泄。 命儿问他道:'你的话倒也不假,本事委实高强,你从来可不曾遇着狠妇人把你弄丢了的么。' 他道:'我要泄就泄,要不泄再不得泄的,所遇的都是些少年寡妇,或是未嫁的处子,如何弄得我丢。 只有接引庵有一个姑子,黑黑胖胖,有四十来岁,是个辣手。 我听得人说他会采战,我去同他试了一试,我却敌他不过,一夜定有两三次走泄。' 命儿道:'他怎么个采法。' 本阳道:'我这东西弄了进去,被他一口咬住,内中紧紧的裹住了龟头,一阵狠咂,咂得骨软筋酥,由不得就泄了。' 命儿道:'他这个法儿也肯传人么。' 那本阳道:'这是他的养身秘法,如何肯轻易传授与人,人若学会了这个妙法,同少年精壮男子弄耸,采了阳精,补益精血,可以返老还童,发白转黑,延年益寿。 你想想,这样仙诀可肯传与人么?' 命儿道:'这甚么相干,他独自会也不过如此,就传与人也还是如此,难道别人会了就占了他甚么去了不成。 他的若肯传我,我重重的谢他。 你既同他相厚,你去和他说说看,'本阳道:'倒还有个机缘,我明日看看去。 我数日前在他那里,他对我说他有自幼相与的一个厚朋友。 【《玉簪记》那船家说陈妙常云:'我老儿活了六十九,不曾见师姑与秀才做朋友。' 此老可谓愚甚,天下姑子能有几个不同男子做朋友者? 】叫做到听,数年前烦他替人转借了三十两银子做本钱,不想这姓到的前年就死了,数年来本利丝毫未曾还人。 这债主前日到庵中打闹,问保人要这银子,年分多了,本利滚算,该—百几十两。 债家死了,保人代还一半,还该八九十两。 那债主势力又大,他一个出家人,如何拗得过他,他正急得没法,等我对他说,他若肯传你,你替他还这宗帐目,看他可肯,你可有这项银子么?' 命儿道:'他若果然肯尽心传我,我竭力凑了与他。' 本阳道:'先说过,你若学会了方法,先命我采起来,就行不得了。' 命儿笑道:'你是引进的恩人,怎肯采你。' 大家得高兴,又轮流大战了一场,然后睡下。 次日,本阳到接引庵对黑姑子说了,那黑姑子正在着急的时候,满口应允,遂同本阳到慈悲庵来见了命儿。 命儿见他形容丑黑,心中动疑,让他坐下,茶罢,姑子先开口道:'方才这位道兄说师太要学贫尼的秘术,可是真的么?' 命儿道:'正是呢,【此三字,疑而未决之辞。】 我听得这位道兄说师傅的妙法可以返老还童,有许多妙处,故此想要拜求你,我看师傅的尊貌怎么这样老苍。' 那姑子见他迟疑。 笑着道:'哦,师太疑心是假的么。 这有个道理的,采战虽有补益,也要有那么益的东西,方才见效。 即如人参,名为补药,必定要吃下肚去,才得见功,没有只拿着看看就能补人的道理。 贫尼一来生得貌甚不扬,不能招揽少年清俊,二来庵浅促,又人眼众多,做不得这事,纵有奇方,做不来也没用。 要像师太这深房秘室,自己既做得主意,况且这样青年美貌。' 指着元品、妙炎道:'又有二位师兄这样好帮手做了招牌,何愁甚么主顾不来下顾,只要你学熟了,善于运用,一日虽十次,也不为多,越多越妙,然后才见功效。' 命儿道:'也要传多少日子。' 那黑姑子道:'像师太这样聪明的人,不过三五日,尽得其妙,即不然,到七日,再无不透彻的了。' 命儿满心欢喜,叫备斋,命元品陪着。 他到房中将私蓄取出百金,然后出来。 同他们吃饭毕,携了那姑子到内,将银子递与他,道:'师傅,这是一百两足纹,你拿去使用,我晚间候你来,你传了我,若实在有好处,我还谢你。' 那姑子见了这两大包银子,欢喜异常,答道:'蒙师太救了我的急,我若不尽心相传,真是畜类了。 我回去还了人,今夜必来。' 拜谢而去。 到了将晚,那姑子果然来了,吃了夜饭,命儿叫本阳过那边屋内,同元品、妙炎去睡,他同姑子共寝,教导心法。 古语道: 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 那姑子也尽心相传,命儿更尽心领教,三四夜就全得其奥妙。 命儿问他道:'师傅,你这个妙法,当日是甚么人传授你的。' 姑子道:'这是我十八九岁时,遇着个陕西云游道士,蒙他传我的。 【此一回将第一卷开首三人重复一提总结,去后不复见矣。】 师太学会了这个法子,只有一件要紧,却要留心,当日这道士再三嘱咐我道,倘遇著有会采战的男子,看他手段要利害,就忙回避,若被他采丢了,不但将前功尽弃,还要伤了性命,这叫做崩鼎。 若保固得住,吸得过会采战阳精,来得这一次,却也抵得每常千次的功效,补益却也不小。 【鱼因贪,死于饵。 人因贪,死于财。 命儿实死在此一句上。】 那男子浑身精脉丧尽,也不能保全性命。 他又曾说道,但是男子再采不过妇人,他是动,我是静,以逸待劳,他是刚,我是柔。 他外有形,而我内无形,不但柔能克刚,以无形而制有形,自然得胜的多。 【这几句是崔命儿的催命符。】 然不可不防。' 命儿也听了在心。 那姑子辞了要回,命儿又送了他些礼物别去。 命儿心中想道:今夜且拿这假道姑试试法看。 到了晚间,对本阳道:'这几夜一箭双雕,【倒是一刺双蚌。】 也算你乐够了,今夜过来同我睡。' 本阳道:'你学会了么?' 命儿道:'他虽传授了,不知法灵不灵,我同你试试看。' 他道:'只许这一次,下回使不得的。' 命儿笑道:'还不知验与不验,你就这样害怕。' 说着,两人上床脱尽,命儿叫他上身,弄将入去,几下送了个尽根。 命儿运用起来,一下咬住,本阳觉得与那姑子无异,分外还裹得紧些,不多时,被他采去了。 那命儿觉得丹田内一股热气,行遍周身,真如醍醐灌顶,甘露融心,其乐无比。 暗思道:这个妙诀果是精奇,且不要饶他,再采他一次,也不为过。 两手将他搂得紧紧不放,下面仍然咬住。 本阳道:'我泄了,你放了我罢。' 命儿也不答应,闭目运气,更加力锁采,约够一盏茶时,只听得本阳道:'哎呀,不好。' 说了一声,下边又冒了。 本阳着急道:'你好没良心,我举荐了人教了你,你倒不顾我死活,这是恩将仇报了。' 命儿搂住他,亲了个嘴,笑道:'我怎肯伤你,这算替我前日那几夜报仇。' 笑嘻嘻的放了一口气,本阳见内中阳物松活了,连忙拔了出来,道:'下次决不可如此,男人被锁丢一次,比每常自己泄的三次还利害呢。' 命儿笑着同他相搂而睡。 这本阳恋他三个骚而淫的美妇,到晚滚做一床,周而复始,轮次搏弄。 命儿一夜定要采他一次,过了数夜,有些胆怯,既同元品、妙炎弄,又不得不同他弄,弄了又怕,心中一馁,但将阳物送到命儿牝中,就不能十分强壮,也不用狠采,只略锁几下,他就大泄如注。 不到半月,渐渐支撑不住,心中还舍不得,又过了几日,虽恋着那元品、妙炎的嫩物,却甚怕崔命儿利害,性命要紧,顾不得了。 那日,推往外边走走,竟逃之夭夭,高飞远走去了。 【本阳此走,罪有可原。 昔有一笑谈。 有一国王,一日向宠臣道:'宫中女子尽皆黄瘦憔悴,有何法以治之?' 那宠臣道:'大王但任臣医治,不过百日,自然痊愈。' 王喜允。 此臣选壮健男子数百入宫中,未及三月,死者过半,而女子个个面上红光飞舞。 此臣请王游宫,王见诸女大异向日,心中大喜。 正赞奖时,忽见一处堆积死尸,惊问此臣。 他对道:'药皆医治了众女,这都是药楂儿。' 本阳他若不走,岂定待做药楂而后已耶? 】命儿当晚不见他来,还只说他别处有事,等了数日,不见踪影,方知他是鸟飞兔脱了。 命儿既学会了这种妙技,可肯安静持守,一心想弄些少年来做补药,遂与元品、妙炎商量了一个妙策,叫他二人做牵头。 他二人知道这件事是有乐无苦,自然喜诺效劳。 命儿叫了几个老仆妇来,吩咐道:'我们如今在此,人口众多,靠谁养赡,庵门成日关着,也不是事,今后开了,听人随喜,倘或有缘,遇着个贵宦长者,做了护法,也有个指靠。' 这些老妇都是手下人,又听他说得辞严义正,可敢不遵,竟把庵门大开。 慈悲庵中的华丽,左近居人皆知,谁不要到庵中赏玩游览,因先是门常关着,又知是姑子庵,谁好敲门打户进来走走,今见开了,就有闲人走到内边看看。 元品、妙炎轮替在厢房中坐守,在窗洞中往外张,有那老年诚实的,便凭他去了,见有生得清秀少年,穿得略干净些,就出来招揽,殷勤扳答。 但那些轻薄少年见了这样姑子,又在青年,可有不想他脐下的那件妙物。 或说句风流话儿勾引,他便开门笑纳,再不推辞。 上样的进与命儿,其次者他二人留为自用,渐渐也就人来随喜的多了。 命儿大发慈悲,一概布施,人经了他这妙牝,有老成些的知道利害,就得趣抽身,有那不知死活的少年,上面爱他的娇容,下边喜他的干法,死死恋住。 十人之中,四个成痨,倒有六个丧命,被他把药汁吸尽,都成了药渣儿了。 【这一种药楂,世上甚多。】 行了数载,被他这一点美穴中,葬了多少少年。 那元品、妙炎虽不曾害了大人,他二人腹中的小娃娃,数年来后园中竟做了一个子孙窖子,暗暗埋在内中无数。 【吴老儿阴间可有了儿子了。】 起先那些老妇见他三人如此行事,较淫娼尤胜,虽不敢当面谈论,背地也不知耻笑了多少。 到后来看熟了,甚觉眼热,【不知是上眼热下眼热。】 不但不说他们的不是,反恨自己年老了,不得像他们这样风流快乐。 真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命儿这一日正在闲坐,要等个人来取乐,忽然一个仆妇进来,道:'外边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僧要来挂搭,我回他是女僧庵,他说是净过身的老公,没有阳道,不妨得,叫我进来回师太。' 命儿想道:就是有阳道的也不怕他,何况没有,我只听见人说老公是割了阳物的,却从未见过,何不留他,看看是怎个样子。 遂道:'你引了他进来。' 那老仆妇出去,同他来到房中,那和尚连忙施礼。 命儿回了,让坐,看他好条精壮健汉,暗道:这个人要是有阳物,倒是精壮,采他些,大有益处,可惜是个老公。 遂道:'师傅是几岁净身的?' 他答道:'贫僧十二岁净身,今年二十四岁,净过十二年了。' 命儿道:'这割过也还长么。' 他道:'年年要修的,不修,一年也还长出一寸来。' 命儿道:'师傅,你有几年不修了。' 他道:'贫僧有七八年来不曾得修。' 那老仆妇伸着舌头,道:'七八年没修,就长出七八寸。 阿弥陀佛,够了够了。' 众人望着他大笑,那老妇自觉失言,红了脸,忙忙走出。 命儿笑着问道:'师傅,你这重长出来的,可与先的一样么。' 那和尚道:'自然是一样。' 命儿道:'可借出来看一看。' 那和尚见了这三个齐整姑子,腰中那小和尚久矣直竖,听了这话,知有俯就之意,忙取将出来。 命儿一看,果然约有八寸长。 原来这和尚是个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咸备的一位高僧,素闻命儿之美,又知他延搅英雄,故诌出这话头,以为进身之阶。 命儿见了,知他是个假话,心中喜道:'从不曾遇这长大之物,且试试新看。' 遂走到床上坐下,那元品、妙炎知局,即抽身出去,随手将门带上。 那和尚忙到床前,替命儿脱了衣服,他也脱了,上床就干起来。 那和尚原想来卖弄他的大家伙好本事,并不知命儿的利害,兴兴头头,鼓勇尽入,欲施展他的威风。 不想弄了进去,那命儿觉顶到至深处,甚有妙趣,又将阴中揎得隙缝皆无,领教过无限的阳物,从未经此。 被他一下咬住不放,一阵吞锁,那和尚把持不住,就泄了。 命儿喜他精脉壮盛,那里肯放他,连夜饭都不吃,一夜之间,采了他七次。 那和尚头脑轰轰,一阵阵发迷,他腰眼酸痛异常,苦告求饶,命儿才放松了他。 那和尚见了天色明,忙穿了衣服,脸也顾不得洗,垂首丧气,抱头鼠窜而去。 权且按下。 再说那假道姑自慈悲庵躲了出去,在那些尼庵道姑处借宿,偶听得说有一个姓兰的人家酷喜僧道两门,他便想去投托栖身。 你道这是个甚么人家? 这人姓蔺名馥,妻于氏,家中甚是殷实的。 他夫妻二人都有六旬年纪,他儿子名叫蔺通,是县衙中一个能吏,也还是胸中明白的人。 媳妇强氏,女儿名唤佛姑。 他夫妻二人一生好的斋僧敬道,礼佛诵经,断酒除荤,持斋念佛。 他儿子再三苦劝,决不依从,后来劝得次数多了,那蔺馥反责备儿子毁僧谤道,不敬三宝,不能体贴父母的虔心,大是不孝。 你在衙门中,岂不知法律,忤视父母尚然有罪,何况逆父母向善之心,其罪更当何如。 那于氏更为可笑,但见儿子劝他,便咬牙切齿道:'孽障,你的欺道灭僧,后来定有恶报,天打雷劈。 你看我老两口子定有好处,就是你妹子跟着我们这样持斋念佛,将来定然有福。 夫荣妻贵,比你强百倍呢。' 那蔺通是个衙门中人,怎敢当父母责以不孝二字,知父母是劝不醒的了,只得由他尊意。 他那女儿佛姑已二十九岁了,被父母生拿活捉,叫他吃斋念佛,每日跟着烧香拜礼,他违拗不得,没奈何,只得依从,心中老大不愿,巴不得早嫁了人家,脱离了这苦难。 因蔺馥、于氏要选个吃斋信佛的女婿,才肯与他。 【此等佳婿,虽于僧道中觅之,恐亦难得。】 你想这愚而佞佛的人家,一时如何遇得着,所以只管耽误了他的青春姻缘。 他那愁恨之心,虽不敢向着父母使出,那女子愿为之有家的心,虽然如此,每日在风清月朗之夜,或锦衾绣榻之中,捶床捣枕,短叹长嗟,两泪偷垂,咬牙切齿的暗恨。 那本阳听说蔺家好道信佛,连女儿也叫佛姑,三十岁了,生得甚是齐整,在家吃蔬看经念佛,一心要选一个持斋的好女婿。 本阳听在心,暗想要替他女儿开一开荤,就到他家去化斋。 于氏听见是个道姑,忙叫请入内室,蔺馥见他相貌端庄,语言稳重,就盘问些道经释典,应答如流,夫妇二人满心欢喜,以为是他心地虔诚,感动了活仙姑降世,盛斋款待,苦死要留在家中,长远供养,晚上就叫他与女儿佛姑同卧,求伊夜间传授女儿些释道妙谛,以做将来成佛做祖的津梁。 那道姑满心欢喜,正合他来意,连声应诺。 蔺馥、于氏欢喜非常,以为女儿若得了这个仙姑心印妙义,倘得正果,将来他夫妇这一对公母佛,一定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不消说。 且说这道姑同佛姑二人得在一处,以干柴就烈火,岂有不生燃之理。 本阳见佛姑果然生得俊美,晚间上床,见他身上雪白皮肤,两只三寸的金莲,换了一双大红睡鞋,好生动火。 心中虽然爱,不敢造次动手,只好慢慢的引动了他的春心,才可行事。 住了两日,熟了无人处间或说两句笑话儿勾引他,他三十岁的聪明女子,甚事不知,何事不想,但只是女孩儿家脸嫩,不好答应,只微微含笑,心中也巴不得问问过来人此道内中的妙处。 一夜,本阳同他睡着,说道:'姑娘,你今年将三十岁了,别人家的女儿十四五岁嫁了丈夫,到了你这样年纪,养过了七八胎,连孙子都差不多见了。 男人的那件好东西,也不知受用过几千回了,可怜你还不曾尝着那味儿,你心里不急么?' 那佛姑笑着,不好答应。 本阳又道:'女人生在世上,只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二十年的风光,夫妇快乐,过此便是半老佳人了。 你白白的虚度到三十岁了,再捱几年,岂不空过了一世青春,亏你这样空房独守的不急。' 引得那佛姑抓耳挠腮,只是叹气。 本阳虽知他情急,却不敢下手,渐渐假装睡着。 只听得佛姑翻来覆去,不住声长吁短叹。 本阳假梦中颤着声儿哼,身子不住往上颠簸。 佛姑见他这个样子,只道他是梦魇着了,忙推着叫他,他做那梦中惊醒的光景,连叹了几声。 道:'可惜,可惜,一场好事被你这不知趣的人打脱了。' 佛姑道:'你睡着了,有甚么好事我打脱了你的。' 他道:'你是女孩儿家,告诉你不得,就对你说,你也不知道那里头的妙处。' 佛姑先听他说了那些话,心中已是很难过,正要老着脸细细问他,见他睡着,只得忍住,此时又听得他说这个话,笑嘻嘻的尽着追问。 本阳道:'你这样苦苦的问我,我对你说了,那时动了火,没处发泄,却不要怨我。' 佛姑笑道:'我不信就这样的,甚么好吃的果子,你就说得金绿绿的,你只管说,看我可动心。' 本阳道:'你没有尝过,怪不得你,若尝着了这滋味,只怕要想死了你呢。 我才睡着了,梦见—个标致小伙子把我抱住,扯掉了裤子,挺着他那又粗又长的东西,铁硬的塞在我这里头。' 本阳嘴里说着,就一把将佛姑搂住,下身一阵乱耸。 道:'他就是这样把我一阵乱抽捣,弄得里面酸酸痒痒,那说不出来的快活,我浑身都酥麻了,正在受用,被你叫醒了,岂不可惜。' 佛姑听了这话,心中火已引动,强笑着说道:'我不信这东西就这样有趣,你一个出家人,干得这个事的。' 本阳道:'你将三十岁,怎还说呆话,人生在世上,还有快活过这事的么? 你家老爹奶奶也是在出家持斋把蔬的呢,要不干这事,你打那里来的。 我听得人说的一个古语儿,说给你听听,你就知道这件事的妙处了。' 几个妇人偶然在一处说村话,内中一个说道:'我们大家想想,人生在世上,第一件快活的事甚么事?'  大家想了一会,一个道:'我想来极快活的事莫过于男女干事。' 众人齐道:'果然不错,真快活。' 又一个道:'这一件是极美的了,可还有快活的么。' 这一个又想了一想,摇头道:'没有,没有,要快活,除非再干。' '你想想,这是天下第一件快活的事,你没有尝着,所以不知道。 不瞒你说,我十三四岁时在家做女儿,就同人偷着弄了。 后来嫁了一个丈夫,那东西一点点子,甚不济事,不上半年,他就死了,恐怕再嫁了人,又遇着这样短小不济的,岂不耽误了一生,借名出家了,在外边看有又粗又大好物件的精壮男子,相与几个,也不枉为人一世。 我今年与你同年,不敢夸嘴,大大小小的,也见过有百十个。' 佛姑道:'我听见说弄还要疼,你怎倒要大的,不怕疼么。' 本阳道:'女儿破身,不过头一次有些疼,后来就好了,越大越有趣。 那小东西弄得不疼不痒,要他做甚么。' 佛姑道:'到那快活的时候,是怎样的乐法。' 本阳道:'男人的那东西弄了进去,抽上一会,弄得里面似酸非酸,似痒非痒,心窝内都不能自主,就像是要死要活一般,四肢百骸,浑身经络,都酥麻起来,这个趣真形容不尽。' 有一个笑话: 两口子两三日没吃饭,他夫妇商议道:'饭虽没得米煮,我两人的东西是有,何不高兴一番当了饭呢。' 两人就弄将起来。 弄了一会,两个俱泄了,头迷眼花,昏昏晕晕的,二人道:'原来这件美事不但可以当饭,而且可以当酒。' 本阳对他说话时是脸对着脸,就借这个意,搂着亲了个大响嘴,道:'这样美味,你后来度着了,才知我的是真话。' 又将他双手抱住,嘴对嘴道:'若同一个少年美男子共卧,不要说弄,就是脸挨脸,嘴对嘴,四只胳膊搂着,两双腿压着,胸贴着胸,股叠着股,亲亲嘴,咂咂舌,也就酥麻得要死了。' 佛姑儿听这些话,急得一脸火,牝户中也就流出些清水,心中撩乱,着实难过。 把他拧了一下,嘴中强着说道:'我到底不信。' 本阳放开手,又说道:'这件事定要亲身历过,才知道有这些妙处,空对你说,你自然不信。 胯裆中的一条缝儿,如何就乐到这样地位,我虽然亲身经过,过后想起来,还解不出这宗道理,何况于你。' 本阳同他说着话,伸着手将他遍身抚摩,紧紧的两个乳饼贴在胸前,身上又光又滑,摸见他裤子虽然穿着,却不曾系带子,趁势一伸手下去,摸着他那件鼓蓬蓬光滑滑的宝贝,一条细缝,微吐着一点鸡舌水润得潮潮的。 笑道:'你既说不信,怎也动了心,淌出水来了。' 佛姑也不回避,任他摸,笑道:'你说我,你还不知淌得怎样的呢。' 本阳道:'不敢欺,我是见过世面的,不像你这样馋,不信你摸摸看。' 佛姑正想摸摸经过男人的是怎么样儿,听说,就伸手一摸,短短的一大些毛,一条大缝,果然干干的,没一点水,却有核桃大的一个大疙瘩,顶上微微有些黏涎浸出。 惊问道:'你这是甚么?' 本阳因摸了他一会身子,又摸着那件妙物,说话时候嫩脸厮挨,脂香沁脑,就是铁石人也没有不动心的,忍不住突出一个龟头,却死命的缩住。 笑着说道:'这是我从小生来的一块努肉,先还小来,如今渐渐的大了,要狠努一努,竟努出三寸多来。' 佛姑道:'你努了看看。' 用手摸着他的,果然努出有三寸多长一个光头。 佛姑道:'男人的可是这个样子。' 本阳道:'虽不同些,我的这个也可以同女人弄得的,我同你做做看。' 就脱他的裤子,佛姑此时也心浑意乱,任他脱下。 本阳也脱了,爬起来,叫他仰面的睡平了,把两条腿揸开,他伏上身,先把他牝户中抹了些唾沫,用指头挖挖,真是未经阳道的原物,紧揪揪,妙不可言。 自己龟头上也抹了,然后慢慢轻轻塞了进去。 佛姑虽然疼痛,但他情急得很了,也顾不得,咬牙忍受。 那本阳放将进去,就不是那个三寸多了,全身尽入,佛姑忍受不得,皱着眉道:'胀疼得很。' 本阳道:'你忍着些,到后来自有乐处。' 浅抽慢扯,弄了一会,佛姑虽觉得渐有意思,却因他的那努肉太大,撑得甚疼,说道:'你下来歇歇再顽罢,我里头痛,不好过。' 本阳依他,拔出来。 他枕傍有一条白汗巾,拿过来把牝户揩一揩,拿上来一看,因他年纪大了,虽无猩红点点,也还有些淡红颜色,说道:'被你理出血来了。' 伸手去摸他的那块努肉,竟成了铁一般七寸来长一段巨物。 大惊道:'我说怎么这样疼,的来长得这般大了,你像是个男人来哄我的罢。' 本阳拜着他的嫩脸,亲了个嘴,道:'亲亲的心肝,我果然是个男人,听见你生得十分美貌,又年纪大了,耽误着你的青春,故此来同你做伴。' 又搂过脖子,亲了一个大响嘴。 那佛姑也是求之不得的事,况弄已被他弄了,还有何说,欢欢喜喜相搂相抱。 睡了一会,重又弄起。 这一次不比起先,佛姑虽然还痛,似可忍受多时,也稍得了些乐境。 过了数日,他这块又粗又长不软不泄的努肉,弄得这佛姑竟成了一尊快乐自在佛,面上红光飞舞,喜笑颜开,那蔺馥同于氏见女儿大不同往日那苦面愁容,以为是他得了个仙姑的妙谛真诠,明心见性,才有这番乐态。 本阳因爱佛姑过甚,到那十分高兴之时,把那菩萨甘露不由得滴几点在他那两片肉莲瓣之中,这却弄出祸来了。 过了几个月,这佛姑眉低语慢,腹大胸高,这些丫头仆妇见他二人言语嘻笑之间,也见了些破绽,因这位仙姑是老主夫妇供养活神仙,何敢轻言。 这蔺馥、于氏只顾念他的佛,那里知道女儿佛姑的腹中竟有了道姑的仙种。 一日清晨,一个丫头在房中扫地,见被拖下地来,忙将被拾起,掀开帐子,送上床去,不想他二人脱得精光,道姑仰卧,佛姑骑在他身上,搂抱着鼾呼大睡。 这丫头动疑悄悄将他下身一看,佛姑的阴门两瓣,道姑的努肉长拖,忙走去告诉自幼带佛姑的一个老仆妇。 这老仆妇近来见他二人的举动,也有些疑,听了这话,更留心伺察,夜间听得床上笑语喁喁,那淫媾之声,夜静了,明明听得。 次日,冷眼看他,见佛姑穿着一件对衿小衫梳洗,乳大腰粗,虽然勒着抹胸,带子放得大长,高腆着一枚鼓肚,约似乎有半载胎胚的样子。 那老妇见事体不妙,料瞒不住,不敢向老主夫妇说,悄悄告诉蔺通。 这个蔺通虽然心中恨甚,也还在疑信之间。 那日道姑出来去了,叫人请了妹子到他屋里来,着他妻子强氏按住一摸,果然一个大肚,还恐他是有病,扯下底衣,将他牝户一看,两片皮大张,已成了紫黑颜色。 强氏觉得比自己嫁久了丈夫的阴门色道虽同,其形状似乎觉宽几分,就尽情告诉了丈夫。 蔺通气恨填胸,叫妻强氏留着小姑娘在房中,不要放他去。 瞒着父母,到外边等道姑回来,叫家人拿住他进来,审问妹子情由。 那佛姑赃证俱明,遮饰不得,实告是道姑的点缀。 蔺通出来,将本阳带着,同到县中来禀见。 知县素常着实爱他。 他见了,求避回了众人,他跪下哭诉父母佞佛好道,以致恶棍假冒道姑奸淫了他妹子,求恩尽法处治。 但求毋究妹子之事,恐张扬丑名,无颜在衙门中站立,叩恳天恩。 做官的人听见了这样的事,可有个不发指痛恨者,即刻升堂,带进道姑,审问他是何处人,敢男假女装,私入良家内室。 他供是扬州府江都县人,执定是女峰,并无假扮情由。 知县大怒,命拶起来,敲了数十,他咬牙不招。 知县吩咐传了两三个稳婆来,互相验看,都禀道:'虽无阳物,却与妇人各别。' 再命剥去他衣服,将奶头验看,却与男子无异。 这知县是个明理的人,说道:'这是缩阳法子。' 命取了些猪油用盐蘸着,叫衙役擦在他胯下那缝中,叫牵了狗来舔。 狗闻了那油味,一阵舔。 【阅此,偶想起火氏来,不知尚用此法否? 】狗舌最热,不多时,那道姑忍缩不住,紫强光鲜一条大肉棍突出。 衙役禀知知县,叫带上来,怒骂道:'你这个恶奴,也不知被你玷污了多少妇女。 你罪万劫莫赎,本县要申文上台,徒污我纸笔。' 吩咐众役:'可拉下堂去,你们各持板棍,替我乱打,以死为度。' 众人也动了公怒,上前乱斫混打,顷刻之间,化成了一堆肉酱。 知县怒犹未息,叫拉出去喂猪狗。 蔺通看着事完了,官府退堂,叩谢来家,立逼着妹子自尽。 做了个绳圈儿,系在梁上,请君入套,不由那佛姑做主。 他夫妇二人抬他上去挂上,看着吊死了,才出了这口恶气。 然后去禀知父母始末详细,请母亲到房中去亲验妹子的尊腹同下体。 那蔺馥、于氏是他两口子自做错了的事,抱怨不得儿子,这是敬僧重道持斋念佛的好报应,又说不出来,女儿又死了,要选个好佛的女婿,不曾遇着,倒替一个假装的道姑殉了死,自悔佞佛之愚,已无及了,生生自己坑了一个女儿。 他夫妇痛哭了几场,替女儿念了有几千遍往生咒。 蔺通只说妹子病故,装殓抬出,一火焚之。 蔺馥、于氏念佛之暇,即互相抱怨说,误留了这个假道姑,倒送掉个真佛女。 隐恨在心,不久双双下世。 这话儿吹人崔命儿耳中,闻知道姑如此死法,心中大畅,道:'这个负心奴撇了我,别恋情人,应了前誓了。' 一日,正在房中闲坐,见妙炎引进个美少年来,命儿将他一看,虽然穿着一身布服,却生得俊美非常,十分可爱,见他: 面如红玉,类汉室之韩嫣; 肤若凝脂,拟晋时之卫玠.齿齐编贝,开口常喷荀令之幽香; 唇赛涂珠,吐语一似秦青之娇啭。 论丰姿,宋朝未必能强; 说容貌,弥子或堪与匹。 体穿旧旧布衣,恰称身材窄窄; 髻挽丝丝黑发,偏宜美貌翩翩。 贪淫女自应魂迷,光头尼霎时魄荡。 命儿一见了,喜孜孜笑脸相迎,忙让了坐下,心中暗想道:我每常自负,以为自己是极美的了,疑妇女中尚无我之俦匹。 不想他一个男子,竟这等标致,与我相形起来,我真要拜下风了。 两只眼睛盯在他的脸上,连眨也不眨一眨,倒把那少年看得颈红面赤起来。 元品随即捧上茶来,吃了,就送上绝精的果点来,斟上佳酿相待。 那少年也爱命儿的娇容,吃着酒,不转睛的着他。 命儿笑吟吟相让,饮过数杯。 古语道: 三杯竹叶穿心,两朵桃花上脸。 又道: 酒是色媒人。 那命儿一见他时,恨不得把他就抱上肚子。 此时吃了几杯,淫情大动,锁不住意马心猿。 他那徒子徒孙都是做惯了,早巳走开,只他二人对坐。 命儿见他年幼,恐他虽然有相爱之心,而无动手之胆,反拿话先勾引他。 笑说道:'你这样个标致少年,在街上行动,不怕把妇女们爱死了么?' 那少年可有不知局的,也笑答道:'像师太这样的俊庞儿,难道不怕爱杀了男子么。' 彼此相视而笑。 命儿按纳不住了,拿了一杯酒,拉过椅子,走过来,同他并肩坐着,一递一口的吃。 那少年也就捏腕捧腮,便相携上床。 上边先做了个吕字,下面就做起串字来。 这少年不但貌美,且腰中之物更美,这样个俏小身材,竟有六寸来长一件的妙具。 命儿爱他至极,不忍采他,任他高兴。 事毕之后,命儿紧紧的搂着他在肚子上,问他的姓名年纪,他说姓富名新,今年才交十六岁。 命儿舍不得放他起来,做出许多骚模骚样,富新也十分爱他,又风流了一度,方才穿衣而起。 命儿同他携手并肩共坐,又问他的家世。 他将家中只有老母,贫穷度日,尽情相告。 命儿又爱又怜,取出二十金相赠,又在奁中拣出他向日关头的一根金如意簪,替他关在顶上,道:'这是我当年关发的,今日赠你,切不可抛我脑后。' 叮咛他常来走走。 富新见他美情,也就领谢别去。 此后一月之中,他也来五六次。 这富新就是贾文物的内侄,富氏的族侄了。 他父亲亡后,亏得富氏与他那三十两银子,过后又送了几挑米几挑柴与他助丧。 他父亲去世,又折了四两奠仪,他母亲将他的父亲殡葬了,将所余者留为盘费,自己仍前纺绩,以供薪水。 他母亲也因儿子生得太美,恐他年幼,被人引诱了去做龙阳,走了下流的道路,不容他出门寸步。 【孰知他桃花星照命,到底不能免,奈何? 】教他朝夕温习经书举业,服满之后,正值岁考,叫他去观场,府县都取了。 到了道考,这宗师是个少年科甲,极喜少年玉荀门生,见他生得如美女一般,问起只十六岁,【这宗师要是福建人,便有些不妥当了。】 已自心喜。 看他的文章也还明白,看少美两个字,竟高取了。 这学中朋友见他这样个青年,谁不想来亲近,但他自幼被父母管教着,不曾多会人,迂迂板板,从不喜同人谈笑。 众人见他如此,疑他是少年老成,倒不敢同他儿戏,就有很羡慕他的,也只好看他两眼罢了。 他自进学之后,他母亲就放松了些,也就时常出来走走。 听得人说慈悲庵有个绝色的姑子,又如何风流善战,有美少年到那里,皆欣然笑纳。 他一个少年情性,未免也就心动,问了慈悲庵的去处,走了来看看,不意蒙崔命儿相待为腹上之宾,以脐下之美味相款,且格外垂情,又有朱提金簪之赠。 他不但慕色,且又感情,时常走来相看。 那日,正同命儿坐着说话,又进来了一个翩翩少年,这人姓司,双名进朝,年方二十有二。 他父亲名司导,现任广东粮道署按察司事。 母亲金氏,他家有万余之富,这司进朝是个独子,父母珍爱,留在家中照管。 他是一个恩监,他生性倒也还豪爽,腹中也还有些墨水,只有一椿毛病不好,别的都不甚爱,只在一个色字上专做工夫。 【世上富贵人家子弟,不在此字上做工夫者,能有几人? 】他的妻子空氏,也是大家子闺秀,生得那身材容貌,也算得一个十全的女子,比他小一岁。 那空氏: 虽不能赛古时有名的美女。 也可以算今日无对的佳人。 他还四处访求,娶了两个美妾。 一个姓庞,是扬州人,年方二八。 一个是姓巩,苏州人,才十七岁。 又觅了四个美环,一名雨棠、一名风柳、一名雪梅、一名月桂,都是他朝夕钻研的。 这四个丫环都学会了弹唱,内中雨棠、雪梅更觉风骚,司进朝也分外钟爱。 他身边有了这些家藏美味,心犹不足,尚各处寻觅野食。 他又酷好男风,人将他的名字借音而改,都叫他做色精骚。 他偶然一日同朋友们谈及男色一道,内中一个道:'我不知此辈是何肺肠,此事于正妻则不可,既有妾有婢,那小官有的,他身上也有,不过同一粪窟耳,岂男子者又有别味耶,何必舍此而取彼,真是舍近而求远了。' 司进朝笑道:'如此说,兄竟是门外汉,倘如尊言,自古就不该留下这一件名色了。 虽男女之味相同,而其趣大相远绝。 难道古时候帝王宫中岂无美女之后庭,而取赵高、董贤、弥子瑕、龙阳君诸人耶?'  他虽相与了些后庭朋友,每以未遇一殊丽者为恨。 他闻命儿之名,相与久了。 命儿因他是个大护法,常有余遗,不敢过采他,要留下做个耐久朋友。 他也甚爱命儿,不时来同他做些乐事。 他前在文庙中看迎学的那一日,见了富新,暗诧道:'何物老妪,生此尤物。' 不觉心魂飞越,无故不好去相亲,不想今日在这里遇着了这五百年风流孽冤。 满脸堆下笑来,彼此揖逊坐下。 司进朝说了许多假亲热渴慕的话,又询及家中尚有何人,在何处居住,富新也一一相答。 司进朝听他只有寡母,心中越发暗喜。 命儿忙叫收拾茶果蔬饭吃了,因两个都是心爱的厚朋,不好偏留,两人都辞了出来,各自归家。 司进朝想了一夜,想出一个主意,次早就到富新家一拜,且要登堂拜母。 回到家,忙吩咐预备下酒饭,不多时,富新来回拜,留在书房小饮,富新要辞了回去。 司进朝道:'弟极喜相与朋友,久慕长兄之名,不敢造次奉谒,昨得幸遇,故今早竭诚奉拜,又蒙赐顾,岂有空坐之理。 弟还有一事相商,屈驾片刻。' 富新见他美意谆谆,也就坐下。 饮酒中间,司进朝道:'弟近来为家务萦心,学业都荒废了,欲请一位朋友到舍下,彼此切磋砥砺,做一番候场工夫。 弟想来,这除非得一知心契友,方才有益,正无其人,若兄长不弃,肯来赐教,弟决不敢以异姓相目,竟如手足一般。 老伯母二年薪水之费,并衣服等项,都是弟这里供给,免分兄读书之心。 兄竟长在舍下下榻,或忆老伯母,间回府一看,兄长尊意如何,可肯赐教否?'  富新家中贫寒,听见这话,心中也暗喜,答道:'承老兄长雅爱,但弟年轻学浅,不足以谈举业,况弟也不敢自主,还得禀命于家慈,看家慈之意如何,弟再来复命。' 司进朝道:'禀明尊堂,这是自然,要说别的话,就是兄过谦了。' 吃罢酒饭,富新别了回家,将此事向母亲说了。 他母亲见儿子进学之后,常往外边行走,正恐他游荡坏了,又知司家是富豪乡宦,不但儿子去,可安心读书,况又许送盘缠衣服,有何不肯,连连应允。 富新次日复了司进朝的话,司进朝大喜,即刻封了二十两银子,又送了许多柴米小菜腌鱼腊肉之类,择了个日子,写了个红全柬,请他进馆。 差人送至富新家来,他母亲见了,喜出望外。 他家升米束柴买了多年,今忽然得了这些东西,真是陡然富贵。 忙忙的收这样、收那样,收完了,道了几百个谢字。 又忙叫富新拿块银子,押了五百文大钱来,送众人做劳资。 富新到了日期,到司进朝家中来,又是绝丰盛的酒席相待,饮到半酣,司进朝说道:'承兄不弃,肯来赐教,弟想来,你我二人皆无兄弟,何不结盟,做一个异姓骨肉,更觉亲厚。' 富新道:'弟一介寒儒,兄长簪缨世胄,何敢仰攀。' 司进朝道:'兄一个读书君子,如何也作此市井之见,古云:斯文骨肉,同在斯文一道。 即如骨肉了,何况你我如此相契。' 富新道:'兄既不鄙寒贱,弟敢不从命。' 司进朝叫家人预备香纸,二人次早焚香设誓:异日寒盟,定遭恶报。 拜毕,富新又拜了盟兄,两人携手同到内书房。 这是外人到不得的地方,与上房咫尺相连,只一门之隔。 司进朝道:'我们如今既做了弟兄,便是一家了,贤弟今晚就在此下榻罢。' 【富新到此,虽是身入泥途,司进朝也是引贼入室。】 因叫小子道:'快看酒来吃。' 随即掇上酒肴,各饮了几杯,饭罢之后将午,又叫拿了果碟来吃酒,吩咐小子道:'传到上边,去叫雨棠、雪梅带了乐器来伺候,你们都出去。' 不多时,两个丫环来了。 【这是两个迷魂阵的先锋。】 富新举目一看,好一双标致的艳婢,都是桃红纱衫,石青露地,纱比甲,月华裙,家常吊着桃儿,戴着茉莉花,金簪珠坠,下边微露尖尖小脚,穿着白纱褶裤,大红平底花鞋,不觉那魂灵儿竟钻到他两人身上去了。 司进朝向他二人道:'这是我的盟弟富相公,叫你们出来,每人唱个曲儿,敬一杯酒。' 那两环见了富新这样个美少年,也十分心爱。 【先是命儿见了爱,司进朝见了爱,此时两鬟见了爱。 后日空氏诸妇见了爱,至于流贼见了也爱。 冶容诲淫,不独女子为然。 即如红颜薄命,亦不独妇人。 自古来美男子虽多,或有知者,有不知者。 如潘安、卫玠,则无不知其美名耳。 卫玠以怯病死,潘安以杀死,男子红颜亦皆薄命。】 雨棠忙斟了一大钟酒,笑吟吟双手递上。 富新忙立起来接,雨棠用尖尖指甲将他手背轻轻一掐,两人相视微笑。 雨棠弹弦子,雪梅拍板,雨棠露皓齿,吐娇音,唱一只小曲。 道: 雨初霁,海棠娇,赛过胭脂鲜俊。 俏佳人摘一枝,试问郎君,你看这花容胜,还是奴容胜。 郎君故意道:'花容好。' 佳人听说怒生嗔,将花揉碎洒郎身。 夫君呵,今夜你就同花去寝,我再不与你相交颈。 富新听得骨软筋酥,见他唱完了,忙把酒饮干。 雪梅又斟上一钟,他弹琵琶,雨棠掌板。 雪梅开檀口,放娇声,唱道: 雪里梅花早放,南枝春光先透,忙向园中折一枝来,最爱香幽,试问丫环,我比梅花谁清谁瘦,丫环说道,梅花虽瘦无烦恼,姑娘你,憔悴了花容为郎愁,学只学白梅花,冰清玉洁的无忧。 他开放时,独占名园,百花魁首,任着那浪蝶狂蜂去寻花问柳。 【二鬟所唱即以已名为曲,妙甚。】 富新听他音韵悠扬,虽非绕梁裂石之音,那歌喉婉啭,几不能自持。 腹中又有了几杯,忘其顾忌。 见他两人如左瑶草而右琪花,东顾西盼,两只眼睛直射在他二人身上。 司进朝看了他那个样子,忍不住暗笑,又见他脸上如桃花瓣相似,越增心爱。 那两个丫头也望着他微微含笑,又敬了数杯。 司进朝笑着道:'富相公不是外人,你们把风流的曲儿再唱一个,不妨村俗。' 他二人笑着,同唱了一个三调弯儿: 俏冤家,偶来到园中观眺。 猛见那花茵上了一对狸猫,那狸猫不住猫猫乱叫。 公猫咬住母猫的颈,母猫回头望公猫。 一根竹子节节高,送与冤家做管箫。 口儿噙着,口儿噙着,埂指尖尖搂抱着腰。 小娇娇喘喘气儿再一遭。 左眼儿观,右眼儿瞧,观定狸猫鸾凤交。 狸猫调情人心动,不好了,再看再看一会狸猫。 俏冤家,你的银红裤儿湿透了。 那富新听得只是嘻嘻笑,司进朝一来爱他的那个骚态,来要引动他的春心,说道:'你们前日学的那叠落金钱有趣,可唱与富相公听。' 再敬一钟,二人斟上酒,又唱道: 花园里去采花,花园里去采花,咿咿哎哎哟,进得门楼撞见他。 我的冤家咿咿,双手儿搂抱到那花枝下。 奶头儿在手里拿,奶头儿在手里拿,咿咿哎哎哟,舌尖儿在口中咂。 我的冤家咿咿。 既然不肯,你给我摸摸罢。 唱毕,又每人奉了一钟,富新也有了几分醉意,掌上了灯,才散了。 富新这一夜翻来覆去,达旦无眠,将闭上跟,不是听得弦索响,就隐隐像他二人唱,又惊醒来。 【此数语写得入情入妙,非身历者不知也。 余幼时入学,围棋无日不下。 到卧时,满眼皆是棋子,又惊醒来,不过此同一理。】 那司进朝带着两个丫头进去,到了密室,遂将心爱富新,故骗他来家,要想采他后庭的好一朵木樨花,恐他不肯,要他二人去做个香饵,引诱他动了心。 【起心原自不良,后日之妻妾被淫,亦难独罪富新。 言悖而出者,尚亦悖而入,又何况于此也? 】慢慢游说他,若肯了,许他二人交换,若事不成,倘先有私弊,决不轻恕。 这两个丫头先见了富新,也眼中冒火,正想怎得这妙人儿相伴一宵,也不枉人生一世。 今听了主人这话,奉此美差,欢喜非常。 满口儿应承道:'相公放心,我两个包管成了你的美事。' 司进朝心想富新,也动了火,就拿他二人要大弄,一来权当做他。 【到底当不得他,若当得他,又可不必寻他矣。】 二来做开手赏赐。 司进朝次日又叫裁缝替富新浑身彻底做了两套纱绸衣服。 【这也是蜘蛛丝的。】 连鞋袜都换了,更觉好看。 司进朝同富新名说读书,但司进朝要支撑门户,亲友家冠婚丧祭的事,并人情来往,都要他亲身去应酬,回来家,就想陪吃酒,叫了丫头来弹唱侑觞。 富新一个少年,到了这个局中,也不过把书翻翻,那里还看得下去,一心只想着那两个欢喜的冤家,也巴不得司进朝来共饮,好同他二人亲近。 数日,都熟厚了,司进朝饮酒中间,或推有事出去,让他们个空儿,好施前计。 那两个丫头奉了主人之命,要成就主人之事,又是为着要成就自己的好事,岂不上心。 见主人去了,便走到富新跟前,挨挨擦擦,这个让酒,那个唱曲的奉承他,或互相调笑。 富新先虽爱极,尚还不敢放胆,见他二人先来赐顾,可还肯做那假道学,也就涎着脸。 先还用口说笑,渐而便用手捏腕摸胸,久之,连接唇咂舌,把那妙处都抚摩起来。 二人俱笑而不拒,只是要做实事,他二人便推辞说道:'你爱我们,我们难道不爱你的,但恐主人知道,不敢奉命。' 把个富新急得要死,常常求告,他二人只以主人为辞。 一日,司进朝坐了一会出去,富新拉他二人到跟前,笑嘻嘻把肉具取出,胀得挺硬,向他二人道:'你二位纵不怜我,只当可怜他,你看看,差不多要胀裂了。' 他二人一见,粗而且大,比主人的放样了许多,心中喜得劈劈乱跳,眼中火星乱飞。 说道:'只有一个苦肉计可以做得来,你可肯不肯?'  富新道:'你有甚么妙计商量了看。' 雨棠道:'我家相公酷好男风,你要舍得后边的那一件,就可以换我们前面的这两件了。' 富新红着脸道:'一个堂堂丈夫,这事如何行得,岂不叫人知道笑骂么?' 雪梅笑着道:'而今世上半是此类,恐笑骂不得这许多。' 雨棠见说他不肯,心中一急,眉头一蹙,又想了一想,道:'你若肯依从了,还有一百二十分的好处呢,不但我二人属了你,我家奶奶同两位姨娘都有绝世之容,你若做了我们的主人外眷,我二人替你做个红娘,引诱主母姨娘。 他们若见了你,焉知不做了你的外室,你舍了后面的一个圆眼,就得了我们前面的五个扁窟。 你便宜多了,你想想,好不好?'  那富新听了这些话语,也有些顾不得,便道:'话虽如是说,就算着依了你们行,一个朋友家,怎么就好做这样勾当?' 他两个道:'甚么相干,你果然肯,多吃几杯酒盖着脸,就不妨了,你对相公说要我们同在一处,大家混弄起来,越发不觉,只做过头一次,后来还怕甚么。' 富新想了一想,实在心里忍不得了,说道:'罢。 【这个罢字,古今来,千万万的人坑在内中。】 讲不得为你两个,我舍了身子罢。' 他两个见他依允,心花俱开,跑去向主人报功。 司进朝欢喜欲狂,忙走进,向富新深深一揖,道:'蒙贤弟厚爱,生死难忘。' 富新红着脸笑道:'弟不惜贱躯以奉兄,兄亦当以此二美赠我。' 司进朝忙道:'贤弟若爱,我何敢惜。' 忙叫取了酒来,斟了一钟,双手递与富新。 道:'敬此一邑,愿永谐盟好。' 富新也笑着接过饮了。 司进朝就命两婢挨着富新左右坐下,猜枚豁拳,饮够多时,都有酒兴了。 富新被这两个冤家挨在身傍,那里还忍得,说道:'酒止罢。' 司进朝已十分兴动,不好催他,见他说止,忙道:'既如此,贤弟就请安寝。' 向两个丫头道:'你两个陪富相公同睡。' 富新也有了七八分醉意,二手搂着一个,同到床上。 三人脱得精光,富新就把雨棠弄将起来。 司进朝也脱了上床,抱住富新,笑道:'得罪了。' 将他粪门并自己龟头都抹湿了,款款顶入,司进朝的阳物只有一虎粗细,四寸余长,富新虽系初时开荒,也不大觉受创,弄了不到半个时辰,司进朝早已告辞。 雨棠乍遇他这件伟阳,又有司进朝在他背后抽拽,两人之力下桁,已被他弄丢了两次。 富新见司进朝完了下来,他探起身,看那雪梅,两颊鲜红似火,两眼汪汪滴水,急得那样子,又好笑,又可怜,忙将他放倒,大肆抽弄。 有几句说他四人。 道: 五体投席,腹背相攻。 马走吴宫,夭桃斗红。 俱笑日兔奔月窟,采梅含翠共摇风。 摇风娇影随流动,鹊绕枝栖。 笑曰:香浮隔岸,丰鸿来渚。 道:瑶鸟变翔,冲破玉壶开妙窍。 芳丛蝶乱,潜游金谷觅花心。 此中适酣,彼亦大乐。 两男畅美于榻中,二婢消魂于枕畔。 两人干了一会,也就事竣。 此后这两个丫头朝夕陪伴着他,总不上去。 司进朝虽好色而力不及,既外边同富新盘桓,又要顾内里去应付,三五日才同富新弄得一次。 却便宜富新同这两个骚精每夜行乐,间或日间他们偶然高兴,或遇着司进朝来,便做那柳穿鱼的解数。 富新但同雪梅、雨棠交媾,弄得他二人爽心的时候,便以空氏同二妾的事相恳,要他践前日之言。 他二人要富新尽力,也极力应承,许他缓缓图谋,造次不得。 且说那司进朝这人,也是无美不爱,真算得个色精。 他家中谁算上了富新,过几日定去看看崔命儿,赏鉴他的妙牝。 命儿见富新许久不到他庵内,心中时刻想念,偶然同司进朝说话之间,问他一向可曾看见富新。 司进朝不好说在他家做了男妾,但道:'我约他在我家同读书呢。' 命儿甚喜,托他下次来时约他同来走走,或叫他自来亦可,再三谆嘱。 司进朝应诺回家,向富新说命儿十分记念,约他去走走,他也不答。 后来司进朝要去看命儿,约他同往,他因恋着雨棠、雪梅,日里要做一番生活,决不肯往。 【头一个,负心于命儿。】 司进朝怎好拉了他去,屡次如此,只得将约他不肯来的话复了命儿。 命儿暗恨道:这样一个少年,原来如此负心短幸,我初会你,就不惜厚赠,今日约你一会,都不肯来,这等无情无义的人,会他也无益,遂把他撇于脑后。 再说雪梅一日有事上去,空氏叫他到跟前,问道:'你们两个,相公为甚么叫了出去,况且相公又不常在外边过夜,是甚么缘故。' 雪梅只是笑,空氏再三追问,他才把富新的话细细告知。 空氏道:'这人怎样个美法,你相公就肯把你两个换他。' 雪梅屡受富新之托,借这意儿耸恿道:'若说模样,果然是少有的,不要说男人,若女人中赶得上他的还少呢。 此时相公不在家,奶奶何不去张张。' 空氏听说得高兴起来,就同着雪梅往外走,刚到院子里,迎头遇见庞氏,问道:'奶奶往那里去。' 空氏又不好回来,又不好告诉他,笑说道:'你也同去看看。' 到了外边,一个人也没有,悄悄走到窗下,往里面一张,见那富新之美,心中私爱是不消说,又浑身赤露,如一块无瑕白玉,竟像放光的一般。 他把个雨棠按在一张椅子上伏着,挺着六寸长多的一个大物,隔山取火,狠力着乱捣,捣得那雨棠受用得像临死挣命的样子,喉中格格有声,四肢乱抽乱扭。 空氏庞氏看到这种光景,头发根一麻,遍体酥软,几乎瘫在地下。 见他两人事完,富新拔出阳具,仍然坚举,粗而且长。 空氏、庞氏益发酥了,心中虽恋恋不舍,又怕他出来看见,只得扶着了雪梅,一步步挣了上去。 空氏到了房中,悄悄向雪梅说,叫他做媒,匣中取出个鸳鸯玉坠,床里拿出一只凤头绣鞋,用一条大红绣汗巾包了,汗巾头上还有一副金三事,一个同心盒,送与他做表记。 又叮咛了几句话,若遇相公夜间出门不在家,千万约他进来一会。 雪梅接了藏好,才走到院子里,庞氏点手叫他到房中,手上摅下一对比目鱼的金戒指,身上脱下一件喜相逢小纱衫,再三央及他转赠,约他遇巧进来。 雪梅也袖着,到了书房,向富新道:'我才上去,两个妙人儿托我带了几件东西来送你,看你怎么谢我。' 遂将几种宝贝取出。 富新一见,喜到百分,笑道:'好姐姐,这是谁送我的。' 雪梅道:'好自性儿,轻容易就告诉你。' 富新道:'你不过是刁难我索谢,等我来奉敬。' 遂将他抱到床上,脱了衣裤,奋力谢了一谢。 伏在肚子上,又问道:'这端的是谁给我的。' 雪梅道:'我才不在这里,你同棠姐几乎把椅子都摇散了,这只算是补我的数,谢礼我还不曾领情叫。' 富新笑道:'罢了,说不得了,我再奉申谢敬。' 又竭力弄了一阵。 雪梅才告诉他如何空氏问话,如何诱来张,恰遇庞氏一齐同来,怎样张见他两人干事,回去叫送了这东西来,改日有空相约。 把个富新喜得心窝乱痒,把住他亲了十来个嘴,才要下来,雪梅一把搂住,道:'你不谢谢媒就想跑。' 富新道:'我该谢,该谢。' 正要抽动,雨棠将富新抱住,道:'要谢先谢我,他若不见我们在这里演武,还未必就动心呢。 我的功有七分,你只有三分,如何僭得我的先。' 雪梅道:'积阴德的姐姐,你让我这一会儿,我只略领领他的谢意,酒醉后来客,后边有多少都让你就是了。' 雨棠笑着放了手。 富新又抽了一会,雨棠见雪梅像是丢了,就把富新生拉了下来,二人高兴了多时,各整衣服起来。 雪梅又说:'主母同庞姨再三嘱咐,东西要收好,若被主人看见,大家都有不妙。' 富新道:'此处如何藏得,我送到家中收了再来。' 忙忙的回去收好。 他母亲要问他话,只匆匆答了两句就跑来了。 过了几日,司进朝人家请去吃戏酒,有一夜不回。 空氏得了这个空儿,叫雪梅约进富新来,以完心愿。 掌灯时,富新雪梅进来,到了房中,见空氏独对银红,手托香腮坐着,忙近前一揖。 空氏虽约了他来,但他一个少年嫩妇,忽一个陌生的男子走到身边,而且还要做那件事,由不得满面娇羞,侧身还了一福,低头不语。 富新上前携着他的嫩手,到灯前细看。 灯下看佳人,越觉美貌,情兴勃勃,一把搂过脖子,就要接唇。 空氏微微含笑,把脸略扭,富新越觉魂消。 只见他: 一段娇羞,百般骚浪。 一段娇羞,两颊微红,虽是含羞而却带喜色。 百般骚浪,双眼斜窥,虽作娇态而实是勾魂。 面上似笑而非笑,口中欲言而不言。 粉颈微扭几回,朱唇略抿数次,知是他春心发动,难禁我淫兴攻来。 他二人也无可扳谈,相携上床。 富新替他宽衣解带,他惟闭目佯羞。 脱光了,富新在灯光之下将他浑身细细一看,宛如一园瑞雪,由不得遍体酥麻,怎见得他的妙处,有个七字令赞他道: 妙,好。 女乔,马蚤。 柳眉弯,樱桃小。 眼波淫淫,腰肢袅袅。 尖尖玉指柔,窄窄金莲小。 酥胸嫩乳团团,玉骨冰肌皎皎。 动人情处不能夸,红沟微绽真奇宝。 这赞他不尽,还有几句道: 眼儿饧,唇儿笑。 发儿乌,容儿俏。 乳儿仅仅一捏,腰儿刚刚一抱。 腿儿白白光光,脚儿尖尖跷跷。 腹儿软软如绵,脐儿小小一窍。 看到胯下那一件,肥又肥,紧又紧,红又红,紫又紫,滑又滑,香又香的美物,真个是尽皆佳妙。 富新看得兴致倍浓,一下捣了进去,不歇气盘桓了有半个更次。 空氏乍经大敌,娇声呖呖,嫩体摇摇。 富新如在仙界中快活,越加怜爱。 歇了片时,又见那空氏口中微有声息,腰肢咯咯款扭,富新愈觉兴豪,越加用力。 不多时,只见他浑身打了个寒噤,用手搂过富新脖子,度过舌尖来。 富新知他乐极了,含咂了一会,空氏就将他紧紧的搂了两搂,臀儿向上凑了几凑,富新知他兴尚未足,又大肆驰驱,尽力冲突。 猛听得空氏叫了一声:'哎呀,罢了我了。' 瘫于枕席之上。 富新见他这样子,也不觉浑身一麻,一泄如注。 伏了片刻,互相把舌尖咂了咂,下来相搂相抱,同卧了一会。 这日,庞氏也知司进朝不回家,再三托雪梅邀富新赴约。 富新同空氏弄了这场,心中记挂着庞氏,假说的司进朝回来要出去。 空氏也心满意足,体乏要睡,就放他起去,再三嘱定后期。 富新穿衣出来,又同雪梅悄悄到庞氏房中。 他早已睡下,富新上床,掀开被摸他,尚穿着衫裤,替他卸下,自己也脱了,就弄将起来。 庞氏的姿容虽不及空氏,而被底风流过之,也诌了几句他二人这番光景: 庞氏腹上驮着个美男子。 一杵中撑,两膝跪榻,忙忙的横舂竖捣。 富新身下压着个俊娇娃。 两片分开,双足高跷,急急的上送下迎。 两张嘴正相亲,四只臂紧紧互搂。 富新道:'俏心肝,我爱你百种风流,你的俏心儿,切莫要又向着别人去使。' 庞氏道:'小宝贝,我同你千般恩爱,你的宝贝物,千万不宜别做负心的奴。' 上一个笑吟吟,思舂破了他内中嫩皮,方才意足; 下一个喜孜孜,欲歪断了他腰中硬棍,始觉兴阑。 两人直到四鼓,方才别去。 富新见庞氏与他同岁,枕席上别有一种风情,更觉嘉喜。 此后但是有空,便来同他两个应酬一番。 久之,巩氏同风柳、月桂也知道了,如何放得过。 那一夜,司进朝有一个父执雪给事七十整寿,他送了礼去赴戏筵。 富新同空氏弄了一度出来,就到庞氏处,两人正在如此云云。 巩氏打听得知,走将进来,一手掀开帐子见了,说道:'好好,相公不在家,你们做的好事,我要不叫破了,后来连我也拉在浑水里头没么?' 富新惊得连忙拔出爬起。 庞氏笑道:'好姐姐,你不要假撇清了,也来大家乐乐罢。' 巩氏道:'侬是弗稀罕事个,渠弗要拖人下水。' 庞氏知他口硬心软,向富新使了个眼色。 道:'你就不求求姐姐,他肯依么?' 富新忙下床,赤条条跪在地下。 巩氏见他浑身雪白,如月宫玉兔一般,腰间横着一根玉杵,一跳一跳,由不得都心沉身软了。 笑道:'要不持你的面,侬这—吆喝起来,大家子弗成。' 富新见他口松,起来一把抱住,放在床上,就去扯裤。 巩氏道:'侬弗声张罢了,你倒敢做格样事。' 嘴里说着,任凭他脱下了,就弄起来,上身衣服也被庞氏替他脱光,富新便将他弄了一阵,猛抬头,见风柳、月桂站在床前,巩氏是同他两人约了来的。 说道:'侬罢哉,你同渠两个耍子一歇,做个大家欢乐。' 富新见他两个模样也还不俗,就下床搠他二人按在春凳上,每人都见了见。 此后空氏同他六个人都做了一路,只有司进朝尚在鼓里,一丝毫不知,还时常送柴米送盘缠与他老母,也混了年余。 忽一日,广东有家人来到报丧,说老主在任病故,夫人差来接小主去搬灵,阖家大哭了几场,一门挂孝。 司进朝要去搬父柩,接母亲,遂将家务事内托空氏,外托富新,又吩咐家人,小心听服富新使令,如同我一般,不然回时重责。 又嘱雨棠、雪梅好生陪伴他,才起身去了。 这时家中去了个大猫,该这些老鼠出来成精了。 富新同这几个妇人公然明弄到夜,夜睡到明的大乐,竟像亲夫妇一般,毫无忌惮起来。 那空氏也恐家人有口声,将家资任富新挥霍,富新拿出那田完买齐的手段来,把不心疼的钱,家中男妇大小都沾厚惠,又拿出柳盗跖的本事来,暗盗了这许多银子回去,他这几个男妇都弄昏了,也不想一想,这项银子将来司进朝回来,作何开销。 富新也竟把司进朝的家俬,当是自己的,任意施为,毫不顾惜,这众家人又得了重贿,心中不胜感激,背地念他一个权印的主人,比正经主人如此的厚恩,有几个老人家贿虽受了,却心中不忿。 道:'我主人好容易挣来的家俬,却被他如此撒漫。' 因—个是主人,—个是主人的盟弟,且又是极相契厚,况主人临行之时,又切切吩咐要着实小心,故此不敢多言。 他们也乐了有几个月。 司进朝回来了,将父亲棺木寄在聚宾门外普德寺中。 同母亲到家。 亲友来吊唁者终绎不绝,也无暇同富新相叙。 富新同众妇人热闹了几个月,今日一旦分开,那雪梅、雨棠因老主母来家,自然要上去,只他独自一个孤孤凄凄在书房中,还想司进朝来同做他那背后的生活。 别的妇人不敢望了,得这两名美婢来干干前面的事务,以消岑寂。 不想过了几日,司进朝事体稍暇,那两个老人家将家中之事细细禀明主人。 司进朝悔之无及,去查点家资,少了三千余金。 问空氏,他无言可应答,只说家中盘费了,问作何项,使用许多,但睁目张嘴,头低面赤,不能复答一语。 司进朝同他大闹了一场。 他母亲来问何故,司进朝又不好详说,只说媳妇在家,把银子不知花往何处去了。 那金氏夫人把媳妇也就数说,责备许多不是。 司进朝又叫那老人家出来辞那富新,道:'家中老主没了,小主要守制,也无暇读书,富相公请回罢,我家相公要亲自说,因无颜来相见。' 【反说得妙。】 有那感激家人前来献勤讨好,将主人上边闹吵早即告诉他了。 他还痴心以为司进朝或再不能忘情于他后庭,还想为入幕之宾,今见家人来辞,知站立不住了,也有些心惭面愧,只得归家,这却是古语道: 分开了连理枝,拆散了鸳鸯伴。 司进朝将他父亲安葬后,见这几个妇人如眼中钉一般,由不得生气,空氏系正室,不便驱逐,把两妾四婢都叫媒人卖了。 他待这空氏总无一毫善色,无一句好言,指东瓜骂葫芦,指和尚骂秃,无一日不诮带他几句。 空氏忍气吞声,可还敢说一字,料道情人今生不能见面,常要领教丈夫的几句臭骂,终日郁闷,不久气结而亡。 那富新盗了司进朝之物,约有三千余金,闻得他家卖妾卖婢,他爱庞氏风骚,雨棠、雪梅是他久契,自己不敢出名,托人转买来家,做了—妻二妾。 【第四,负心于巩氏、风柳、月桂。】 却得了自在受用,叫做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久而久之,他们这些事轰扬得人人知道,虽怪司进朝好色所致,但这富新受他多少恩惠,他虽辱身,系他情愿,并非司进朝强拿硬做,且酬之以二婢,也就罢了,决不该淫他的妻妾,盗他的家产,可谓负心之至。 知者无不痛恨。 司进朝父亲有一个老友,做过一任给事,告老在家,他姓雪名芳,是个极义愤的人,专好替人雪忿报仇。 他也知道这事,新文宗是他的会场同年,他相会时,将富新的事一一说知。 文宗访了他一个劣行,将衣巾褫革,重责十板逐出。 【惜哉此股,此文宗大杀风景。】 富新无颜在家,拿了数百金到北京,做了个黑豆跳,又名飞过海,又叫活切头,冒名顶替,叫做傅谊,得了陕西西安府富平县典史。 回家买了一房家人,同了母亲妻妾,雇了驮轿骡子去上任。 刚过了潼关,不想遇着十来个流贼,纵马蜂拥而来。 他母亲家人骡夫不必说,丧于刀下,掳了三个妇人,又要杀富新。 内中一个贼酷好喜男风,混名叫做毛坑蛆,忙止住道:'兄弟不要动手,那三个老婆给你们,这个小子留给我罢。' 那贼便收住了刀,有三个贼便将三个妇人抱上马,同骑着扬鞭如飞而去。 这些贼的规矩,十个人一架帐房,有一个小旗管领,那六个贼把驮轿弃了,拿骡子驮上了东西,翻上马,赶着头口,放开了辔头,飞马撵去。 只剩毛坑蛆押着那富新公同回营,多时方到。 进了帐房,富新举目看时,三个妇人已脱得精光,九个贼也浑身赤露,轮流了大弄,庞氏、雨棠、雪梅受用得嘻嘻哈哈,哼哼唧唧,全无一点悲苦之色,有几句说这伙贼同这三个妇人。 道: 这贼人身逢少女,犹如饿虎吞羊。 那淫妇心爱壮贼,好似渴龙得水。 贪淫妇性情骚浪,本自爱耍贪欢; 好色贼手段高强,真是能征惯战,崇的崇,迎的迎,没一个肯将服输。 往的往,来的来,都一般辛勤出力。 虽然小典史曾为鱼水之欢,怎似大强盗善作冲锋之战。 这毛坑蛆见他们高兴,笑道:'你们好快活,老子也该受用了。' 拉过富新,按在铺上,扯下裤子,露出光臀,雪白如玉,啧啧赞道:'老子做了这几年的贼,也没有干过这样好屁股,今日好造化。' 一百夸着,也不着一点唾沫,挺着铁硬的大阳物,往粪门里就顶,狠命的二三下,捣个尽根。 富新虽被司进朝破过,一则他阳物不大,二则有许多爱惜之心,不但用上若许津唾,而且轻轻款款的弄,怎当这贼拿出强盗的力量,且又蛮舂混捣,如何受得,疼得屁股乱扭。 毛坑蛆道:'我的儿,不要动,你好好儿的,我给你牛肉烧刀子吃罢,明日还给你马骑,要不依我,我就是一刀。' 一面说着,大肆冲突。 富新虽觉难禁,心里尚思逃命,恐他行凶,只得咬牙死忍,捣了好一会,方才事毕。 那贼不住道:'快活,快活,老子乐杀了。' 才拔出来。 富新再看那三个妇人,还同众贼顽笑着弄泥,心中恨着道:'妇人水性杨花,一至于此,我为了他们,做了这些负心的事,今日落在这罗网中,他们各图欢乐,连一毫顾惜我的心肠都没有。' 这却难怪,三妇如何顾惜法,我何苦做这坏人,心下也深自懊悔,但已无及。 谚云,不到黄河心不死,人不到尽头,尚不知悔,有个《劈破玉》道: 问君家,你缘何不到富平任,原来是天做对不佑你这负心人,把合家全结果在这贼一阵,妻妾为贼嬲,尊臀被这贼途,这是你负心的下场头,也劝世人,还是要好心才把稳。 又有多时,众人方才完事。 众贼自有干儿义子替他们煮饭烧肉,热酒早巳齐备,那九个贼拥着三个妇人,拿了一大盘牛肉,一瓶烧酒吃着顽耍,叫那毛坑蛆道:'哥,你也大家来顽顽。' 毛坑蛆道:'你顽你们的,我同我这儿子在一搭理坐。' 也拿了些酒肉放在面前,把富新抱在怀中,看了看,心爱得了不得,亲了个嘴,把酒喝了一钟,递在富新嘴上,道:'乖儿,你也吃了一口。' 富新那里吃得下,推辞不饮。 他大笑道:'老子方才干得你不快活么,你不吃,我自然久了的,你吃些,大家助助兴,晚上我包你有半夜受用。' 富新先已被他弄得难受,听见这话,知道晚上要受他的大创,不如醉个半死,舍了身子,凭他去罢。 再看三个妇人,欢欢喜喜同着众人大饮,那雨棠、雪梅又唱个曲儿侑酒,喜得众贼笑着不住连声赞美。 这个抱住亲个嘴,那个伸手到胸前摸摸奶头,他三人毫不羞拒。 富新心中又气又恨,那毛坑蛆自己喝了几钟,又向富新道:'乖儿,你看你的老婆倒那样老练,你反这样嫩气。' 强叫他吃,富新也一气喝了。 那毛坑蛆大喜道:'好乖宝贝,再一钟。' 富新也吃了,毛坑蛆喝了一会,将富新的裤子褪下,不住抚摩他的嫩股,摩兴尧然。 把富新推起,顶入粪门,按他坐稳,抱在怀中,一递一口吃着干,众贼看着笑道:'哥在那里又起来了,难道我们的本事不如他么。' 向三个妇人道:'你们快些吃碗饭,我们也动手。' 他三人道:'饭我们是不吃了。' 下语未曾说出,暗含着我们也弄罢。 众贼笑道:'说的有理,吃饭甚么要紧,我们趁兴动和。' 忙搬去盘碗,大家一齐脱光。 他众人好弄,这一弄,足弄到刁斗三敲,方才歇息。 一连数日,众贼也不论昼夜,遇兴即弄,富新也被弄熟滑了,虽不觉得吃苦,但自己受用惯了,那里禁得这等狼藉,满心想得空逃了。 一日,众贼粮食完了,要出去打粮,因吩咐富新道:'你看着帐房,这三个妇人虽是你的老婆,如今是我们的人了,我们不在这里,你若瞒着同他们偷弄了,我们回来试验出来,那就顾不得大哥恼,我们就一刀骟了你。' 毛坑蛆道:'我的这个宝贝,比女人还娇嫩害羞呢,他肯干这样的事。' 因搂着富新亲个嘴,道:'我去了就来,你不要想我。' 大家骑马而去。 他们的干儿养子都收拾口袋,翻上划马,跟着去了。 富新见左右无人,问三妇道:'我为你们,今日到了这样下场头,你们一点都不顾惜我,成日欢笑快乐,我当日同你们何等恩情,一旦付于流水,你们就负心到这样地步,良心也过得去么?' 那三妇人一齐放下脸来,道:'当日好好的在家罢了,谁叫你想做甚么官,带累我们到这受罪,我们不抱怨你就罢了,你倒来抱怨我们,你看着我们这样顽笑,不过是假道哄他们,还不知我们心里怎样苦呢,像吃了几斗黄连水一般。' 富新道:'这话难说,我见你们一头拿来时,就一点愁苦也没有,后来弄的那个样子,你们自己也不觉得好不肉麻难看。' 三妇道:'我们各人的苦,各自知道,你不听见他们动不动就要杀,蝼蚁尚且贪生,好死不如恶活,只得哄着他们,混一日是一日罢了。' 富新道:'趁他们今日不在,我同你们逃了去罢。' 那三妇一来怕死,二来心里那肯舍得去。 说道:'这样大的营盘,我们鞋弓袜小,那里有本事走得出去,与其被他们撵上杀了,撂得现天现地的,不如死在这里罢。 我们看那个人待你的情也不薄,比众人待我们还厚呢,他方才临去还舍不得你,我们劝你将就住着罢,我们虽不是你的人了,到底是一块土上来的,在一处也还亲热些。' 富新听了这话,气忿填胸,话都说不出来,又恐耽误了工夫,在那贼的囊中寻了些银子,带在身边,拽开脚步而走。 走了数里,见到处都贼营,不知打那里出去,只得乱撞。 正走着,只听得后面喊叫:'你是那营逃的人,不要走。' 富新当是那贼赶了来,知道性命难保,吃了一大惊便走不动,回头看时,另是一个人,胆略壮了些,那人追到面前,喝道:'你想逃往那里去?' 富新颇有急智,他在贼帐中住了几日,知道他们的营头。 答道:'我不是逃走,我是右营左队里的人,我主儿叫我去打草。' 那人将他一看,富新本生得标致,又被一吓,脸上通红如两朵桃花。 那贼大喜道:'我不信这话,你这样个美人儿,肯舍得叫你去打草,又没有马匹镰刀,明明说谎,我不管你是走不是走,且随我回去。' 解下马缰绳拴了,带回帐房里来。 富新一看,也有八九个人在那里豁拳吃酒,这个贼说道:'行动有三分财气,今日鬼使神差,我坐不住,出去走走,不想得了这个妙人儿来。' 众贼一看,大喜道:'造化,造化,大哥且吃一钟贺贺喜,你就先上,我们托哥的洪福,大家尝尝美味。' 那贼笑着一手拉着富新,坐在地下。 一面吃着酒,一面看富新的庞儿,赞道:'任你好妇人女子,有我这妙人儿标致么,我耐不得了,且干了再吃罢。' 就把富新按倒,剥光了,抱着屁股,弄将起来。 富新此时见这十个恶汉子,知道此身断不能活,叹了一口气,想道:'我当日负了司兄,到今不但负了老母,且自身受报若此,一口气往上一攻,遂昏昏迷迷,竟不知觉。 过许久,渐渐醒转,粪门中胀疼得要死,似裂了一般,一个贼还在背上捣呢,多时事完了,他如死人一般,身子动也动不得,伸手摸摸粪门,阳精津津流出,脏头带出数寸,心动悲恸,呜呜啼哭。 一个贼怒骂道:'老子们这样心疼你,你哭甚么,恼了性子,斫做三四段。' 富新不敢做声,咬牙死忍,心中又悔道:前日那个贼虽然凶狠,还稍有情爱,这伙贼更恶,早知走不脱,又不如听那三个淫妇的话,且住着罢了。 昏一会,醒一会,到了次早,尚爬不起来。 到了早饭时,只听得外边大喊道:'我的孩子你们怎么窝藏在这里,快还我便罢,不然老子就去回将主。' 富新听得是那毛贼的声音,一惊,魂已冒出。 你道这个贼如何寻了来的? 他们昨晚打粮回来,远见那三个妇人在帐房门外正盼他们呢,一见了众人,笑容可掬道:'你们怎就去了这一日,叫我们眼都望穿了。' 那众贼忙跳下马,上前搂住,这一个亲嘴,那一个找腮,亲热了一会,然后说道:'因去的远,来迟来。 我们也记着你们呢。' 遂两三个拥着一个,这个搂搂,那个捏捏,一个就伸手去摸摸下身,好生亲爱。 众贼进了帐房,那毛坑蛆不见富新,忙问道:'我的那孩子往那里去了。' 三个妇人道:'他要约我们逃走,我们舍不得众人,他自己去了。' 【三妇以前处没奈何之地,还算不得负心,此数语乃负心之至。】 那九个贼同抱住他三个,道:'好多情多义的心肝,不枉我们用力服事你。' 因讥诮毛坑蛆道:'哥正同我们大家顽顽罢了,爱上了那小子的粪坑,今日人在那里,还是我们这妙人儿知趣。' 毛坑蛆大怒,道:'我这几日为他把力气都费尽了,他一点情也没有,我去撵上杀了他,才出得这口恶气。' 见天晚了,只得忿忿的歇息。 次日黎明,就骑马四处去问,有看见的说道:'昨日一个标致小厮被某营某人拴了去了,他故此寻了来。 那伙贼见本主儿来找着了,没得说,便道:'昨日我去巡哨,知他是逃走的人,带了回来,等人来认。' 毛坑蛆道:'既如此说,叫他来随我去。' 众人见富新动不得,假说道:'他得了病,睡倒了,起不来呢。' 那贼走进帐房,见富新伏着睡在铺上,一丝两气的。 他大怒,把被一掀,见他精光的爬着,脏头长拖,心中起火,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奴才,【这一句骂得当。】 原来寻这样快乐地方来了。' 气忿不过,右手拔出尖刀,左手攥住脏头,向粪门里一剜,富新大叫一声,早已了帐。 毛坑蛆把他肠子扯出数尺,忿忿的向众人道:'让你们受用。' 揩了揩手,插上刀,出帐上马而去。 富新因这粪门做了多少负心的事,今日受了这番恶报。 众人将他尸骸拖出,抛于荒草之中,不在话下。 那毛坑蛆回到帐房,向众人说了一遍,都哈哈大笑。 那三个妇人毫不动念,也嘻嘻的笑。 【忍心哉!后之受报者,因此二语耳。】 少刻,众贼同三妇顽耍,毛坑蛆没了对子也挨了过去,众贼道:'我们几个人分了三个,你一个人独得了一个,你占了多少便宜,此时你的情人就没了,又想来搀我们的分儿,自己也过不去。' 倒是三个妇人说道:'你一个帐房的好弟兄,大家顽顽罢了,那里算得这些,就添他一个,我们也没有吃甚么亏。' 众贼道:'我们九个配你们三个正是数,添了他来,那一个肯让,决必不依。' 毛坑蛆心中怀恨,本要杀了三个妇人,大家乐不成,见三妇有心到他,众人不依,不关他们事,不忍下手,一肚醋气,想了个主意。 第二日,悄悄到小贼头报知,说他帐房中有三个美女,且会弹唱,那贼头听说,忙亲来一看,见了心爱得了不得,遂叫跟到他营中去。 众贼见是管主要,不敢违拗,心中虽十分舍不得,也无法奈何。 又见这三个妇人虽然肯去,一步一回头的望他们,越发难抛难舍,直等看不见了,才回帐房坐下,大家不住叹气。 这贼头把三个妇人带到帐房,也不等天晚,便轮流大弄。 这贼头就是当日水氏的奸夫叫驴李四,他因问徒逃脱,投了流贼。 李自成见他力壮身强,放了他一个小头目,管五十名贼。 他的阳物雄壮,精力又雄壮,这三个妇人更自遂心。 过了两日,不想被别的贼头知道了,要来分惠一个,李四如何舍得。 那个贼头见他独享其乐,动了醋心,就到处张扬李头目帐里有三个美人,三三两两,互相传说,风声传到李自成耳中。 传出令来,叫这三个妇人去看。 李四可敢不遵,即时亲自送去。 李自成一见大喜,问了许多话,知他两个会弹唱,吩咐每人唱了一个,更加欢乐。 叫他傍边唱着侑酒,点上灯,同他三人一齐上床。 李自成三人中更爱雨棠,就同他弄起,毫无涯际,李自成的阳物本来渺小,这三个妇人连日又弄得其大无比,李自成甚不洽意。 拔出,向庞氏、雪梅试试,亦复如是,兴致索然,叫他三人下去,各自睡了。 这三个妇人每日虽吃着美酒羊羔,那比小贼帐中牛肉烧刀固美,但那下边窍中竟学教门过年,如何过得。 李自成醉卧帐中,众妇女都睡熟了,他三人不约而同,一齐起来,悄悄走出,到一个看内营的帐房中去行乐。 那些贼正坐着支更,见他这样标致的妇人,那里还顾得死活,此时连大王都不怕了,便一齐混弄起来。 你急我夺,虽是悄悄说话,未免有声息外闻,不想被巡夜的头目走来听见,侧耳一听,听得几个悄说道:'是大王爷的美人,又不是你三个得来的,也让我们大家尝尝。' 又听得妇人哼哼唧唧的淫腔,大惊道:'好大胆,瞒着大王做这样的事,我若不拿,定然贻累到我。' 遂同巡兵打开帐房,喝道:'大胆的奴才,你们可做得好事。' 先那三人抽弄着,别人拉也拉不下来,被他这一吓,竟一交翻在地下。 那头目喝叫众贼都精光的绑了,等到天明,禀了李自成。 李自成大怒,命将众贼都拿出去剥了皮,亲问三妇道:'你们好大胆,怎敢在我跟前作此勾当。' 三妇哀禀道:'小妇人怎敢如此。 我三人原是个官儿的一妻二妾,被营中抢了来,我丈夫生得比我们还娇美,有一个留着他做小官,那九个人留了我三个。' 将如何奸淫,如何去打粮,富新如何要同他们逃走,恐走不脱不肯去,丈夫如何忿恨去了。 后来怎样把实话告诉那人,那人气忿,次日寻找着,把我丈夫杀了,昨夜我们正睡着,梦见我丈夫走了来,与在生时一样,叫我们道:'大王叫你们快去。' 我们便昏昏沉沈跟着走去,竟不知道。 后来被人弄着,才醒了过来,不知如何到那里去的,这明是我丈夫来报仇了,求大王爷怜察。 李自成听了这些话,说得富新如此标致,怒道:'有这样妙物不来上献,竟公然私自留着,且又杀害,可恶至此。' 传了李四来,吩咐道:'你到前日这三个妇人那帐房中,查出收留杀害富新之人,即刻斩首。' 那毛坑蛆享用了几日屁股,换去了一件吃饭的家伙,大折其本,也是凶淫之报。 李自成向三妇道:'你夫妇四人被拿了来,你们得了乐处,就负了丈夫,今日在我这里,又公然私出偷淫,本该碎尸万段,据你们说,是你丈夫魂魄诱了出去,他来报冤的。 这还情有可原,饶你们一个全尸,叫你们快活死罢。' 吩咐取三条板凳来,将三妇剥得精光,仰绑在凳上,屁股出在凳外,将两腿弯用绳捆住,使牝户大张。 叫抬出营门外,传令命守内营众兵,轮流转弄,以死为度。 那些贼得了这个美令,他畜生一般的人,知道甚么羞耻。 大家挺起阳物,纷纷攘攘上前去弄,这个弄完了,那个就接上。 起初这三个妇人还不觉得,后来渐渐腹胀如斗,受不得了,哀号之声震耳。 那些贼只是乱捣乱攮,又过一会,已经死了。 众贼爱他标致,还弄个不歇,直至小腹胀裂了,臭不可闻,方才罢手。 缴了令,命抛了出去,恰好撂在富新一处。 他四人生虽析离,死后得在一处,真个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富新已受了负心之报,这三妇又受了负富新之报,可见负心人不可做的。 举一推百,不但于此,即世间大小事,皆负心不得也,冥中负报最重,世人可不慎欤? 【世上惟负心人最多,故此谆切以言之也。】 李自成见三个妇人死了,怒气稍息,想了一会,忽命传牛金星进帐。 说道:'方才那三个妇人说他丈夫是个官儿,我营中的人既拿了明朝的官来,为何不解上来见我,竟大胆公然留着弄屁股,这等可恶。 我如今正要收买人心,今杀了他一个不打紧,别的官儿听见到了我们这里要肏,肏了还要杀,谁还肯来投降?'  牛金星道:'这人是个小官儿,还不妨事,若是大官,便不可了。' 李白成道:'军师差矣,古人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大小总是一理,小官儿肏得,大官儿也就肏得了,这个名可是传得出去的。' 牛金星道:'大王只管放心,就是明朝的大官,既背主来降,忠义全无,良心丧尽,他也就不怕肏了,大约像臣们要肏他,他或者还有些难意,若是大王爷之玉卵行幸,恐他们还求之不得呢。' 李白成大笑道:'这是军师过于奉承,孤家之德,或者还未必使众人仰慕至此。' 牛金星道:'臣非无据之言,敢欺诳大王。 那太监杜勋,他也是个督师太监,八舆黄盖,衣蟒腰玉,职分也不算卑了,齿过四旬,年纪也不为幼了。 只因他没有胡子,还装娇作媚。 前日,同了十数个少年文武官儿,都是新来投降的。 到臣帐中,说大王宝睡之内,美女固然众多,恐无妖好狡童以荐枕席,他们情愿以粗臀上献,稍表归顺之诚。 臣不识大王尊意若何? 可爱这后庭之地否? 故不敢上启,以此言之,就肏肏也不妨。' 李自成喜道:'他们来降,我还恐他们是不得已,尚怕他们不忘故主,心怀二念,既肯这样效忠于我,都该重应封赏,你速去传谕他们,孤家一人之雨露不能溥及,他众人之情孤已心领,还叫他们传扬开去,孤家极好此道的。 倘或明朝的那些将相不怕肏的闻风而来,那时,孤家也说不得破些精力对付他们。 万一不能遍及,少不得叫你们来替我代劳。' 牛金星忙跪下叩首,道:'臣预谢大王隆恩。' 李自成哈哈大笑。 后来,各处的少年文武稍有姿色的,都归之如市,久之,连那白发苍髯的大臣都来归附,希图一时之恩,便可长保富贵。 南风之炽若此,亦千古来未有之佛事也,那时有人笑道: 余桃一啖羞千古,断袖相欢辱史书。 堪叹明朝诸将相,贼庭□欲泣前鱼。 又有一作,道牛金星虽是个贼的军师,竟有那知人之哲,能识那时文武的心腹,道他们: □身既降寇,何辞股献之。 只贪一时宠,那惜万年嗤。 还有四句打油叹那时的臣宰。 道: 何以后庭宠,全忘故主恩。 南风缘大竞,笑骂复奚论。 闲话且住,再说司进朝因这一番,此后大改前非,再不贪色。 服满之后,又续弦娶了个妻子咸氏,乃钟生舅母之女,咸平之姐,十分贤淑,后来生儿育女,一冢欢乐团圆到老。 他父亲司导所遗的官囊有二万之外,尽够他一生受用了,按下不题,且接前传。 崔命儿自从学会这采战之术,行了多年,也葬送了无限贪淫的恶少在此牝户之中。 到此时,年已四旬之外,相貌还是二十来岁光景,较少时更加艳丽。 他把男人的此道见过无数,因那铁化同竹思宽来访他,铁化连火氏都敌不住,可还禁得他采锁,不到一盏茶时,早已完了两度。 自觉抱愧,因力荐竹思宽的本钱雄壮。 命儿是无不领纳的,也同他试了试,谁知他的这阴户会了采战,竟能开能合,竹思宽如驴之具,竟容之有余也,被他采了两次。 命儿也不过见他大而已矣,亦别无他趣,因道:'我阅过多人,此物之大,要算你第一了。 但不知世间可有会采战的男人,同他试试,想定别有妙处。' 竹思宽道:'铁大爷的令妹夫童百万,是有名会采战的,何不会他一会?'  就把他如何会吸酒详细告知。 命儿听了,喜不自胜,他就想遇采战的人,要得他久蓄的精髓,今日忽听见童百万的阳物会吸酒,他想道,一定是会采战的了,我何不会他一会,怎么弄得他来。 又想道:不如我去就他为妙,设或把他采泄了,就有性命之忧,在他家中,还可为辞,若在庵里来,倘有长短,那就不妙了。 想定主意,叫了两乘轿子,带了妙炎往童家来。 那童自大正在上房同他那些妻妾谈笑戏耍,外边禀进来,道:'有个慈悲庵的两个姑子来会老爷。' 他近来肯行好事,听说,只道是来化缘,就出来迎着。 见前面这个姑子,穿一身华丽僧衣,青旋旋一个光头,配着雪白娇嫩的俏容,只像有二十来岁,后面跟着的那个,也生得俊俏,却有三十多岁了,忙让到书房坐下。 吃罢茶,童自大道:'师傅到寒舍来,有甚么见教。' 那姑子微微的一笑,却不答应,童自大见他这个骚态,心中甚爱,不转睛的望着他,问道:'师傅,你笑的甚么,有话只管说,不论你化甚么,我都肯。' 那姑子道:'檀越回避了众人。' 童自大吩咐众人都出去,命儿笑道:'我不是来化东西,我闻得檀越能采战,可是真么。' 童自大听见问他这话,心喜非常,忙站起,走到命儿跟前,道:'我也略知些,师傅,你莫不是要试试么。' 命儿道:'我正要来请教。' 童自大笑道:'承你美情不拒,我们试一试是甚妙的事。' 一面叫那个姑子去闭门,他将命儿搂着,同到床上脱光。 命儿将他阳物一看,大张大马口,比别人的大不相同,心暗喜。 童自大见命儿浑身白软柔嫩,似一堆新棉,胯中那件妙物生得更饱满有趣,兴致双发,阳道大举,轻轻一下,就插了入去。 童自大并不知妇人会采战,他弄进去,一顶尽根,正想运气咬他,显显手段,不想反被他内中一下咬住,动也动不得,咂将起来。 童自大从未经此,甚觉得受用,凭他咬咂。 咂了多时,他心中快活,也就吐了几滴。 命儿见他精出,以为毕事,定然大泄,忙用力采吸,却又没有,如此数次,他力也就费尽了。 他并不知童自大是可采可吐的,只说一泄便不能止,只顾用力,虽然自己十分用力,但人的精力有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大小总是一理。 童自大却觉他内中咂得一阵松似一阵,后来渐渐咬不住了,就像没牙齿的老儿放了块硬肉在嘴里,只好乱咬,却降不动。 童自大觉物松活,他却咬将起来,一下咬住了花心紧咂,命儿被他咂得浑身一阵阵的发麻,先还咬着牙关忍住,约有一个时辰,只听得他道:'不好了,我要死。' 说了这一声,阴中一阵滚热流出,童自大张开马口尽着吸,他也只当每常妇人的一样,吸几下就尽了,谁知这次越吸越多。 吸了多时,觉与平时大不相同,浑身上下骨缝中,精气无处不到,后来觉得充满了,采吸不尽,他内中还流个不住。 再看那姑子时,像死了似的,倒吃了一惊,连忙拔出,叫道:'小师傅,快来看看你师太是怎么样了。' 那妙炎正在帐外看他二人热闹,见说,忙来一看,见命儿目闭口张,只出冷气,不觉哭起来。 道:'你把我师太弄死了。' 童自大也着了急,摸他身上温热,胸口劈劈的跳,叫道:'不妨事,你快度他几口气。' 那妙炎忙对了他的嘴,尽着度气,度了有两顿饭时,才醒了过来。 眼中堕泪,长叹了两声,道:'我一时误信人言,今日命丧你手。' 童自大道:'你是怎的了。' 命儿道:'我也会采阳补阴,当日师傅传我这个妙法,他说若采得采战男子的精来,一个可抵千人的功效,又说男子决不敌妇人,我误信了这话,听得人说你会采阴补阳,我希图得你的阳精补益,谁知反被你采去了。' 童自大道:'我的要吐就可吐,我泄些与你何妨。' 命儿道:'我浑身精脉已尽,不过数日苟活,还要你那一滴子济得甚事。' 叹了几声,道:'罢了,我也伤的人不少,一报还一报,今日死乃其分。' 童自大倒急得没法。 命儿叫妙炎扶起他来,看那褥子上的阴精,白亮亮如水银一般,也不知有多少,向童自大道:'你看,此皆我之骨髓也。' 童自大看了,也觉得诧异,与别的妇人所出之精大不相同。 妙炎替他穿上衣服,坐了一会,定了定神,抬了轿子回去。 第二日就伏枕不起。 一个美貌娇尼,一夜变成了个鸡皮老秃,闭眼就见他二十年来弄死的这些少年来索命。 嘴中胡说乱道,哀求一会,告饶一会,捱到了七日上,猛然大叫了两声,气绝而亡,身体干枯,竟是一个人腊。 丧事毕后,元品、妙炎将命儿的家俬二人八刀不知逃奔那个厚友去了。 命儿的田土房产,仍为族人分去。 后来这个慈悲庵败落,成了众人游戏的公所。 你说当日那接引庵黑姑子说男子再采不过妇人,谓以柔克刚,必然得胜。 今日童自大是个蠢物,怎么命儿倒丧在他手中,有一个缘故。 要是那聪明会采战的男子,他知道这妇人也会采战,心中防他,恐自己泄漏,却又想采他的阴精,自然要闪躲腾挪,这些的妇人也就该留一番心待他,想持久了,静自然胜动,男子自然敌妇人不过。 童自大被命儿咬住,咂得快活,忍耐不得时潜心掉了些。 命儿见他如此,只说他是个夯汉,也不知他能吐能采,尽着力吞锁,不想力有尽时,反被他一采,收纳不住,走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是人事,这也是他害了多少少年的报应,他若不死,将来流毒贻害还了得么? 那接引庵的姑子,亏生得黑丑,人不爱他,他既不能伤人,人也不得害他,扯了个直,即如楚国的养由基,射了一辈子神箭,手中不知杀了多少的名将,后来反被吴国的兵卒射死。 人生世上,恃着这件本事伤人,将来定以此自杀,总是一个循环的道理。 这童自大真是蠢人有蠢福,自从采得这一番之后,精神加倍,面貌生光,大不同往昔。 一日,他一个朋友来探望,说了一会话别去,他送了出来,到大门外,那朋友去了,他才待转身,忽有一个人走到跟前,跪下叩头。 童自大忙扶起,道:'我的哥,你是谁? 打那里来,怎认得我?' 那人道:'小人有件机密事,倒有些疑心,来和老爷说。' 童自大忙同他进来,到书房中,把门关上,让他坐。 那人道:'小人如何敢坐。' 童自大再三不肯,道:'我同你又没有甚么上下,坐了好讲。' 那人辞让再三,才敢在旁坐下。 说道:'小人系河南人,名叫蒙德,向年同家眷逃难到此。 蒙老爷恩养了大半年,救了性命还乡,小人朝夕感恩,无可为报。 今为寻个亲戚到这里来,今日是葛城起身,谁知太早,走了二十多里,看月色时,只将半夜,前后不见个人影,小人心中一时害怕,爬在一棵树上坐着,等个伴好走。 坐了一会,忽然听见两个九尾狐狸走了来,拜着人的骷髅,顶在头上,对月下拜,叩了几个头,变成两个女人。 一个穿白,一个穿青,小人吓了一跳。 听得穿白的说道:'我的功行已成,再漏得一个有福的阳精,大丹就成满了。' 那穿青的说道:'这倒是件难事,那有福的人斫丧过了,精气有限,就得了也是无益,那里轻易遇得着一个童身未走的元阳。' 那穿白的道:'也不在这些,我听得有个童百万,他是个福人,又生来老实,决看不破我,不怕泄了机关,若得了他的,也就好了。' 那穿青的道:'你如何得见他?' 穿白的道:'我到他家,说是个寡妇,求他周济,见了面,见景生情,我这样美貌,难道怕引不动他?' 那穿青的道:'你几时去?' 穿白的道:'今日月满之夜,又是黄道良辰,挨晚些到他家,故意捱黑了,他若留我,我便宿下,这就更妙极了。' 正说着,远远有人来,就不见了。 小人听见是说老爷,飞星赶来报知,恐今夜着了妖精的手,老爷可防备他,尽小人一点报恩之心。' 童自大惊道:'我的哥,亏你来说,不然被他吸了我的精脉,怎么处,你在我家住着,等他来过了,我谢你。' 蒙德道:'小人还要去寻亲戚,改日再来见老爷罢。' 童自大道:'你是必要来的。' 他应诺而去。 童自大不知狐狸来是要漏他的阳精,只道是要害他的性命,心中想道:这妖怪好不可恶,我与你无怨无仇,怎么想来算计我,想个法儿处治他才好。 想了一会,想不出主意来,又恨又怕,走了上去。 众妾见他面色改变,问他缘故,他把上项话说了。 内中一个妾姓闵,小字慧姑。 生得面白身肥,指尖足小,性格温柔,齿牙伶俐,敏慧异常,他听了,笑道:'这是老爷造化到了,怕的是甚么?' 童自大道:'这是送命的造化,免劳照顾。' 慧姑道:'我当日在家中听得父兄们说,任他怎么得道的仙狐,酷好的是烧酒熏鸡白煮蛋,老爷何不预备下,把他灌得大醉,他动不得了。 古语说,慢橹摇船捉醉鱼。 那时老爷却去采他,他是千百年修炼的丹头,老爷若采得了,可成半仙之体,岂不是大造化?' 童自大道:'你说的固然有理,我到底有些胆怯。' 又一个妾姓甘,叫做甘老姐,就是那甘寿的女儿,已长成了,生得身肥体厚,百媚千娇,甘寿、熊氏年老无子,情愿将女儿与他为妾,图养老送终。 这老姐也甚是聪明,接口道:'老爷何必胆怯,看局面行事,他果然大醉了,只管放心行事,他若不肯吃酒,多叫几个家人在外间上夜,怕他些甚么,况且老爷方才说那报信人的口声,那狐狸他并不是要害你,不过想得数点阳精,助他的丹道,采得他的是万幸,万一不然,就泄些与他,也无害于事。' 童自大听了,欢喜赞道:'能干女子强如懵懂男人。 你两个人的主意见识妙极,比我竟还通几分,就依你们这样行。' 出来吩咐家人,买了上好干烧酒熏鸡白煮蛋,又叫家人都吩咐了,正是: 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酒食弄妖狐。 童自大不住的在大门口走进走出,他听得甘老姐说不是要害他的命,他倒反巴他来,看看是怎个样儿。 将晚时,远远望见一个穿白的妇人来了,由不得那心中乱跳起来。 只见那妇人走到跟前,拜了两拜。 童自大把他一看,竟是个天仙的面庞。 俗语道:若要俏,须带三分孝。 一身的缟素,更觉些妖娆,有几句古语。 借来赞他,道: 施朱则太赤,敷粉则太白。 加一寸则太长,减一寸则太矮。 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世间美妇那能俦,天上垣娥堪与匹。 他生平也没见过这样美人,心中一爱,把那怕飘到东洋大海去了,忙答礼。 道:'奶奶,你从那里来?'  那妇人娇声细语道:'我来寻童老爷的。' 童自大道:'我就是。 这门口不便说话,请到里面去。' 那妇人见说,喜得笑吟吟的进来,到了书房中坐下。 妇人道:'我先夫姓胡,我姓白。 先夫殁了,又无亲戚可靠,闻得老爷是位慈悲好善的人,特来求告资助些盘费度日。' 花言巧语,说了许多,也不能尽述,又做出千娇百媚的妖态,要迷惑童自大留他。 那知童自大心中明镜一般,知他都是鬼话,满口答应:'有有。 不要说要我资助,就是叫我养活一辈子,我也肯,但你请放心。' 少刻,点上一根通宵大烛,童自大越看越爱,暗忖道:妇人中如何有这等标致的,怪不得他会缠人,我也顾不得了,弄得他过来是造化,弄他不过,泄些与他去,有何妨,且快乐一时是一时。 遂涎着脸,笑嘻嘻望着他的脸。 道:'天晚了,你将就在这里宿一夜罢,要甚么,明日都有,若不嫌弃,我便奉陪。' 那狐精以为童自大落在他的彀中,心中暗喜,不想反入了人的圈套。 他喜孜孜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怎好搅扰老爷府上。' 又故做娇羞之态,掩口微笑道:'陪倒不敢奉劳。' 童自大也笑道:'主人可有不陪客的礼,不怕简慢么? 若不稀罕就罢了。' 那狐精笑着把眼一瞟,做那勾人的态度。 童自大吩咐,快看酒来。 不一时,捧上一大盘熏鸡,一大盘煮蛋,两碟秋油,四碟小菜摆下,将烧酒斟上。 童自大道:'天晚了,没有甚么款待的,将就用些。' 这狐精虽能变化,那里知道人心里算计他,他酷喜的是这几件美物,见了正投所好,欣然同饮。 童自大先替家人说过的,他钟内是白水,陪着他钟钟告干,这干烧酒其味甚甜,吃着不觉,过后却利害。 那狐精见主人告干,他以为自己酒量甚大,也想把主人弄醉了好行事。 主一钟,他一种,钟钟不辞,看看后来有些醉意了。 酒能乱性,他竟忘了其所以,也不等主人让就着菜,吃得好不燥脾,约吃了有三四斤,有些支撑不住了。 童自大还恐他是假醉,又亲自拿着杯酒送到嘴上,他竟伏在桌子上睡去。 童自大见他是真醉了,叫家人抬他到床上卧下,悄悄吩咐家人都要醒睡,我若叫你们,都要答应,众人应诺。 他进去,先自己脱了,然后替他脱尽,此时兴发如狂,也顾不得是妖怪了,挺起阳物,一阵乱捣,然后运气混咬起来,在内中大张马口,一下咬住花心,含着力咂。 那狐狸多时方醒,身子软瘫,急得只是乱扭。 童自大吸了个尽情。 看那狐精时,反昏昏睡着。 童自大得了丹头,精神顿旺,心中大乐。 只见那狐精哭起来,童自大假惊道:'你为甚么?'  他道:'实不瞒你,我是一个千年老狐,费了多少苦功修炼,已经将成正果,只想得你有福的人一点阳精,我就成了仙丹,便可脱去皮毛。 谁知一时图贪口腹,把几百年功夫,一旦送在你手,你既得了我这些精华,可以延年却病,但苦我的工夫枉费了。' 童自大反倒可怜起他来,道:'你既然要得我的精,,我泄些与你,何如?' 他道:'我的大丹已失,此时就你泄些,也无济于事,你既有盛意,虽无大益,也还有小补。' 那童自大便上他腹来,抽弄了一会,道:'你快些锁,我要泄了。' 那狐精用力咬住,一阵乱咂,童自大一股阳精冒出,那狐精闭目凝神收吸尽。 不觉红日照窗,一同穿衣起来。 童自大见他怅怅不乐,叫取酒来与他解闷。 他微笑了笑,复长叹了两声,道: 贪此一杯物,失却千年宝。 昨日何欢欣,今朝倍烦恼。 又叹了一声,这东西害人非浅,起身拉住童自大的手,嘱道:'你有大福,须当固爱。' 作别要去,童自大要取些金银相送,他笑道:'那银钱不过粪土之物,要他何用?'  出门恍惚不见。 童自大觉得气爽神豪,心中大喜。 过了两日,那蒙德来探听这事,童自大细细告诉他,又取了三十两银子送他路费,那人领了,拜谢而去。 童自大因这一番慷慨,因而得这两次仙丹,后来阄活到百年之外,不想这样一个愚蠢的人,竟得多福多寿多男子,可见人生在世,不可不做好事,人生几何,胡不自省。 自从宦萼与贾文物帮童自大做了一番好事之后,妻妾三人各举数子,贾文物的四位美妾也都各产佳儿,可见天之报施不爽。 正是: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闲话少叙,此回专言童富翁,下段独表宦公子。 端的宦公子是贤是愚,是善是恶,听我细细敷衍,便知他的详细。 姑妄言卷十八终

姑妄言第十九卷

钝翁曰:宦实家庭训子一番说话,可抵得一篇过庭训。 乃父既发此心,儿子虽不肖,冥冥之中自然亦化为好人。 这一回内,只算得宦萼一本纪善录。 宦萼行了许多好事,而报恩者并无多人,只向小娥一个,故此又特特夹写鲍德一段,伏下回报德之案。 不然施者施之不倦,而报其恩施者竟无其人,岂个个皆无良心者耶? 施恩者虽不望报,而报恩只小娥一女子,太把男子汉说得不堪了,故不得不写此一段。 咸平弃妻,钟生婉转成就,然终归功于宦萼□□□□□□□□□宦氏父子。 事有宾主之分,看者须知。 至于刘太初此等好人,岂□□□有弃妻之咸平除名,而有不弃妻之刘显得中。 一是警醒世人,一是完刘太初父子好处。 卜孝、伍氏此等儿媳,在今日不少。 焉得霹雳,个个震之,以快人心。 一夕话上有两句,取来赠卜孝夫妇,道:有朝豁刺一声响,打杀两个直娘贼。 阙氏之子媳不孝,得宦萼收留。 有此恤老怜贫之善人,越显忤逆不孝之恶子,雷之一击,适当其罪。 贫寒无俦匹之人,焉能有棺葬父? 欲典子以送终,此孝心即可感于神明。 宦萼才发一点好心,出门便遇见孝子,可谓两不相负。 赠银,虽是宦萼做的一件好事,亦韩无俦孝行所致。 宦萼初次出门,头一个便是寒无俦匹的,可见那时民穷财尽,天下穷人而无告得多也。 卖菜一生之苦汉,能孝养八十余之老亲,可谓难得矣。 宦萼要作好事,自然从孝字起。 所以第一个遇送死之孝子,次即遇养生之孝子,又接写一欲卖身救父子之孝女也。 一货郎逢赖银之乡亲,本钱焉得不毕。 但赖盈实非赖银,特贫病耳。 宦萼今日济之,后食其报,故知其非无耻赖银之人耳。 贫做负恩人一语,可为注脚。 后本赖盈报信,鲍德报德,同在一处。 恐人眼光看不到,故此处写赖盈之后,接写鲍德也。 嗟乎!贫儒为妻所弃而不能留,权老儿因贫而不能劝女不苦,一至于此。 姓权者,权离而终合也。 司富向为宦萼之师傅,今又为权氏之师傅矣。 缪氏始终处处点醒权氏悔心,真妙人妙舌,不愧姓缪。 向惟仁向日有钱,便可为人。 一旦贫穷,竟至卖女。 嗟乎!钱之为钱,至于此乎。 权氏因夫贫而欲弃夫,咸平因妻贫而欲背盟,虽是写世风嚣薄,总是为钱字放声一哭。 与利为徒之人,尚知父母妻子为何物。 若非宦萼,则父母将填沟壑,妻子不知更属何人,此又受图利之害者。 无钱既不好,有钱又不好,将奈何? 然亦在人有善处之方耳。 少年没父,幸得老母巴巴竭竭抚养成人,安得尚有钱娶媳? 吉家女将三十,亦难怪亲家之急。 宦萼慨然使二姓得完婚配,恩德厚矣。 宜乎吉氏之尸祝也。 单于学、翟叠峰一段,一则见谑之一字未免触鬼神之忌。 善于谑者,尤不可也,故至于妾婢淫人而死。 甄字有坚贞二音,谓虽有坚贞之妻,亦难免贼道之污以自杀,可谓警戒世人之至。 二则谓世间僧道之流,皆如蜂虿之贼,不可不远避而紧防之也。 此一回内写向小娥之孝、平淑姑之贞、甄孺人之烈,可为闺中师范。

第十九卷 宦公子积德救娇娃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

附: 钟刑部婉转成表弟 宦司空慷慨嫁淑姑 话说宦实父子一日间家庭闲话,宦实偶然叹道:'天地间再不可以貌取人。 当日尼父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丝毫不谬。 我当日看这童家贤侄,不过蠢蠢然一个痴肥财主。 你们都还笑他鄙吝,谁料他去年做了这一番仗义的事。 可是那看财奴自了汉做得来的? 偌大京城,多少财主,可有一个及得他这一场好事。 你同贾家贤侄虽然也帮他施舍了些,只算得个碌碌因人成事。 这番功德是他倡议,十分中他独得八九,你与贾家贤侄只算得一二。 我的家俬虽不能与他相匹,也不为不厚了。 古人说:积书与子孙,子孙未必能读。 积家产与子孙,子孙未必能守。 不如多积阴德,存此方寸地,留于子孙耕耳。 这是真正药言。 我如今已八旬的人了,你正在强壮之时,何不力行善事? 非为好名,但愿将来得个好子孙,我也可以含笑入地了。' 宦萼听了,悚然道:'父亲明训,儿敢不力行? 此后但是可为的善事,自当行之,以承老父之意'。 那宦实连连点头,道:'你果能如此,就是我干钟之子了。 我宦游四十余年,虽家资殷实,并未曾贪婪酷虐,刻薄属吏小民。 是我一任布政,十载户曹,又掌工部数年,是分内所应得之物。 我静夜自思,在宦场中不敢说清廉二字,也还没有甚么坏处。 到了临末一着,因得失心重,依附魏公。 当日若非钟亲家,今日我身家性命不知作何局面,至今抚心内愧。 你若做得一番好事,人念其子而原其父。 若掩得我当日之丑,也不枉我生你一场。' 那宦实殷殷教训,宦萼听了父亲这些话,时刻在念,一心一意要寻些好事做。 忽然想起他姑父刘太初来,道:'凡事自然先亲而后疏。 我这姑母同老父同胞兄妹,因我当日少年无知,得罪了他,至今总不上门。 后来老父亲去请他,他也不肯一到。 薄有所赠,又坚拒不受。 那年老父为事之时,他老夫妻忙来叫我急寻门路相救,可见他并不是没有亲情,皆因生性狷介之故。 他家中至今一然贫,我何不送五百金去与他。 不但全骨肉之情,也可救他的贫乏。 但恐他不受,奈何?'  又想道:不要管他,且送了去看。 遂取出五百金,命家人宦有识送去。 这刘太初名和,江宁县学庠生。 家贫,以授徒为业。 宁甘冻饿,不肯枉道求人。 他同宦实作诸生时,就娶了他妹子。 不意才高命蹇,走了几科不中,他竟弃了这领青衿。 自从见宦实做了显官,未免眼界略大。 宦萼又是有名目无亲友的呆公子,那里认得这穷姑父姑母,他就绝迹不履宦门。 今忽见内侄送了五百金来与他,力挥不纳。 宦有识回来说道:'小的虽是个下人,素知刘姑父的性情,晓得他是绝不肯受的。 【果然有识,不负其名。】 但老爷吩咐,不敢不去。' 宦萼道:'你再送了去,放在他家门口,你迳回来。' 宦有识领命,到他门口放下,叫道:'姑太爷,我们大爷又叫我送来了。' 撤身就走。 刘太初大呼,叫他拿回。 宦有识飞走不答。 刘太初只得自己拿着撵了一会,直直撵到宦家门口。 放下,不顾而走。 家人进内说了,宦实父子不胜慨叹。 刘太初宁甘淡薄,绝不求人,是所谓姜桂之性愈老愈辣者也。 在今日,如此公不慕势不贪财这等心胸之人亦鲜矣。 按过一边。 且说宦萼一日偶然想道:我既要做好事,但终日坐在家中,外边事一些也不知,那好事如何飞了来寻我? 我父子虽发了此心,外人不得知道。 就有知道的,见我家侯门似海,谁敢敲门打户的来寻我。 我不如每日在街上闲走,遇可行者即行,岂不为妙。 也不跟多人,只带两个小子,身边揣着银子,骑两头驴儿跟随他。 自己乘了一匹马,任马所走之,也不认定到何处去。 头一日出门,正走着,只见一个棺材铺门口,有两三个人在那里讲话。 内中一个头上包着白布,披着麻,在哭哭啼啼的哀求。 那卖棺材的道:'如今买卖艰难,赊一半,现钱一半,还是照着本钱,就算我的情了。 如何白拿了去?' 这个带孝的尽着哭告,那旁边的一个只是叹气。 宦萼跳下马来,上前问那叹气的道:'是为甚么事?'  那人见他是个贵介样子,忙道:'这个带孝的是我一个紧邻,姓韩,叫作韩无俦。 【一个送死的孝子。】 他家中穷寒得无比,【此所谓寒无俦也。】 他父亲前日没了,今停了两三天,总弄不出个棺材来。 我看着心中甚是不忍。 这个掌柜的是我的朋友,同他来赊口材。 掌柜的看我的薄面,定要一半现银。 如今何处得有银子? 我手内无钱,要有钱时,也就帮他做了这一件好事。' 宦萼道:'棺材要多少银子一家门,倒讲明白了。' 掌柜的也怜□□□□□□□□□□□□□□□□就是这一个松木两并,价钱是□□□□□□□□□□□□□□这多大事,【富贵公子视此三两银子如□□□,孰不知贫穷人如少一文钱,尚□□□。】 □□□□□□□□□□□两,递与掌柜的,道:'都是纹银,你收了□□□□□□□□□□□□□做好事,可肯少了小人的,何用称。' 就接过□□□□□□□□□□□□头。 宦萼拉起他来,道:'你棺材虽有了,抬钱□□□□□□□□□□□道:'蒙老爷天恩,得了棺材,且装了我父亲不暴露着,再做区处。 我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典几两银子,发送他老人家罢了。' 宦萼听说,心中甚惨。 又敬他弃子葬亲这一点孝心,又将银子称了十五两,对他道:'古人说,冠婚丧祭,称家之有无。 这银子你拿去用,五两赶着就把你父亲葬了罢,死者以入土为安。 我看你也很穷,这十两银与你作本钱,寻个小生意做,也可养家糊口。' 韩无俦尽着叩头,道:'老爷赏了一具棺木,就是莫大之恩了,何敢又当这样厚赏?' 宦萼道:'不必多讲,快雇人抬材回去,料理你的事去罢。' 韩无俦见这样施恩,也就叩谢了。 宦萼上马,韩无俦拉住小厮问道:'这位老爷贵姓?' 小厮与他说了。 众人方知是宦公子,都赞扬他的恩德。 韩无俦葬了他父亲,领着十一岁的儿子,到宦家门口叩谢,送他的儿子与宦家为仆。 宦萼那里肯要,因见他好个干净孩子,反与了他二两银,两疋布。 他父子叫了几十声恩人,拜谢而后去。 再说宦萼那日与了韩无俦银子棺木,心中甚乐。 【这一个乐字,便写得善心充满。】 又走了一会,只见一个人急得两头乱跑,口中叫道:'是那位积阴的好爷们,若拾着了,赏还了我罢,可怜我是个穷汉。' 口里叫着,眼睛急得多大,两泪汪汪,像疯了一样。 宦萼心疑,叫小厮叫过他来,问他是甚么缘故。 那人槌胸跌脚的道:'小人名字叫作蔡绎生,【一个养生的孝子。】 是个卖菜的。 我家中有个老爹,八十多岁了。 病了一个多月,我在家守着伏侍,不得出来卖菜,连两千文本钱都吃光了。 我老爹这两日略好些,想个鸭子煮口汤喝。 又没有一个钱,没奈何,我把一件小袄脱下来,当了一百五十文钱,指望买与病人吃,或者就好了。 他老人家若好了,我出来借两千印子钱,卖着菜,还买把米度命。 不然再守几日,一家子全要饿死。 我把钱同当票子拴在一处,揣在怀内。 不想走急了,到了铺子里看了鸭子,摸钱时,才知打袄破处掉去了。 不但我穷人好容易挣一件袄穿,没了票子,日久了,他如何肯认?' 宦萼道:'这是你自不小心。 票子不拴在钱串上另收着,如何得丢?' 蔡绎生道:'老爷,那当票我拴得紧紧的,如何得丢? 因是钱掉了才没了他,他如今还在那钱串上呢。' 旁边人听他说这蠢话,由不得都大笑。 宦萼道:'你如今在这里跑着叫甚么?'  蔡绎生道:'当票同钱掉了也罢。' 他槌着胸说:'如今我家老爹现没得吃,真叫我苦死了。 【好孝子,闻此话而不动心者,其人必不孝。】 我所以在这里求告,或者有慈悲的爷们拾着,赏还了我罢。 不然把当票子拿去,单赏了我的钱去买鸭子。 再不然赏我一只鸭子,他把钱同票子都拿去也罢了。' 宦萼道:'人千人万的走,知道谁拾了? 况且知是在那一处掉的? 这是望梅止渴的事,你空叫有何益?'  他道:'据老爷这样说,是没用的了。' 捶捶胸,望天叫一声道:'天爷爷,苦死我老爹了。' 掉了两点泪。 才要走,宦萼道:'你站着。' 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与他,道:'我怜你一点孝心,这银子给你买鸭子与你父亲吃,赶着赎了衣服穿,剩下的留着做卖菜的本钱。' 他眼睁的望着,不敢用手接。 宦萼道:'你为何不要?' 他道:'老爷请收起来,不要同我小人们顽笑。' 宦萼道:'我好意给你,同你顽甚么?' 他笑道:'老爷当真都是赏我么?'  宦萼道:'既与你,如何不真?' 他笑嘻嘻才伸手来接,又连忙缩回。 看着宦萼,只是笑。 【形容得妙极。 一生卖菜之人,同人争一文钱,费多少唇舌。 今宦萼给银五两,实是梦想不到,疑天地间无此等事,非写其呆态也。】 宦萼叫小厮塞在他手中,他见果是真了,接过来,叫道:'我的恩人老爷,【他叫这一声,抵得做官的几百个德政碑。】 我看天底下也没有你这样第二个好人。 【实心称赞,非比他人假奉承语。】 等我老爹病好了,同到这个地方来与你老人家磕头罢。 【刻舟求剑,有人行之,不可笑他此语。】 我不认得你府上在那里住。' 说了,欢喜得跪倒在地,叩了十来多个头。 宦萼叫小厮拉,也拉不起来。 直等他叩得兴足了,才爬起来。 把那银子看了看,叫旁边一个人道:'你拧我一下看可疼,还是做梦是醒着呢?' 旁边人说,'大青天白日里做甚么梦? 你快做你的事去罢。' 他道:'不是梦,难道竟是真?' 哈哈笑道:'好老爷,好人,好人,好老爷。' 欣欣而去。 宦萼也就回家。 在马上也自得意,道:'这两件虽算不得大好事,【宦萼此想,不脱膏粱气味。 他以为银子用得少,算不了大好事。 孰不知全人之孝,济人之急,乃天下第一大好事也。】 也算发了一个市,【这才真是开市大吉。】 不枉出来一场。' 到家歇息。 他但无事,就出来大街小巷的走。 那一日,见许多人围着那里看。 宦萼也催马上前一望,只见一个人打着一个人,拳头脚尖齐上,口中侉声侉气不住的骂。 那个捱打的也不敢回手,只用手遮拦。 这人动手的只是打。 宦萼看了动疑,叫小厮拉他过来,要问他的缘故。 他那里肯依,只是挣着打。 宦萼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 好意劝你,要问你话,怎这样牛?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就有万分不是,你打着,他不敢回手,就罢了。 还要怎样? 你仗着汉子大行凶欺负他软弱么?' 那人见宦萼装束像个官长,责备他不是,方歇住手。 向宦萼道:'老爷不知内中的情弊。 俺打死这没良心狗娘养的,情愿替他偿命。' 宦萼道:'你们为甚么大事,就这大的仇恨?' 那人见问,便恨恨道:'老爷请听言,事情虽小,叫作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俺是山东人,俺名字叫作毕本。 因家乡荒乱,到了这儿。 又没多大的本钱,只有十来两银子,做个货郎,挣个馍馍吃,住在一个店里。' 指着那捱打的道:'这个没良心狗娘养的,他叫作赖盈,也是俺一搭儿的人,同在店里住着。 他得了病,俺与他非亲非故,看乡亲面上,替他请医生吃药。 俺早晚得闲,还扶侍他。 他身边又无有一个大钱,俺既照看他一场,只得替他担着。 他病了几个月才好,后来算了算,连药银店钱就该着六七两。 他身上又没件衣服,寒冬冷月,只得又替他赊了几个布同棉花,通共该八两多银子。 这项银子没处出,他求俺替他借几两还了人,他去佣工挣了来还。 俺一来看他还老实,二来是俺的首尾,只得向俺绒线铺主顾哀求,俺作硬保,借了十两银子,才还人了。 剩下一两多些,他留下盘费。 原说定出去佣工,挣的多,陆续着还他本钱。 就不能还本,年年清他的利钱,也还可以行得。 谁知这没良心狗娘养的,不知在那搭儿里去了三年,躲得影儿不见。 铺子里主顾依不得了,问我保人要。 要打要告,算起本利来,该他十七八两,刚刚把俺的本钱作了去。 我为他连累一场,水也没喝他一钟,如今倒弄得我这半年来当了个干净,无穿少吃,我这条命不是他坑送了么? 今日要不是撞着他,他还躲着呢。 因此我情愿打死这没良心的,替他偿命。 老爷请说,叫人恼不可恼?'  说了,又要挣着去打。 宦萼叫小厮拉住了,道:'这怪不得你恼,必定有缘故,那里人的良心就丧到这个田地?' 【宦萼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世上人丧良心者,犹不止此。】 等我问他。' 叫那捱打的过来,问道:'你这人真没良心,人为了你一场,你倒把他的本钱弄乏了,坑了他,【赖盈当云:他的名字不好,原叫毕本,与我何涉? 】你就没银子还他,也该见他的面,怎么还躲着呢?' 赖盈道:'老爷上裁,人心都是肉做的。 承他这样的情,可还有躲着的理。 我时运不好,【这四个字,把天地间多少英雄豪杰才子能人屈死了无限,何况于赖盈。】 又是病枯了的人,做生意没本钱,只好去佣工。 但用一点力,就伤着了,定要病几天。 【病魔专凌穷汉,余亦受此大累。】 人家都不肯雇。 走西撞东,总弄不着一个钱,连口也糊不过来。 人说不看吃的看穿的,老爷看我身上这个样子,就见得我不是说谎了。 因没脸面见他是真,何曾是躲着呢? 如今他就打死了我,也没得说。' 宦萼向毕本道:'他这话也像真。 若果然如此,情还可恕。' 毕本道:'老爷不要听他,这都是鬼话。 俺只打杀了他,才出得这口气。' 宦萼道:'不消,我有个道理。' 叫小子称出十两银子来,宦萼递与毕本,道:'这算你替他借的那十两银子的本钱,利钱算你倒运赔了罢,拿去还做你的货郎,且糊日子。' 毕本道:'甚么话,他该银子,怎么叫老爷还? 这个我不敢受。' 宦萼道:'我不是替他还银子。 如今世上人,至亲骨肉在一个钱上还刻薄不过。 【不意宦萼一贵公子,竟能洞悉世情。】 你同他不过是个乡里,又非旧识,【这一句又露出公子本相来了,岂旧识便有情义关切耶? 】你就在他身上用一番的厚情。 像你这样的人,也就是难得的了。 【千真万真。】 如今他负了你,不但你寒心,后来不肯做好事。 就是别人,看见施了恩就遇着没良心的人,反害了自己,谁人还肯学? 我如今送你这银子,见得好心还有好报。 他虽负你一般,遇着我还了你,你后来或者还肯行好。 就是旁人看着,也还肯发善心。' 【宦萼此语,直欲将这一片婆心充满宇宙,使人人皆做好事,行好事,是圣贤心地。】 毕本还要推辞,旁边有认得宦萼的人,便道:'这位宦老爷,去年舍了你们那里来的乡亲万把多件棉袄,搭了几百间大棚与他们安身。 成两万家银子都舍了,可稀罕这点子? 你受了罢。' 毕本忙道:'原来就是救我们敝省的大恩人,我也有许多亲戚受过恩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慌忙要下跪。 宦萼拉住,道:'多大事,不必多礼。' 又叫过赖盈来,道:'你病与不病,我也不得知道。 古人说:要饭吃靠天。 有一种不知事的人道:'黑心人倒有马骑,热肠人偏没饭吃。' 这话信不得。 世上事,何曾没有没良心的坏人享着荣华富贵。 这不过是眼前花,焉知他后来不男盗女娼,子孙绝灭。 好人虽目下贫苦,又焉知他后来没有好处? 要看这两种人的收圆结果,才定得好歹。 【宦萼这一番话,以圣贤为心者,自然谓之有理。 以刻薄为事者,未免骂其迂呆。 世人只图眼前受用,身后那管他有结果没结果。】 你把良心掏出来,以前事不必题了。 你明年尽力去挣,不能全还,一年还他一两,七八年也就把利钱还完了。 你若挣的多,多还他些更好。 果有良心,天必不负你的。 【不意此君竟成了个道学先生。】 你今生不还他,等来世变骡变马填还好么?' 【话虽有些和尚气,然亦是理之所必至。 此一段借宦萼之口,欲劝醒世上没良心之人耳。 但恐忠言逆耳,没良心者不但谓污耳,反恨其饶舌。】 众人道:'宦老爷说的是好话,你听着。' 赖盈也叩头道:'谢宦老爷。' 宦萼把他拉起来,见他甚是褴褛。 打开银包,拈了有三两来的一个派州锞儿与他,道:'这银子与你买件衣服穿,做个小买卖度着残冬,开年去想方法。' 赖盈又叩谢了,就将那锭银子双手送与毕本,道:'这是老爷赏我的,你请收了算利钱,我冻饿死也没的怨。' 毕本道:'这是宦老爷行好与你度命的,我如今肯要你的? 宦老爷同我们一个陌路,就这样施恩。 我同你到底是乡亲,那利钱我也不问你要了,只当我害病吃了药了,要神天保佑。 托老爷的福,我在这货郎上,再去慢慢的挣罢。' 说着,就在腰中顺袋里取出他的借约来,当面撕掉了,道:'从此撂开手罢。' 宦萼见他二人如此,心中暗道:德能感人,我这几两银子就把两个人都化了。 欣然乘马而去。 正走之间,到了一个店门口,见一个大汉。 生得豹头环眼,颏下一部虬髯,六尺四五身材,三十八九年纪。 在那里背叉着手,白眼望天,不住长吁短叹。 宦萼见他凛凛一条大汉,像有十分心事一般。 又见那店主在一旁陪着笑脸说话,觉有缘故。 勒住系缰,把马蹄放慢了些。 听得那大汉道:'俺这样的男子汉,是少你的饭钱的么? 等俺的亲戚来,自然一齐开发你。' 那店主陪着笑,道:'怎么敢说爷上少饭钱? 但小店本钱短少,供应不来,求爷多少给些,以便预备爷的酒饭。' 那大汉道:'俺身边若有银子,何用你说? 实在难为你,我岂不知道。 但俺此时在客边,何处去设法?'  复了长叹了一声,道: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宦萼想道:看这人的相貌,是个尘埃中的英雄,定非落魄之人。 趁他在穷途,何不结交他一番? 遂下马走到跟前,拱手道:'尊兄高姓? 贵处那里? 为何在此长叹?' 那人见他气宇轩昂,也拱手道:'小弟贱姓鲍,山东泰安州人。 请问贵姓?' 那店主道:'这位老爷是我们这里有名行好事的宦老爷。' 那人道:'闻名久矣。 敝省的人常称述三位的大德,不想今日在这里幸会。' 宦萼道:'何敢当尊兄过誉'。 那人道:'尊兄不嫌蜗陋,请到小寓坐一坐。' 宦萼正要问他话,说道:'弟正有事请教。' 遂携着手同到店里一间客房内。 重复作揖,然后坐下。 宦萼问道:'尊兄有何贵干? 到此又有何事萦心,浩然长叹? 方才这店家说甚么饭钱,不妨细细见教。'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贱名鲍德,寒家虽不敢称为富足,也还有几十顷地,将就也还过得。 我家姑母年老寡居,只有一个家表兄,姓辛名同。 自前岁贩了几千金货来在贵处发卖,曾有信寄回,说在评事街行里住着。 不意他三年不回家,姑母忆儿成病。 【人家父母见儿远出,无不望其速回。 无奈儿子一去,将父母忘却。 古诗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凡人子远游,当将此四句念熟。】 恐差家人不的当,命弟前来叫他回去。 弟来时也还带了几十两金路费来的,因见途中贫苦无食的人甚多,伤心惨目。 弟以为到了这里,寻见了家表兄,自然就有盘费了,遂将身边的银子三钱二钱的都散了贫人,仅存了些须路费。 不想到了这里,找到行里去问。 说在此住了将二年,又往湖广去了。 弟要往湖广去寻,又不知他在那一府,又没有路费,只得在这店中住着等他。 一住三个月,杳无音信。 弟又食量颇雄,一日酒饭肉菜之类,非三腥不能饱。 前月有些衣服都卖了,打发了他的店钱。 这个把月,实在没处设法。 又在异乡,举目无亲,向谁告贷。 也怪不得店家琐碎,他能多大本钱。' 复大笑,拍着肚子,道:'倒被贱腹装了他十来多两在里面,叫他如何供应得来? 弟欲回不能,欲住不可,故不觉发叹。 不意惊动尊兄。' 宦萼笑道:'原来是为这些微小事。 弟若早遇尊兄,台驾也回府久矣。' 向店主道:'鲍爷差你多少饭钱?' 店主道:'额定三钱银,到今日正四十天,共该纹银十二两。 令小人如何搁得住,所以才大胆开口向鲍爷说。' 宦萼道:'我从不曾听见南京的店钱三钱一日,你不许欺生。' 店主道:'小人开着店,怎么敢欺生? 别人每日只五分银子,鲍爷一日用肉五斤、酒十壶,这两样就是二钱五分,一日还得二斤米饭,油盐小菜青菜豆府之类,算起来小人还是白伺候,一文还不得落哩。' 宦萼向鲍德道:'兄真英雄也。' 他大笑道:'弟所谓酒囊饭袋耳,何足为道。' 宦萼吩咐小厮,'你称十二两银子给店家。 就叫店家快去叫一乘轿来,送鲍爷到我家去。' 那店主得了银子,欢喜非常,锁在柜内,飞跑叫轿子去了。 宦萼因向鲍德道:'这店中非尊兄住的地方,可到舍下去,别有商议。 把行囊都发了同去罢。 弟先到舍下恭候。' 鲍德道:'萍水相逢,怎敢当尊兄如此过爱?' 宦萼道:'我辈相遇,何必故作这套语?' 鲍德道:'尊兄既是豪杰举动,弟亦不敢作腐头巾的虚套了。' 宦萼起身作别,吩咐一个小厮等着同去。 鲍德同到店门口,宦萼一拱手上马,道:'专候尊兄的大驾了。' 他到了家中,就吩咐预备下酒饭。 不多时,鲍德到来,让到书房坐下,小厮们把行李也搬了进来。 坐下茶罢,须臾就送上酒肴,二人对饮。 鲍德是个豪爽的汉子,在店中每日那种饮食,不过充饥而已。 就是那酒,也不过只算得润喉。 因囊中乏钞,不敢大嚼。 今到了宦家,见杯盘摆列,烹饪精美。 况宦家的酒量素常善饮,又不是寒酸主人,也不谦让,旁若无人,豪饮大啖。 宦萼见他这种的气概,倒也少见,殷勤相劝。 酒饭吃毕,天色将晚。 宦萼叫取一副新铺盖来铺上与他睡。 【与下同宦萼到鲍德家对看,如何相报之速也矣。】 留住了数日,无非大酒大肉相待,彻底做一身新衣。 【真可谓贤主佳宾。 这一身新衣,与司进朝替富新所做那一身新衣,两人之心胸行事,何啻天渊。】 他所谈讲的,俱是谈兵说剑武艺中的话。 宦萼虽不懂其中的妙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气爽神豪。 一日,宦萼陪他饮酒之间,说道:'弟喜得遇兄,本欲屈留些日子。 但尊兄离家久矣,。 恐府上同令姑母悬望。 目今趁初秋天气,正好走路。 尊兄还是回府,还是在这里住着等令表兄呢?' 鲍德道:'弟欲回久矣,自无路费。 连日承兄见爱,又不敢启齿。 家表兄知他到何日才来? 弟归心似箭,也不等他了,只到行里说下个信便是了。' 宦萼道:'尊意既如此,明日即为兄送别。' 鲍德大喜道:'弟承尊兄过爱,我也不效那妄说感恩戴德的虚话了,但愿异日得相晤畅聚为乐耳。 弟此时就往行中说个信来。' 宦萼道:'对他说,令表兄来时,竟请到舍下来住就是了。' 鲍德喜道:'这更妙了。' 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宦萼次早备酒饭与他饯别。 他的行李也收拾完了,小厮捧出五十两银子来,送他作路费。 鲍德道:'何必用许多,一半也就够了。' 宦萼笑道:'兄忘了前日之事了,途路间宽裕些好。 设有不敷,又将奈何?' 他也笑着收了。 宦萼又吩咐一个家人道:'你拿十两银子,送鲍爷过江。 到浦口雇了骡子,看着起了身,来回我话。' 又叫备两匹马来,亲自要送。 鲍德道:'不劳尊兄罢。' 宦萼道:'弟不敢留兄者,恐尊府悬望耳。 然而惜别之心,哽咽于胸。 送兄一程,多聚一刻,稍慰一刻鄙心。' 鲍德长叹道:'弟生平交人多矣,不意贵介中有尊兄这等侠肠义气汉子。' 【此语虽是夸宦萼,却将贵介中人一笔抹杀。】 抚膺道:'铭刻于我心矣。' 二人上马,一路说着话,到了下关过浮桥,同到江口下马。 二人握手,依依不舍。 鲍德上了摆江船,家人搬上了行李,那个送的家人也上去了。 临开船时,宦萼道:'尊兄长在途保重罢。' 鲍德道:'尊兄请回罢。 此身不死,容图异日相会。' 【感之至,一语胜千万言。】 宦萼看他的船去远了,上马怅然而返。 正走着,将到三弹楼,见几个人在那里说笑道:'那里去看戏,这就是真戏文了。 那戏子们唱烂柯山的崔氏逼嫁,还没有他这样真正行径呢。' 宦萼正勒马要问,众人齐笑道:'朱买臣出来了。' 宦萼看时,只见一家门里一个破衣巾的文人,送出一个老儿来,也戴着一顶烂方巾,穿着一双红不红紫不紫的没后跟的破鞋,气忿忿向那人道:'我们家不幸,生出这样不成器的女儿来。 贤婿也不必气恼,或留或休,任你的意思,我总不管。 我像没有生他的罢。' 宦萼听得有些诧异,忙下马向那老儿同那人拱拱手,他两个连忙还礼。 宦萼道:'请教府上有甚么事?' 那老儿摇头道:'羞愧死人,我不能出之于口。' 指着那破衣巾的道:'尊驾请问他。' 宦萼看那贫士时: 头上烂烂一顶巾,以饭糁做补丁,而脑油浸透; 脚下旧了两只袜,以黄泥为浆粉,而脚底对穿。 【有人作谜云:'天不知,地知。 人不知,我知。 是何物?' 他人不解,问是何物。 彼笑云:'我袜底有一洞耳。' 此贫生袜底对穿,宦萼想当然耳。】 面皮黄皱,肉味岂止三月不知; 颜色鏖糟,浴水料道六时不见。 身上衣补空万千,常穿不时之服; 室中灶尘灰堆集,或煮饥后之餐。 【或字好,也是想当然。 昔年买臣后身,今日妻休贫士。】 宦萼向那人道:'请教。' 那人道:'贱姓平,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平字。 贱名儒,乃汝为君子之儒。 【开口酸腐之气冲人,描写迂腐措大,入骨三分。】 忝列庠序。 这一位就是家岳。 小弟自二十岁毕婚,今已十七年矣,贱内与小弟同庚。 小弟一介寒儒,只靠笔耕糊口。 不意两年来,年成荒歉,没人读书,这砚田也就荒芜了。 去岁还将就苟延,到了今年,就力不能支,三旬九食竟是常事。 在当初,灶下以不举火奇,近日竟以举火为奇。 真正是空如悬罄,家徒四壁。 古人云:'啼丰年之饥,号六月之寒。 不意此二语竟是为小弟而设。 不想贱内忍受不得,竟有个要别抱琵琶之意。 原也怪他不得。 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终朝枵腹,如何过得? 他去意甚切,小弟多年伉俪,何忍分离? 意有不舍,再四苦求。 其如他塞耳弗听奈何? 贱内执意不回,小弟不得已求了家岳来,以大义责他,以好言劝他,他决意不从。 适间反以不逊之言顶撞了家岳,所以家岳忿怒而去。' 宦萼向那老儿道:'令爱要去,不过是因令婿贫穷之故。 老丈若可养活得女儿女婿,就可相安了。' 【世人因女婿贫穷之故,连女儿皆弃而不顾者甚多。 宦萼作此言者,或疑及此。 然见这老儿行径,不问而知其穷。 尚作此语者,方不脱是个公子本色。】 那老儿叹了口气,道:'先生,先生,非我唐突得罪,你这真是何不食肉糜之言了。 我们当初弄了一顶烂头巾戴在头上,以为是功名的一个进步,何等兴头。 谁知吃他一生的大累。 【初进学时是顶簇新的头巾。 因你不能上进,把他戴烂了。 头巾不怨你足矣,如何反怨他? 】当初指望飞胜黄甲,脱却这盖皮,就可以耀其祖而扬其宗,封其妻而荫其子,大其居而改其门,华其身而充其腹。 【王恩是八其翰林,他又是个八其措大。】 不想毫不如意,其如命何。 老学生自十五岁游庠,乡试过二十余次了。 那朱衣老先生在暗中,他那尊头就不肯略点一点,那柳汁比金子还贵重,就不肯洒一滴在我寒士身上? 拿轻不得,负重不得,不稂不莠,行动又要惜三分脸面。 【这老儿宜乎贫寒至此。 偌大年纪,不知世务。 世人但顾脸面,焉有不受穷者。】 家中釜甑生尘,儿啼女哭,真有乞丐所不堪者。 老学生今年虚度七十有五了,岂但三月不知肉味。 孟夫子曾云:七十非帛不暖,五十非肉不饱,老学生比五十又多了二十五年,成年累月还不知何者为肉。 昔日听得一笑谈:一贫士终年食菜。 一日,有人以羊肉饷之。 夜梦五脏神云:羊踏破菜园了。 老学生今日求其踏破菜园而不可得。 至于衣服,不要讲衣帛,请看我这鹑头百结,捉襟露肘的样子,求寸布如异锦之难,其寒家之境况,可想而知了。 自给犹无所措手足也,而况于女儿女婿乎? 当日古人有一个《清江引》,正合了老学生的近况。 道是: 三更半夜睡不着,惹得我心焦躁。 蹬的响一声,尽力子吓一跳。 原来是把一股脊梁筋儿穷断了。 此乃我学生今日之谓也。' 宦萼又问平儒道:'你令正既不愿相从,就勉强留下他,也未必相安。 终日吵闹,也非常法。' 平儒道:'小弟岂不知此,其如此哀不忍何? '宦萼道:'迂,迂,真迂!' 因见隔壁有个茶馆,说道:'二位请到那里坐坐,我有话相告。' 那老儿道:'岂有此理。 老先生驾临敝地,岂有反客为主之事乎? 虽有欲奉屈之心,其如囊中无此力何?' 宦萼道:'不用谦让了,请进去罢。' 二人进内,一同坐下。 老儿道:'请教老先生贵姓?' 宦萼道:'我姓宦。' 老儿道:'得非大司空宦老夫子令公子么?'  宦萼笑道:'正是。' 那老儿复鞠躬道:'真今日翩翩之佳公子了。 久仰,久仰,老学生翁婿何缘幸会?' 宦萼笑道:'多承谬奖。' 料道他们都是空腹,要了几碟点心来,让他二人吃了一会。 道:'我看你翁婿二位读书一场,一穷至此,倒甚为恻然。 【天下读书之穷人何止亿兆,恻然不得这许多。 昔有一人云:天有富我心,赐我一块金。 方圆四十里,里外不空心。 余谓虽此一块木金,犹不足以资给之。】 我此时就算资助你些,劝他留下。 但不能常继,用度完了,旧性复萌,仍然要去,又复奈何? 我有个主意,你一位是他的令尊,一位是他令夫,我如此如此替你化他一化,将来能完全你家室之好。 你二位说,可行得么?' 平儒还有不忍,口中不住咨嗟。 倒是那老儿道:'宦老先生君子人也,何伤乎? 他之尊意,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矣。 贤婿把这不肖女总如弃了一般,何不听其所谓。 倘能革心改面,岂非尔室家之庆乎?' 平儒想了一会,叹道:'哎,小弟骑虎之势,也出于无奈了,悉听尊裁。 还要求老先生稍加姑息,不宜督责太过。' 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包来,打开,拈了一锭约有三四两,送那老儿,道:'为先生一肉一衣之敬。' 又拿一锭与平儒,道:'权为薪水之资。 等你令正悔心之时,我再送来与你,那时或可相安了。 设或恶性不改,我替你另娶一房,此等妇人终弃之亦可。' 问那老儿道:'老先生,你恐怕还有爱惜不舍之心么?' 老儿正色道:'岂有此理。 我老学生今虽穷乏,当初先祖权副使也是有名人焉。 此等不肖之女,已在七出之外了。 辱我儒门之父多矣,尚何惜乎? 老先生虽将他鼎烹斧锉,我学生不过而问焉,何况于化恶为善也? 但既承赐茶,又蒙厚惠,何以克当。 诚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宦萼道:'不必过谦,请收了罢。 我回去,就有人来。' 他翁婿深深一揖,道:'承爱了。' 大家同出了茶馆。 宦萼别了他二人,上马来到了家中,将权氏的事告诉了侯氏。 侯氏又是那好笑,又是那恨。 宦萼道:'我因他们想起一个笑话来: 一个人家请了一个先生,穷得很。 他要回拜东家,没人拿帖,叫他老婆扮作家人随去。 到了那里,宾主甚是相投,款待酒饭,定要留宿。 那先生辞不脱,只得住下。 东家叫儿子陪先生睡,叫馆童陪那家人睡。 次日,先生回去了,其子向父亲道:'老先生倒好,只得穷得很。 昨晚脱衣服睡觉,连裤子都没有。' 那馆童接口道:'他那家人,不但没裤子,穷得连鸡巴都没有呢。' 这个笑话正好赠那平秀才。' 侯氏又笑了一阵。 宦萼吩咐家人叫了个媒婆来,如此如此对他说了,叫小厮领他到平家去。 到了他家,此时平儒受了宦萼的计策,躲在外边听信。 那媒婆走到里面,向那妇人道:'这就是平奶奶么?'  权氏道:'我如今不是平家的人了,你是那里来的?' 媒婆道:'我是南京城里第一个有名做媒的赵大嫂,人都叫我赵老实。 城里的张富翁,李财主家中,我没一家不走动。 听得说这里奶奶要嫁人,又贤慧,又会当家。 如今有一位财主乡绅要娶一位奶奶续弦,托我来说。' 那权氏一脸的笑,道:'我虽说要改嫁,又没有口风出去,怎么人就知道?' 媒婆道:'这位财主要寻位好奶奶久了,托的人甚多。 他同你这一位街坊姓甚么甚么呢,我就忘了,他两个是好朋友。 听得他说,故此才烦我来。 奶奶,你既翻身一场,不要错过了这样的好人。 家中穿绸缎,插金戴银,使奴唤婢。 你到了那里,真是饭来张口,水来湿手,受用一辈子呢。' 权氏满心欢喜,笑道:'他家姓甚么?' 媒婆道:'他姓贾,满城中谁不知道贾乡宦家。' 权氏道:'这也等我那倒运的汉子来,对他说明白了着。' 媒婆道:'你不要痴了,一面摹旗,一面擂鼓。 只要你心肯了,我回他一个信去。 送了衣服头面来,等你家相公回来说一声,就走上了轿子,还怕他拉回你来么?' 权氏道:'他这样个大人家,也不行财下礼,难道就是这样乌嘴乌面的抬了去?' 媒婆道:'你是自己做主,要下礼做甚么呢? 抬了来仍要抬了去。 况且你是有丈夫的,那时惊动了街坊邻舍,闲言杂语,拦阻起来,反倒不妙了。' 权氏道:'你的主意也是。 但恐我那倒运的汉子不肯放,怎么处?' 媒婆道:'他要留你,你就叫他拿好衣服来你穿,买东西来你吃,怕他不叫你去么?' 权氏道:'就依你说,几时可行呢?' 媒婆道:'打破头,趁热揉。 俗语说:停留长智,过后又怕生枝叶。 要去就去。 你主意要决了,今晚就去做新人。 早一刻,不受用一刻么?' 因走到跟前,附耳声道:'说这贾老爷有名的大阳物,'笑道:'你夜里被窝中更受用呢,我总成你这样好去处,过了门,十两媒钱,一分也少不得的呢。' 权氏欢天喜地,反再三嘱托道:'我在家同那倒运的扳倒身子,讲个决断。 你今晚千万的要来接我。' 那媒婆道:'我知道,还用你说么?' 平儒在外面见媒婆去了,便来家。 权氏放下脸来,道:'我不是你的人了,我今日晚间就要去的。 你要留我,就去买绸缎来替我做衣服,买好饮食来供给我。 不然,你要强留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苦日子我实在过不得了。' 平儒道:'你到底往那里去? 我同你将二十载的夫妻,你就忍得撇我么?' 权氏冷笑道:'古人说,酒肉兄弟,柴米夫妻。 没穿少吃,我同你就是陌路了,还讲甚么恩情? 有两句古语说得好: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我的去处不劳你管,大约自然比你府上强些。' 平儒道:'你既主意已决,谅也不能留你。 也有两句古语,道是: 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 你去是去,但只是你后来或有不得意处,千万还来寻我。' 权氏夹脸唾了一口,道:'啐!你替我发这样好利市,难道别人家还有不如你的? 我就死了,也不再上你的门。 你可曾听得说,回炉的烧饼不脆么?' 正说着,那媒婆夹个毡包进来,道:'轿子来了。' 权氏向平儒道:'你快写休书给我,不要误了我的良辰。' 那平儒也不作难,写了休书。 权氏又叫念与他听,无非是养赡妻子不过,任凭改嫁的话。 权氏又叫他打了手印,【老作家。】 收了。 浑身彻底换了衣服,戴上首饰,向平儒道:'你生平可见过这些东西?' 欢欢喜喜,头也不回,上轿而去。 有四句说他二人,道: 平儒今日被妻休,崔氏当年丑已留。 何是琵琶贪别抱,睢鸠不肯在河洲。 因这权氏,有一调《驻云飞》叹世人夫妇,道: 夫妇恩情,结发髫年到百龄。 举案齐眉敬,全仗家丰盛。 哎囊罄没分文,难逃怨恨。 口纵无言,勉强身相顺,试看那实在心安有几人。 那权氏被轿夫一直抬到宦家,下轿时,媒人不知何往。 只见四五个妇人叫他出轿来,拥他入内。 到了上房,宦萼同侯氏高坐,众妇人道:'与老爷奶奶叩头。' 权氏兴抖抖来做财主奶奶,忽然见这个光景,心中鹘突。 众妇人又道:'你见了老爷奶奶怎么还站着,好不知规矩,还不快叩头。' 他见丫鬟仆妇左右围绕,尊严得了不得,不由得双膝跪倒,还疑是哄他来做妾。 叩了头起来,宦萼对司富道:'这个妇人万刁万恶,嫌贫休夫,被他父亲卖到我府中来,交与你名下收管。 叫他做各种活计,磨靡他的刁性。 若稍有顽劣,拿皮鞭着着实实的打。 拉了去,把衣服换了。' 众妇人拉他过去,换了一身旧布衣服。 他此时已入圈套,悔之无及。 又带了过来,禀道:'换过了。' 司富就带他到厢房内,道:'你就跟我在这里住。' 就派了些活计与他做,说道:'都是定有日限的,迟误了,十个皮鞭。' 他一心打点来做奶奶享福,今到了这个光景,又不知是甚么人家,又不知是如何来的。 听说是他父亲卖了他来,想道:我一个出嫁十多年的妇儿,父亲如何卖得我,我丈夫怎又不说。 不明不白,心中又悔又恨。 那媒婆不知从何而来,今又不知何往,暗暗哭了一会。 夜间悄悄起来上吊,不想司富他们都是商议过了的,有心防着他。 一声喊叫,救了下来。 到次早,禀了宦萼。 宦萼大怒,叫了十数个仆妇,将他按倒在地,剥去衣服,只剩一衫一裤。 大皮鞭细竹条,自颈至踝,足足打了数百。 侯氏再三说情,方才饶了。 吩咐一个仆妇缪氏监管着,饿他三天,不许给他饭吃? 那权氏浑身打得如菜花蛇样,抬了去,放在床上卧下,皮肤无处不痛。 想起当日虽穷,丈夫何等怜爱。 今日受此苦楚,是自己寻来,只好自怨,那心肠也就悔了两分。 那缪氏私自拿东西与他吃,待他甚是亲热。 悄悄劝他道:'你既到了这里,插翅也飞不出去。 人说蝼蚁尚且贪生,你怎么寻此拙见,讨这一场苦吃。 宁在世上捱,莫在土里埋。 焉知日后就不捱出个好日子来? 你不要呆想,你死在这里,不过像死了个蚂蚁,谁还可怜你么? 你耐心守着,少长缺短,悄悄对我说,我照看你。' 权氏感激不尽。 好了起来,不是做针指,就是浆洗衣裳。 虽不叫他上去伏侍,也没有一日得闲。 自从捱过那一场肥打,也不敢再想寻死了。 看见别的妇女都忙忙碌碌,终日做活,久之也就惯了。 宦萼怜平儒是个贫士,时常周济他。 后来开义学时,转托梅生约到他家,考了考他腹中学问,也还颇通,就请了他做先生,在馆中教学。 这是后话。 一日,宦萼在家,门上传进来说,有一个姓辛的山东人要见。 宦萼知是鲍德的表兄了,忙走出来迎着到书房,相揖坐下。 宦萼知是鲍德的表兄了,忙走出来迎着到书房,相揖坐下。 宦萼看他面白黄须,狼腰虎背,细条身材,也好一个相貌。 他动问鲍德的信,宦萼将店中偶遇,接了来家,留住了数日,并打发起身回去的话说了。 道:'去了两个多月,大约久矣到家了。' 辛同再三致谢。 宦萼又道:'尊堂在家悬望,兄也当速回才是。 湖广这一次的买卖定然是得意的了。' 他蹙额道:'去的时候生意倒也甚好,闻得贵处米价涌贵,在湘潭贩了几千两银子的米下来。 不意途中遇了张献忠的贼兵,抢掠一空。 小弟落在水中,幸喜自幼颇知水性,逃得性命。 只剩孑然一身,行囊俱失。 亏得别船一个老客见怜,带了下来。 昨晚才到,且到旧行家看看有乡亲在此,问个家信。 他言舍表弟曾来过,临去时留下信,若小弟来时,叫到尊府来问。 故此来惊动。' 宦萼道:'既如尊言,归途盘费何以设处?' 辛同道:'为今之计,没有别法,除非向旧行家借贷些须,还不知他可肯慨诺?' 宦萼叫家人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说道:'本要奉留盘桓数日,恐尊堂得了令表弟的信,越发盼望。 些微路费,可以到府了。 今日尚早,就请渡江。 雇了头口,星夜回府罢。 到家致意令表弟,容图后会。' 辛同道:'蒙尊兄盛情,愚弟兄言谢不尽。 小弟也不敢假作谦辞,竟拜领大德了。 就此拜别,小弟即刻长行矣。' 宦萼留他吃了酒饭,送到门外而别。 倏忽秋尽冬来,大雪初霁。 宦萼出门,要遇好事做一两件。 信着马蹄,缓缓而行,大街小巷串了一会。 走到一条避静巷内,见一个人两眼哭得红红的,身上穿得甚是单寒,打门内送出一个人来,含泪嘱道:'事求速些为妙。' 那人道:'我知道,明日定有回信。' 拱拱手去了。 这人又掉了几点泪,叹了一口气,抬头望望天。 【望望天,妙甚。 欲开口告人,无门可诉。 欲告之于天,奈天又高而难听,只得叹气望望而已。 写尽穷人苦楚。】 惨惨凄凄,折身进去。 宦萼想道:'这人虽穿得褴褛,形状举动像个正经人。 定有万不得已的事,方这样伤心。 我问他一问,或有急难,我何不救他一救。 遂打着马进他院中来。 那人来到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 听得后面马蹄子响,回头一看,却认不得。 见他肥马轻裘,又跟着一两个小厮,忙迎了过来。 问道:'老爷寻谁?' 宦萼下了马,一拱手,道:'就是来寻你。' 那人惊道:'素不曾拜识过尊颜,老爷下降,有何吩咐?' 宦萼道:'且到你屋里去讲。' 那人道:'寒家不堪得很,故此不敢奉让进去,恐屈了尊。' 宦萼道:'这有何妨?' 那人见说,只得推开门,让了进去。 宦萼到了里边一看,果然不堪之甚。 两门透风的房子,四面墙上大洞小眼,头顶上还有几个天窗。 逆风凛烈,刮得飕飕声响。 大严冬天到屋里,连个火星儿也不有。 两张破板床上,铺着两床破草帘,还铺着破竹席,连被也没有一床。 床上蹲着两个妇女,还有两个孩子,都穿着稀烂的衣服,肉都露出在外边,抖抖的战。 那人掇过一张破竹椅,掸净了灰,让宦萼坐下。 宦萼道:'你也请坐了好讲话。' 他谦让了一番,然后拿了一条三只脚的板登坐下。 宦萼道:'兄贵姓?' 他道:'不敢,贱姓向,贱名惟仁。 不敢拜问老爷上姓。' 宦萼道:'我姓宦。' 向惟仁道:'想就是去岁舍衣服救穷人的宦大老爷了。' 宦萼笑道:'怎么这点小事人都知道?' 向惟仁道:'久仰老爷大名了。 老爷是贵人,下临贱地,有何吩咐?' 宦萼道:'我才在门口过,看见兄送出那个人去,满面惨容,必有万不得的事,特来相问。' 向惟仁但低头叹气,一时不便回答。 宦萼道:'兄何妨从实告我,不须隐讳。' 向惟仁道:'承老爷殷殷下问,只得要直禀了。 寒家当日也还可以将就过得,做着千金的买卖,向日也曾为过人。 连年运气不济,做着的就折本,连旧房子也卖了。 寻了这两间破屋栖身,数年不曾修葺,越发倒败了。 因前岁借了阮大铖老爷府上银五十两做本钱,又遇着这两年年程荒歉,人口多,就吃掉了。 如今三年整,本利该他百金。 终日来索,没得还他。 他的管家看见小女生得干净,回去说了。 阮大爷要拿小女去学戏,准算本利钱。 小人怎肯把亲生骨血送去做这样下流的事? 苦苦不依。 他前日恼了,把我送到县中追比。 我求人保了出来,限十日内还他。 老爷请看寒家这个光景,开门七件事,件件都断了。 烟火俱无,一家都是不久的了,可还有这百十两银子要还人? 没法,怕受凌辱,要寻一死。 二来不忍见家中这个样子,死了,眼不见为净,就罢了。' 说到此处,就哭起来。 宦萼道:'不必伤心,有话且讲。' 他擦了擦眼泪,指着床上那女儿道:'我这个小女,他说小人一死,如水桶散了箍的样,一家人都是要死了。 他情愿自己卖身,不论为妾为婢,但求多得几两银子,还了阮府。 倘余剩下些,叫小人做个小买卖,带着他母亲兄弟将就过活。 小人生他一场,指望嫁一个好人家,与他去完他一生一世的事,怎么忍心卖他与人为奴作婢? 虽然顾了一家,岂不把他坑死了?' 又哭起来,道:'他见小人不肯,倒要寻起死来。 说除了此法,一家都是要死的。 他不若先死了,免得眼见难过。 小人只得依他,寻人说合,就是小人方才送出去的。 那是个官媒,他说有个过路的官儿要买妾,只要人物生得好,倒不惜身价,来问小人可舍得卖到外路去。 小人还不忍,是小女说,倘本地人出不上价,他白舍了身子,仍旧救不得父亲母亲兄弟。 只求多得几两银子,就是外路去,也说不得了。 况且在本乡本土,或有好歹,恐父母知道,反要伤心。 一狠百狠,远远的去,只当死了。 割断了肚肠,倒还好些。 小人思量他这些话也说得有理,只得依了他。 养他一场,落了这样个下场头。 怎不叫我做父母的心中像刀割的一般,怎不悲惨?' 说着,越发悲恸。 宦萼道:'好孝女,好孝女。 难得,难得。 请你令爱来,我问他一问。' 向惟仁叫他女儿道:'我儿,过来见了宦老爷。' 那女子羞羞惭惭的下床来,走到面前,拜了一拜。 宦萼把他一看,虽然穿着一件破补丁蓝布衫,一条锯齿边的破裙子。 好个标致端庄的女子,有一首《一斛珠》的词儿以咏其美,道:【石崇在双角山以一斛珠换得绿珠美人,曲牌名因此而起。 今以为词赞佳人,合拍甚妙。】 晓雾轻笼,晴山淡扫妆虽草,旧敝衫裙偏觉好。 朱颜既妙,那用梳妆巧。 海棠梦里醉魂消,柳叶帘前体态娇,桃花面上含悲悼。 试听纤喉,上花莺声小。 一点脂粉也无,全是天然本质,真是秀色可餐。 若再装饰起来,可称个十全的佳人了。 但只是脸上寒毛都冻得直竖竖的,真令人可怜。 宦萼问他道:'小姑娘,你今年十几岁了?' 他朗然答道:'痴长十六岁了。' 宦萼道:'我才听见你令尊说你这一段孝心,诚然可敬。 但与人做妾。 也是一件大苦的事。 若遇了不贤慧的大妻,一日也难过。 你这样个娇生惯养的柔躯,倘不幸遇了那样悍妒之妇,岂不断送了? 你年纪小小的,可曾想到这上头么?' 他答道:'我何尝不知道。 我当日听得家母舅讲书,杀身成仁还要去做,何况舍身救父母兄弟? 也说不得了。 今日且救了一家,后来就到那个地位,就死也瞑目了。 强似今日眼睁睁看着这个样子,肝肠痛裂,一刻也是难过,真是生不如死之时了。' 也就泪随言下。 宦萼先就想要救他父亲,今听他说了这番话,激出一段热心来。 道:'你这样孝女,我若不救你,空做须眉丈夫,枉在世上为人了。' 【枉在世上为人者,恐十有八九。】 叫小厮拿过银包来,内中约有十数金,递与向惟仁,道:'这几两银子,你今日就去买些柴米炭火,再买几件棉衣来,你一家大小穿上。 你去回那媒人,也不必题我的话。 【行好不欲人知,方谓之阴德。】 只说你远处来了个亲戚,助了你百金,不卖女儿了。 再约了你当日借银子的保人,明日早饭时等着。 我明早到你家来,与你一份银子,你拿去还了阮家,就清白了。' 向惟仁道:'蒙老爷天恩,小人也不敢假做推佯,但一家来世变畜生补报罢。' 遂叫他妻子空氏同女儿并儿子道:'快来叩谢恩人。' 他一家欢天喜地,忙过来跪下叩谢。 宦萼一手拉住了向惟仁,那妻女二人又不好伸手去扶,急得只叫快请起来。 众人叩完头站起,宦萼道:'我是救孝女的,与你们无干,何劳道谢?'  说着,就出来上马而回。 次早,带了银子到向家来。 下马,向惟仁听见,忙开门让进。 到了房中,与昨日大不相同。 几万个补丁的窗子也糊亮了,地下一个瓦盆烧了一盆大火,锅内热气腾腾,一家都穿上了棉衣,床上叠着两床旧布被。 忙让了宦萼坐下,那女儿也就走到跟前站着。 宦萼看他时,穿了一件紫布棉袄,青布背心,白布裙子,比昨日体面了许多,说道:'天气冷,小姑娘你请到火盆跟前坐去罢。' 向惟仁道:'老爷天恩,小人一家今日都到了天堂了。 今再要说冷,可就真折福了。' 宦萼叫小厮拿那两封银子来与他,道:【此书之细,令人容易看不出。 银子则银子矣,而曰那两封银子,不过是一句话,就不知那者,还有之也。 后来又取两封,一与向小娥,一与惟仁,方悟'那'字之妙。】 '这是一百两纹银,你拿去还他。 你保人约下同去不曾?' 向惟仁道:'昨日就约定了,他在家中等。' 宦萼道:'如今人坏的多,还你的文书时,须看明白,不可被人哄了。' 向惟仁道:'蒙老爷吩咐,小人知道。' 宦萼又叫小厮把包内的碎银子拿了有三两多,递与他,道:'把这银子你另外拿着,恐怕他拿广法马兑你的,就要个大加三。 那时少了,为这一点子又争论,仍不得清楚。' 向惟仁道:'老爷的恩典,想得这样全美。' 宦萼道:'你去了快来,我还等你回来说话。' 那向惟仁刚跪下要叩谢,宦萼拉住,道:'不消多礼,你去罢。' 他拿着银子忙忙的去了。 那女儿筛子一钟茶,纤纤玉手奉与宦萼。 宦萼欠身接着,道:'又劳动你。' 吃罢,他接了过去,便道:'天气冷,老爷来的早,恐还不曾用饭。 我家备有一杯水酒,老爷不嫌弃,请用一杯。' 宦萼道:'我怎好叨扰?' 他道:'我一家吃的穿的都是老爷的,这还是老爷扰的是自己。 等我们父子有得孝敬老爷的,日子就好过了。' 说着,就去将烫酒的壶放在火盆上。 他将靠南窗的一张抽屉桌子擦净,说道:'老爷,请过来坐罢。' 宦萼站了起来,他忙把竹椅掇过,靠桌正面放下。 开了抽屉,拿小菜碟儿。 宦萼一眼看见抽屉内有些旧书,问道:'这书是谁念的?' 他笑着答道:'是我小时念的。' 宦萼道:'原来你也从过师,怪不得这样知道孝顺,通文达礼呢。' 他道:'老爷取笑,我知道些甚么。 当日我母舅教馆,带着我念了几年。 因家寒,搬到这里来,那时就不念书了。 我才得十二岁,今年也撂下将四年了。' 说着,让宦萼坐下。 酒也热了,他斟了一杯,双手捧着,笑盈盈递上,道:'这是街上没有好酒,老爷将就用一钟避寒罢。' 宦萼忙接过来,道:'小姑娘,你去坐着罢,叫我的小厮来伺候。' 他道:'我一家蒙老爷莫大之恩,就终日为奴为婢,也是该当的。 【辱翁曰:此时已有愿到他家之心了。】 何况在寒家,理当服侍的。' 他母亲把锅揭开,原来是大荤馆里买来的四品上好美肴。 怕冷了,蒸在锅内,并一盘果馅状元糕,端来摆上。 宦萼道:'你何故费这些事?' 他道:'家寒没有甚么敬的,买的现成东西,恐不可口,老爷休怪。' 宦萼让坐,他再三不肯'宦萼道:'你不坐,我也不吃了。' 叫小厮将板凳拿过来放在横头,让他坐了。 又叫小厮拿了杯箸来,斟了一杯,让他吃。 宦萼又问起来道:'你当日读到甚么书?' 他道:'读过《四书》、《诗经》,皆念完了。' 【宦萼当问他可曾读过人之经。】 宦萼道:'你撂下这几年,也还记得么?' 他道:'我时常翻翻,也还认得。' 宦萼将抽屉拉开,顺手拿出本书来一翻,中间夹着许多字仿。 打开一看,写得甚是秀美,觉得比自己的强好些。 看见临了写着小娥习,问他道:'这是你的名字么?' 他笑道:'我母舅说古时浙江有个孝女叫作曹娥,要我也孝父母,故起名叫做小娥。' 正说话之间,向惟仁回来了,将文书递上与宦萼,道:'蒙老爷大恩,小人的银子还了来了。' 又跪下来叩谢。 宦萼一把拉住,道:'你只管这样,倒叫我不安。' 让他坐,家中再无第二条板凳,就同女儿一凳坐着。 忙敬了宦萼一杯,饮过,又让了两箸菜。 宦萼将那文书递与他,道:'这一张纸几乎坑了你令爱,快快的烧掉他。' 向惟仁接过,送入火盆内烧了。 宦萼对他道:'你这令爱原来又识字通文,我看他真是万中选一的女子。 他也不小了,你替他寻个好女婿要紧。 不要贪图豪富,若配个诗礼人家的子弟更好。 不然,就是买卖人家,只要拣个诚实的女婿就罢了。 古人说,相女配夫,万不可错配了人,误了他的终身。' 【宦萼说此一段择婿良方,真爱惜小娥之至矣。】 叫过小厮来,把那两封银子拿出。 【所以先两封有那字也。】 先拿着一封,对向惟仁道:'这二十两银子是送你令爱的。 他也大了,你替他做几件衣服,该置办的甚么妆奁小器皿并鞋之类,也替他备下些。 等有人家,到出嫁时,来对我说,少长缺短,我再帮你。' 向惟仁忙叫女儿拜谢,宦萼不肯,止住了。 又拿过一封,对他道:'我看你家中一无所有,何以度日? 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做个生意,将就过日子罢。' 向惟仁道:'蒙老爷昨日赏了银子,今日替小人还了债,已救了一家人的性命,使小人夫妻子女白骨再肉。 真是重生父母,天高地厚之恩,已是杀身难报。 今又赏了小女,恩已过厚了。 如何又敢领这厚赏?' 宦萼道:'救人须救彻。 你不得这项银子做本钱,家中将何以为生? 不久又是昨日那个光景,不如我不救你了。 你收了,不必多辞。' 宦萼与向惟仁真是: 济人须济急,救人须救彻。 不如拿云手,网罗谁解结。 向惟仁道:'老爷天恩,替小人虑得如此周到,小人一家粉身碎骨也难报涓滴万一。' 又叫妻子大小来叩谢。 宦萼立起身,道:'你要这样,我就去了。' 向惟仁忙道:'小人遵命,老爷请坐。' 他父女让着宦萼吃酒。 向惟仁道:'老爷明见万里,洞察小人肺腑。 刚才若不是多带那几两银子去,事还不能完。 饶说把那都添上了,他还道少。 费了多少唇舌哀求,才肯依了。' 因叹了口气,咳道:'老爷施恩的又过于太厚,他刻薄的又太觉利害。' 宦萼道:'阮大铖不知杀过多少大臣,何况这些微利害?' 说着话,又吃了数杯,就不吃了。 向惟仁道:'大清早,小人也不敢多敬,请用饭罢。' 送上饭来,吃毕,撤去与小厮们吃。 宦萼吃着茶,向着小娥道:'前日有个人送了我几只湖笔,几匣徽墨,我用他不着,改日送来与你写字。 不要丢住了可惜。' 小娥笑道:'我会写甚么? 不过是乱扬,玷辱了那好笔墨。' 少刻,两个小厮吃完了。 宦萼起身,道:'多扰了。' 向惟仁道:'老爷空坐受饥,怎敢当个扰字?' 他父女同送了出来,宦萼道:'外边冷,小姑娘,你进去罢。' 那小娥竟有个依依不舍的光景。 【古云:女为悦己者容。 宦萼之于小娥,可谓怜惜亲爱之至。 小娥一慧心孝女,既感救父之恩,又感怜己之德,安不心为之死? 】 宦萼去后,向惟仁随后就到宦府叩谢。 回来,他夫妻感谢,念之不尽,道:'天地间怎有这样好人? 我们的造化,救了我一家性命。 若不是他,此时父南子北,不知成个甚么光景了。' 望着女儿道:'这都是你一点孝心,感动天地鬼神,所以才遇了这位大恩人。 若是没有神灵,怎么可可的我送出媒人去,恰巧就遇着他? 二来也是你一点造化。' 小娥总不作声,低着头寻思。 向惟仁道:'你不作声,想甚么事呢?' 小娥忽然道:'女儿想来,蒙他这个恩德,生生世世是再报不尽的。 我当日原是舍身为父母,今日何不将我送与他去,也可报他万一。 不强如卖到他乡外府,父母兄弟不能见面么?' 向惟仁大喜道:'你说得有理。 我早有这个心肠,只说不出口来,恐儿女抱怨。 好说外人倒救了你,我做父母的又把你送去作低伏小。 你主意既如此,我与你置几件衣服簪棒之类,我夫妻同送你去。' 向惟仁到街上做衣铺中,买了几件绸绢棉夹衣服,裙背心之类。 又到首饰楼上换了数样簪环,又买了些零剪子回来,赶忙做小袄中衣、新鞋褶裤等项,数日完备了。 叫两顶轿子来,他母女二人坐着,嘱两个儿子看家,他跟着同到宦家来。 宦萼不在家中,门上人说了进去。 侯氏叫娇花、嫩蕊领着仆妇们,接了他母女进来。 向上就要叩头拜谢,侯氏忙忙挽住,让他坐下。 空氏道:'小女是送来服侍奶奶的,如何坐得?' 侯氏问起缘由,空氏细说起女儿要卖身,蒙宦老爷救他。 并与银子,救了一家子患难,今女儿情愿来服侍的话说了。 侯氏看那小娥,生得模样又好,举动又端庄,着实爱他,定要他坐。 说道:'就是留你,我也不肯看低了你。 况你此时还是客,那有个站着的理?' 小娥道:'虽蒙奶奶开恩,我怎么敢?'  侯氏定然不肯。 他方把杌子挪在背后坐着。 侯氏笑道:'你过来好说话。' 小娥道:'奶奶的恩典,这里坐就尽够了。' 侯氏倒把座儿横过来,和他一长一短的说话,心中十分相爱。 那向惟仁也在前厅守候。 不多时,宦萼回来了。 向惟仁上前复又拜谢,宦萼拉住,道:'你的礼数太多了,你来有甚么话说? 可坐了讲。' 向惟仁不肯坐,将他夫妇亲送女来与他为婢的话说知。 宦萼道:'怪道我才进来,看见大门外有两顶轿子,原来是你家的。 你这一番的举动,把我一片好心都没了。 难道我是看上你的令爱才做这番事的么?' 向惟仁道:'这出在小人夫妇并女儿心中,稍报大恩万一的意思。' 宦萼决定不肯,他苦苦哀求道:'老爷不留下,小人一家寝食也不安。 就是小女他一心情愿,也不肯中止的。' 宦萼倒没法起来,道:'也罢,你且请回,再作商议。' 他方才去。 宦萼进到内中,他母女都过来见了礼。 侯氏道:'他如今送了女儿来,你的意思怎么样?' 宦萼道:'这如何行得? 他父亲刚才在厅上熬了我这一会,我活落话儿回他去了。 我当日一点好心救他,不忍把他女儿与人作妾。 我今日若要了他,不如当日不救他了,可成个人做的事?'  侯氏道:'这也是他夫妻父女一点好心,你留下罢。 他母亲在这里尽着哀求我。 我想来,虽然说你一点好心肠救他,此时若是你去要他,那就不成个人了。 他送了来,也还与理无碍。 我看好个有福的孩子,我心里很疼他。 你不要当我吃醋,故此不要。' 宦萼道:'你虽然如此贤德,但这事万万不可。 我若留了他,把以前一片热肠尽付流水了。' 那空氏见不肯留他女儿,跪在地下缠着苦求。 宦萼叫娇花拉着他,那里肯起来。 一转身,小娥也跪在地下。 忙叫嫩蕊挽他,也不肯起来。 侯氏笑道:'你看他母女这样真心实意,你留下罢。' 宦萼没奈何了,便道:'你请起来,我留下就是了。' 那空氏方才起,小娥也就站起。 侯氏叫拿酒饭来款等他母女,小娥不肯同吃。 侯氏再三再四叫他在桌横头坐着同吃了。 空氏起身道谢作告辞,宦萼叫他把女儿带回,他那里肯。 说道:'老爷,大人口里无戏言。 方才既留下,此时如何又叫我带去?' 宦萼见他不肯,只得把小娥留下,打发一个小厮送了空氏回去。 【细极。 此等处,他小说不能及在此。 似此虽极没要紧的事,衣必定写得有道理。 向惟仁先回,小娥留下,单叫空氏同轿夫回去,可还成个大家行事? 着小厮送去,方成礼也。】 到晚间,宦萼叫丫头们西屋里铺了一张床与小娥睡,他仍同侯氏共卧。 侯氏道:'你怎不去伴新人?' 宦萼道:'你当我要这女子么? 方才是被他父母缠得没法,只得留下他。 过几日,送他回去,我既救他,如何又肯要? 你这样贤慧,我要寻小时,那里寻不出来,怎肯把这个孝女拿他作妾。' 侯氏听了此话,心中也着实敬他,暗暗赞他的好处。 次日,宦实老妇听见了这些话,也心中甚喜。 暗道:我儿果然竟成个大好人了。 【儿一变至于好。】 可见做好人也不在乎读书。 【宦老此言迂甚,岂读书者便是好人耶? 有大通的人偏用其才,那心地比不读书者更坏,古今来不胜屈指。】 他与童家贤侄都是一窍不通的,所作所为都是那大通的人所不能为,不肯为者。 【不能为,其罪犹可言也。 不肯为,则罪不可言也。】 心中暗喜。 这小娥一些也不装生,每日绝早起来梳洗了,就到侯氏的跟前,好不殷勤小心。 侯氏倒着实心爱,舍不得他。 每每劝宦萼留下,宦萼执意不依,他也没法。 宦萼替小娥做了两套衣服,侯氏又与了他几件头面戒指之类。 过了几日,那日宦萼又拿了十数两银子,请过小娥到跟前,说道:'你住了这几日,没甚么送你的。 这是两套衣服,几件首饰,你拿了穿戴去罢。 这是十来两银子,你拿着,后来出嫁时,添着买些嫁妆。' 又是两帖笔,两匣墨,道:'这是我前日许你的,我今送你回去。' 替他拿他的包袱都包了。 那小娥道:'我父母送我来服侍老爷奶奶,如何又叫我回去?' 宦萼道:'小姑娘,你是读书明理的。 我为你一场,你虽然要做个感恩报德的好人,倒叫我做个贪淫慕色的坏人么? 你心何忍?'  那小娥起先来时,所虑者恐侯氏不容,不能相安。 今见大奶奶疼爱他无比,一心要在这里。 忽见宦萼叫他回去,但他是个女孩儿,怎好赖在人家要与他做妾,只得听他。 不由得淌下泪来。 宦颧见他这样恋恋不舍,心中也甚难过。 对他道:'承你父女这等好情,我家奶奶又如此贤慧,我难道是铁石心肠,当真不爱你么? 只是理上行不去,故此忍心割舍。 你不要哭,好好去罢。' 【宦萼愈怜爱之甚,则小娥愈感之深,更不肯去也。】 叫仆妇替他拿着衣包,宦萼站起,亲自送他。 他又与侯氏叩头,侯氏扶起他来,心中十分难舍,也有个堕泪之意。 那小娥哭哭啼啼出去,上了轿,宦萼叫跟他的小厮送了去了。 【常跟他的那小厮送去,妙妙。 别人认不得他家也。 此等细处,我不题出轻易看得出否? 】宦萼随后也就出门。 侯氏在房中坐着,心内想:这几日这个孩子在跟前说话嗑牙,倒好不解闷。 这样个牛心的人,定要打发他回去。 可惜我错了,我前日该带他上去见了公婆,求公婆留下,谅他不敢不依。 正在思想着,只见门上人进来说,'向家娘儿两个又来。' 侯氏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来,惊的是他去了又来何故。 叫人忙去接了进来。 他母亲哭对侯氏道:'方才小女到家,说蒙奶奶恩典,疼他了不得。 如今老爷不要他,他今生决不嫁人,情愿出家持斋念佛,保佑老爷奶奶。 打开头发要剪去,我把剪子抢得快,还剪下一绺子来。' 在袖中拿出与侯氏看,又道:'我夫妻再三阻他,他决不依。 没奈何,只得又同他来,求奶奶劝劝老爷留下罢。' 侯氏把小娥一看,他头发挽着在头上,两只眼睛哭得通红都肿了,心中甚是不忍。 道:'我劝过多少,他不肯听,叫我也没法。 我有个道理,我带了你母女去求老太爷老太太。 若他老公母俩做了主,就不怕他不依了。' 那空氏好生欢喜。 侯氏就带着到公婆屋里来,他母女二人叩了头。 侯氏将这宦萼不肯收这女子,自己怎样再三劝着不依,并他女子要剪头发出家的话,详细说了。 如今要求公婆劝儿子留下他,他方不敢违拗,才可救得这个女子。 宦实心中甚喜,儿子的好事不消说了,这个女子如此贤孝,又知恩报德,已属难得。 媳妇又这样贤慧,更为可喜。 便道:'我前日听得儿子肯留这女子,我心甚喜,这正是理所当然。 你既如此贤德,这女子如此贤孝,我成你两人之美。' 吩咐家人道:'叫了你大爷来。' 侯氏道:'他不在家里。' 宦实吩咐一个仆妇道:'看你大爷来家,叫他来。' 又向侯氏道:'把这孩子叫他梳洗了。' 他母女连忙叩谢了,都欢欢喜喜同侯氏回房。 他母亲辞了回去。 侯氏吩咐仆妇们拿水与小娥沐浴了,叫他换了一身新衣。 看着他梳洗,梳头已毕,与他戴上许多珠翠。 下午时,宦萼回家。 到了内中,见小娥又在屋里。 满头珠翠,遍体罗绮,打扮得娇娇滴滴。 正才要问,只见个仆妇向前道:'太老爷问了老爷好几遍可曾回来,请快去,有要紧的话说呢。' 【省笔法。】 宦萼忙到父亲房中,那宦实就将小娥怎样要剪头发出家,誓不嫁人,并媳妇贤慧的话说了。 便道:'他来求我,看那孩子甚有造化,你留下他罢。' 宦萼的意思还有些不肯,迫于父母,不敢违拗,低着头不作声。 宦实见儿做难,解说给他道:'你当日救他,是一番的好心。 今不收他,他果祝了发,不是你反害他了。 你的心,天地鬼神已知。 又是我的父命,再不可推诿了。' 宦萼道:'儿救他时,不忍以孝女与人做妾,今日自己反拿他做小,于心何安?' 宦实道:'媳妇大贤,你把他处于妻之次,妾之上,礼酌乎中,也就罢了。' 宦萼只得应允。 侯氏知道了,忙叫人替他收拾床铺,新被褥新枕头帐幔。 当晚就预备酒筵,叫他二人合卺成亲。 这一夜,两人绸缪恩爱,可想而知,不用多说。 次早,庙见之后,拜见宦实老公婆。 待他之礼,比侯氏稍杀,吩咐家人都叫二奶奶,称娇花、嫩蕊为姨娘。 小娥拜见侯氏,以妾礼自居。 侯氏不肯,只受他两礼,同娇花、嫩蕊以姐妹相叙。 这小娥孝敬宦老夫妇是不消说得,他敬这侯氏也到十分,侯氏也爱他如妹妹。 他待这娇花、嫩蕊如嫡亲姐妹一般。 先他二人见小娥后来居上,还有些妒心。 见他如此,倒反亲厚起来。 他待下人一团和气,真是阖家和美。 这宦萼疼他到了至极地位,连宦实老夫妇同侯氏也疼爱他了不得。 钟生知亲家娶了副亲母,约会了梅生、贾文物、童自大到他家贺喜。 宦萼留饮,彼此闲谈之中。 宦萼忽想起,问钟生道:'昨日小价在尊府门口过,回家说见兄送了几位客出来,不知府上有何事?' 钟生道:'正是呢,弟有一件事要同长兄商量,还要求老伯做主。 府上今日有喜事,且过数日,再来奉恳。' 宦萼也不再问。 大家共饮,日暮方散。 宦萼见钟生说有事同他父子商议,恐有甚机密话,在稠人广众之中,故不好说得,因此不问。 次日,即到钟生家来。 一来谢昨日往驾,二来要问这事。 【如此关切,方不愧至亲二字。 今日有此等人否? 】你当钟生同宦萼商议的是甚么勾当? 钟生的母舅早故,一个表妹嫁了司进朝。 还有个表弟,名字叫做咸平,二十一岁了。 新进了学,他母亲要替他毕婚。 他父亲在日,同他的一个厚友,姓韩名仕的,自襁褓中就结亲,定下他的女儿涉姑为媳,与咸平同庚。 他二人因系相契,只过了个小定,原约到临娶之日行聘即娶。 不意两亲家数年相继而殁。 因儿女尚幼,故未婚配。 今惠氏见儿子大了,意欲完成。 咸平少年,才学也还可以。 但只有些轻薄好胜,他知岳母寡居贫寒,不愿就这门亲事。 向母亲道:'他们这样人家,要寻何等门当户对人亲家不得,为甚么要娶这样寒透了骨的女儿? 儿子是决不要的。' 惠氏道:'这是你父亲在日,你襁褓中就定下的,怎么讲不要的话呢?' 咸平道:'当日又不曾行茶过聘,父亲不过是一句口头话,如何就做得准?' 惠氏道:'小人儿家,不要说这样的话。 古人说:寸丝为定。 你爹爹同你丈人知心莫逆,故此结下这亲。 虽未下大聘,已行过小茶,怎么说是口头话?' 咸平道:'不管定与不定,儿总不愿这门亲事。 就是母亲定要替儿娶来,儿也决不与他同房的。' 不是姻缘,也难强合。 惠氏到底是妇人家见识,心中暗想:儿子既一心不愿,倘强娶到家,他夫妻若不睦和起来,岂不误了终身大事? 只得央人婉转去向亲家母说,儿子执定不愿,恐误了两家的儿女。 亲家有令爱,何怕没人来求。 那韩寡妇听了这话,知是女婿憎嫌他家贫寒,大怒道:'这小子如此没良心,后来焉得长进? 他既不愿,难道我把女儿押上他家门去不成? 要悔便悔了罢。' 那人复了惠氏。 谁知这淑姑自幼从父亲读过几年书,《列女传》中历来这些闺媛贤淑节烈的事,常讲说与他听,他都记在心里。 今日见咸家要悔亲,母亲竟赌气依了。 他向母亲道:'父亲在日,时常教训孩儿说:女子之道,一与之醮,终身不二。 女儿自幼已许咸家,生是咸家人,死是咸家鬼。 他家负义弃儿,儿岂敢背礼他适? 儿愿今生永侍膝下。 若要儿改事他姓,儿便不能侍奉母亲,只得就随父亲同游于地下了。' 寡妇听了女儿这话? 心中着急。 先因气头上回了咸家,此时怎好又去说把女儿还与他家的话,况女婿不愿,怎么强得? 左思右想,去请了族中几位人来商议此事。 内中也有三四位秀才怒道:'这狗畜生,【是秀才骂人的话。】 才进了学,就如此轻薄狂妄。 我们到学道处呈他一状,说他谦贫弃妻,看他那顶巾可戴得稳?' 内中有一个老成的摇头说道:'这使不得。 我家要同他断绝了这门亲,自然是该这样去做。 不但灭了他的威风,也可出出我们的恶气。 如今我家的女儿既然还要嫁他,这一告了,越发成仇,后来就难收拾了。 须要想一条万全之策方妙。' 想了一会,道:'有了。 钟员外是他的亲表兄,此人是个道学先生。 我们何不同去会他,把这事请教于他,看他做何主意。 他若推脱不管,那时只得到学台处鸣鼓攻之,求学台断合了。' 众人齐道:'有理。' 遂同到钟生家来。 钟生虽不甚会客,听见有学中的朋友来会他说话,素常又知是亲戚,忙忙出迎到厅。 揖罢坐下,询其来意,众人把咸平寒盟、关淑姑矢贞的话,详细说了。 钟生踌躇了一会,说道:'舍表弟年幼无知,诸位尊亲不必介怀。 他既不愿,就强而后可,夫妻一伦,白头相守,若不和美时,实在两误。 弟有一个鄙见,须当如此如此行之,再无不妥。' 众人大笑道:'老先生高见妙极,成全了两姓之好。 不但生者衔恩,死者戴德矣。' 辞了出来,回了韩寡妇的信,他母女欢喜不尽。 那日钟生向宦萼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次日宦萼到了钟生家,先谢了昨日的厚情,并问及有何事相商。 钟生将咸平弃妻淑姑自矢的话,详细说了。 道:'舍表弟少年无知,今日弟若不为彼完成此事,不但他青衿难保,且将一生的人品丧尽。 先母舅只此一子,焉忍坐视他沉溺不救,况岂不误了这韩家贤女的终身? 弟思了一策,恳吾兄婉达老伯,权忍认作义女。 弟稍备些须妆奁,弟去与家舅母商量,假为舍表弟作伐。 完成之后,老伯再说破,以正言教之,彼必不敢再萌别意了。' 宦萼喜道:'君子人成人之美。 长兄既有此美意,弟当玉成其事。 况令表弟之不愿者,嫌彼之贫故耳。 弟备妆奁赔了他去,便把一天好事都完了。' 钟生道:'岂敢又破费长兄,使弟更不安了。' 宦萼道:'你我儿女至戚,何必还说此客话? 弟在他人犹不惜,况于亲戚乎?' 辞了回家,禀知父亲,宦公喜允。 遂差了两个仆妇到钟生处,一同差人接了淑姑来家。 宦公见他虽裙布荆钗,好一个端庄的女子,满心欢喜,认作了女儿。 替他做衣制首饰,那如吹灰之易,不用说得。 钟生一日到舅母家来,作揖坐下,咸平也陪着。 钟生说了些闲话,然后向惠氏道:'表弟已经成立,韩家的令爱也大了,亲事也该完成,以毕终身大事。' 惠氏道:'这门亲事你兄弟不愿,已经辞退了。' 钟生佯惊道:'这是甚么话? 舅舅在日,替表弟自幼定下的。 今日如何讲不愿的话,不但弃妻为不义,且背父命又是不孝了,舅母如何顺他胡做? 那韩家虽然家寒,族中有许多秀才,倘一时动了公愤,到宗师处告起来,不但功名不保,后来何以见人? 况且人家若知道这件事,谁家的女儿还肯同我们结亲? 我们去退亲之时,他家如何回复了来的?' 惠氏道:'他母亲别无多说,也竟依了。' 钟生道:'造化。 造化,这是他韩府上的人盛德。 若略要动气,何以处之?' 向咸平道:'表弟少年,才得一步,这样负心的事,可是做得的?' 咸平面赤耳红,无言可答。 钟生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悔亦无及。 但你也时不可待,我宦亲家有一令妹,乃宦老伯之爱女。 我为表弟作伐去求,何如? 但恐无大赔送,未必中你之意。' 咸平听得说宦府的女儿,便道:'承老表兄下爱,弟安敢尚萌别念。 但恐宦府闺秀,未必肯下嫁寒门。 【嫌贫之人自然慕势趋富,闻得宦府之女,又自揣其恐寒微不敌,故作此语。 小人之心胸大都如是。】 钟生道:'我若去说,十分有八九可成。 允与不允,我再来复信。' 作别回来。 次日,又到舅母家中。 到房内向惠氏道:'恭喜舅母表弟,我昨日到宦府去提亲事,一说便成。 只打点行聘,就可以娶。' 咸平母子欢喜非常。 择日行聘,到吉期迎亲来家。 合卺之时,咸平觑见好个女子,暗道:到底是大家闺秀,不但美丽,而且稳重,比寒门小户的女儿,自是不同。 要是前日不拿定主意,要娶了韩家的女儿来,不知是怎个寒乞的样子呢。 他心中那个乐,真说不出。 又见赔送的嫁妆虽不为十分丰厚,件件俱备。 且还有一个使女为媵,更自欣喜,出去陪待贺客。 到晚人散,忙忙进来,要同新人做一番亲热,不想房门紧闭。 咸平不知何故,心中疑讶,轻轻敲门。 内中一个宦府遣来作伴的婆子老仆妇隔门道:'姑娘吩咐不许开,姑爷今晚且在书房暂宿一夜,明日等我家太老爷同钟老爷同来说明白了,再做商议。' 咸平惊道:'百事俱已完成,还有甚么商议的? 你去求姑娘,不要误了吉期。' 那伴婆又说道:'姑娘说,闻得姑爷自幼定下人家一位闺女,嫌他寒贫,遂背盟弃掷。 今我家的姑娘,妆奁菲薄,恐姑爷日后憎嫌起来,又想抛弃,岂不自误? 除非同家老主众位共同面讲过,才敢放心。' 咸平又是那愧,【良心幸还未死。】 又发急道:'这是甚么话? 你家姑娘一个千金小姐,怎比得那贫士的女儿? 不要说有这些赔事,就是丝毫没有,我也不敢憎嫌。' 因道:'恐你姑娘不足凭信,我跪在这里发誓了。' 跪下道:'我异日敢负初心,人神共殛。' 那伴婆去了一会来开门道:'姑爷记着这句话。' 咸平忙走到房中,见新人在床上,背灯而坐。 深深一揖,道:'贤妻为何如此多心? 多蒙岳父大人不弃寒微,又是家表兄作伐,可敢萌一毫别念?' 遂上前解衣就枕,成就了百年姻眷。 次日,双双拜了家堂老母。 这日单请宦公同宦萼、钟生三位喜筵。 宦公到来,坐下茶罢,向咸平道:'贤婿既不弃小女,已结百年之好,令岳母处也该去拜谢才是。' 咸平道:'岳母尊前,小婿昨日就叩谢过了。' 宦公笑道:'非老妻之谓也。 此女非老夫亲生,乃我故人韩氏之女,即贤婿前日之所弃者。 我抚为螟蛉,故令表兄作伐,已完宿缘耳。' 咸平方知是他的旧妻,羞得置身无地。 钟生正色责他道:'吾弟始博一领青衿,便做这等负心无义的事。 视古人不弃糟糠之妇者,宁不自愧? 前日韩府上许多令亲,都是三学中朋友,同到我家,要动公呈到学台处呈状。 若此事一行,不但你功名不保,连一生的人品都丧尽了。 蒙宦老伯不忍见你少年破败,故有此义举。 吾弟此后当洗净前心,宜尔室家。 倘再萌不肖之念,我们都要动公忿了。' 那咸平羞愧难当,说道:'弟知罪也。 蒙岳父垂慈,长兄怜爱,弟安敢尚有别意? 长兄陪岳父舅兄坐坐,我此刻就往岳母处谢罪。' 宦公道:'贤婿且住。 我知令岳母孀居,并无以次亲人。 贤婿何不接了来,同令堂老亲母一处相伴? 不但不失亲亲之谊,就可以挽回前衍了。' 咸平连连应诺。 他知岳母家寒,恐没有衣服,问母亲要了一套衣裳包了,叫了一乘轿子,亲去谢罪迎请。 韩寡妇见女儿已嫁了,他家女婿如此尽礼,前憾尽释,欣然同来。 宦公众位日暮方散。 咸平次去早拜韩家族中诸亲,就下帖请男妇吃会亲的筵席。 众人知他连岳母都接了家去养活,还有何恼,尽来赴席,无一个不夸宦家乔梓同钟生的好处。 【夸他三人的好处,正反映咸平之不好处,此乃是不骂之骂也。】 另日又请宦公父子钟生、司进朝,内里请艾夫人、侯氏、向氏、嫩姨、娇姨、钱氏、戴氏并司家姐姐。 惟宦公老夫妻辞了,别的男女都到。 咸平也忙了数日,才清楚了。 他夫妻相爱,甚是和美。 咸平每每自愧前失。 那年正值大比,有两句古语改两个字,就是他今日了。 道是: 榜名尽处是孙山,咸平更在孙山外。 咸平自恃才高必售,孰知落第,心中闷闷不悦。 夜间梦见父亲道:'我祖宗积德三世,你今科已榜上有名。 因你有弃妻一事,已经革去,幸赖钟家贤甥成全了你。 你若再行好事,下科尚有可望。 榜上第六十三名刘显,他有不肯弃的好处,就是顶你的了。' 说毕,惨然而去。 咸平一惊醒来,不胜痛恨。 此后他夫妻之情更笃,权且按下。 你道刘显是谁? 他是刘太初之子,宦萼姑母之儿,他当日同钟生、梅生、司进朝、咸平都是广先生的门人。 广先生敬太初是个今之古人,不趋炎热,不贪名利,不降志,不辱身,知他后嗣必昌。 广先生有个女儿,倒叫梅生去向刘太初说,愿把女儿与他为媳。 刘太初也识广先生是个盛德君子,一诺无辞。 刘太初家寒,无以为聘,惟一言为定。 广厚德后来运捷,中了进士,历仕做到吏科给事中。 因参了阁臣杨嗣昌,崇祯大怒,要将他革职议处。 吏部同都察院再三执奏,说科道两衙门若以言事问罪,是钳言路之口矣,才将他降了广东潮州府潮阳县典史。 广先生原是个穷儒,又做了几年清官,宦囊萧索。 女儿尚小,一个儿子广沛,还在童稚,不能留在家中,只得同老夫妻一起带往住所。 到任三载有余,就病故了。 他这女儿因见父亡母老弟幼家寒,离乡数千里,父亲骨榇并家口何日是个归期? 朝夕啼哭,竟把双目丧明。 他母亲租了几间房子住着,闻得房主要往南京贸易,写了一封书子寄与女婿,托他来接家小。 又恐女婿是个寒士,未必找寻得着。 因想起丈夫旧日的学生,内中只有司进朝的父亲做过司道,还是个有名的乡绅,易于找觅。 又写了一封书与他,一则托他转付信与刘显,二则托他向众门人告助,叫女婿来接。 这房主怜他家是个好官,今日流落异乡,竟不负所托,到南京寻着了司家,将书投了。 司进朝看过,方知先生已故。 先将刘家的书信差人送去,即亲到梅生、钟生暨向日同窗的朋友处,说了先生讣音,又将师母的来信都与众人看了。 他首倡助银百两,众人公分十两二十两不等,同他的凑了有二百余金。 钟生感先生昔日相爱之情,送五十金。 宦萼知道表弟去搬丈人的灵柩,要厚赠他。 恐那迂姑爹不受,拿了一百五十两来付与钟生,同他的凑作二百,只说他送师母的途费,共有四百余两,交与刘显。 钟生见人孤身远行无伴,叫钟用同去,刘显感之不尽。 辞别了父母同众友,带着钟用,雇船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潮阳,接了岳母一家,搬岳父灵柩回来。 到了家乡,因岳母无家可归,将他隔壁有卖的一所房子买了,与岳母居住。 将岳父安葬在广氏祖茔,还剩有百余金,交与岳母收了。 此时他夫妇年俱二十以外,刘太初烦原媒梅生去向亲家母说要完成儿女的姻事。 广夫人说女儿双瞽,不可以奉箕帚,情愿叫他家另娶。 他令爱也执意不嫁,愿伴母亲终身。 刘太初父子决定不肯,说道:'当日承亲家厚爱,将令爱作配小儿。 不要说瞽目,就是有恶疾,也不敢寒盟。' 刘显也说:'若他的令爱不嫁,我也终身不娶。 宁可绝嗣,为宜祖之罪人; 不敢负义,为名教之罪人。' 【有是父方有是子。】 梅生往返了数次,广夫人母女见他父子如此,不得不依。 婚嫁之后,一夕,刘太初梦到一公署,进内看时,上面坐着一位贵人,如塑画文昌帝君的形像,傍坐许多官员。 私问傍边吏役,说是帝君同各府的城隍。 查各府今科举子贤否姓名,好定榜上奏于庭。 刘太初大惊,方知是神道,在傍窃听。 上面帝君一名一名点去,是何处人。 那府城隍便将他家善恶细呈,或勾或换,也说不得许多。 忽听得点到第六十三名咸平,系应天府上元县人。 傍坐一神起立,道:'此人嫌贫弃妻,应当革去。 虽亏他表兄完成,但起心不端,当压一科。' 那帝君便一笔勾去,说道:'可举一人来替。' 那神又禀道:'江宁县庠生刘和父子,不肯以原聘之媳因瞽而不弃,正同此案,乞将伊子刘显顶补。' 见那帝君提笔写了两个字,像是换了名字。 刘太初心中一喜,醒来却是一梦。 又惊又喜,不敢说出。 果然到放榜之日,刘显中式第六十三名。 咸平素常同他相厚,又是自幼同窗,那日来贺,他将自己父亲托梦向他父子说了。 刘太初也把自己所梦对咸平细说,方知举头三尺有神灵。 坐客个个惊异。 咸平自怨自艾,矢心向善,下科果然得中,仍是六十三名,更以为异。 此是后话,不必多叙。 再说宦萼同小娥成亲之后,叫小厮拿着二百两银子,他亲到向惟仁家谢了他送女儿之情,并告诉他不以妾礼相待,位居大奶奶之次。 向惟仁夫妻欢喜不尽。 宦萼又将二百两银子送他买房子住,向惟仁夫妻推辞再三,宦萼不肯,他方受了。 他正恋新婚,上马归家。 到了一个人家门口,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嚎啕大哭,又是几个小孩子悲啼,一个老儿啯啯哝哝个不住。 街上站着几个人,叹息不已。 他下马向前相问,那众人道:'这家姓利,他儿子往湖广做买卖去了,三年总没个音信回来。 他父母都老了,他撂着老婆儿女五个,又没得穿,又没得吃。 老儿又老了,没挣载,一家常常捱饿。 老儿说湖广流贼正多,必定是儿子殁了,要媳妇带着儿女改嫁。 媳妇又不肯,说没有得丈夫的实信,如何行得。 【贤哉此妇,宜乎得遇宦萼相救。】 那老儿终日吵吵闹闹,媳妇哭哭啼啼,真是没法的事。' 宦萼想了一想,问道:'他儿子名字叫作甚么? 是那一年去的?' 内中有一个道:'叫作利老大,谁知叫甚么名字呢?' 又一个道:'我少时同他念过书,他学名是个升官图的图字。' 又一个想了想,道:'他是那年八月里去的。 我为甚么记得?'  因指着他拉的那儿子道:'他头两日在我家吃过小子满月的酒,第三日起才身去了。 小子三岁了,他去了整到不三年。' 宦萼问明,上马到了家中,着人请了邬合来,把适才利家的话告诉与他。 道:'我相要救他这一家,除非写他儿子的一封假信,内中封几两银子做个凭据,方可解救得。 故请你来写写,就烦你送了去。 如此如此说,你还在行些,对答得来。' 他满口答应,道:'大老爷做这样阴骘好事,晚生当得效劳。' 把书写完,念与宦萼听。 宦萼喜道:'写的好。' 即取了十两封在书内,火上烤干了,【其细至此。】 叫先跟马的小厮领了邬合去。 不多时,到了他门口,听得里面还呜呜的哭呢。 邬合上前敲门,敲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儿咳咳嗽嗽扶着拐出来,问道:'是谁敲门的。' 邬合道:'是送家信来的。' 那老儿听见送家信,忙把门开了,问:'大爷是送甚么信的?' 邬合道:'你老人家就是利老爹么?' 那老儿道:'不敢,我就是。 贱姓利。 大老请里边坐。' 到了房内坐下。 邬合道:'我姓邬,往湖广做买卖去来,遇见了令郎,偶然间说起来,都是乡里。 他的生意十分连年茂盛,赚了大钱舍不得撇下,不能就回。 我的事完了要回家,他托我带了一封信十两银子来。' 袖中取出递过,道:'你老人家收了。' 那老儿听得儿子有信回来,又说在外嫌了大钱,已是欢喜之极。 又听得带了十两银子来,又如死了又还魂的一般,喜得屁滚尿流,笑得满脸眼泪。 向邬合作谢,道:'多谢大爷远远带来,谁肯?' 听见媳妇还在那里哭,叫道:'你还哭甚么? 儿子烦人带了信同银子来了,还不来谢谢这位爷呢。' 那媳妇真像得了命的一样,眼泪也没擦干,忙走来拜谢了邬合。 问公公道:'信上怎么说?' 那老儿哈哈大笑,道:'我喜欢昏了,信还拿在手里,忘了看呢。' 又递与邬合,道:'我不识字,就烦爷念念与我们听罢。'

姑妄言第十九卷

钝翁曰:宦实家庭训子一番说话,可抵得一篇过庭训。 乃父既发此心,儿子虽不肖,冥冥之中自然亦化为好人。 这一回内,只算得宦萼一本纪善录。 宦萼行了许多好事,而报恩者并无多人,只向小娥一个,故此又特特夹写鲍德一段,伏下回报德之案。 不然施者施之不倦,而报其恩施者竟无其人,岂个个皆无良心者耶? 施恩者虽不望报,而报恩只小娥一女子,太把男子汉说得不堪了,故不得不写此一段。 咸平弃妻,钟生婉转成就,然终归功于宦萼□□□□□□□□□宦氏父子。 事有宾主之分,看者须知。 至于刘太初此等好人,岂□□□有弃妻之咸平除名,而有不弃妻之刘显得中。 一是警醒世人,一是完刘太初父子好处。 卜孝、伍氏此等儿媳,在今日不少。 焉得霹雳,个个震之,以快人心。 一夕话上有两句,取来赠卜孝夫妇,道:有朝豁刺一声响,打杀两个直娘贼。 阙氏之子媳不孝,得宦萼收留。 有此恤老怜贫之善人,越显忤逆不孝之恶子,雷之一击,适当其罪。 贫寒无俦匹之人,焉能有棺葬父? 欲典子以送终,此孝心即可感于神明。 宦萼才发一点好心,出门便遇见孝子,可谓两不相负。 赠银,虽是宦萼做的一件好事,亦韩无俦孝行所致。 宦萼初次出门,头一个便是寒无俦匹的,可见那时民穷财尽,天下穷人而无告得多也。 卖菜一生之苦汉,能孝养八十余之老亲,可谓难得矣。 宦萼要作好事,自然从孝字起。 所以第一个遇送死之孝子,次即遇养生之孝子,又接写一欲卖身救父子之孝女也。 一货郎逢赖银之乡亲,本钱焉得不毕。 但赖盈实非赖银,特贫病耳。 宦萼今日济之,后食其报,故知其非无耻赖银之人耳。 贫做负恩人一语,可为注脚。 后本赖盈报信,鲍德报德,同在一处。 恐人眼光看不到,故此处写赖盈之后,接写鲍德也。 嗟乎!贫儒为妻所弃而不能留,权老儿因贫而不能劝女不苦,一至于此。 姓权者,权离而终合也。 司富向为宦萼之师傅,今又为权氏之师傅矣。 缪氏始终处处点醒权氏悔心,真妙人妙舌,不愧姓缪。 向惟仁向日有钱,便可为人。 一旦贫穷,竟至卖女。 嗟乎!钱之为钱,至于此乎。 权氏因夫贫而欲弃夫,咸平因妻贫而欲背盟,虽是写世风嚣薄,总是为钱字放声一哭。 与利为徒之人,尚知父母妻子为何物。 若非宦萼,则父母将填沟壑,妻子不知更属何人,此又受图利之害者。 无钱既不好,有钱又不好,将奈何? 然亦在人有善处之方耳。 少年没父,幸得老母巴巴竭竭抚养成人,安得尚有钱娶媳? 吉家女将三十,亦难怪亲家之急。 宦萼慨然使二姓得完婚配,恩德厚矣。 宜乎吉氏之尸祝也。 单于学、翟叠峰一段,一则见谑之一字未免触鬼神之忌。 善于谑者,尤不可也,故至于妾婢淫人而死。 甄字有坚贞二音,谓虽有坚贞之妻,亦难免贼道之污以自杀,可谓警戒世人之至。 二则谓世间僧道之流,皆如蜂虿之贼,不可不远避而紧防之也。 此一回内写向小娥之孝、平淑姑之贞、甄孺人之烈,可为闺中师范。

第十九卷 宦公子积德救娇娃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

附: 钟刑部婉转成表弟 宦司空慷慨嫁淑姑 话说宦实父子一日间家庭闲话,宦实偶然叹道:'天地间再不可以貌取人。 当日尼父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丝毫不谬。 我当日看这童家贤侄,不过蠢蠢然一个痴肥财主。 你们都还笑他鄙吝,谁料他去年做了这一番仗义的事。 可是那看财奴自了汉做得来的? 偌大京城,多少财主,可有一个及得他这一场好事。 你同贾家贤侄虽然也帮他施舍了些,只算得个碌碌因人成事。 这番功德是他倡议,十分中他独得八九,你与贾家贤侄只算得一二。 我的家俬虽不能与他相匹,也不为不厚了。 古人说:积书与子孙,子孙未必能读。 积家产与子孙,子孙未必能守。 不如多积阴德,存此方寸地,留于子孙耕耳。 这是真正药言。 我如今已八旬的人了,你正在强壮之时,何不力行善事? 非为好名,但愿将来得个好子孙,我也可以含笑入地了。' 宦萼听了,悚然道:'父亲明训,儿敢不力行? 此后但是可为的善事,自当行之,以承老父之意'。 那宦实连连点头,道:'你果能如此,就是我干钟之子了。 我宦游四十余年,虽家资殷实,并未曾贪婪酷虐,刻薄属吏小民。 是我一任布政,十载户曹,又掌工部数年,是分内所应得之物。 我静夜自思,在宦场中不敢说清廉二字,也还没有甚么坏处。 到了临末一着,因得失心重,依附魏公。 当日若非钟亲家,今日我身家性命不知作何局面,至今抚心内愧。 你若做得一番好事,人念其子而原其父。 若掩得我当日之丑,也不枉我生你一场。' 那宦实殷殷教训,宦萼听了父亲这些话,时刻在念,一心一意要寻些好事做。 忽然想起他姑父刘太初来,道:'凡事自然先亲而后疏。 我这姑母同老父同胞兄妹,因我当日少年无知,得罪了他,至今总不上门。 后来老父亲去请他,他也不肯一到。 薄有所赠,又坚拒不受。 那年老父为事之时,他老夫妻忙来叫我急寻门路相救,可见他并不是没有亲情,皆因生性狷介之故。 他家中至今一然贫,我何不送五百金去与他。 不但全骨肉之情,也可救他的贫乏。 但恐他不受,奈何?'  又想道:不要管他,且送了去看。 遂取出五百金,命家人宦有识送去。 这刘太初名和,江宁县学庠生。 家贫,以授徒为业。 宁甘冻饿,不肯枉道求人。 他同宦实作诸生时,就娶了他妹子。 不意才高命蹇,走了几科不中,他竟弃了这领青衿。 自从见宦实做了显官,未免眼界略大。 宦萼又是有名目无亲友的呆公子,那里认得这穷姑父姑母,他就绝迹不履宦门。 今忽见内侄送了五百金来与他,力挥不纳。 宦有识回来说道:'小的虽是个下人,素知刘姑父的性情,晓得他是绝不肯受的。 【果然有识,不负其名。】 但老爷吩咐,不敢不去。' 宦萼道:'你再送了去,放在他家门口,你迳回来。' 宦有识领命,到他门口放下,叫道:'姑太爷,我们大爷又叫我送来了。' 撤身就走。 刘太初大呼,叫他拿回。 宦有识飞走不答。 刘太初只得自己拿着撵了一会,直直撵到宦家门口。 放下,不顾而走。 家人进内说了,宦实父子不胜慨叹。 刘太初宁甘淡薄,绝不求人,是所谓姜桂之性愈老愈辣者也。 在今日,如此公不慕势不贪财这等心胸之人亦鲜矣。 按过一边。 且说宦萼一日偶然想道:我既要做好事,但终日坐在家中,外边事一些也不知,那好事如何飞了来寻我? 我父子虽发了此心,外人不得知道。 就有知道的,见我家侯门似海,谁敢敲门打户的来寻我。 我不如每日在街上闲走,遇可行者即行,岂不为妙。 也不跟多人,只带两个小子,身边揣着银子,骑两头驴儿跟随他。 自己乘了一匹马,任马所走之,也不认定到何处去。 头一日出门,正走着,只见一个棺材铺门口,有两三个人在那里讲话。 内中一个头上包着白布,披着麻,在哭哭啼啼的哀求。 那卖棺材的道:'如今买卖艰难,赊一半,现钱一半,还是照着本钱,就算我的情了。 如何白拿了去?' 这个带孝的尽着哭告,那旁边的一个只是叹气。 宦萼跳下马来,上前问那叹气的道:'是为甚么事?'  那人见他是个贵介样子,忙道:'这个带孝的是我一个紧邻,姓韩,叫作韩无俦。 【一个送死的孝子。】 他家中穷寒得无比,【此所谓寒无俦也。】 他父亲前日没了,今停了两三天,总弄不出个棺材来。 我看着心中甚是不忍。 这个掌柜的是我的朋友,同他来赊口材。 掌柜的看我的薄面,定要一半现银。 如今何处得有银子? 我手内无钱,要有钱时,也就帮他做了这一件好事。' 宦萼道:'棺材要多少银子一家门,倒讲明白了。' 掌柜的也怜□□□□□□□□□□□□□□□□就是这一个松木两并,价钱是□□□□□□□□□□□□□□这多大事,【富贵公子视此三两银子如□□□,孰不知贫穷人如少一文钱,尚□□□。】 □□□□□□□□□□□两,递与掌柜的,道:'都是纹银,你收了□□□□□□□□□□□□□做好事,可肯少了小人的,何用称。' 就接过□□□□□□□□□□□□头。 宦萼拉起他来,道:'你棺材虽有了,抬钱□□□□□□□□□□□道:'蒙老爷天恩,得了棺材,且装了我父亲不暴露着,再做区处。 我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典几两银子,发送他老人家罢了。' 宦萼听说,心中甚惨。 又敬他弃子葬亲这一点孝心,又将银子称了十五两,对他道:'古人说,冠婚丧祭,称家之有无。 这银子你拿去用,五两赶着就把你父亲葬了罢,死者以入土为安。 我看你也很穷,这十两银与你作本钱,寻个小生意做,也可养家糊口。' 韩无俦尽着叩头,道:'老爷赏了一具棺木,就是莫大之恩了,何敢又当这样厚赏?' 宦萼道:'不必多讲,快雇人抬材回去,料理你的事去罢。' 韩无俦见这样施恩,也就叩谢了。 宦萼上马,韩无俦拉住小厮问道:'这位老爷贵姓?' 小厮与他说了。 众人方知是宦公子,都赞扬他的恩德。 韩无俦葬了他父亲,领着十一岁的儿子,到宦家门口叩谢,送他的儿子与宦家为仆。 宦萼那里肯要,因见他好个干净孩子,反与了他二两银,两疋布。 他父子叫了几十声恩人,拜谢而后去。 再说宦萼那日与了韩无俦银子棺木,心中甚乐。 【这一个乐字,便写得善心充满。】 又走了一会,只见一个人急得两头乱跑,口中叫道:'是那位积阴的好爷们,若拾着了,赏还了我罢,可怜我是个穷汉。' 口里叫着,眼睛急得多大,两泪汪汪,像疯了一样。 宦萼心疑,叫小厮叫过他来,问他是甚么缘故。 那人槌胸跌脚的道:'小人名字叫作蔡绎生,【一个养生的孝子。】 是个卖菜的。 我家中有个老爹,八十多岁了。 病了一个多月,我在家守着伏侍,不得出来卖菜,连两千文本钱都吃光了。 我老爹这两日略好些,想个鸭子煮口汤喝。 又没有一个钱,没奈何,我把一件小袄脱下来,当了一百五十文钱,指望买与病人吃,或者就好了。 他老人家若好了,我出来借两千印子钱,卖着菜,还买把米度命。 不然再守几日,一家子全要饿死。 我把钱同当票子拴在一处,揣在怀内。 不想走急了,到了铺子里看了鸭子,摸钱时,才知打袄破处掉去了。 不但我穷人好容易挣一件袄穿,没了票子,日久了,他如何肯认?' 宦萼道:'这是你自不小心。 票子不拴在钱串上另收着,如何得丢?' 蔡绎生道:'老爷,那当票我拴得紧紧的,如何得丢? 因是钱掉了才没了他,他如今还在那钱串上呢。' 旁边人听他说这蠢话,由不得都大笑。 宦萼道:'你如今在这里跑着叫甚么?'  蔡绎生道:'当票同钱掉了也罢。' 他槌着胸说:'如今我家老爹现没得吃,真叫我苦死了。 【好孝子,闻此话而不动心者,其人必不孝。】 我所以在这里求告,或者有慈悲的爷们拾着,赏还了我罢。 不然把当票子拿去,单赏了我的钱去买鸭子。 再不然赏我一只鸭子,他把钱同票子都拿去也罢了。' 宦萼道:'人千人万的走,知道谁拾了? 况且知是在那一处掉的? 这是望梅止渴的事,你空叫有何益?'  他道:'据老爷这样说,是没用的了。' 捶捶胸,望天叫一声道:'天爷爷,苦死我老爹了。' 掉了两点泪。 才要走,宦萼道:'你站着。' 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与他,道:'我怜你一点孝心,这银子给你买鸭子与你父亲吃,赶着赎了衣服穿,剩下的留着做卖菜的本钱。' 他眼睁的望着,不敢用手接。 宦萼道:'你为何不要?' 他道:'老爷请收起来,不要同我小人们顽笑。' 宦萼道:'我好意给你,同你顽甚么?' 他笑道:'老爷当真都是赏我么?'  宦萼道:'既与你,如何不真?' 他笑嘻嘻才伸手来接,又连忙缩回。 看着宦萼,只是笑。 【形容得妙极。 一生卖菜之人,同人争一文钱,费多少唇舌。 今宦萼给银五两,实是梦想不到,疑天地间无此等事,非写其呆态也。】 宦萼叫小厮塞在他手中,他见果是真了,接过来,叫道:'我的恩人老爷,【他叫这一声,抵得做官的几百个德政碑。】 我看天底下也没有你这样第二个好人。 【实心称赞,非比他人假奉承语。】 等我老爹病好了,同到这个地方来与你老人家磕头罢。 【刻舟求剑,有人行之,不可笑他此语。】 我不认得你府上在那里住。' 说了,欢喜得跪倒在地,叩了十来多个头。 宦萼叫小厮拉,也拉不起来。 直等他叩得兴足了,才爬起来。 把那银子看了看,叫旁边一个人道:'你拧我一下看可疼,还是做梦是醒着呢?' 旁边人说,'大青天白日里做甚么梦? 你快做你的事去罢。' 他道:'不是梦,难道竟是真?' 哈哈笑道:'好老爷,好人,好人,好老爷。' 欣欣而去。 宦萼也就回家。 在马上也自得意,道:'这两件虽算不得大好事,【宦萼此想,不脱膏粱气味。 他以为银子用得少,算不了大好事。 孰不知全人之孝,济人之急,乃天下第一大好事也。】 也算发了一个市,【这才真是开市大吉。】 不枉出来一场。' 到家歇息。 他但无事,就出来大街小巷的走。 那一日,见许多人围着那里看。 宦萼也催马上前一望,只见一个人打着一个人,拳头脚尖齐上,口中侉声侉气不住的骂。 那个捱打的也不敢回手,只用手遮拦。 这人动手的只是打。 宦萼看了动疑,叫小厮拉他过来,要问他的缘故。 他那里肯依,只是挣着打。 宦萼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 好意劝你,要问你话,怎这样牛?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就有万分不是,你打着,他不敢回手,就罢了。 还要怎样? 你仗着汉子大行凶欺负他软弱么?' 那人见宦萼装束像个官长,责备他不是,方歇住手。 向宦萼道:'老爷不知内中的情弊。 俺打死这没良心狗娘养的,情愿替他偿命。' 宦萼道:'你们为甚么大事,就这大的仇恨?' 那人见问,便恨恨道:'老爷请听言,事情虽小,叫作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俺是山东人,俺名字叫作毕本。 因家乡荒乱,到了这儿。 又没多大的本钱,只有十来两银子,做个货郎,挣个馍馍吃,住在一个店里。' 指着那捱打的道:'这个没良心狗娘养的,他叫作赖盈,也是俺一搭儿的人,同在店里住着。 他得了病,俺与他非亲非故,看乡亲面上,替他请医生吃药。 俺早晚得闲,还扶侍他。 他身边又无有一个大钱,俺既照看他一场,只得替他担着。 他病了几个月才好,后来算了算,连药银店钱就该着六七两。 他身上又没件衣服,寒冬冷月,只得又替他赊了几个布同棉花,通共该八两多银子。 这项银子没处出,他求俺替他借几两还了人,他去佣工挣了来还。 俺一来看他还老实,二来是俺的首尾,只得向俺绒线铺主顾哀求,俺作硬保,借了十两银子,才还人了。 剩下一两多些,他留下盘费。 原说定出去佣工,挣的多,陆续着还他本钱。 就不能还本,年年清他的利钱,也还可以行得。 谁知这没良心狗娘养的,不知在那搭儿里去了三年,躲得影儿不见。 铺子里主顾依不得了,问我保人要。 要打要告,算起本利来,该他十七八两,刚刚把俺的本钱作了去。 我为他连累一场,水也没喝他一钟,如今倒弄得我这半年来当了个干净,无穿少吃,我这条命不是他坑送了么? 今日要不是撞着他,他还躲着呢。 因此我情愿打死这没良心的,替他偿命。 老爷请说,叫人恼不可恼?'  说了,又要挣着去打。 宦萼叫小厮拉住了,道:'这怪不得你恼,必定有缘故,那里人的良心就丧到这个田地?' 【宦萼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世上人丧良心者,犹不止此。】 等我问他。' 叫那捱打的过来,问道:'你这人真没良心,人为了你一场,你倒把他的本钱弄乏了,坑了他,【赖盈当云:他的名字不好,原叫毕本,与我何涉? 】你就没银子还他,也该见他的面,怎么还躲着呢? '赖盈道:'老爷上裁,人心都是肉做的。 承他这样的情,可还有躲着的理。 我时运不好,【这四个字,把天地间多少英雄豪杰才子能人屈死了无限,何况于赖盈。】 又是病枯了的人,做生意没本钱,只好去佣工。 但用一点力,就伤着了,定要病几天。 【病魔专凌穷汉,余亦受此大累。】 人家都不肯雇。 走西撞东,总弄不着一个钱,连口也糊不过来。 人说不看吃的看穿的,老爷看我身上这个样子,就见得我不是说谎了。 因没脸面见他是真,何曾是躲着呢? 如今他就打死了我,也没得说。' 宦萼向毕本道:'他这话也像真。 若果然如此,情还可恕。' 毕本道:'老爷不要听他,这都是鬼话。 俺只打杀了他,才出得这口气。' 宦萼道:'不消,我有个道理。' 叫小子称出十两银子来,宦萼递与毕本,道:'这算你替他借的那十两银子的本钱,利钱算你倒运赔了罢,拿去还做你的货郎,且糊日子。' 毕本道:'甚么话,他该银子,怎么叫老爷还? 这个我不敢受。' 宦萼道:'我不是替他还银子。 如今世上人,至亲骨肉在一个钱上还刻薄不过。 【不意宦萼一贵公子,竟能洞悉世情。】 你同他不过是个乡里,又非旧识,【这一句又露出公子本相来了,岂旧识便有情义关切耶? 】你就在他身上用一番的厚情。 像你这样的人,也就是难得的了。 【千真万真。】 如今他负了你,不但你寒心,后来不肯做好事。 就是别人,看见施了恩就遇着没良心的人,反害了自己,谁人还肯学? 我如今送你这银子,见得好心还有好报。 他虽负你一般,遇着我还了你,你后来或者还肯行好。 就是旁人看着,也还肯发善心。' 【宦萼此语,直欲将这一片婆心充满宇宙,使人人皆做好事,行好事,是圣贤心地。】 毕本还要推辞,旁边有认得宦萼的人,便道:'这位宦老爷,去年舍了你们那里来的乡亲万把多件棉袄,搭了几百间大棚与他们安身。 成两万家银子都舍了,可稀罕这点子? 你受了罢。' 毕本忙道:'原来就是救我们敝省的大恩人,我也有许多亲戚受过恩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慌忙要下跪。 宦萼拉住,道:'多大事,不必多礼。' 又叫过赖盈来,道:'你病与不病,我也不得知道。 古人说:要饭吃靠天。 有一种不知事的人道:'黑心人倒有马骑,热肠人偏没饭吃。' 这话信不得。 世上事,何曾没有没良心的坏人享着荣华富贵。 这不过是眼前花,焉知他后来不男盗女娼,子孙绝灭。 好人虽目下贫苦,又焉知他后来没有好处? 要看这两种人的收圆结果,才定得好歹。 【宦萼这一番话,以圣贤为心者,自然谓之有理。 以刻薄为事者,未免骂其迂呆。 世人只图眼前受用,身后那管他有结果没结果。】 你把良心掏出来,以前事不必题了。 你明年尽力去挣,不能全还,一年还他一两,七八年也就把利钱还完了。 你若挣的多,多还他些更好。 果有良心,天必不负你的。 【不意此君竟成了个道学先生。】 你今生不还他,等来世变骡变马填还好么?' 【话虽有些和尚气,然亦是理之所必至。 此一段借宦萼之口,欲劝醒世上没良心之人耳。 但恐忠言逆耳,没良心者不但谓污耳,反恨其饶舌。】 众人道:'宦老爷说的是好话,你听着。' 赖盈也叩头道:'谢宦老爷。' 宦萼把他拉起来,见他甚是褴褛。 打开银包,拈了有三两来的一个派州锞儿与他,道:'这银子与你买件衣服穿,做个小买卖度着残冬,开年去想方法。' 赖盈又叩谢了,就将那锭银子双手送与毕本,道:'这是老爷赏我的,你请收了算利钱,我冻饿死也没的怨。' 毕本道:'这是宦老爷行好与你度命的,我如今肯要你的? 宦老爷同我们一个陌路,就这样施恩。 我同你到底是乡亲,那利钱我也不问你要了,只当我害病吃了药了,要神天保佑。 托老爷的福,我在这货郎上,再去慢慢的挣罢。' 说着,就在腰中顺袋里取出他的借约来,当面撕掉了,道:'从此撂开手罢。' 宦萼见他二人如此,心中暗道:德能感人,我这几两银子就把两个人都化了。 欣然乘马而去。 正走之间,到了一个店门口,见一个大汉。 生得豹头环眼,颏下一部虬髯,六尺四五身材,三十八九年纪。 在那里背叉着手,白眼望天,不住长吁短叹。 宦萼见他凛凛一条大汉,像有十分心事一般。 又见那店主在一旁陪着笑脸说话,觉有缘故。 勒住系缰,把马蹄放慢了些。 听得那大汉道:'俺这样的男子汉,是少你的饭钱的么? 等俺的亲戚来,自然一齐开发你。' 那店主陪着笑,道:'怎么敢说爷上少饭钱? 但小店本钱短少,供应不来,求爷多少给些,以便预备爷的酒饭。' 那大汉道:'俺身边若有银子,何用你说? 实在难为你,我岂不知道。 但俺此时在客边,何处去设法?'  复了长叹了一声,道: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宦萼想道:看这人的相貌,是个尘埃中的英雄,定非落魄之人。 趁他在穷途,何不结交他一番? 遂下马走到跟前,拱手道:'尊兄高姓? 贵处那里? 为何在此长叹?' 那人见他气宇轩昂,也拱手道:'小弟贱姓鲍,山东泰安州人。 请问贵姓?' 那店主道:'这位老爷是我们这里有名行好事的宦老爷。' 那人道:'闻名久矣。 敝省的人常称述三位的大德,不想今日在这里幸会。' 宦萼道:'何敢当尊兄过誉'。 那人道:'尊兄不嫌蜗陋,请到小寓坐一坐。' 宦萼正要问他话,说道:'弟正有事请教。' 遂携着手同到店里一间客房内。 重复作揖,然后坐下。 宦萼问道:'尊兄有何贵干? 到此又有何事萦心,浩然长叹? 方才这店家说甚么饭钱,不妨细细见教。'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贱名鲍德,寒家虽不敢称为富足,也还有几十顷地,将就也还过得。 我家姑母年老寡居,只有一个家表兄,姓辛名同。 自前岁贩了几千金货来在贵处发卖,曾有信寄回,说在评事街行里住着。 不意他三年不回家,姑母忆儿成病。 【人家父母见儿远出,无不望其速回。 无奈儿子一去,将父母忘却。 古诗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凡人子远游,当将此四句念熟。】 恐差家人不的当,命弟前来叫他回去。 弟来时也还带了几十两金路费来的,因见途中贫苦无食的人甚多,伤心惨目。 弟以为到了这里,寻见了家表兄,自然就有盘费了,遂将身边的银子三钱二钱的都散了贫人,仅存了些须路费。 不想到了这里,找到行里去问。 说在此住了将二年,又往湖广去了。 弟要往湖广去寻,又不知他在那一府,又没有路费,只得在这店中住着等他。 一住三个月,杳无音信。 弟又食量颇雄,一日酒饭肉菜之类,非三腥不能饱。 前月有些衣服都卖了,打发了他的店钱。 这个把月,实在没处设法。 又在异乡,举目无亲,向谁告贷。 也怪不得店家琐碎,他能多大本钱。' 复大笑,拍着肚子,道:'倒被贱腹装了他十来多两在里面,叫他如何供应得来? 弟欲回不能,欲住不可,故不觉发叹。 不意惊动尊兄。' 宦萼笑道:'原来是为这些微小事。 弟若早遇尊兄,台驾也回府久矣。' 向店主道:'鲍爷差你多少饭钱?' 店主道:'额定三钱银,到今日正四十天,共该纹银十二两。 令小人如何搁得住,所以才大胆开口向鲍爷说。' 宦萼道:'我从不曾听见南京的店钱三钱一日,你不许欺生。' 店主道:'小人开着店,怎么敢欺生? 别人每日只五分银子,鲍爷一日用肉五斤、酒十壶,这两样就是二钱五分,一日还得二斤米饭,油盐小菜青菜豆府之类,算起来小人还是白伺候,一文还不得落哩。' 宦萼向鲍德道:'兄真英雄也。' 他大笑道:'弟所谓酒囊饭袋耳,何足为道。' 宦萼吩咐小厮,'你称十二两银子给店家。 就叫店家快去叫一乘轿来,送鲍爷到我家去。' 那店主得了银子,欢喜非常,锁在柜内,飞跑叫轿子去了。 宦萼因向鲍德道:'这店中非尊兄住的地方,可到舍下去,别有商议。 把行囊都发了同去罢。 弟先到舍下恭候。' 鲍德道:'萍水相逢,怎敢当尊兄如此过爱?' 宦萼道:'我辈相遇,何必故作这套语?' 鲍德道:'尊兄既是豪杰举动,弟亦不敢作腐头巾的虚套了。' 宦萼起身作别,吩咐一个小厮等着同去。 鲍德同到店门口,宦萼一拱手上马,道:'专候尊兄的大驾了。' 他到了家中,就吩咐预备下酒饭。 不多时,鲍德到来,让到书房坐下,小厮们把行李也搬了进来。 坐下茶罢,须臾就送上酒肴,二人对饮。 鲍德是个豪爽的汉子,在店中每日那种饮食,不过充饥而已。 就是那酒,也不过只算得润喉。 因囊中乏钞,不敢大嚼。 今到了宦家,见杯盘摆列,烹饪精美。 况宦家的酒量素常善饮,又不是寒酸主人,也不谦让,旁若无人,豪饮大啖。 宦萼见他这种的气概,倒也少见,殷勤相劝。 酒饭吃毕,天色将晚。 宦萼叫取一副新铺盖来铺上与他睡。 【与下同宦萼到鲍德家对看,如何相报之速也矣。】 留住了数日,无非大酒大肉相待,彻底做一身新衣。 【真可谓贤主佳宾。 这一身新衣,与司进朝替富新所做那一身新衣,两人之心胸行事,何啻天渊。】 他所谈讲的,俱是谈兵说剑武艺中的话。 宦萼虽不懂其中的妙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气爽神豪。 一日,宦萼陪他饮酒之间,说道:'弟喜得遇兄,本欲屈留些日子。 但尊兄离家久矣,。 恐府上同令姑母悬望。 目今趁初秋天气,正好走路。 尊兄还是回府,还是在这里住着等令表兄呢?' 鲍德道:'弟欲回久矣,自无路费。 连日承兄见爱,又不敢启齿。 家表兄知他到何日才来? 弟归心似箭,也不等他了,只到行里说下个信便是了。' 宦萼道:'尊意既如此,明日即为兄送别。' 鲍德大喜道:'弟承尊兄过爱,我也不效那妄说感恩戴德的虚话了,但愿异日得相晤畅聚为乐耳。 弟此时就往行中说个信来。' 宦萼道:'对他说,令表兄来时,竟请到舍下来住就是了。' 鲍德喜道:'这更妙了。' 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宦萼次早备酒饭与他饯别。 他的行李也收拾完了,小厮捧出五十两银子来,送他作路费。 鲍德道:'何必用许多,一半也就够了。' 宦萼笑道:'兄忘了前日之事了,途路间宽裕些好。 设有不敷,又将奈何?' 他也笑着收了。 宦萼又吩咐一个家人道:'你拿十两银子,送鲍爷过江。 到浦口雇了骡子,看着起了身,来回我话。' 又叫备两匹马来,亲自要送。 鲍德道:'不劳尊兄罢。' 宦萼道:'弟不敢留兄者,恐尊府悬望耳。 然而惜别之心,哽咽于胸。 送兄一程,多聚一刻,稍慰一刻鄙心。' 鲍德长叹道:'弟生平交人多矣,不意贵介中有尊兄这等侠肠义气汉子。' 【此语虽是夸宦萼,却将贵介中人一笔抹杀。】 抚膺道:'铭刻于我心矣。' 二人上马,一路说着话,到了下关过浮桥,同到江口下马。 二人握手,依依不舍。 鲍德上了摆江船,家人搬上了行李,那个送的家人也上去了。 临开船时,宦萼道:'尊兄长在途保重罢。' 鲍德道:'尊兄请回罢。 此身不死,容图异日相会。' 【感之至,一语胜千万言。】 宦萼看他的船去远了,上马怅然而返。 正走着,将到三弹楼,见几个人在那里说笑道:'那里去看戏,这就是真戏文了。 那戏子们唱烂柯山的崔氏逼嫁,还没有他这样真正行径呢。' 宦萼正勒马要问,众人齐笑道:'朱买臣出来了。' 宦萼看时,只见一家门里一个破衣巾的文人,送出一个老儿来,也戴着一顶烂方巾,穿着一双红不红紫不紫的没后跟的破鞋,气忿忿向那人道:'我们家不幸,生出这样不成器的女儿来。 贤婿也不必气恼,或留或休,任你的意思,我总不管。 我像没有生他的罢。' 宦萼听得有些诧异,忙下马向那老儿同那人拱拱手,他两个连忙还礼。 宦萼道:'请教府上有甚么事?' 那老儿摇头道:'羞愧死人,我不能出之于口。' 指着那破衣巾的道:'尊驾请问他。' 宦萼看那贫士时: 头上烂烂一顶巾,以饭糁做补丁,而脑油浸透; 脚下旧了两只袜,以黄泥为浆粉,而脚底对穿。 【有人作谜云:'天不知,地知。 人不知,我知。 是何物?' 他人不解,问是何物。 彼笑云:'我袜底有一洞耳。' 此贫生袜底对穿,宦萼想当然耳。】 面皮黄皱,肉味岂止三月不知; 颜色鏖糟,浴水料道六时不见。 身上衣补空万千,常穿不时之服; 室中灶尘灰堆集,或煮饥后之餐。 【或字好,也是想当然。 昔年买臣后身,今日妻休贫士。】 宦萼向那人道:'请教。' 那人道:'贱姓平,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平字。 贱名儒,乃汝为君子之儒。 【开口酸腐之气冲人,描写迂腐措大,入骨三分。】 忝列庠序。 这一位就是家岳。 小弟自二十岁毕婚,今已十七年矣,贱内与小弟同庚。 小弟一介寒儒,只靠笔耕糊口。 不意两年来,年成荒歉,没人读书,这砚田也就荒芜了。 去岁还将就苟延,到了今年,就力不能支,三旬九食竟是常事。 在当初,灶下以不举火奇,近日竟以举火为奇。 真正是空如悬罄,家徒四壁。 古人云:'啼丰年之饥,号六月之寒。 不意此二语竟是为小弟而设。 不想贱内忍受不得,竟有个要别抱琵琶之意。 原也怪他不得。 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终朝枵腹,如何过得? 他去意甚切,小弟多年伉俪,何忍分离? 意有不舍,再四苦求。 其如他塞耳弗听奈何? 贱内执意不回,小弟不得已求了家岳来,以大义责他,以好言劝他,他决意不从。 适间反以不逊之言顶撞了家岳,所以家岳忿怒而去。' 宦萼向那老儿道:'令爱要去,不过是因令婿贫穷之故。 老丈若可养活得女儿女婿,就可相安了。' 【世人因女婿贫穷之故,连女儿皆弃而不顾者甚多。 宦萼作此言者,或疑及此。 然见这老儿行径,不问而知其穷。 尚作此语者,方不脱是个公子本色。】 那老儿叹了口气,道:'先生,先生,非我唐突得罪,你这真是何不食肉糜之言了。 我们当初弄了一顶烂头巾戴在头上,以为是功名的一个进步,何等兴头。 谁知吃他一生的大累。 【初进学时是顶簇新的头巾。 因你不能上进,把他戴烂了。 头巾不怨你足矣,如何反怨他? 】当初指望飞胜黄甲,脱却这盖皮,就可以耀其祖而扬其宗,封其妻而荫其子,大其居而改其门,华其身而充其腹。 【王恩是八其翰林,他又是个八其措大。】 不想毫不如意,其如命何。 老学生自十五岁游庠,乡试过二十余次了。 那朱衣老先生在暗中,他那尊头就不肯略点一点,那柳汁比金子还贵重,就不肯洒一滴在我寒士身上? 拿轻不得,负重不得,不稂不莠,行动又要惜三分脸面。 【这老儿宜乎贫寒至此。 偌大年纪,不知世务。 世人但顾脸面,焉有不受穷者。】 家中釜甑生尘,儿啼女哭,真有乞丐所不堪者。 老学生今年虚度七十有五了,岂但三月不知肉味。 孟夫子曾云:七十非帛不暖,五十非肉不饱,老学生比五十又多了二十五年,成年累月还不知何者为肉。 昔日听得一笑谈:一贫士终年食菜。 一日,有人以羊肉饷之。 夜梦五脏神云:羊踏破菜园了。 老学生今日求其踏破菜园而不可得。 至于衣服,不要讲衣帛,请看我这鹑头百结,捉襟露肘的样子,求寸布如异锦之难,其寒家之境况,可想而知了。 自给犹无所措手足也,而况于女儿女婿乎? 当日古人有一个《清江引》,正合了老学生的近况。 道是: 三更半夜睡不着,惹得我心焦躁。 蹬的响一声,尽力子吓一跳。 原来是把一股脊梁筋儿穷断了。 此乃我学生今日之谓也。' 宦萼又问平儒道:'你令正既不愿相从,就勉强留下他,也未必相安。 终日吵闹,也非常法。' 平儒道:'小弟岂不知此,其如此哀不忍何?' 宦萼道:'迂,迂,真迂!' 因见隔壁有个茶馆,说道:'二位请到那里坐坐,我有话相告。' 那老儿道:'岂有此理。 老先生驾临敝地,岂有反客为主之事乎? 虽有欲奉屈之心,其如囊中无此力何?' 宦萼道:'不用谦让了,请进去罢。' 二人进内,一同坐下。 老儿道:'请教老先生贵姓?' 宦萼道:'我姓宦。' 老儿道:'得非大司空宦老夫子令公子么?'  宦萼笑道:'正是。' 那老儿复鞠躬道:'真今日翩翩之佳公子了。 久仰,久仰,老学生翁婿何缘幸会?' 宦萼笑道:'多承谬奖。' 料道他们都是空腹,要了几碟点心来,让他二人吃了一会。 道:'我看你翁婿二位读书一场,一穷至此,倒甚为恻然。 【天下读书之穷人何止亿兆,恻然不得这许多。 昔有一人云:天有富我心,赐我一块金。 方圆四十里,里外不空心。 余谓虽此一块木金,犹不足以资给之。】 我此时就算资助你些,劝他留下。 但不能常继,用度完了,旧性复萌,仍然要去,又复奈何? 我有个主意,你一位是他的令尊,一位是他令夫,我如此如此替你化他一化,将来能完全你家室之好。 你二位说,可行得么?' 平儒还有不忍,口中不住咨嗟。 倒是那老儿道:'宦老先生君子人也,何伤乎? 他之尊意,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矣。 贤婿把这不肖女总如弃了一般,何不听其所谓。 倘能革心改面,岂非尔室家之庆乎?' 平儒想了一会,叹道:'哎,小弟骑虎之势,也出于无奈了,悉听尊裁。 还要求老先生稍加姑息,不宜督责太过。' 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包来,打开,拈了一锭约有三四两,送那老儿,道:'为先生一肉一衣之敬。' 又拿一锭与平儒,道:'权为薪水之资。 等你令正悔心之时,我再送来与你,那时或可相安了。 设或恶性不改,我替你另娶一房,此等妇人终弃之亦可。' 问那老儿道:'老先生,你恐怕还有爱惜不舍之心么?' 老儿正色道:'岂有此理。 我老学生今虽穷乏,当初先祖权副使也是有名人焉。 此等不肖之女,已在七出之外了。 辱我儒门之父多矣,尚何惜乎? 老先生虽将他鼎烹斧锉,我学生不过而问焉,何况于化恶为善也? 但既承赐茶,又蒙厚惠,何以克当。 诚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宦萼道:'不必过谦,请收了罢。 我回去,就有人来。' 他翁婿深深一揖,道:'承爱了。' 大家同出了茶馆。 宦萼别了他二人,上马来到了家中,将权氏的事告诉了侯氏。 侯氏又是那好笑,又是那恨。 宦萼道:'我因他们想起一个笑话来: 一个人家请了一个先生,穷得很。 他要回拜东家,没人拿帖,叫他老婆扮作家人随去。 到了那里,宾主甚是相投,款待酒饭,定要留宿。 那先生辞不脱,只得住下。 东家叫儿子陪先生睡,叫馆童陪那家人睡。 次日,先生回去了,其子向父亲道:'老先生倒好,只得穷得很。 昨晚脱衣服睡觉,连裤子都没有。' 那馆童接口道:'他那家人,不但没裤子,穷得连鸡巴都没有呢。' 这个笑话正好赠那平秀才。' 侯氏又笑了一阵。 宦萼吩咐家人叫了个媒婆来,如此如此对他说了,叫小厮领他到平家去。 到了他家,此时平儒受了宦萼的计策,躲在外边听信。 那媒婆走到里面,向那妇人道:'这就是平奶奶么?'  权氏道:'我如今不是平家的人了,你是那里来的?' 媒婆道:'我是南京城里第一个有名做媒的赵大嫂,人都叫我赵老实。 城里的张富翁,李财主家中,我没一家不走动。 听得说这里奶奶要嫁人,又贤慧,又会当家。 如今有一位财主乡绅要娶一位奶奶续弦,托我来说。' 那权氏一脸的笑,道:'我虽说要改嫁,又没有口风出去,怎么人就知道?' 媒婆道:'这位财主要寻位好奶奶久了,托的人甚多。 他同你这一位街坊姓甚么甚么呢,我就忘了,他两个是好朋友。 听得他说,故此才烦我来。 奶奶,你既翻身一场,不要错过了这样的好人。 家中穿绸缎,插金戴银,使奴唤婢。 你到了那里,真是饭来张口,水来湿手,受用一辈子呢。' 权氏满心欢喜,笑道:'他家姓甚么?' 媒婆道:'他姓贾,满城中谁不知道贾乡宦家。' 权氏道:'这也等我那倒运的汉子来,对他说明白了着。' 媒婆道:'你不要痴了,一面摹旗,一面擂鼓。 只要你心肯了,我回他一个信去。 送了衣服头面来,等你家相公回来说一声,就走上了轿子,还怕他拉回你来么?' 权氏道:'他这样个大人家,也不行财下礼,难道就是这样乌嘴乌面的抬了去? '媒婆道:'你是自己做主,要下礼做甚么呢? 抬了来仍要抬了去。 况且你是有丈夫的,那时惊动了街坊邻舍,闲言杂语,拦阻起来,反倒不妙了。' 权氏道:'你的主意也是。 但恐我那倒运的汉子不肯放,怎么处? '媒婆道:'他要留你,你就叫他拿好衣服来你穿,买东西来你吃,怕他不叫你去么?' 权氏道:'就依你说,几时可行呢?' 媒婆道:'打破头,趁热揉。 俗语说:停留长智,过后又怕生枝叶。 要去就去。 你主意要决了,今晚就去做新人。 早一刻,不受用一刻么?' 因走到跟前,附耳声道:'说这贾老爷有名的大阳物,'笑道:'你夜里被窝中更受用呢,我总成你这样好去处,过了门,十两媒钱,一分也少不得的呢。' 权氏欢天喜地,反再三嘱托道:'我在家同那倒运的扳倒身子,讲个决断。 你今晚千万的要来接我。' 那媒婆道:'我知道,还用你说么?' 平儒在外面见媒婆去了,便来家。 权氏放下脸来,道:'我不是你的人了,我今日晚间就要去的。 你要留我,就去买绸缎来替我做衣服,买好饮食来供给我。 不然,你要强留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苦日子我实在过不得了。' 平儒道:'你到底往那里去? 我同你将二十载的夫妻,你就忍得撇我么?' 权氏冷笑道:'古人说,酒肉兄弟,柴米夫妻。 没穿少吃,我同你就是陌路了,还讲甚么恩情? 有两句古语说得好: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我的去处不劳你管,大约自然比你府上强些。' 平儒道:'你既主意已决,谅也不能留你。 也有两句古语,道是: 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 你去是去,但只是你后来或有不得意处,千万还来寻我。' 权氏夹脸唾了一口,道:'啐!你替我发这样好利市,难道别人家还有不如你的? 我就死了,也不再上你的门。 你可曾听得说,回炉的烧饼不脆么? '正说着,那媒婆夹个毡包进来,道:'轿子来了。' 权氏向平儒道:'你快写休书给我,不要误了我的良辰。' 那平儒也不作难,写了休书。 权氏又叫念与他听,无非是养赡妻子不过,任凭改嫁的话。 权氏又叫他打了手印,【老作家。】 收了。 浑身彻底换了衣服,戴上首饰,向平儒道:'你生平可见过这些东西?' 欢欢喜喜,头也不回,上轿而去。 有四句说他二人,道: 平儒今日被妻休,崔氏当年丑已留。 何是琵琶贪别抱,睢鸠不肯在河洲。 因这权氏,有一调《驻云飞》叹世人夫妇,道: 夫妇恩情,结发髫年到百龄。 举案齐眉敬,全仗家丰盛。 哎囊罄没分文,难逃怨恨。 口纵无言,勉强身相顺,试看那实在心安有几人。 那权氏被轿夫一直抬到宦家,下轿时,媒人不知何往。 只见四五个妇人叫他出轿来,拥他入内。 到了上房,宦萼同侯氏高坐,众妇人道:'与老爷奶奶叩头。' 权氏兴抖抖来做财主奶奶,忽然见这个光景,心中鹘突。 众妇人又道:'你见了老爷奶奶怎么还站着,好不知规矩,还不快叩头。' 他见丫鬟仆妇左右围绕,尊严得了不得,不由得双膝跪倒,还疑是哄他来做妾。 叩了头起来,宦萼对司富道:'这个妇人万刁万恶,嫌贫休夫,被他父亲卖到我府中来,交与你名下收管。 叫他做各种活计,磨靡他的刁性。 若稍有顽劣,拿皮鞭着着实实的打。 拉了去,把衣服换了。' 众妇人拉他过去,换了一身旧布衣服。 他此时已入圈套,悔之无及。 又带了过来,禀道:'换过了。' 司富就带他到厢房内,道:'你就跟我在这里住。' 就派了些活计与他做,说道:'都是定有日限的,迟误了,十个皮鞭。' 他一心打点来做奶奶享福,今到了这个光景,又不知是甚么人家,又不知是如何来的。 听说是他父亲卖了他来,想道:我一个出嫁十多年的妇儿,父亲如何卖得我,我丈夫怎又不说。 不明不白,心中又悔又恨。 那媒婆不知从何而来,今又不知何往,暗暗哭了一会。 夜间悄悄起来上吊,不想司富他们都是商议过了的,有心防着他。 一声喊叫,救了下来。 到次早,禀了宦萼。 宦萼大怒,叫了十数个仆妇,将他按倒在地,剥去衣服,只剩一衫一裤。 大皮鞭细竹条,自颈至踝,足足打了数百。 侯氏再三说情,方才饶了。 吩咐一个仆妇缪氏监管着,饿他三天,不许给他饭吃? 那权氏浑身打得如菜花蛇样,抬了去,放在床上卧下,皮肤无处不痛。 想起当日虽穷,丈夫何等怜爱。 今日受此苦楚,是自己寻来,只好自怨,那心肠也就悔了两分。 那缪氏私自拿东西与他吃,待他甚是亲热。 悄悄劝他道:'你既到了这里,插翅也飞不出去。 人说蝼蚁尚且贪生,你怎么寻此拙见,讨这一场苦吃。 宁在世上捱,莫在土里埋。 焉知日后就不捱出个好日子来? 你不要呆想,你死在这里,不过像死了个蚂蚁,谁还可怜你么? 你耐心守着,少长缺短,悄悄对我说,我照看你。' 权氏感激不尽。 好了起来,不是做针指,就是浆洗衣裳。 虽不叫他上去伏侍,也没有一日得闲。 自从捱过那一场肥打,也不敢再想寻死了。 看见别的妇女都忙忙碌碌,终日做活,久之也就惯了。 宦萼怜平儒是个贫士,时常周济他。 后来开义学时,转托梅生约到他家,考了考他腹中学问,也还颇通,就请了他做先生,在馆中教学。 这是后话。 一日,宦萼在家,门上传进来说,有一个姓辛的山东人要见。 宦萼知是鲍德的表兄了,忙走出来迎着到书房,相揖坐下。 宦萼知是鲍德的表兄了,忙走出来迎着到书房,相揖坐下。 宦萼看他面白黄须,狼腰虎背,细条身材,也好一个相貌。 他动问鲍德的信,宦萼将店中偶遇,接了来家,留住了数日,并打发起身回去的话说了。 道:'去了两个多月,大约久矣到家了。' 辛同再三致谢。 宦萼又道:'尊堂在家悬望,兄也当速回才是。 湖广这一次的买卖定然是得意的了。' 他蹙额道:'去的时候生意倒也甚好,闻得贵处米价涌贵,在湘潭贩了几千两银子的米下来。 不意途中遇了张献忠的贼兵,抢掠一空。 小弟落在水中,幸喜自幼颇知水性,逃得性命。 只剩孑然一身,行囊俱失。 亏得别船一个老客见怜,带了下来。 昨晚才到,且到旧行家看看有乡亲在此,问个家信。 他言舍表弟曾来过,临去时留下信,若小弟来时,叫到尊府来问。 故此来惊动。' 宦萼道:'既如尊言,归途盘费何以设处?' 辛同道:'为今之计,没有别法,除非向旧行家借贷些须,还不知他可肯慨诺?' 宦萼叫家人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说道:'本要奉留盘桓数日,恐尊堂得了令表弟的信,越发盼望。 些微路费,可以到府了。 今日尚早,就请渡江。 雇了头口,星夜回府罢。 到家致意令表弟,容图后会。' 辛同道:'蒙尊兄盛情,愚弟兄言谢不尽。 小弟也不敢假作谦辞,竟拜领大德了。 就此拜别,小弟即刻长行矣。' 宦萼留他吃了酒饭,送到门外而别。 倏忽秋尽冬来,大雪初霁。 宦萼出门,要遇好事做一两件。 信着马蹄,缓缓而行,大街小巷串了一会。 走到一条避静巷内,见一个人两眼哭得红红的,身上穿得甚是单寒,打门内送出一个人来,含泪嘱道:'事求速些为妙。' 那人道:'我知道,明日定有回信。' 拱拱手去了。 这人又掉了几点泪,叹了一口气,抬头望望天。 【望望天,妙甚。 欲开口告人,无门可诉。 欲告之于天,奈天又高而难听,只得叹气望望而已。 写尽穷人苦楚。】 惨惨凄凄,折身进去。 宦萼想道:'这人虽穿得褴褛,形状举动像个正经人。 定有万不得已的事,方这样伤心。 我问他一问,或有急难,我何不救他一救。 遂打着马进他院中来。 那人来到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 听得后面马蹄子响,回头一看,却认不得。 见他肥马轻裘,又跟着一两个小厮,忙迎了过来。 问道:'老爷寻谁?' 宦萼下了马,一拱手,道:'就是来寻你。' 那人惊道:'素不曾拜识过尊颜,老爷下降,有何吩咐?' 宦萼道:'且到你屋里去讲。' 那人道:'寒家不堪得很,故此不敢奉让进去,恐屈了尊。' 宦萼道:'这有何妨?' 那人见说,只得推开门,让了进去。 宦萼到了里边一看,果然不堪之甚。 两门透风的房子,四面墙上大洞小眼,头顶上还有几个天窗。 逆风凛烈,刮得飕飕声响。 大严冬天到屋里,连个火星儿也不有。 两张破板床上,铺着两床破草帘,还铺着破竹席,连被也没有一床。 床上蹲着两个妇女,还有两个孩子,都穿着稀烂的衣服,肉都露出在外边,抖抖的战。 那人掇过一张破竹椅,掸净了灰,让宦萼坐下。 宦萼道:'你也请坐了好讲话。' 他谦让了一番,然后拿了一条三只脚的板登坐下。 宦萼道:'兄贵姓?' 他道:'不敢,贱姓向,贱名惟仁。 不敢拜问老爷上姓。' 宦萼道:'我姓宦。' 向惟仁道:'想就是去岁舍衣服救穷人的宦大老爷了。' 宦萼笑道:'怎么这点小事人都知道?' 向惟仁道:'久仰老爷大名了。 老爷是贵人,下临贱地,有何吩咐?' 宦萼道:'我才在门口过,看见兄送出那个人去,满面惨容,必有万不得的事,特来相问。' 向惟仁但低头叹气,一时不便回答。 宦萼道:'兄何妨从实告我,不须隐讳。' 向惟仁道:'承老爷殷殷下问,只得要直禀了。 寒家当日也还可以将就过得,做着千金的买卖,向日也曾为过人。 连年运气不济,做着的就折本,连旧房子也卖了。 寻了这两间破屋栖身,数年不曾修葺,越发倒败了。 因前岁借了阮大铖老爷府上银五十两做本钱,又遇着这两年年程荒歉,人口多,就吃掉了。 如今三年整,本利该他百金。 终日来索,没得还他。 他的管家看见小女生得干净,回去说了。 阮大爷要拿小女去学戏,准算本利钱。 小人怎肯把亲生骨血送去做这样下流的事? 苦苦不依。 他前日恼了,把我送到县中追比。 我求人保了出来,限十日内还他。 老爷请看寒家这个光景,开门七件事,件件都断了。 烟火俱无,一家都是不久的了,可还有这百十两银子要还人? 没法,怕受凌辱,要寻一死。 二来不忍见家中这个样子,死了,眼不见为净,就罢了。' 说到此处,就哭起来。 宦萼道:'不必伤心,有话且讲。' 他擦了擦眼泪,指着床上那女儿道:'我这个小女,他说小人一死,如水桶散了箍的样,一家人都是要死了。 他情愿自己卖身,不论为妾为婢,但求多得几两银子,还了阮府。 倘余剩下些,叫小人做个小买卖,带着他母亲兄弟将就过活。 小人生他一场,指望嫁一个好人家,与他去完他一生一世的事,怎么忍心卖他与人为奴作婢? 虽然顾了一家,岂不把他坑死了?' 又哭起来,道:'他见小人不肯,倒要寻起死来。 说除了此法,一家都是要死的。 他不若先死了,免得眼见难过。 小人只得依他,寻人说合,就是小人方才送出去的。 那是个官媒,他说有个过路的官儿要买妾,只要人物生得好,倒不惜身价,来问小人可舍得卖到外路去。 小人还不忍,是小女说,倘本地人出不上价,他白舍了身子,仍旧救不得父亲母亲兄弟。 只求多得几两银子,就是外路去,也说不得了。 况且在本乡本土,或有好歹,恐父母知道,反要伤心。 一狠百狠,远远的去,只当死了。 割断了肚肠,倒还好些。 小人思量他这些话也说得有理,只得依了他。 养他一场,落了这样个下场头。 怎不叫我做父母的心中像刀割的一般,怎不悲惨?' 说着,越发悲恸。 宦萼道:'好孝女,好孝女。 难得,难得。 请你令爱来,我问他一问。' 向惟仁叫他女儿道:'我儿,过来见了宦老爷。' 那女子羞羞惭惭的下床来,走到面前,拜了一拜。 宦萼把他一看,虽然穿着一件破补丁蓝布衫,一条锯齿边的破裙子。 好个标致端庄的女子,有一首《一斛珠》的词儿以咏其美,道:【石崇在双角山以一斛珠换得绿珠美人,曲牌名因此而起。 今以为词赞佳人,合拍甚妙。】 晓雾轻笼,晴山淡扫妆虽草,旧敝衫裙偏觉好。 朱颜既妙,那用梳妆巧。 海棠梦里醉魂消,柳叶帘前体态娇,桃花面上含悲悼。 试听纤喉,上花莺声小。 一点脂粉也无,全是天然本质,真是秀色可餐。 若再装饰起来,可称个十全的佳人了。 但只是脸上寒毛都冻得直竖竖的,真令人可怜。 宦萼问他道:'小姑娘,你今年十几岁了?' 他朗然答道:'痴长十六岁了。' 宦萼道:'我才听见你令尊说你这一段孝心,诚然可敬。 但与人做妾。 也是一件大苦的事。 若遇了不贤慧的大妻,一日也难过。 你这样个娇生惯养的柔躯,倘不幸遇了那样悍妒之妇,岂不断送了? 你年纪小小的,可曾想到这上头么?' 他答道:'我何尝不知道。 我当日听得家母舅讲书,杀身成仁还要去做,何况舍身救父母兄弟? 也说不得了。 今日且救了一家,后来就到那个地位,就死也瞑目了。 强似今日眼睁睁看着这个样子,肝肠痛裂,一刻也是难过,真是生不如死之时了。' 也就泪随言下。 宦萼先就想要救他父亲,今听他说了这番话,激出一段热心来。 道:'你这样孝女,我若不救你,空做须眉丈夫,枉在世上为人了。' 【枉在世上为人者,恐十有八九。】 叫小厮拿过银包来,内中约有十数金,递与向惟仁,道:'这几两银子,你今日就去买些柴米炭火,再买几件棉衣来,你一家大小穿上。 你去回那媒人,也不必题我的话。 【行好不欲人知,方谓之阴德。】 只说你远处来了个亲戚,助了你百金,不卖女儿了。 再约了你当日借银子的保人,明日早饭时等着。 我明早到你家来,与你一份银子,你拿去还了阮家,就清白了。' 向惟仁道:'蒙老爷天恩,小人也不敢假做推佯,但一家来世变畜生补报罢。' 遂叫他妻子空氏同女儿并儿子道:'快来叩谢恩人。' 他一家欢天喜地,忙过来跪下叩谢。 宦萼一手拉住了向惟仁,那妻女二人又不好伸手去扶,急得只叫快请起来。 众人叩完头站起,宦萼道:'我是救孝女的,与你们无干,何劳道谢?'  说着,就出来上马而回。 次早,带了银子到向家来。 下马,向惟仁听见,忙开门让进。 到了房中,与昨日大不相同。 几万个补丁的窗子也糊亮了,地下一个瓦盆烧了一盆大火,锅内热气腾腾,一家都穿上了棉衣,床上叠着两床旧布被。 忙让了宦萼坐下,那女儿也就走到跟前站着。 宦萼看他时,穿了一件紫布棉袄,青布背心,白布裙子,比昨日体面了许多,说道:'天气冷,小姑娘你请到火盆跟前坐去罢。' 向惟仁道:'老爷天恩,小人一家今日都到了天堂了。 今再要说冷,可就真折福了。' 宦萼叫小厮拿那两封银子来与他,道:【此书之细,令人容易看不出。 银子则银子矣,而曰那两封银子,不过是一句话,就不知那者,还有之也。 后来又取两封,一与向小娥,一与惟仁,方悟'那'字之妙。】 '这是一百两纹银,你拿去还他。 你保人约下同去不曾?' 向惟仁道:'昨日就约定了,他在家中等。' 宦萼道:'如今人坏的多,还你的文书时,须看明白,不可被人哄了。' 向惟仁道:'蒙老爷吩咐,小人知道。' 宦萼又叫小厮把包内的碎银子拿了有三两多,递与他,道:'把这银子你另外拿着,恐怕他拿广法马兑你的,就要个大加三。 那时少了,为这一点子又争论,仍不得清楚。' 向惟仁道:'老爷的恩典,想得这样全美。' 宦萼道:'你去了快来,我还等你回来说话。' 那向惟仁刚跪下要叩谢,宦萼拉住,道:'不消多礼,你去罢。' 他拿着银子忙忙的去了。 那女儿筛子一钟茶,纤纤玉手奉与宦萼。 宦萼欠身接着,道:'又劳动你。' 吃罢,他接了过去,便道:'天气冷,老爷来的早,恐还不曾用饭。 我家备有一杯水酒,老爷不嫌弃,请用一杯。' 宦萼道:'我怎好叨扰?' 他道:'我一家吃的穿的都是老爷的,这还是老爷扰的是自己。 等我们父子有得孝敬老爷的,日子就好过了。' 说着,就去将烫酒的壶放在火盆上。 他将靠南窗的一张抽屉桌子擦净,说道:'老爷,请过来坐罢。' 宦萼站了起来,他忙把竹椅掇过,靠桌正面放下。 开了抽屉,拿小菜碟儿。 宦萼一眼看见抽屉内有些旧书,问道:'这书是谁念的?' 他笑着答道:'是我小时念的。' 宦萼道:'原来你也从过师,怪不得这样知道孝顺,通文达礼呢。' 他道:'老爷取笑,我知道些甚么。 当日我母舅教馆,带着我念了几年。 因家寒,搬到这里来,那时就不念书了。 我才得十二岁,今年也撂下将四年了。' 说着,让宦萼坐下。 酒也热了,他斟了一杯,双手捧着,笑盈盈递上,道:'这是街上没有好酒,老爷将就用一钟避寒罢。' 宦萼忙接过来,道:'小姑娘,你去坐着罢,叫我的小厮来伺候。' 他道:'我一家蒙老爷莫大之恩,就终日为奴为婢,也是该当的。 【辱翁曰:此时已有愿到他家之心了。】 何况在寒家,理当服侍的。' 他母亲把锅揭开,原来是大荤馆里买来的四品上好美肴。 怕冷了,蒸在锅内,并一盘果馅状元糕,端来摆上。 宦萼道:'你何故费这些事?' 他道:'家寒没有甚么敬的,买的现成东西,恐不可口,老爷休怪。' 宦萼让坐,他再三不肯'宦萼道:'你不坐,我也不吃了。' 叫小厮将板凳拿过来放在横头,让他坐了。 又叫小厮拿了杯箸来,斟了一杯,让他吃。 宦萼又问起来道:'你当日读到甚么书?' 他道:'读过《四书》、《诗经》,皆念完了。' 【宦萼当问他可曾读过人之经。】 宦萼道:'你撂下这几年,也还记得么?' 他道:'我时常翻翻,也还认得。' 宦萼将抽屉拉开,顺手拿出本书来一翻,中间夹着许多字仿。 打开一看,写得甚是秀美,觉得比自己的强好些。 看见临了写着小娥习,问他道:'这是你的名字么?' 他笑道:'我母舅说古时浙江有个孝女叫作曹娥,要我也孝父母,故起名叫做小娥。' 正说话之间,向惟仁回来了,将文书递上与宦萼,道:'蒙老爷大恩,小人的银子还了来了。' 又跪下来叩谢。 宦萼一把拉住,道:'你只管这样,倒叫我不安。' 让他坐,家中再无第二条板凳,就同女儿一凳坐着。 忙敬了宦萼一杯,饮过,又让了两箸菜。 宦萼将那文书递与他,道:'这一张纸几乎坑了你令爱,快快的烧掉他。' 向惟仁接过,送入火盆内烧了。 宦萼对他道:'你这令爱原来又识字通文,我看他真是万中选一的女子。 他也不小了,你替他寻个好女婿要紧。 不要贪图豪富,若配个诗礼人家的子弟更好。 不然,就是买卖人家,只要拣个诚实的女婿就罢了。 古人说,相女配夫,万不可错配了人,误了他的终身。' 【宦萼说此一段择婿良方,真爱惜小娥之至矣。】 叫过小厮来,把那两封银子拿出。 【所以先两封有那字也。】 先拿着一封,对向惟仁道:'这二十两银子是送你令爱的。 他也大了,你替他做几件衣服,该置办的甚么妆奁小器皿并鞋之类,也替他备下些。 等有人家,到出嫁时,来对我说,少长缺短,我再帮你。' 向惟仁忙叫女儿拜谢,宦萼不肯,止住了。 又拿过一封,对他道:'我看你家中一无所有,何以度日? 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做个生意,将就过日子罢。' 向惟仁道:'蒙老爷昨日赏了银子,今日替小人还了债,已救了一家人的性命,使小人夫妻子女白骨再肉。 真是重生父母,天高地厚之恩,已是杀身难报。 今又赏了小女,恩已过厚了。 如何又敢领这厚赏?' 宦萼道:'救人须救彻。 你不得这项银子做本钱,家中将何以为生? 不久又是昨日那个光景,不如我不救你了。 你收了,不必多辞。' 宦萼与向惟仁真是: 济人须济急,救人须救彻。 不如拿云手,网罗谁解结。 向惟仁道:'老爷天恩,替小人虑得如此周到,小人一家粉身碎骨也难报涓滴万一。' 又叫妻子大小来叩谢。 宦萼立起身,道:'你要这样,我就去了。' 向惟仁忙道:'小人遵命,老爷请坐。' 他父女让着宦萼吃酒。 向惟仁道:'老爷明见万里,洞察小人肺腑。 刚才若不是多带那几两银子去,事还不能完。 饶说把那都添上了,他还道少。 费了多少唇舌哀求,才肯依了。' 因叹了口气,咳道:'老爷施恩的又过于太厚,他刻薄的又太觉利害。' 宦萼道:'阮大铖不知杀过多少大臣,何况这些微利害?' 说着话,又吃了数杯,就不吃了。 向惟仁道:'大清早,小人也不敢多敬,请用饭罢。' 送上饭来,吃毕,撤去与小厮们吃。 宦萼吃着茶,向着小娥道:'前日有个人送了我几只湖笔,几匣徽墨,我用他不着,改日送来与你写字。 不要丢住了可惜。' 小娥笑道:'我会写甚么? 不过是乱扬,玷辱了那好笔墨。' 少刻,两个小厮吃完了。 宦萼起身,道:'多扰了。' 向惟仁道:'老爷空坐受饥,怎敢当个扰字?' 他父女同送了出来,宦萼道:'外边冷,小姑娘,你进去罢。' 那小娥竟有个依依不舍的光景。 【古云:女为悦己者容。 宦萼之于小娥,可谓怜惜亲爱之至。 小娥一慧心孝女,既感救父之恩,又感怜己之德,安不心为之死? 】 宦萼去后,向惟仁随后就到宦府叩谢。 回来,他夫妻感谢,念之不尽,道:'天地间怎有这样好人? 我们的造化,救了我一家性命。 若不是他,此时父南子北,不知成个甚么光景了。' 望着女儿道:'这都是你一点孝心,感动天地鬼神,所以才遇了这位大恩人。 若是没有神灵,怎么可可的我送出媒人去,恰巧就遇着他? 二来也是你一点造化。' 小娥总不作声,低着头寻思。 向惟仁道:'你不作声,想甚么事呢?' 小娥忽然道:'女儿想来,蒙他这个恩德,生生世世是再报不尽的。 我当日原是舍身为父母,今日何不将我送与他去,也可报他万一。 不强如卖到他乡外府,父母兄弟不能见面么?' 向惟仁大喜道:'你说得有理。 我早有这个心肠,只说不出口来,恐儿女抱怨。 好说外人倒救了你,我做父母的又把你送去作低伏小。 你主意既如此,我与你置几件衣服簪棒之类,我夫妻同送你去。' 向惟仁到街上做衣铺中,买了几件绸绢棉夹衣服,裙背心之类。 又到首饰楼上换了数样簪环,又买了些零剪子回来,赶忙做小袄中衣、新鞋褶裤等项,数日完备了。 叫两顶轿子来,他母女二人坐着,嘱两个儿子看家,他跟着同到宦家来。 宦萼不在家中,门上人说了进去。 侯氏叫娇花、嫩蕊领着仆妇们,接了他母女进来。 向上就要叩头拜谢,侯氏忙忙挽住,让他坐下。 空氏道:'小女是送来服侍奶奶的,如何坐得?' 侯氏问起缘由,空氏细说起女儿要卖身,蒙宦老爷救他。 并与银子,救了一家子患难,今女儿情愿来服侍的话说了。 侯氏看那小娥,生得模样又好,举动又端庄,着实爱他,定要他坐。 说道:'就是留你,我也不肯看低了你。 况你此时还是客,那有个站着的理?' 小娥道:'虽蒙奶奶开恩,我怎么敢?'  侯氏定然不肯。 他方把杌子挪在背后坐着。 侯氏笑道:'你过来好说话。' 小娥道:'奶奶的恩典,这里坐就尽够了。' 侯氏倒把座儿横过来,和他一长一短的说话,心中十分相爱。 那向惟仁也在前厅守候。 不多时,宦萼回来了。 向惟仁上前复又拜谢,宦萼拉住,道:'你的礼数太多了,你来有甚么话说? 可坐了讲。' 向惟仁不肯坐,将他夫妇亲送女来与他为婢的话说知。 宦萼道:'怪道我才进来,看见大门外有两顶轿子,原来是你家的。 你这一番的举动,把我一片好心都没了。 难道我是看上你的令爱才做这番事的么?' 向惟仁道:'这出在小人夫妇并女儿心中,稍报大恩万一的意思。' 宦萼决定不肯,他苦苦哀求道:'老爷不留下,小人一家寝食也不安。 就是小女他一心情愿,也不肯中止的。' 宦萼倒没法起来,道:'也罢,你且请回,再作商议。' 他方才去。 宦萼进到内中,他母女都过来见了礼。 侯氏道:'他如今送了女儿来,你的意思怎么样?' 宦萼道:'这如何行得? 他父亲刚才在厅上熬了我这一会,我活落话儿回他去了。 我当日一点好心救他,不忍把他女儿与人作妾。 我今日若要了他,不如当日不救他了,可成个人做的事?'  侯氏道:'这也是他夫妻父女一点好心,你留下罢。 他母亲在这里尽着哀求我。 我想来,虽然说你一点好心肠救他,此时若是你去要他,那就不成个人了。 他送了来,也还与理无碍。 我看好个有福的孩子,我心里很疼他。 你不要当我吃醋,故此不要。' 宦萼道:'你虽然如此贤德,但这事万万不可。 我若留了他,把以前一片热肠尽付流水了。' 那空氏见不肯留他女儿,跪在地下缠着苦求。 宦萼叫娇花拉着他,那里肯起来。 一转身,小娥也跪在地下。 忙叫嫩蕊挽他,也不肯起来。 侯氏笑道:'你看他母女这样真心实意,你留下罢。' 宦萼没奈何了,便道:'你请起来,我留下就是了。' 那空氏方才起,小娥也就站起。 侯氏叫拿酒饭来款等他母女,小娥不肯同吃。 侯氏再三再四叫他在桌横头坐着同吃了。 空氏起身道谢作告辞,宦萼叫他把女儿带回,他那里肯。 说道:'老爷,大人口里无戏言。 方才既留下,此时如何又叫我带去?' 宦萼见他不肯,只得把小娥留下,打发一个小厮送了空氏回去。 【细极。 此等处,他小说不能及在此。 似此虽极没要紧的事,衣必定写得有道理。 向惟仁先回,小娥留下,单叫空氏同轿夫回去,可还成个大家行事? 着小厮送去,方成礼也。】 到晚间,宦萼叫丫头们西屋里铺了一张床与小娥睡,他仍同侯氏共卧。 侯氏道:'你怎不去伴新人?' 宦萼道:'你当我要这女子么? 方才是被他父母缠得没法,只得留下他。 过几日,送他回去,我既救他,如何又肯要? 你这样贤慧,我要寻小时,那里寻不出来,怎肯把这个孝女拿他作妾。' 侯氏听了此话,心中也着实敬他,暗暗赞他的好处。 次日,宦实老妇听见了这些话,也心中甚喜。 暗道:我儿果然竟成个大好人了。 【儿一变至于好。】 可见做好人也不在乎读书。 【宦老此言迂甚,岂读书者便是好人耶? 有大通的人偏用其才,那心地比不读书者更坏,古今来不胜屈指。】 他与童家贤侄都是一窍不通的,所作所为都是那大通的人所不能为,不肯为者。 【不能为,其罪犹可言也。 不肯为,则罪不可言也。】 心中暗喜。 这小娥一些也不装生,每日绝早起来梳洗了,就到侯氏的跟前,好不殷勤小心。 侯氏倒着实心爱,舍不得他。 每每劝宦萼留下,宦萼执意不依,他也没法。 宦萼替小娥做了两套衣服,侯氏又与了他几件头面戒指之类。 过了几日,那日宦萼又拿了十数两银子,请过小娥到跟前,说道:'你住了这几日,没甚么送你的。 这是两套衣服,几件首饰,你拿了穿戴去罢。 这是十来两银子,你拿着,后来出嫁时,添着买些嫁妆。' 又是两帖笔,两匣墨,道:'这是我前日许你的,我今送你回去。' 替他拿他的包袱都包了。 那小娥道:'我父母送我来服侍老爷奶奶,如何又叫我回去?' 宦萼道:'小姑娘,你是读书明理的。 我为你一场,你虽然要做个感恩报德的好人,倒叫我做个贪淫慕色的坏人么? 你心何忍?'  那小娥起先来时,所虑者恐侯氏不容,不能相安。 今见大奶奶疼爱他无比,一心要在这里。 忽见宦萼叫他回去,但他是个女孩儿,怎好赖在人家要与他做妾,只得听他。 不由得淌下泪来。 宦颧见他这样恋恋不舍,心中也甚难过。 对他道:'承你父女这等好情,我家奶奶又如此贤慧,我难道是铁石心肠,当真不爱你么? 只是理上行不去,故此忍心割舍。 你不要哭,好好去罢。' 【宦萼愈怜爱之甚,则小娥愈感之深,更不肯去也。】 叫仆妇替他拿着衣包,宦萼站起,亲自送他。 他又与侯氏叩头,侯氏扶起他来,心中十分难舍,也有个堕泪之意。 那小娥哭哭啼啼出去,上了轿,宦萼叫跟他的小厮送了去了。 【常跟他的那小厮送去,妙妙。 别人认不得他家也。 此等细处,我不题出轻易看得出否? 】宦萼随后也就出门。 侯氏在房中坐着,心内想:这几日这个孩子在跟前说话嗑牙,倒好不解闷。 这样个牛心的人,定要打发他回去。 可惜我错了,我前日该带他上去见了公婆,求公婆留下,谅他不敢不依。 正在思想着,只见门上人进来说,'向家娘儿两个又来。' 侯氏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来,惊的是他去了又来何故。 叫人忙去接了进来。 他母亲哭对侯氏道:'方才小女到家,说蒙奶奶恩典,疼他了不得。 如今老爷不要他,他今生决不嫁人,情愿出家持斋念佛,保佑老爷奶奶。 打开头发要剪去,我把剪子抢得快,还剪下一绺子来。' 在袖中拿出与侯氏看,又道:'我夫妻再三阻他,他决不依。 没奈何,只得又同他来,求奶奶劝劝老爷留下罢。' 侯氏把小娥一看,他头发挽着在头上,两只眼睛哭得通红都肿了,心中甚是不忍。 道:'我劝过多少,他不肯听,叫我也没法。 我有个道理,我带了你母女去求老太爷老太太。 若他老公母俩做了主,就不怕他不依了。' 那空氏好生欢喜。 侯氏就带着到公婆屋里来,他母女二人叩了头。 侯氏将这宦萼不肯收这女子,自己怎样再三劝着不依,并他女子要剪头发出家的话,详细说了。 如今要求公婆劝儿子留下他,他方不敢违拗,才可救得这个女子。 宦实心中甚喜,儿子的好事不消说了,这个女子如此贤孝,又知恩报德,已属难得。 媳妇又这样贤慧,更为可喜。 便道:'我前日听得儿子肯留这女子,我心甚喜,这正是理所当然。 你既如此贤德,这女子如此贤孝,我成你两人之美。' 吩咐家人道:'叫了你大爷来。' 侯氏道:'他不在家里。' 宦实吩咐一个仆妇道:'看你大爷来家,叫他来。' 又向侯氏道:'把这孩子叫他梳洗了。' 他母女连忙叩谢了,都欢欢喜喜同侯氏回房。 他母亲辞了回去。 侯氏吩咐仆妇们拿水与小娥沐浴了,叫他换了一身新衣。 看着他梳洗,梳头已毕,与他戴上许多珠翠。 下午时,宦萼回家。 到了内中,见小娥又在屋里。 满头珠翠,遍体罗绮,打扮得娇娇滴滴。 正才要问,只见个仆妇向前道:'太老爷问了老爷好几遍可曾回来,请快去,有要紧的话说呢。' 【省笔法。】 宦萼忙到父亲房中,那宦实就将小娥怎样要剪头发出家,誓不嫁人,并媳妇贤慧的话说了。 便道:'他来求我,看那孩子甚有造化,你留下他罢。' 宦萼的意思还有些不肯,迫于父母,不敢违拗,低着头不作声。 宦实见儿做难,解说给他道:'你当日救他,是一番的好心。 今不收他,他果祝了发,不是你反害他了。 你的心,天地鬼神已知。 又是我的父命,再不可推诿了。' 宦萼道:'儿救他时,不忍以孝女与人做妾,今日自己反拿他做小,于心何安?' 宦实道:'媳妇大贤,你把他处于妻之次,妾之上,礼酌乎中,也就罢了。' 宦萼只得应允。 侯氏知道了,忙叫人替他收拾床铺,新被褥新枕头帐幔。 当晚就预备酒筵,叫他二人合卺成亲。 这一夜,两人绸缪恩爱,可想而知,不用多说。 次早,庙见之后,拜见宦实老公婆。 待他之礼,比侯氏稍杀,吩咐家人都叫二奶奶,称娇花、嫩蕊为姨娘。 小娥拜见侯氏,以妾礼自居。 侯氏不肯,只受他两礼,同娇花、嫩蕊以姐妹相叙。 这小娥孝敬宦老夫妇是不消说得,他敬这侯氏也到十分,侯氏也爱他如妹妹。 他待这娇花、嫩蕊如嫡亲姐妹一般。 先他二人见小娥后来居上,还有些妒心。 见他如此,倒反亲厚起来。 他待下人一团和气,真是阖家和美。 这宦萼疼他到了至极地位,连宦实老夫妇同侯氏也疼爱他了不得。 钟生知亲家娶了副亲母,约会了梅生、贾文物、童自大到他家贺喜。 宦萼留饮,彼此闲谈之中。 宦萼忽想起,问钟生道:'昨日小价在尊府门口过,回家说见兄送了几位客出来,不知府上有何事?' 钟生道:'正是呢,弟有一件事要同长兄商量,还要求老伯做主。 府上今日有喜事,且过数日,再来奉恳。' 宦萼也不再问。 大家共饮,日暮方散。 宦萼见钟生说有事同他父子商议,恐有甚机密话,在稠人广众之中,故不好说得,因此不问。 次日,即到钟生家来。 一来谢昨日往驾,二来要问这事。 【如此关切,方不愧至亲二字。 今日有此等人否? 】你当钟生同宦萼商议的是甚么勾当? 钟生的母舅早故,一个表妹嫁了司进朝。 还有个表弟,名字叫做咸平,二十一岁了。 新进了学,他母亲要替他毕婚。 他父亲在日,同他的一个厚友,姓韩名仕的,自襁褓中就结亲,定下他的女儿涉姑为媳,与咸平同庚。 他二人因系相契,只过了个小定,原约到临娶之日行聘即娶。 不意两亲家数年相继而殁。 因儿女尚幼,故未婚配。 今惠氏见儿子大了,意欲完成。 咸平少年,才学也还可以。 但只有些轻薄好胜,他知岳母寡居贫寒,不愿就这门亲事。 向母亲道:'他们这样人家,要寻何等门当户对人亲家不得,为甚么要娶这样寒透了骨的女儿? 儿子是决不要的。' 惠氏道:'这是你父亲在日,你襁褓中就定下的,怎么讲不要的话呢?' 咸平道:'当日又不曾行茶过聘,父亲不过是一句口头话,如何就做得准?' 惠氏道:'小人儿家,不要说这样的话。 古人说:寸丝为定。 你爹爹同你丈人知心莫逆,故此结下这亲。 虽未下大聘,已行过小茶,怎么说是口头话?' 咸平道:'不管定与不定,儿总不愿这门亲事。 就是母亲定要替儿娶来,儿也决不与他同房的。' 不是姻缘,也难强合。 惠氏到底是妇人家见识,心中暗想:儿子既一心不愿,倘强娶到家,他夫妻若不睦和起来,岂不误了终身大事? 只得央人婉转去向亲家母说,儿子执定不愿,恐误了两家的儿女。 亲家有令爱,何怕没人来求。 那韩寡妇听了这话,知是女婿憎嫌他家贫寒,大怒道:'这小子如此没良心,后来焉得长进? 他既不愿,难道我把女儿押上他家门去不成? 要悔便悔了罢。' 那人复了惠氏。 谁知这淑姑自幼从父亲读过几年书,《列女传》中历来这些闺媛贤淑节烈的事,常讲说与他听,他都记在心里。 今日见咸家要悔亲,母亲竟赌气依了。 他向母亲道:'父亲在日,时常教训孩儿说:女子之道,一与之醮,终身不二。 女儿自幼已许咸家,生是咸家人,死是咸家鬼。 他家负义弃儿,儿岂敢背礼他适? 儿愿今生永侍膝下。 若要儿改事他姓,儿便不能侍奉母亲,只得就随父亲同游于地下了。' 寡妇听了女儿这话? 心中着急。 先因气头上回了咸家,此时怎好又去说把女儿还与他家的话,况女婿不愿,怎么强得? 左思右想,去请了族中几位人来商议此事。 内中也有三四位秀才怒道:'这狗畜生,【是秀才骂人的话。】 才进了学,就如此轻薄狂妄。 我们到学道处呈他一状,说他谦贫弃妻,看他那顶巾可戴得稳?' 内中有一个老成的摇头说道:'这使不得。 我家要同他断绝了这门亲,自然是该这样去做。 不但灭了他的威风,也可出出我们的恶气。 如今我家的女儿既然还要嫁他,这一告了,越发成仇,后来就难收拾了。 须要想一条万全之策方妙。' 想了一会,道:'有了。 钟员外是他的亲表兄,此人是个道学先生。 我们何不同去会他,把这事请教于他,看他做何主意。 他若推脱不管,那时只得到学台处鸣鼓攻之,求学台断合了。' 众人齐道:'有理。' 遂同到钟生家来。 钟生虽不甚会客,听见有学中的朋友来会他说话,素常又知是亲戚,忙忙出迎到厅。 揖罢坐下,询其来意,众人把咸平寒盟、关淑姑矢贞的话,详细说了。 钟生踌躇了一会,说道:'舍表弟年幼无知,诸位尊亲不必介怀。 他既不愿,就强而后可,夫妻一伦,白头相守,若不和美时,实在两误。 弟有一个鄙见,须当如此如此行之,再无不妥。' 众人大笑道:'老先生高见妙极,成全了两姓之好。 不但生者衔恩,死者戴德矣。' 辞了出来,回了韩寡妇的信,他母女欢喜不尽。 那日钟生向宦萼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次日宦萼到了钟生家,先谢了昨日的厚情,并问及有何事相商。 钟生将咸平弃妻淑姑自矢的话,详细说了。 道:'舍表弟少年无知,今日弟若不为彼完成此事,不但他青衿难保,且将一生的人品丧尽。 先母舅只此一子,焉忍坐视他沉溺不救,况岂不误了这韩家贤女的终身? 弟思了一策,恳吾兄婉达老伯,权忍认作义女。 弟稍备些须妆奁,弟去与家舅母商量,假为舍表弟作伐。 完成之后,老伯再说破,以正言教之,彼必不敢再萌别意了。' 宦萼喜道:'君子人成人之美。 长兄既有此美意,弟当玉成其事。 况令表弟之不愿者,嫌彼之贫故耳。 弟备妆奁赔了他去,便把一天好事都完了。' 钟生道:'岂敢又破费长兄,使弟更不安了。' 宦萼道:'你我儿女至戚,何必还说此客话? 弟在他人犹不惜,况于亲戚乎?' 辞了回家,禀知父亲,宦公喜允。 遂差了两个仆妇到钟生处,一同差人接了淑姑来家。 宦公见他虽裙布荆钗,好一个端庄的女子,满心欢喜,认作了女儿。 替他做衣制首饰,那如吹灰之易,不用说得。 钟生一日到舅母家来,作揖坐下,咸平也陪着。 钟生说了些闲话,然后向惠氏道:'表弟已经成立,韩家的令爱也大了,亲事也该完成,以毕终身大事。' 惠氏道:'这门亲事你兄弟不愿,已经辞退了。' 钟生佯惊道:'这是甚么话? 舅舅在日,替表弟自幼定下的。 今日如何讲不愿的话,不但弃妻为不义,且背父命又是不孝了,舅母如何顺他胡做? 那韩家虽然家寒,族中有许多秀才,倘一时动了公愤,到宗师处告起来,不但功名不保,后来何以见人? 况且人家若知道这件事,谁家的女儿还肯同我们结亲? 我们去退亲之时,他家如何回复了来的?' 惠氏道:'他母亲别无多说,也竟依了。' 钟生道:'造化。 造化,这是他韩府上的人盛德。 若略要动气,何以处之?' 向咸平道:'表弟少年,才得一步,这样负心的事,可是做得的?' 咸平面赤耳红,无言可答。 钟生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悔亦无及。 但你也时不可待,我宦亲家有一令妹,乃宦老伯之爱女。 我为表弟作伐去求,何如? 但恐无大赔送,未必中你之意。' 咸平听得说宦府的女儿,便道:'承老表兄下爱,弟安敢尚萌别念。 但恐宦府闺秀,未必肯下嫁寒门。 【嫌贫之人自然慕势趋富,闻得宦府之女,又自揣其恐寒微不敌,故作此语。 小人之心胸大都如是。】 钟生道:'我若去说,十分有八九可成。 允与不允,我再来复信。' 作别回来。 次日,又到舅母家中。 到房内向惠氏道:'恭喜舅母表弟,我昨日到宦府去提亲事,一说便成。 只打点行聘,就可以娶。' 咸平母子欢喜非常。 择日行聘,到吉期迎亲来家。 合卺之时,咸平觑见好个女子,暗道:到底是大家闺秀,不但美丽,而且稳重,比寒门小户的女儿,自是不同。 要是前日不拿定主意,要娶了韩家的女儿来,不知是怎个寒乞的样子呢。 他心中那个乐,真说不出。 又见赔送的嫁妆虽不为十分丰厚,件件俱备。 且还有一个使女为媵,更自欣喜,出去陪待贺客。 到晚人散,忙忙进来,要同新人做一番亲热,不想房门紧闭。 咸平不知何故,心中疑讶,轻轻敲门。 内中一个宦府遣来作伴的婆子老仆妇隔门道:'姑娘吩咐不许开,姑爷今晚且在书房暂宿一夜,明日等我家太老爷同钟老爷同来说明白了,再做商议。' 咸平惊道:'百事俱已完成,还有甚么商议的? 你去求姑娘,不要误了吉期。' 那伴婆又说道:'姑娘说,闻得姑爷自幼定下人家一位闺女,嫌他寒贫,遂背盟弃掷。 今我家的姑娘,妆奁菲薄,恐姑爷日后憎嫌起来,又想抛弃,岂不自误? 除非同家老主众位共同面讲过,才敢放心。' 咸平又是那愧,【良心幸还未死。】 又发急道:'这是甚么话? 你家姑娘一个千金小姐,怎比得那贫士的女儿? 不要说有这些赔事,就是丝毫没有,我也不敢憎嫌。' 因道:'恐你姑娘不足凭信,我跪在这里发誓了。' 跪下道:'我异日敢负初心,人神共殛。' 那伴婆去了一会来开门道:'姑爷记着这句话。' 咸平忙走到房中,见新人在床上,背灯而坐。 深深一揖,道:'贤妻为何如此多心? 多蒙岳父大人不弃寒微,又是家表兄作伐,可敢萌一毫别念?' 遂上前解衣就枕,成就了百年姻眷。 次日,双双拜了家堂老母。 这日单请宦公同宦萼、钟生三位喜筵。 宦公到来,坐下茶罢,向咸平道:'贤婿既不弃小女,已结百年之好,令岳母处也该去拜谢才是。' 咸平道:'岳母尊前,小婿昨日就叩谢过了。' 宦公笑道:'非老妻之谓也。 此女非老夫亲生,乃我故人韩氏之女,即贤婿前日之所弃者。 我抚为螟蛉,故令表兄作伐,已完宿缘耳。' 咸平方知是他的旧妻,羞得置身无地。 钟生正色责他道:'吾弟始博一领青衿,便做这等负心无义的事。 视古人不弃糟糠之妇者,宁不自愧? 前日韩府上许多令亲,都是三学中朋友,同到我家,要动公呈到学台处呈状。 若此事一行,不但你功名不保,连一生的人品都丧尽了。 蒙宦老伯不忍见你少年破败,故有此义举。 吾弟此后当洗净前心,宜尔室家。 倘再萌不肖之念,我们都要动公忿了。' 那咸平羞愧难当,说道:'弟知罪也。 蒙岳父垂慈,长兄怜爱,弟安敢尚有别意? 长兄陪岳父舅兄坐坐,我此刻就往岳母处谢罪。' 宦公道:'贤婿且住。 我知令岳母孀居,并无以次亲人。 贤婿何不接了来,同令堂老亲母一处相伴? 不但不失亲亲之谊,就可以挽回前衍了。' 咸平连连应诺。 他知岳母家寒,恐没有衣服,问母亲要了一套衣裳包了,叫了一乘轿子,亲去谢罪迎请。 韩寡妇见女儿已嫁了,他家女婿如此尽礼,前憾尽释,欣然同来。 宦公众位日暮方散。 咸平次去早拜韩家族中诸亲,就下帖请男妇吃会亲的筵席。 众人知他连岳母都接了家去养活,还有何恼,尽来赴席,无一个不夸宦家乔梓同钟生的好处。 【夸他三人的好处,正反映咸平之不好处,此乃是不骂之骂也。】 另日又请宦公父子钟生、司进朝,内里请艾夫人、侯氏、向氏、嫩姨、娇姨、钱氏、戴氏并司家姐姐。 惟宦公老夫妻辞了,别的男女都到。 咸平也忙了数日,才清楚了。 他夫妻相爱,甚是和美。 咸平每每自愧前失。 那年正值大比,有两句古语改两个字,就是他今日了。 道是: 榜名尽处是孙山,咸平更在孙山外。 咸平自恃才高必售,孰知落第,心中闷闷不悦。 夜间梦见父亲道:'我祖宗积德三世,你今科已榜上有名。 因你有弃妻一事,已经革去,幸赖钟家贤甥成全了你。 你若再行好事,下科尚有可望。 榜上第六十三名刘显,他有不肯弃的好处,就是顶你的了。' 说毕,惨然而去。 咸平一惊醒来,不胜痛恨。 此后他夫妻之情更笃,权且按下。 你道刘显是谁? 他是刘太初之子,宦萼姑母之儿,他当日同钟生、梅生、司进朝、咸平都是广先生的门人。 广先生敬太初是个今之古人,不趋炎热,不贪名利,不降志,不辱身,知他后嗣必昌。 广先生有个女儿,倒叫梅生去向刘太初说,愿把女儿与他为媳。 刘太初也识广先生是个盛德君子,一诺无辞。 刘太初家寒,无以为聘,惟一言为定。 广厚德后来运捷,中了进士,历仕做到吏科给事中。 因参了阁臣杨嗣昌,崇祯大怒,要将他革职议处。 吏部同都察院再三执奏,说科道两衙门若以言事问罪,是钳言路之口矣,才将他降了广东潮州府潮阳县典史。 广先生原是个穷儒,又做了几年清官,宦囊萧索。 女儿尚小,一个儿子广沛,还在童稚,不能留在家中,只得同老夫妻一起带往住所。 到任三载有余,就病故了。 他这女儿因见父亡母老弟幼家寒,离乡数千里,父亲骨榇并家口何日是个归期? 朝夕啼哭,竟把双目丧明。 他母亲租了几间房子住着,闻得房主要往南京贸易,写了一封书子寄与女婿,托他来接家小。 又恐女婿是个寒士,未必找寻得着。 因想起丈夫旧日的学生,内中只有司进朝的父亲做过司道,还是个有名的乡绅,易于找觅。 又写了一封书与他,一则托他转付信与刘显,二则托他向众门人告助,叫女婿来接。 这房主怜他家是个好官,今日流落异乡,竟不负所托,到南京寻着了司家,将书投了。 司进朝看过,方知先生已故。 先将刘家的书信差人送去,即亲到梅生、钟生暨向日同窗的朋友处,说了先生讣音,又将师母的来信都与众人看了。 他首倡助银百两,众人公分十两二十两不等,同他的凑了有二百余金。 钟生感先生昔日相爱之情,送五十金。 宦萼知道表弟去搬丈人的灵柩,要厚赠他。 恐那迂姑爹不受,拿了一百五十两来付与钟生,同他的凑作二百,只说他送师母的途费,共有四百余两,交与刘显。 钟生见人孤身远行无伴,叫钟用同去,刘显感之不尽。 辞别了父母同众友,带着钟用,雇船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潮阳,接了岳母一家,搬岳父灵柩回来。 到了家乡,因岳母无家可归,将他隔壁有卖的一所房子买了,与岳母居住。 将岳父安葬在广氏祖茔,还剩有百余金,交与岳母收了。 此时他夫妇年俱二十以外,刘太初烦原媒梅生去向亲家母说要完成儿女的姻事。 广夫人说女儿双瞽,不可以奉箕帚,情愿叫他家另娶。 他令爱也执意不嫁,愿伴母亲终身。 刘太初父子决定不肯,说道:'当日承亲家厚爱,将令爱作配小儿。 不要说瞽目,就是有恶疾,也不敢寒盟。' 刘显也说:'若他的令爱不嫁,我也终身不娶。 宁可绝嗣,为宜祖之罪人; 不敢负义,为名教之罪人。' 【有是父方有是子。】 梅生往返了数次,广夫人母女见他父子如此,不得不依。 婚嫁之后,一夕,刘太初梦到一公署,进内看时,上面坐着一位贵人,如塑画文昌帝君的形像,傍坐许多官员。 私问傍边吏役,说是帝君同各府的城隍。 查各府今科举子贤否姓名,好定榜上奏于庭。 刘太初大惊,方知是神道,在傍窃听。 上面帝君一名一名点去,是何处人。 那府城隍便将他家善恶细呈,或勾或换,也说不得许多。 忽听得点到第六十三名咸平,系应天府上元县人。 傍坐一神起立,道:'此人嫌贫弃妻,应当革去。 虽亏他表兄完成,但起心不端,当压一科。' 那帝君便一笔勾去,说道:'可举一人来替。' 那神又禀道:'江宁县庠生刘和父子,不肯以原聘之媳因瞽而不弃,正同此案,乞将伊子刘显顶补。' 见那帝君提笔写了两个字,像是换了名字。 刘太初心中一喜,醒来却是一梦。 又惊又喜,不敢说出。 果然到放榜之日,刘显中式第六十三名。 咸平素常同他相厚,又是自幼同窗,那日来贺,他将自己父亲托梦向他父子说了。 刘太初也把自己所梦对咸平细说,方知举头三尺有神灵。 坐客个个惊异。 咸平自怨自艾,矢心向善,下科果然得中,仍是六十三名,更以为异。 此是后话,不必多叙。 再说宦萼同小娥成亲之后,叫小厮拿着二百两银子,他亲到向惟仁家谢了他送女儿之情,并告诉他不以妾礼相待,位居大奶奶之次。 向惟仁夫妻欢喜不尽。 宦萼又将二百两银子送他买房子住,向惟仁夫妻推辞再三,宦萼不肯,他方受了。 他正恋新婚,上马归家。 到了一个人家门口,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嚎啕大哭,又是几个小孩子悲啼,一个老儿啯啯哝哝个不住。 街上站着几个人,叹息不已。 他下马向前相问,那众人道:'这家姓利,他儿子往湖广做买卖去了,三年总没个音信回来。 他父母都老了,他撂着老婆儿女五个,又没得穿,又没得吃。 老儿又老了,没挣载,一家常常捱饿。 老儿说湖广流贼正多,必定是儿子殁了,要媳妇带着儿女改嫁。 媳妇又不肯,说没有得丈夫的实信,如何行得。 【贤哉此妇,宜乎得遇宦萼相救。】 那老儿终日吵吵闹闹,媳妇哭哭啼啼,真是没法的事。' 宦萼想了一想,问道:'他儿子名字叫作甚么? 是那一年去的?' 内中有一个道:'叫作利老大,谁知叫甚么名字呢?' 又一个道:'我少时同他念过书,他学名是个升官图的图字。' 又一个想了想,道:'他是那年八月里去的。 我为甚么记得?'  因指着他拉的那儿子道:'他头两日在我家吃过小子满月的酒,第三日起才身去了。 小子三岁了,他去了整到不三年。' 宦萼问明,上马到了家中,着人请了邬合来,把适才利家的话告诉与他。 道:'我相要救他这一家,除非写他儿子的一封假信,内中封几两银子做个凭据,方可解救得。 故请你来写写,就烦你送了去。 如此如此说,你还在行些,对答得来。' 他满口答应,道:'大老爷做这样阴骘好事,晚生当得效劳。' 把书写完,念与宦萼听。 宦萼喜道:'写的好。' 即取了十两封在书内,火上烤干了,【其细至此。】 叫先跟马的小厮领了邬合去。 不多时,到了他门口,听得里面还呜呜的哭呢。 邬合上前敲门,敲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儿咳咳嗽嗽扶着拐出来,问道:'是谁敲门的。' 邬合道:'是送家信来的。' 那老儿听见送家信,忙把门开了,问:'大爷是送甚么信的?' 邬合道:'你老人家就是利老爹么?' 那老儿道:'不敢,我就是。 贱姓利。 大老请里边坐。' 到了房内坐下。 邬合道:'我姓邬,往湖广做买卖去来,遇见了令郎,偶然间说起来,都是乡里。 他的生意十分连年茂盛,赚了大钱舍不得撇下,不能就回。 我的事完了要回家,他托我带了一封信十两银子来。' 袖中取出递过,道:'你老人家收了。' 那老儿听得儿子有信回来,又说在外嫌了大钱,已是欢喜之极。 又听得带了十两银子来,又如死了又还魂的一般,喜得屁滚尿流,笑得满脸眼泪。 向邬合作谢,道:'多谢大爷远远带来,谁肯?' 听见媳妇还在那里哭,叫道:'你还哭甚么? 儿子烦人带了信同银子来了,还不来谢谢这位爷呢。' 那媳妇真像得了命的一样,眼泪也没擦干,忙走来拜谢了邬合。 问公公道:'信上怎么说?' 那老儿哈哈大笑,道:'我喜欢昏了,信还拿在手里,忘了看呢。' 又递与邬合,道:'我不识字,就烦爷念念与我们听罢。' 只见那老婆子听得儿子有信,也拄着拐,满头白发,不住摇头磕脑,战笃酥的,口中喃喃念着佛,也来听。 谢了邬合,坐下问道:'爷贵姓? 爷是好人。 爷怎么认得我儿子,就肯替他带了信来?' 那老儿道:'这位爷贵姓吴。 你不要说熟话,且让吴爷念了信着。' 邬合拆开念道:'自从前年八月离家,外面生意甚好,所以恋住,至今不得回来。 屡屡要寄几两银子回家,因无的当人可托。 今有邬大爷还乡,特烦带信问安,并银十两盘缠。 明年三四月间一定回来,不必记挂。 媳妇好生孝顺公婆,看视儿女,余不尽悉。' 他一家听了欢喜是不用说,向邬合道谢了又道谢。 那老儿道:'老爷贵姓邬,我当是姓吴。 年老了,耳朵背了。' 那婆子同媳妇絮絮叨叨,问长问短。 哭一会,笑一会,问了好些话,邬合含着笑随机应变,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几句。 恐露出马脚来,忙忙的起身作别。 那老儿送着说道:'爷再请坐坐,我取壶酒为敬爷酬劳。' 邬合笑道:'多谢罢,不必费心。' 老儿道:'多谢爷盛情,简慢爷去。 穷人家连茶也拿不出一钟来,爷又不用酒。 等我儿子回来,到爷府上叩谢罢。' 邬合别了回来,又复了宦家的信,宦萼甚喜。 果然到了次年三月,利图满载而归,阖家欢喜。 到晚间,夫妻上床接风之后,讲起别后家常。 他妻子从新眼泪鼻涕的哭诉,公婆如何不见音信,逼他改嫁。 正要寻死,亏得带了银子同信来,才好了。 若再迟几日,今生已是不能相见了。 利图听了,茫然道:'我并不曾带甚么银子同信来。' 妇人反吃惊道:'是去年冬天,一个姓邬的带来的。' 利图次早问父亲要了那封字儿看,不知从何而来。 问父亲可曾问这姓邬的住在何处。 那老儿道:'我只说你必定知道,所以就不曾问。' 他一家都是疑是菩萨神道救他,那里知是宦菩萨做的好事。 倒焚香化纸,三牲五果的叩谢神恩。 【若果心虚,宦萼必定醉饱,何以知之? 狄仁杰早朝,面有醉容。 武后问曰:'卿素不饮,何得有酒色?' 狄仁杰道:'昔臣在秦州,百姓德臣,建立生祠,或今日醉臣耳。】 却说宦萼腊月初旬那一日,风微日暖,他骑着马各处走了一会,到了一条小巷内,【前写向惟仁在一条僻静巷内,此写巴氏在一条小巷内。 此是何意? 要知热闹处房子贵,穷人住不起耳。】 见一个院子里一个老妇人,【大腊月院子里可是说话处? 岂非漏空。 若在屋里说,宦萼何由得见,极难下笔,方悟着开首风微日暖四字之妙。】 指手画脚哭着说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后生扶着他劝,有几个男人站着听。 宦萼疑必有原故,打马进去。 下马,众人看见,忙来迎着道:'老爷有何贵干?' 宦萼道:'我才打这门口过,见这位老奶奶哭哭说说,是为甚么事?' 那老妇一腔苦楚,见宦萼问他,答道:'我先夫姓穆,我姓巴。 我四十岁上守寡。' 指着那扶他的后生道:'这是我儿了穆富,那时才五岁。 我娘儿两个,家中没一点甚么,巴巴竭竭的守到如今,他二十八岁了。 还是他爹在日,就定了一个吉家女儿作媳妇,是同年生的。 吉家催了几次叫娶。 我儿子在银匠铺里做徒弟,一年的工银只够娘儿两个吃穿,可还有银子娶媳妇? 亲家发了几次话要悔亲事,亏了媳妇贤慧,抵死不依。 【穷人之无力娶妻者甚多,而宦萼惟力助穆富者何故? 因重在此句话上。】 如今亲家那里来说,女儿大了,不拘怎么,趁年底下乱岁的日子接了来罢。 老爷你请想,人家这样好话说了来,我们还怎么回得他? 如今就是做几件布服被褥,轿子水酒零碎使用,至少也得十多两银子。 况且俗话说的,新人进了门,还要费一条牛钱呢。 那里不要钱用。 此项从何处来? 没法了,请了他们来。' 指着两个人道:'这是我儿子的亲叔叔。' 又指着那二人道:'这是我两个亲兄弟,求他们帮助帮助。 大家都一毛不拔。 【大约都是杨朱的高弟。】 老爷,你叫我一个老寡妇何处去折腾,【勿谓老寡妇没处折腾,即小寡妇一有处折腾,便不妙矣。】 怎不叫我伤心?' 宦萼向他众人道:'列位既是至亲骨肉,也该多寡帮助些才是。' 【至亲骨肉贫穷无力者何足责,有拥重资坐视而不顾者不知几许,宦萼或未知之耳。】 众人道:'老爷在上,我们都是穷家小户。 俗话说,风吹了下颏去,连嘴也赶不上。 一碗饭还奔波不过来,如何帮得起这些银子? 就是些来小去帮补些,还吃力呢。 实在力量不能,并不是舍不得。 要有银子藏着,至亲骨肉的喜事不拿出来帮助,就男盗女娼,留着一家衔口买棺材钉。' 宦萼向巴氏道:'他们发这样恶誓,大约都穷,也怪不得他们了。 你方才说十多两银子够你绞缠媳妇了,你母子就不要添件衣服? 古语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 娶了媳妇来,柴米油菜炭火那样不要添些,这又得几两银子。' 巴氏道:'这十多两,千难万难,还没个影儿呢。 再要这样算起来,一辈子也娶不成。 只好得一步进一步。' 宦萼道:'我替你打量,有三十两银子就富余了。' 那巴氏倒反笑起来,道:'拿我老婆子卖了娶媳妇,也没人出三十两银子。' 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子来,称了三十两与他,道:'这成全你儿子媳妇罢。' 那巴氏真做梦也想不到,忙同儿子跪下拜谢,道:'老爷的天恩,叫我母子如何补报。' 宦萼道:'你老人家请起。 我怜你寡妇孤儿,媳妇又贤,故此成你美事,岂望你报?' 又笑向那四人道:'不用你列位出钱,看是至亲,帮帮他好事罢。' 众人道:'这是当然的,何须老爷吩咐。' 巴氏道:'老爷贵姓? 量我母子也不能报恩,只每日烧香叩头保佑罢。' 宦萼笑道:'你问我姓做甚么? 不必记心。' 遂上马,与他四人一拱而去。 【古人云:臣不清,畏人知。 臣清,畏人不知。 宦萼可谓他人行好,恐人不知。 自行好,惟恐人知。 优劣便见。】 内中有一个认得他的,道:'这是有名行好的宦大老爷。' 众人方知他是宦公子。 后来巴寡妇娶了儿媳妇来家,知是宦公子成全了他夫妇。 那吉氏果然贤慧,立了个牌位,一家早晚烧香保佑他。 不题。 再说一日腊尽春回,阳和布暖。 他夫妻三个早饭罢,宦萼道:'忙忙碌碌过年遇元宵,误了我好些善事。 今日晴爽,且出去看看。 遇著有好事,做他一两件。' 带了小厮出门,转弯抹角,打马正走。 见前面一簇人围绕着,不知看甚么事。 他催马上前,进内看时,见一个老妇掩面悲啼,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儿哟肉哟的不住拍哄。 一个凶暴壮年小伙子在那里大骂道:'我拿着饭白给你这老杀肉的吃,做甚么事,把个孩子跌得恁个样子,遂了你的狼心狗肺了。' 不住的大叫大骂。 你道这少年姓甚名谁? 他骂的是甚么人? 他姓卜名校,是卜通的一个族弟。 十岁丧父,亏他母亲阙氏,织麻纺线,养他成人。 他自幼无父教训,阙氏只此一子,未免娇纵太过。 他并不知母亲是何物,如同奴婢一般,任情呼使。 稍有违误,轻则大骂,重则抡拳。 阙氏被他降服惯了,叫东不敢往西。 他尚不遂心,无日不见教几句。 他到了十三四岁,在外边挑个菜担子,每日挣几文钱来帮补。 这阙氏口挪肚攒,积了十数年,凑得十数金。 卜校到了二十五岁,替他娶了个媳妇伍氏。 这伍氏好吃懒做,生性惫赖,与这卜校真是天生一对,地长一双,也并不识婆婆两个字是甚么东西。 他一日惟有高坐,闷了来同邻舍家妇女们去闲嗑牙,困了睡上一觉,便是他的事务。 一日烧茶煮饭,扫地关门,无样不是阙氏去做。 他此时年也老了,一日到晚来服侍儿子媳妇,稍有闲空,也要歇息一会,不能纺织了,专靠儿子度日。 好不好便不许他吃饭,因此越发怕他无比。 卜校生了个儿子,这日是他周岁。 他丈人、丈母、舅子送了些鱼肉酒面来,阙氏忙了半日,整治款待众人,儿子媳妇陪着大吃。 吃完之后,众人散了。 阙氏收了些残汤剩水,将就吃了些。 卜校、伍氏这日未免起得早,又陪着众人着吃了几杯早酒,醺醺然要睡午觉,把孩子交与阙氏。 抱他在门首,坐在一条矮凳上,哄他玩耍了一会,那孩子就睡着了。 阙氏有年纪的人,又辛苦了一早起,不觉舂了个盹,失手把那孩子就掉在地下,把额上油皮跌破了些。 那孩子喳的一声大哭起来,阙氏惊得慌忙抱起。 卜校、伍氏正睡得受用,梦中听得孩子哭起来。 一惊醒,夫妻从床上跌跌滚滚跑出房外,见阙氏抱着孩子替他揉头。 那伍氏连忙接过去,看见跌榻了有指顶大的一点油皮,抱着说道:'我的儿啰,心疼死我哆。 我就知道叫这老杀肉的抱着不好,果然跌得恁个样儿,却趁了你的心了。 就同我们大人有仇,拿着恁点孩子作践。 也不当家,明化化的神道的眼睛看着你呢。 我的儿哟,吓坏了你哆。' 嘴对着嘴,啐呀啐的替他收惊,尽着拍哄,一面嘴里不住的咒骂。 那卜校那里还依得,将阙氏打了两拳,还不住跳着大骂。 宦萼问人是甚么缘故,他那邻舍有不忿的,将他家事向宦萼细说。 宦萼听说他骂的是母亲,心中大怒,骑着马到他跟前,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一个母亲,那是骂得的么?' 卜校看了看,要是别人,他也就动粗了。 因见宦萼体统尊贵,不敢放肆,说道:'他就是我母亲,他该跌我的孩子么?' 宦萼道:'你养的,你就知道心疼。 你是他养的,倒不心疼他。 你别的不知道罢了,你想想他十月怀胎,三年乳哺的恩,可是忘得的? 况且你从小无父,他养活大了你,替你娶妻生子。 你今日不能孝敬他,倒打骂他,你不怕天雷劈脑子么?' 卜校哈哈大笑,道:'天高高的,那雷也管不着我们这些闲事。 至于说十月的怀胎是他的恩,那有甚么恩处? 你道他好意怀我的么?' 【奇想,描写逆子心肠口角,妙甚。】 复笑道:'那是他俩口子图快活,朝死里弄,误打误撞,把我弄在肚里,他不怀着怎么样呢? 又不是私孩子,他肯用药打掉了么? 说他三年乳哺,他养下我来,图我醒眼,给他解闷。 他不给我吃,难道饿死我不成? 况且奶是他身上出的,还费了他半个钱么? 他就不给我吃,他怕胀得疼。' 【愈想愈奇。】 宦萼听他说了这些话,又是那气,又是好笑。 驳他道:'我听得你从小没了父亲,不亏他养活你么?'  卜校道:'我十岁上老爹才死了,我吃的穿的都是我爹的,他那有本事挣钱养活我呢? 【阮籍云:'禽兽不知有父,犹知有母。' 人生天地间,不知母者,禽兽不若,卜校之谓。】 我十三四岁就卖菜,挣了钱回来养家。 就算他养了我二三年,我今也养了他十几年,还扯不得直么?' 宦萼又道:'你的妻子是那里的,难道不是他替你娶的么?' 卜校道:'这话超发出奇了。 他既有本事养儿子,不替我娶老婆? 他好意替我娶呢,他图我养儿子替他传代。 【真是这话越发出奇了。】 我的儿子是个宝贝一样的东西,他不小心的抱着,头上的皮都跌塌了,要他做甚么事? 拿饭养狗也替我看看家。 这样老没用的,白拿饭给他吃,是为甚么?' 那阙氏先怕儿子打,不敢回言。 此时见宦萼在跟前问话,谅他不敢动手,哭着说道:'我虽老了,做不得甚么,不拘到那里去替人家烧锅扫地,也挣得一碗饭吃。 再不然沿街叫化,也还舒心些。 你不要我,我去就是了,何苦一日打打骂骂的?' 卜校大怒道:'你要去,你当是我要留你么?' 一手拉着他的膀子,一手掐着脖子,往外一搡,一交跌得老远。 骂道:'夹着你的老走。 再要上我的门,把胯子踢揸了你的。' 宦萼大怒道:'反了,反了!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 忙叫小子们快把那妈妈扶起来。 宦萼正要发作,只见那妇人向卜校道:'你叫他往那里去,知道的是他坏,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做媳妇的挑你容不下他呢。 再者,他别的做不得,留他在家里服侍使唤也罢了。 你撵了他去,这些粗夯活计,我是不会做的。' 卜校道:'你放心,世上有累死人的活计么? 死了王屠户,还连毛吃猪。 他去了,不拘甚么事,我都一揽干包,全全做的,你只管先坐着受用。 【他不能孝母,却能孝妻,真孝夫。 然而世上恐此等孝夫不少。】 叫他去,且落得冤家离了眼睛。' 宦萼先听得媳妇要留婆婆,还当是好意。 以为儿子不孝,媳妇若贤慧,还打算劝他母子和好。 不想后来的话是要留下当奴才的意思,忍不住笑道:'这样的禽兽,【他夫妻只算得枭獍,如何及得别的禽兽。】 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 又问他一句道:'你的母亲你当真不要他么?' 卜校道:'汉子家说话,可有三心二意的? 说不要就不要了。' 宦萼见阙氏还在地下哭,向他道:'老妈妈,你不要哭了。 我府中家下人有几百,何争你一个。 你到我家去,一点事也没有你做的,一年穿吃不用你愁,我都给你。 你老了的时候,我买棺材发送你。 这样不孝的奴才,你稀罕他做甚么?' 叫小子送他老人家到家去。 那阙氏见宦萼收留他,满心欢喜,也不哭了。 还要进去娶他的破衣旧被之类,宦萼道:'不消了,你到我家,怕没有么?' 小子们领着他去了。 宦萼忿忿然也上马而去。 旁边看的众人无不啧啧赞他的好处。 阙氏到了宦家,宦萼吩咐管家婆司富替做了一身衣服被褥之类,命每日好生管顾他的饭食。 那阙氏受了一生的苦楚,还要受儿媳的凌辱。 今日忽来饱食暖衣,一毫的事也无,终日高闲自在,感恩无际。 每日早晚当天叩首,保佑宦恩人福寿绵长,子孙繁衍。 又求告苍天,不孝儿媳早赐报应。 他这一点虚心,上苍岂不鉴察。 他过了些时,身子闲不过了,帮这家浆洗浆洗,帮那家抱抱娃娃。 众家下妇人见他活动些,没一个不怜爱他。 这个替他做鞋脚,那个送些东西吃,其乐无比,终日惟有嘻嘻说笑,一点忧愁烦恼都没有了。 但想起儿子媳妇来,气恨不过,就当天叩一阵,咒骂几句。 且说卜校自撵了母亲去后,他果然殷勤之极。 当日阙氏在家,他一毫也不相帮。 如今一应的事都是他做,总不惊动伍氏,伍氏惟有抱着孩子玩耍。 他忙忙收拾了还要去卖菜,十分勤快。 间或伍氏懒动,或身子微有不快活,晚间回来连净桶都是他倒。 【他原说过一揽干包。】 阙氏养他一场,也不曾受这样服侍一日。 如此过了月余,他夫妻二人坐着偶然闲话。 伍氏抱着那孩子玩耍,道:'老婆子去了这些时,倒觉得眼睛清静些,像拔了肉中刺一般。' 卜校道:'我只巴不他死,他偏不死,就像我眼里疔疮。 如今去了这些时,真是拔去眼前钉了'。 伍氏道:'只怕那人家留他住厌了,又送了回来,怎么处?'  卜校道:'他还想回来么,今生不能够了。 可是人说的,腌韭菜入不得畦了。 他要来,我不说别的,只说他虽然年老,到底是个妇道家。 到人家去了多少时,知道养汉没养汉,肯留着玷辱家门么? 他自然站不住,少不得去寻头路。' 伍氏笑道:'你好头好算计。' 二人说话之时,正天清日朗。 忽然一阵暴风,乌云陡暗,雷声隐隐。 他二人还不觉得,那雷渐渐在他房顶上转响,那卜校、伍氏也就有些心惊肉颤。 忽一阵硫磺气,一个大闷火光大亮。 一声劈雳,震地惊天,把他两间房子并家中所有烧得精光,一墙之隔邻家丝毫未动,将他三人提到街心,衣服皆不知何去。 卜校烧得乌黑,身上批了四个大红字,有认得的说是不孝逆子四个字。 那孩子也烧焦了,父子死在两处。 那伍氏震死了好一会,重复醒了过来,赤着身子,浑身皮肉皆被雷火烧糊。 虽还未死,却动不得,睁着两只大眼睛,并不一眨,嘴里吆吆喝喝。 那街上来看的人拥挤不动。 那伍氏上下无一丝遮身,有看不过意的,脱件布衫撂了,替他盖着下身。 他震得疯疯颠颠,将他夫妻忤逆不孝的事,从头细述。 他父母知道了,抬回家去。 一到了屋里,便浑身疼得要死,叫喊连天。 抬街上,又歌又笑又哭。 向人诉说他夫妻的这些妙处,身上便不觉疼。 夜间抬进屋里,就疼得乱叫。 他父亲没奈何,只得搭个小席棚在街上,叫人守着他。 他也总不吃东西,便溺遍身污秽,过了七日才死了。 他父亲买了口棺材装了埋葬。 刚葬了,忽一个大雷将坟击开,棺材劈得粉碎,那尸首越发烧成一块炭。 他父亲不敢再埋,弃了回家,倒不如卜校没人收葬抛弃了的省事。 这是忤逆不孝的儿子媳妇的样子。 人生世上的罪,可还有重似不孝的。 古云: 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 岂可不自为警省。 有一调《驻云飞》感叹世间的儿女,道: 父子深恩,富贵场中间有人。 若得儿孙顺,须是亲荣盛。 噫亲老更家贫,尚何尊敬。 忤逆多般,陌路还犹可。 叹那孝字,而今有几人。 那宦萼知道了此事,满心畅快,道:'天地神灵应至此也。' 阙氏听得儿孙媳妇被雷击了,媳妇又是这样死法,不但毫不悲戚,忙向天叩了有数百个响头。 就有好传新闻的刻出劝世文来卖钱,传得通国皆知。 后来阙氏老故,宦萼殡葬了他,做了一件全始全终的好事,此系后话。 再说宦萼偶然一日道:'我这些时不曾到城南去,今日去走走。' 遂乘马带着小厮走到了油房巷口,见一家出殡,十分热闹,有许多绅衿步送。 那内中有宦萼认得的人,下马唤住,问他是谁家,那人说是单于学的妻子。 你道他妻子死了,为何有这些人送? 这单于学他心地倒也豪爽,但性情酷好戏谑。 他虽不能称作大通,也还不是一块白木。 他家资富厚,娶妻甄氏,是个儒家之女。 生得端庄秀丽,识字知文,不悍不妒,真是个四德兼全的贤妇。 又有三个妾,一个姓红、一个姓黄、一个姓白。 单于学把他三人比作三种牡丹,红氏称为一捻红,白氏称为玉楼春,黄氏称为姚黄。 还有两个通房艳婢,一名花须,一名花蕊。 这几个虽算不得绝色佳人,也都还有几分的姿色。 单于学恃著有一根成文的阳具,在这些妇人中昼夜钻研,犹不满意,还在外边眠花宿柳。 因作丧过了,那阳物进了阴门,未及交锋,早已败衄。 他当日戏水氏时,虽说不济,也还有十来抽的本事,后来不知自检,还恃勇前驱,竟弄成了个自反而缩,任你百般搏弄,总伸不出来,他是个在此道中用功的人,而且家中摆设着这些花枝般的娇妻美妾艳婢,终日眼饱肚饥,如何过得? 心中着急,四处寻人医治。 费了许多银钱,吃了无限药饵,薰蒸洗泡,无样不治过,全然无效。 偶然听得人说有个外路来的道人,姓翟号叠峰。 【谓如蝶蜂之贼也。】 在街上卖药,自夸善能壮阳固本,有养龟妙术。 单于学听见这话,犹如天上降下一位真仙来救他一般。 寻到他寓处,求其救治。 敦请了来家,许他重谢。 谁知这贼道是个淫坏不堪的恶物。 他不知在何处学来的许多的异方,与人治病,颇有奇效。 更有几种极恶的方儿,说起来令人切齿。 但有人请他到家,他见有妇女,狡计多端,定要被他淫污了才罢。 他有一种末药,名为自送佳期,不拘酒中饭中茶中,暗暗与妇人吃下,使阴中深处热痒难当,任你抓挠抠挖,再不能止,定要同男子交媾之后,方才止得,不然就抠烂了也是无益。 更有一件药物,也是制成的面子,名为美女自解裈.将些须放在净桶中,妇人去小解,热尿一冲,那药气一蒸,更加利害,阴中不但奇痒,且要浮肿得翻将过来,非阳物泄去火气,断不能愈。 他这卖春方的人,小户人家用他不着,请他的自然都是乡绅富室姬妾众多之家,他住久了,买通了他家狡童奸婢,便暗暗下手。 或有那正经妇人,虽痒死不肯辱身的,他还有一种迷药,也是细末子,不拘饮食中与人吃了下去,便昏昏沉沈,四肢动不得,口中说不得,任他淫媾。 那大人家妇女,深房邃室,他如何得见,就行此恶术? 他只先勾上了一个或是贪淫的仆妇,或是那好弄的丫环,【大约丫鬟无有不好弄者。】 便替他做事。 他也奸过无数良家妇女,他不但有好春舌可以鼓动好淫妇人,且自己养得那龟有七寸余长,又粗又久,可以通宵不倦,所以贪淫妇人经过他一次,死心塌地恋着他。 不想这单于学该倒运,请了他来家,细道病原,求他医治。 他道:'贵恙乃少年时斫丧太过,阳气虚弱之故,非一朝一夕可以奏功。 必须静养百日,早晚服药调理。 还得两个少壮妇女,常常按摩丹田涌泉二穴,子午卯酉四时,两处呵气食顷,使他少年壮阴之气上下齐攻,引阳气归于肾经。 百日之后,不但坚举,且大胜往昔。 须得居士到外边来住,待贫道看着他们作为方可。' 单于学大喜,连声道谢。 若大愈后,许其重谢。 就吩咐取两副铺盖到书房中设下。 那三间书房是一明两暗,东一间他同道士睡,西一间作丫头的卧处。 小厮们都打发出去,叫了花蕊、花须来服侍。 须臾,送上酒来,二人对饮。 翟道见了两个丫头,好生动火。 吃完了酒饭,翟道开了一个药单,叫打了药来炮制丸药。 无非是参苓、桂附、肉苁蓉、淫羊藿、虎胫、鹿茸之类。 又叫单于学仰卧在榻,翟道教那二婢如何搓抹,如何呵气。 那两个丫头虽然骚浪,到底是少年女子。 见道士在傍看着,未免有些羞涩之态。 单于学道:'翟道爷是有德行诚实君子。 你们羞甚么?' 他二人只得依方呵摩。 到了三鼓子刻,又叫起二婢如前作用,过了一宿。 次日,这贼道有些按纳不住。 见两个丫头呵时,不住望着他微笑。 那丫头也红着脸,低着头笑。 翟道越发魂销,想道:今晚下手罢。 他到了酉时,看着单于学做完了工夫,掌上灯来吃酒。 饮了一会,翟道推辞不用,单于学斟了一杯,亲奉与道士,道:'我敬老师一杯。' 翟道正中心怀,接过饮干。 暗将那迷药入了些须在内,也斟了一杯回敬。 单于学那知就里,忙双手接来,也一气饮干,翟道道:'两日二位姐姐也辛苦了,每人也用一杯。' 将单于学的杯同他的杯满斟了,也暗入了药,递与二婢。 他两人不肯接,道:'我们不会吃。' 单于学道:'道爷赏你,怎么不吃?' 二人只得接过吃了。 翟道道:'酒止了罢,居士安歇养神要紧。' 单于学依他,便各自去睡。 那二婢也往西间去了。 约有一个时辰,翟道知药性已发,悄悄下床,走过西屋,种火上前点上灯。 见着那二人时,在一张床上并枕而卧。 将被掀开,见他都穿着衫裤,以便夜里起来服侍主人,翟道替他都脱光了,灯光之下,见二人体白如玉,又拿灯照看他二人的阴户,真个可爱。 尘柄突兴,就爬上花蕊的身上,弄将起来。 那丫头似梦非梦,朦朦胧胧,心中虽觉有人弄他,却动不得,说不出。 他自从主公阳痿之后,有多半年不尝此道。 今遇着这又粗又大又久的妙具,且战法高强,真乐到不可言处。 翟道弄了一会,又到花须的身上去弄。 周而复始,足足被他弄了一夜。 【蝶蜂所采者,花之须蕊耳,故二婢先为其所淫。】 五更药力将解,他才回到东间去睡。 天亮时,两个丫头醒转来,各人自思夜间之事。 难道是做梦,却像有人压在身上一般。 觉得胯中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淫液淌了两股,连褥子都湿了一块,心中甚是疑惑。 忽然想起睡时穿着衫裤,此时如何脱得精光,越发吃惊。 两人互相细问梦中情景,所遇皆同,猜测不出。 只得起来,忙梳洗了,到主人处,以待卯时摩呵。 那单于学也到日出方醒,见翟道在床上打坐,说道:'昨夜失眼睡着,误了子时的工夫了。' 翟道道:'日间卯午酉三时行得到,也就罢了。 夜间不但居士劳顿,即他二位起倒也甚辛苦,可以不必罢。 居士倒不如夜里安卧,养了神气更好。' 此时翟道放个屁,单于学都是要钦此钦遵,也就反以为实。 午时又摩呵一阵,单于学觉得浑身通畅,不觉睡去。 花须、花蕊也偷空去西屋里闲坐,想起昨夜的事,又受用又动疑。 花蕊问花须道:'我梦见的有多长多大,与爷的虽差不多,却一次的功夫抵得他几十次,你觉得怎样。' 花须道:'我同你梦的一般,不但长久,又弄得在行,下下皆中痒筋。 我们今日夜里睡醒着些,再要梦见,明明白白的受用一会,不强似昏昏沉沉的么?' 花蕊道:'不要讲折福的话。 夜间要做这个样的梦,也就是造化了。' 正说笑着,那翟道见单于学睡着了,走过来要调戏他二人。 见了低声笑道:'我有一件疑惑的事来问你二位,我昨夜梦见到这屋里来同你二位睡了一夜,你们可曾梦见么?' 两个丫头正疑惑这事,听了便道:'我们也梦见来,道爷你细细说来看可对?' 翟道笑道:'我说了,你二位不要见怪。 我梦见走过来,你二位都穿着衫裤,我替你们脱了,轮流着弄了一夜。' 指着花蕊道:'你的身子瘦怯,两个小小奶头贴在胸前,下身微有几根矜毛,大大一个花心,里面倒干爽,抽着紧紧的,甚觉有趣。' 又向花须道:'你比他胖好些,奶头虽大,却圆紧紧的好,底下好件宝贝,真像个馒头一般,紧紧揪揪,指顶大的一个花心吐着。 弄在里头,肥得有趣,抽得一片声响。 弄到天将亮,我忽然醒来,却在那边床上,你说奇不奇? 你们梦见的是怎样? 我说的可对不对?' 两个丫头见说的一丝不错,笑道:'你说的是,倒是我不信怎有这样的奇梦。' 翟道道:'大约是我该同你俩个有缘,故此就做了这梦。' 就一只手拉着一个在怀中,道:'你二位要不弃,我今夜来同你们圆圆梦,何如?' 那两个丫头只是嘻嘻的笑,也不答应。 翟道知他心肯,就每人亲了个嘴,两只手便伸到两人胯下去摸。 二人故意用手遮掩,翟道笑道:'梦中弄了一夜,此时还怕甚么羞?' 他两个就笑着松了手,道士扯开裤子摸了摸,笑道:'好两件宝贝,今夜我有福消受了。' 花蕊道:'你夜里过来,倘我家爷醒了,怎么处?' 翟道道:'我有一种瞌睡药,人若吃了,一夜睡到天亮。' 遂在腰中取出个小葫芦来,倒出有数钱,道:'每次用四五分就够了。' 用纸包好,递与他,道:'晚上吃酒时,放在你爷的钟内,包管他大睡,咱们好放心行乐。' 花蕊接过来,扎在汗巾头上,翟道道:'怕你爷醒来,我过去了。 晚上你两个脱得光光的等我来圆梦。' 笑着走了过去。 两个丫头巴到天晚,主人吃酒之时,就依着贼道行事。 饮毕,单于学睡了。 翟道忙走过去,爬上床,往被中一钻。 那一对小妖精果然脱得光光的等着。 翟道到花须身上就大干起来,弄了一会,又同花蕊去弄,把这两个淫婢弄得嘻笑不住。 做了一整夜工夫,方才歇手。 如此者两三夜,把两个丫头弄得不但心花俱开,一片心为他死都肯了。 翟道见熟了,遂问他内中的事,奶奶多少年纪,还有何人,两个丫头就把详细奉告。 说奶奶姓甄,生得如何标致,年纪三十二三。 只是性情古板,从不轻言妄笑。 还有三位姨娘,都才二十之外,各各风流美貌。 内中有红姨娘生得更好,那浪样儿,不要说男人看见心爱,连我们看着都爱得了不得。 翟道道:'你奶奶姨娘都这样青春年少,你爷的阳物没用了,他们不着急么?' 花蕊道:'奶奶是不好这桩的。 当日就是爷好的时候,也是十日半月才同睡一夜。 别的姨娘他们怎么不急呢? 那白黄两个姨娘还好,只急在心里,显不出来。 那红姨娘只急得要死,坐也不稳,睡也不安,一日长吁短叹的报生怨死,这些时连茶饭都减了,瘦了好些。 他要梦见你,真要快活死呢。' 翟道搂住他两个,每人亲了个嘴,道:'好心肝,你们要把奶奶姨娘总成我弄上了,我生死不忘你们的恩,我每夜下力补报你。' 他两个笑道:'不知足的,有了我两个,又想他们。 你若是有了他们,还肯恋我们么? 你请休想。' 翟道道:'你若不替我上心,我明日各自去了,大家弄不成。 我来替你爷治病,原是图你们。 不然,我尽着住做甚么,你们当是我稀罕你爷的谢礼么?' 那两个丫头爱他如命,恐拂了他的意,若去了怎处? 笑道:'他们虽然着急,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样? 我们的话怎么敢出口呢? 若一时恼了,对爷一说,我们活活要死是消说,就是你也不好。' 翟道道:'不用你们说,只依着我行,包你他会来寻我。' 花须道:'你有甚么妙法。' 翟道附在他两人的耳上如此这般说了,就把一包药付与花蕊。 两个齐笑道:'你这牛鼻子,原来有这样偷妇人的妙方儿。 奶奶那人料道不肯,不是好惹的,且下手弄三个姨娘。 等你弄到手,再作商议。' 翟道喜道:'我且先送了谢仪着。' 把两个丫头每人痛痛的狠弄了一阵。 次日,花蕊晚间上去,悄悄把那药放在他三人的净桶内。 临睡,他三人各小解上床,不多时,阴中忽然奇痒,说不出那种难过,只得用指头抠挖,越挖越痒,真痒得要死呢。 那红氏忍不住,哼声不绝。 白氏隔床问道:'姐姐,你怎么的了?' 红氏道:'说不得,今日这东西作痒的很,混痒到命里头去,不知甚么缘故?' 白氏道:'这也就奇了,我也是这样的,真要死呢。' 黄氏道:'实在古怪,我也同你们一样,要说是病,难道三人害一样的病不成。' 红氏道:'哎哟,受不得了,叫丫头弄些热水来洗了看。' 叫起丫头,点了灯,烧了热水来洗了一回上床。 不一盏茶时,那药气经了热水,比先更痒得利害,不住的抠,皮都几乎抠塌,痒尚不止。 只得忍着疼抠到了天亮,各低头一看,肿得翻着,好像一朵翻心石榴。 三人商议道:'这个病又不好对医生说的,要像这样起来,两三日就要送命了。 前头的那道士说他会治百病,叫花须问问他看可有好方儿医治。' 正说着,恰好花须走了来。 原来是翟道叫他上来探信。 红氏见了,说道:'你来的好,昨夜我们三人忽得了个奇病,下身偶然痒起来,今早时看看,都肿翻了,活活的要死。 你不要说是我们,只说是下人得了这个奇病,问问那道士可有甚么方儿治得,不要叫你爷听见。 问了,快些来回信。' 花须假意去了一会,进来道:'问了那道士了,他说妇人家这病是没有药医的,这是男子离久了,欲心甚炽,一团的邪火攻在那里,除非是同男人狠狠的弄两下,火毒一泄,即时就好了。 姨娘们等爷的病好了,请他腰里那医生一治就好了。' 三人齐道:'我们连一刻也捱不得,你爷昨日说道士说要一百日才能好。 我们捱到那时好死去,连尽七都过了。' 花须道:'别的医生请得出来,这种鸡巴医生可难寻,街上又没人割下来卖的,只好忍着罢了。' 红氏道:'我们要死在这里,你还说笑话儿呢。 你替我们想个方儿救命才好。' 花须故意想了一想,道:'我倒想出个妙法儿来了,不知姨娘说可行得?' 红氏忙问道:'甚么妙方儿。' 花须道:'道士说定要人弄了才得好。 我想外边的生人进不来,没有个叫家下人来治的理。 那道士也还精壮,到夜里等爷睡着,我悄悄同他进来弄,弄到五更,我带他出去,可不妙么?' 白氏道:'行不得,倘或你爷知道了,我们还想活么。' 红氏发急道:'眼下就要死在这里,那里还顾得这些,且医好了再处,就是他知道了,死也还得几日,你们不作罢,我是顾不得了。' 向花须道:'你到夜里留神些,我开了院子门等你,只怕你爷夜里睡了再醒了,寻那道士呢,如何是好?' 花须道:'姨娘请放心,道士制了些药酒给爷临睡时吃了,一夜到天亮才能醒。' 红氏道:'既是这等,好姐姐,你千万不要误了,我实实的要死呢。' 黄氏笑道:'人说,丫头作媒,自身难保,一个生叉叉的人,你怎好就向他说,你像是先同他有一手儿了。' 花须笑道:'实不相瞒姨娘,我前日同蕊姐也得了这个病,真要死呢。 亏这道士替我们两个一医,即刻见效。' 白氏道:'这也就奇了,怎么我们都害这一样的病呢?' 红氏一面哼着,一面笑道:'那道士的东西比爷的怎么样?' 花须道:'大小都差不多,工夫长得利害,又硬得怕人,就像一根短铁棍,把我两个整整的弄了一夜,第二日几乎爬不起来,他还说不曾足兴。' 红氏向黄白二人道:'你们听听,这样的好东西,还装腔做势的怕死呢。 你们不罢,且让我快活一夜着。' 他二人笑道:'你自己且不要拿稳了独享,等他来再看罢了。' 花须道:'三位姨娘在一处住着,二位就玉洁冰清,谁人肯信? 落得大家受用。' 黄白二氏笑道:'倒不知道你会说媒,少不得依你,让红姐姐占先就是了。' 红氏望着日头道:'天爷,你快些黑了罢,慈悲救命要紧。' 花须出去了。 他三人巴到天晚,把院子门房门都虚掩着,澡牝上了床,侧耳听声,等那道士。 起过更一会,只见那门轻轻一推,他们住的是东厢房,这日是初八,月正照着。 红氏忙把帐子一掀,见是三个人进来,心中喜得如获了异宝。 听得花须低声道:'他来了。' 那翟道就上床脱衣,钻入被中。 摸红氏时,不曾脱裤,替他褪下,再摸他阴户,肿得多大,暗暗含笑,就用阳物一顶。 红氏哎了一声,道:'慢些,疼得很。' 道士也不理,往内使力,一下进去一半。 红氏又哎哟了一声,那翟又一送到根,没棱露脑的抽。 先红氏因阴门抠破了,被他捣得疼,抽一下哎哟一声,抽了数十下之后,内中之乐无穷,把哎哟两个字就变成个哼字。 少刻,连哼字都没有了,只鼻孔中如母猪呼了,不住的吼吼的响。 弄了多时,红氏丢了数次。 他自从跟了单于学数年,所经者十数抽而已,何尝遇此大敌,此时不但内中之痛痒全消,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身子也弄软了。 说道:'你让我歇歇罢,还有两个人呢,你都替他们医了去。' 翟道巴不得的一声就抽出来。 花须、花蕊两个坐在床沿上听梆声呢,见他下床,就送他到白氏床上去。 道士上去摸时,却是两个。 原来夜静了,他两个听得道士同红氏弄的那声息,明明白白,几乎心中急死。 黄氏恐道士到白氏床上再弄这些工夫,如何捱得,遂走来同白氏共卧以俟。 道士把他两个都脱光了,先到白氏身上,一面弄着,一面伸手去摸黄氏的牝户。 将白氏弄了一会,就到黄氏身上弄。 如此转换,弄了将有一个更次。 只见红氏精光着爬上床来,道:'怎么你两个占住他,不放到我那里去了? 我们大家到一处来罢。' 见道士正同黄氏弄呢,他生拉到身上来,又弄了一会,才一家一度相轮。 听得外面已五鼓将尽,只得放道士出去。 嘱道:'我们但是叫他两个去请,你千万就来。' 道士应诺,两个丫头同他出去了。 这三个妇人在极痒之时,遇了道士这硬大之物,只弄得浑身骨酥筋软,次日精神了许多,红光满面。 你看我,我看你,不住的嘻嘻笑。 这一夜,道士在书房同二婢弄了个满心畅意,以报其成就之恩。 次日又约了进来,仍是四个同床,弄过了一遍。 道士道:'承三位姨娘不弃,小道感激不浅。 不是小道贪心,我常要进来陪伴三位,恐上房的奶奶知道,非同儿戏。 除非连他一网打尽,方保无事。 姨娘们尊意如何?'  红氏笑道:'谁说我们是姨娘,定是两个丫头贼嘴告诉你的。 你方才说的话固然是,但奶奶的性格比不得我圆活,谁敢去捋虎须?' 翟道道:'小道自有妙法。 昨日三位姨娘不是小道的妙法,怎得来亲近玉体?' 白氏问他原故,他把同二婢所设之计细细说出。 红氏笑着将他拧了几下,骂道:'原来是你这个贼道弄的鬼,几乎把我们痒死了。' 翟道笑道:'不是这一痒,怎得有后来的受用?' 黄氏道:'要想刮上奶奶,除非把他的夜合儿弄上了,在内中行事才中用。' 翟道道:'有些末药,明日姨娘们不拘谁给他茶酒吃,入在内中。 他吃了下去,下身便痒得利害,再烦位姐姐去一勾,不怕他不上我的路。' 叫过花蕊来,托付与他,明日如此行事。 次日早饭后,他三人同花蕊正在算计夜合,要了壶酒来,低声说笑。 只见夜合笑嘻嘻走了来,道:'我才见姨娘们要了酒来,就不赏我钟吃吃么?' 众人正算计他,恰好寻上门来,就暗下了药,斟了一杯给他。 他接过来,一口吃了。 又给了他一钟,他呷了,道:'我够了,多了脸红,怕奶奶骂。' 就走了去。 花蕊留心看着他。 不多时,见他走到后院子里去了一会,才走出来,少刻又去,来回如走马灯一般。 花蕊知是药的缘故,就悄悄随他到了后院。 见他坐在一块槌衣石上,褪了裤子,低头看着,拿手抠呢。 花蕊低声道:'夜合姐,你做甚么呢?' 夜合抬头见是他,忙扯衣服盖了,笑道:'姐姐不要笑话,我今日要死了。' 花蕊道:'你是怎么的了?' 他道:'不知甚么缘故,我下身痒得要死,抠了这半日,差不多要烂了,也不得好,怎样的呢?' 花蕊道:'我会医。' 夜合道:'你不要说谎,你又几时会做医生呢? 你只会替爷拨水罐子,那里会医我这个?' 花蕊道:'我是正经话。 我时常也是这样的,爷给了我个假膫子,捣一阵就好了。' 夜合道:'好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妈,你借给我用用。' 花蕊道:'那是我救命的宝贝,怎肯借给人? 你夜间到我屋里去,我替你医医还使得。' 夜合道:'我在奶奶房里睡,怎得下去呢?' 花蕊道:'等奶奶睡着了,你悄悄下去,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若奶奶知道问你,只说肚子不好,在屋里上净桶怕熏了奶奶,就瞒过去了。' 夜合道:'不中用,你是哄我,你在前头伺侯爷呢,怎得进来。' 花蕊道:'有须姐在那里是一样,我既许了你,定然进来。' 他道:'好姐姐,你医好了我,替你磕头罢。' 夜合夜里听得甄氏睡熟,悄悄起来,轻轻开了房门,到西厢房门上一摸,果然是掩着呢。 走进去,悄悄叫道:'姐姐,你在那里睡呢?' 花蕊下床拉着他,道:'你上床脱光了等,我就来。' 夜合忙上床脱光仰卧,只见一个人上床来,爬上身,摸着他阴门,往里就顶。 夜合道:'好好,就是这样狠狠的就好。' 果然就狠捣了数十下。 他叫道:'我的娘,好东西,真是个宝贝,我摸摸你是怎样拴着的,弄得这样好,比爷的强多了。' 伸手一摸,竟是连根生的,惊道:'姐姐,你原来是个男人。' 紧紧搂住,道:'我早知道你是男人,就不痒也早来寻你了。 你是这样个东西,爷怎么同你弄来? 哦,我知道了,想是肏屁股。' 又道:'不是,不是,我记得你热天洗澡,我看见是同我一样的扁货,这是几时长出来的?' 花蕊在床脚头笑道:'说梦话的,不要嚼蛆了。 我可怜见你,替你请了给爷治病的道爷来救你。' 他才不作声。 那道士一阵大弄,夜合道:'好道爷,我也没甚么酬谢你的。 舍着这东西,凭你弄罢。' 道士附耳道:'这算不得,还要寻个别的谢我。' 夜合道:'可怜我有甚么,还有一个屁眼,你若不嫌弃,说不得我忍着些,也凭你受用。 道士道:'我不爱后面的,还要一个前面的。' 夜合笑道:'我一个人那里来的两个? 要有两个倒好了,巴不得送你,得两处受用。' 道士道:'你没有,你奶奶身上有。 你送了我,就是谢我了。' 夜合道:'我倒肯,恐他未必肯。' 道士道:'只要你肯,他自然就肯。' 夜合道:'我不懂得你的话。' 道士道:'我有一点末药,只要你明晚上倒了他的马桶,放在里面,等他用过,自然就肯了。 不要你管别的,况且他要肯了,你也得长久快活。' 夜合道:'我巴不得的呢。 别的我做不来,你把药交付我。' 道士又弄了一阵,放他起来,穿了衣服,递末药给他,再三嘱咐。 那丫头被他弄得千肯万肯,欣欣上去了。 道士同花蕊到东厢房,向他们三人说了,大家欢笑了一会,又各弄了一阵出去。 次日,夜合依着道士行事。 甄氏睡下,不多时,阴中痒得难当。 想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况我又不曾动淫心,怎得如此? 我只秉住心睡着了便没事。 睡了一刻,那内中如千万虫子在里面爬钻,痒得实实难受,由不得也就抠抠,直到天明,不曾合眼。 次日,虽说不出口,那面上的火,一阵阵上攻,痒得连饭都吃不下。 夜间仍复如是。 要告诉丈夫请医生来治,自料这话难向医生说,只得死忍,又捱了一夜。 第二日,夜合向花蕊道:'用了药两日两夜了,总不见他怎样,只是夜间在床上有些声声气气的不睡。 亏他忍得,难道是铁的不成?'  【昌氏倒是铁的,若经此药,更忍不得。】 花蕊又告诉了贼道,翟道笑道:'我给他一个双掭灯,看他可还忍得?' 又取了些药递与花蕊,道:'你悄悄交与夜姐,叫他不论茶酒中给他吃。' 花蕊付与夜合,夜合到甄氏要茶吃时,将药与他吃下。 过了一刻,前痒未退,后痒又加,这却痒得要死了。 先两日是阴门内痒,还抠得着。 这一痒在内中深处,指头抠不着了,急得坐立不安,下身只是扭。 两眼睁得多大,咬着牙死捱。 丫头们见了那样子,告诉了翟道。 他夜间进来时,笑对红氏三人道:'奶奶虽然不说,也实实难受了。 此时大约我去,谅他也不拒。 但恐一时有变,明日再送他一个瞌睡虫,暗暗去救他一救罢。' 又把迷药付与花蕊,叫他递与夜合,明晚给奶奶吃了。 夜间起来开门,不要误了。 次日,甄氏一觉睡去,明明一个男子奸他,要推,手抬不起。 要叫,口又叫不出。 要挣,身又动不得。 急得心中要死,约弄了半夜,方才不在身上。 天明醒来,阴中已不痒了,想道:难道是梦? 我又不心邪,如何有这样恶梦。 要说是真,此人从何而来? 门又关着,从何而入? 难道是妖怪。 我无一点苟且之心,妖自何兴? 解说不出,只得罢了。 次夜无事。 第三夜,他贞心不昧,虽然口哑身禁,心中颇明,隐隐觉得夜合息息索索起来开门,少刻,就有个人替他解带淫媾起来。 心中虽怒急,总不能展罢,半夜去了。 到天明醒起来,忙看房门时,又是拴着,小衣仍穿得好好的,但阴中觉有些不净。 想了一会,已悟了几分,道:'这事夜合必有缘故。 这几日花蕊、花须时常同他交头接耳说笑,定是他三人同谋。 我若正言厉色的问,他们决不敢承认。 须得用言语诈他,才可得真情。' 早饭后,叫了夜合到跟前,假做笑容问他道:'这两夜我觉得有个人在床上同睡,你必定知道是谁,可实在告诉我。' 夜合似有惊惧之色,答道:'我不知道。' 甄氏鉴貌辨色,知是他了,笑道:'小奴才,你还瞒我怎么? 我昨夜明明听见你开门放了他进来,还说不知道。 这件乐事是妇女们求之不得的,我还恼么? 那人这样暗暗的来,我不得明白受,可惜错过了。 既然那人爱我,你定知情。 说明白了,明明的约他进来同我会会,我还要赏你抬举你,难道反有怪你的么?'  那夜合不过是个蠢婢,那知主母心事,便笑嘻嘻的,还不肯说,欲言不吐。 甄氏笑道:'有话就说,怎么吞吞吐吐的。' 夜合道:'来同奶奶睡的,就是爷留着医病的那道士。' 甄氏心下一惊,笑道:'他怎么就爱上了我呢,是谁来托你替他开门的? 怎么来时我又说不出,动不得? 你细说了,我才明白。' 那丫头已经说出口,料瞒不住。 见主母一团和气,满心还想献功。 便将花蕊如何托他两次用药,见奶奶不动心,后又用了两次迷药,他才来了两夜。 甄氏道:'他有甚么好处到你,你就肯替他做事?' 夜合想沾翟道余波,趁着主母欢喜,索性说出,免得后来吃醋。 又将花蕊怎样哄他去医病,到厢房里奸淫他也说了。 甄氏呆了一呆,忖道:这恶道连我也放不过,可有放过他们三人的? 又问道:'你三个姨娘可同这道士有奸没有?' 夜合道:'这个我不知道,除非问两个花姐姐。' 甄氏道:'你去叫了花须、花蕊来。' 他去了一会。 那两个丫头,夜合已将前话对他说了,放心大胆的走来。 甄氏笑道:'你这两个坏丫头,道士既然爱我,你两个何不对我早说,做这暗事怎么? 今夜你两个同他早些来,我同他会会。 但恐怕你姨娘们知道,不好意思的。' 花须道:'奶奶请放心,姨娘们早同他打做一家了。' 甄氏道:'他们怎得上手的?' 花须也将用药的话说了一遍。 甄氏道:'你们夜间常上来,不怕你爷醒来寻问么?' 花蕊又将用药迷他的话相告。 甄氏道:'你们去罢,晚间千万早来,我等着呢。' 两个丫头到东厢房,向红氏三人说了甄氏的话。 大家喜笑,以为得计。 甄氏见两个丫头去了,叹了口气,滴了几点泪。 取过笔来,写了一张柬帖,折了压在桌子上。 午饭也不吃,将他的旧鞋裹脚并行经之物包作一包,带了夜合到了后院,挖了个深坑埋了。 夜合见他如此,不测其意。 临晚叫舀了一脚盆水在床后,他将牝户着实挖洗了一会,叹恨道:'不意此为贼所污,死了还是个不白之鬼。' 恨了几声,起来彻底上下换了一身新艳的衣服,头上紧紧扎了个观音兜,把右手大袖卷起,拿一根大红丝带,叫夜合替他扎紧在肘后。 那花蕊、花须出去时,已对翟道说了。 那翟道喜不自胜,打点一副精神来对付他。 花蕊恐主母变封,上来探信。 见甄氏如此装束,到厢房笑向红氏三人道:'每常还说奶奶怎样古板呢,看他今日,比我们还浪。 一个偷汉子,还打扮得像新娘子一般。' 他三个笑道:'他两个上床,还不知怎样肉麻。 晚间老道上来时,你知会我们一声,大家去张张。' 花蕊答应,又去了。 日落之后,甄氏叫夜合掌上两根大烛。 单于学的祖父在嘉靖时曾做京营游击,那时倭寇临城,他得了一口好倭刀,又轻又快,宝藏了三辈,日日悬在壁上,常常吼哨。 甄氏取了下来,轻轻拔出,攥在手中,光芒夺目。 见夜合在床后铺他的铺,甄氏走到他背后,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将刀扬起,尽力向脖子一下。 虽然他的力小,因恨极了,刀又利,已砍得那头伶仃将断,一交跌倒在地。 甄氏出来,在靠桌子的一张椅上坐下。 将刀放在背后,等他三人。 定更后,翟道同两个丫头,兴兴头头欢欢喜喜的走了上来。 花蕊忙知会了红氏三人,三个忙跟了来张。 窗眼内见他三个进了房,那甄氏一脸的怒色,面貌鲜红如血染的一般,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他三人还以为是他假装羞怒之色,要道士竭力赔礼之意。 只见那贼道到跟前,叫了声,'奶奶奉揖了',一恭到地。 只见甄氏的手一扬,一道亮光如闪电一般,那道士已扑在地下。 花须惊得呆了,哎呀一声,只见甄氏手中的刀起,劈面剁来,花须仰跌倒了。 花蕊才回身要跑,被甄氏抢一步赶上,后心一搠,刀尖从前胸穿出,扑的便倒。 回身见那道士还挣扎,后心一边搠了几刀。 红氏三人吓得魂飞胆丧,两腿都惊木了,要跑又跑不动,又恐他出来要杀,心中乱跳,连浑身都软了。 没奈何,用手搬着窗棂站着还张。 只见甄氏那脸越红,柳眉剔立,好不可畏。 他仍还坐在椅子上,不出来杀,心才略放了些。 那甄氏手拿利刃,怒还未消,已想到须将那三个淫妇也杀了,才出得这一口恶气。 但他一个娇怯的妇人,猛性杀了四个人,也就软了。 忽然心中一回,道:他三个固该杀,但被妖道淫婢所惑,情尚可原。 所可恨者,他不能死耳。 他三人张着甄氏,见他口中啯啯哝哝说了几句,低头沉吟了一会,忽然长叹了一声,大声道:'原难,原难。' 将手中刀向项下一横,鲜血直喷,他便倒在椅背上靠住不动。 【此一段夹写甄氏动手,红氏三人张看,叙着甚妙。 甄氏说:'原难,原难。' 要知非说红氏三人当死之难,乃谓受药时难忍,故为所淫耳,即所谓尚可原者耳。】 他三人吓得越发要死,你挽我,我扶你,跌跌爬爬,滚到厢房。 三人挤作一床,各人扯了被蒙头盖上,浑身筛糠打战,不在话下。 次早,单于学醒来,不见了道士。 以为他去出恭,还不以为意。 叫了两声丫头,又不见答应,以为他们有甚么私事。 忙穿衣起来,到西屋去看,并外边寻,不见了三人。 疑是道士拐这二婢去了,大呼家人查看门户,皆局锁甚严,心中甚疑。 到上房来,见院子门大开,更觉可骇。 走到东厢房一张,不见动静。 【妙,先疑三妾或有原别。】 再看了西厢房门,又是锁着。 【二婢决无约他进来之理,然不得不疑到此。 妙。】 疑道:'难道道士竟在上房不成? 【却不道怎么。】 但我妻子不是淫贱的人。' 【有此一句,方见甄氏平日之贞。】 走上去,见房门也开着。 遂几步抢了进去,一眼先见甄氏一身鲜血,右手持刀搁在膝上。 面貌如生,怒气勃勃。 急到跟前看时,颈上痕深寸许,喉已两断。 道士扑在他跟前,身上血痕遍满。 两婢也杀了。 到床后一看,夜合也被杀死。 单于学急浑了,一眼看见桌上有个帖儿,忙取过一看,写道: 妖道淫婢合谋,以术魇我,污我清白之躯。 今手刃之,以雪其恨。 痛此身已辱,无颜再事君子,冥冥中未免遗憾耳。 永诀良人,伤心泣血。 愿朗自玉,勿以贱妾为念。 辱妾甄氏绝笔。 单于学看了,放声大恸。 红氏三人听见,只得起身上来,也就假哭。 单于学哭了一场,问他三人可知情。 他们恨不得多生出几张口来,说得自己身上干净,连说了几十个不知。 单于学连柬帖拿着,亲到县中去报。 那知县是他认的老师,也不委属员,亲自带了仵作来验。 见了甄氏奶奶好好坐着,面色不改,十分惊异赞叹。 仵作验了,报道:'杀死道士一名,脑后刀伤一处,背搠刀口七处。 大约系行强奸,故被杀死。 砍死丫头一口,脑后两瓣。 搠死丫头一口,胸口对穿。 床后杀死丫头一口,头颅伶仃将断。 大约系三人同谋,引入道士,故一时怒杀。 甄氏系自行刎死,两喉俱断。 知县见他那遗字,知他已被淫污,无处查考。 又不肯污了烈妇的名,向单于学道:'令正英气凛然,我自然呈报上台,表请旌奖,可即殡殓。 道士同三婢尸骸,应该置于极刑,已死勿论,即行抛弃,以饱鸢鸟猪狗,稍伸烈妇之恨。' 说罢,回衙去了。 单于学即命家人将道士三婢抛出,弃于荒郊。 殡甄氏,将那口刀装在棺中为殉。 不用细说。 知县申请了上台,上本启奏,奉旨甄氏赐赠孺人,建坊,大书四字: 香闺烈士。 出殡下葬时,甚是热闹。 那些乡坤士夫,文人墨士,都作了挽歌诗词来吊奠,知县佐二都亲来烧纸。 甄氏虽被贼道所污,死后之荣倒也不小。 红氏三人自那日吓破了胆,日夜心惊肉颤,疑心生鬼。 但合眼便见道士同那三婢血淋淋在面前,又见夜合骂道:'都是你三个淫妇下药我吃,害我到这个地步,快还我的命来。' 他三人愈加惊怕。 前已吓破了胆,今又夜夜梦众人索命打击,竟吓得疯疯颠颠,两目直视,叫道:'夜合打我们还罢了,你两个弄药来害我三个,才捉弄奶奶的,怎么你也打我?' 家中妇女听见他人人如此说,就借着口气问他始末。 他三个将花须、花蕊如何替道士用药害他,因而成奸,又如何勾引夜合,后来又用药害奶奶,详细说出,众人方知这些缘由。 过了数日,三人相继而殁。 单于学年过三旬,尚无子嗣。 自甄氏死后,大悔少年之非,改过自新,再不贪淫。 他将那道士的药早晚服下,买了二婢,还行那摩呵之法。 果然到了百日,阳具竟硬了些,可以动作。 他感甄氏之死,不忍再娶,就把这二婢收在跟前,后来竟各生子女。 单于学因贪淫两个字,好好的妻妾弄得如此落场。 幸而改过,始得血嗣未斩。 古云:福善祸淫,岂不然哉? 宦萼闻知了详细,着实赞叹,上马而回。 正走着,又见许多人在那里围住着。 【江南风俗,街上勿论有大小事,即围上无限的人看,所以谓之呆鹅头也。】 宦萼也打马挤了进去,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满脸满身是血,口中道:'像我这待哥哥,也就够了。 反这样不公平,倒下死手打我。' 一个大汉一脸横肉,疙瘩麻子,黄须白眼,上身赤剥着,恶狠狠拍着胸膛道:'我打了不怕你,你只管去告。' 一个老者背着脸向那大汉道:'你这奴才,这样凶恶,难道官府衙门都没有王法处治你的么?' 那大汉道:'老叔不要偏心,都是你侄儿,不犯着抬一个灭一个。 冷灶里一把,热灶里着一把,手掌看不见手背,劝你老人家将就些罢,不要太做绝了,揸手舞脚,一跳八丈的。' 那老儿怒起来道:'你欺负兄弟罢了,难道敢打我叔叔么?'  转过身来,宦萼素常认得他这人,姓曾名好义,字公道,是个年高有德的人。 宦萼忙跳下马。 你道他所遇这人所为何事? 要知详细,下回便见。 姑妄言卷十九终

姑妄言第二十卷

钝翁曰:秉公道之人,在嫡亲侄儿跟前,亦争不去,诚可太息。 争家礼者,越行不得。 倒不如凶恶而争家财者,还得便宜。 然便宜虽然占去,而杀才之名已布于乡党邻里矣。 因二十金之故,便致父子割恩合气,苏季子贫穷则父母不子之叹,千古同然。 薄氏这薄,大约已非一日。 方器生之气,亦未必今日方才气生也。 今值方生气之时,恰遇宦萼,得其解囊一赠。 气者不气,薄者不薄。 银之为银,真通神之物也。 此写薄氏欲去而未去,前写权氏□□□□□□去而仍是未去。 妙。 详写刁桓、父岳之结局,非无味之赘笔,亦是劝人做好人之□□□□挥欺寡妇孤儿,谋夺其职。 刁千户夫妇终日醺醺,□□□□□□□只取快一时,生此等子女,以至灭门出丑。 悔□□□□□□□□□男子之身已终,只剩一母氏寡居苦守。 为殓乃必至之苦情,幸邻居一有美一有□□□遇宦萼而□□□使尸骸不致暴露,子女皆有所归。 宦萼之阴功固大,而圣人里仁为美之言,不可不知。 口角之交,因些微小利,以至性命相搏,恐此人面兽心之朋友世不乏人。 势败奴欺主,古今一辙。 没奈何之懦主遇无良之恶仆,将奈何? 向小娥所劝,宦萼所行诸善事,一则见小娥之才,二则总是要宦萼做到一个绝顶的好人。 琼州府知府焉得还穷? 其穷者,因有没福之子故耳。 其子没福,家业一赌荡尽,几至流为饿殍。 虽有后而实没得后矣,所以子名牧福,父名牧德厚也。 屈攀桂、仰氏既屈于下僚,而仰攀富贵之上司以为荣。 得一没福之婿,只图目前之热闹,不虑儿女之终身,何其愚也。 若不遇宦萼,其女尚可言哉? 可为攀高结贵者戒。 幸其女名绅姐,故屈而尚有能伸之时,后随父之通州也。 屠四、刁桓、曾嘉才,与众赌榻同此一结,不但了去众人,且见放赌者、好赌者、局赌者,一遇廉明官府,如魑魅之见皎日,自然尽化为乌有矣。 详写曾嘉才之妻女子媳者,因一赌字,以至家破人亡。 可见赌字大害,一至于此。 贪赌之流见之,亦知稍警醒否。 作者之意是要劝诸人不可如此,切勿错会起来,竟去效颦。 不但负作者之心,真成一大笑话矣。 写宦萼在贾文物家豪饮,非谓其量宏也。 特写其大醉后,尚能有不平之鸣,与裸妇同卧,犹能自持,较坐怀不乱尤难。 总是要将他高抬到十二分地位。 赵酒鬼与正传虽无涉,写赌字之害已毕,更写一酒字之害以做衬耳。 宦萼代众穷黎还拖欠,虽是一片热肠,然对知县所说的话,仍然膏梁公子气味,故妙。 他虽心地变好了,如何便能一旦贯通到无所不知的地位? 仍带三分呆气者,写公子不得不如此。 看者要知作者之心,因要写公子之呆,非作者之有呆笔也。 看者勿被作者又笑其呆。 宦萼之美事叙完,而用两个同心报德之人以终之,妙绝。 先用一开首之赖盈报信,总结上文,更妙而又妙者。 两回大书,受宦萼之恩德者多矣,无不领而谢之。 只头一个刘太初竟却而不受,出人意外。 有众人之受,方完宦萼之善心; 有太初之不受,方显其高节。 宦萼失身在泰安州,妙甚。 泰安者,太安也。 以为至此安然无虑矣,不意反致被盗。 人生快意处常失意,亦同此类。 宦萼领回官诰,虽与积德事无关。 这两回书将宦萼善事写完,见冥冥之中亦报其德,使祖父受朝廷之恩荣。 恐人看不出,故写途遇鲍德,又为写一报德同心之人,直送他到卢沟桥也。

第二十卷 受恩百姓男妇感洪仁 积德贤朗父母膺上寿

附: 屈氏一意舍身报恩 宦萼两番坐怀不乱 话说宦萼见了曾公道,忙下马近前。 举手道:'公老为甚么动怒?' 他一看,认得是宦公子,忙举手道:'失瞻得罪,尊驾往那里去?' 宦萼道:'偶从此过,见公老在此说话,故来听听。 这二位是谁? 有甚么事,以致你发怒?' 曾公道道:'老爷,你是位贵公子,明理的人,见的又多,你就评评这个是非曲直。 这是我两个舍侄。' 指着那大汉道:'这是我前头先嫂生的,名字叫做曾嘉才。' 指着那一个一脸血的小后生道:'这是我先兄续的先继嫂生的,名字叫做曾嘉礼。 大的这个奴才,小时不知花了先兄多少银子。 先兄当日还有几千金过活,单替他娶媳妇,就花了七百多银子。 前年先兄临危时,请我到跟前,替他二人分家。 房产地土一样均分,只有一千两银子。 先兄是极公平的,说道:'大的若论起来,这银子他一分也不当得,他用过何止千金? 今日若单给小儿子,人未免说我偏心。 这银与大的三百两,小的七百两。 他虽然分的多些,他还不曾娶媳妇。 要论起,大的当日娶亲,就差不多用了七百两。 这只算与小的娶亲的银子,家俬还不曾分着一个钱呢?' 去年大的这奴才,又刻薄,又不长进,龙天不佑,把一分家俬就输得精光。 着了急,来同这小的闹,说他多分了银子。 小的还知道些人理,请了我到他家。 他道哥哥输光了,看着他那样子也过不去,把他父亲多与他的那二百银子与了哥哥。 这却均分了,说了个断绝,此后再不许胡闹。 当初,先继嫂问他娘家要了个小丫头服侍,后来先嫂去世,这丫头就归到小舍侄跟前,至今也生了两个孩子。 大的这没廉耻的奴才,不好闹银子了,要来分这丫头。 小的说:'不要说我这丫头是母亲问外祖母要来的,就是父亲银子买的,今日跟我兄弟养了儿女,哥哥也不好卖了分的。' 大的决定不依,说:你要留这丫头,该多少身价,要兄弟冲出那一半银子来与他。 小的急了,说:'你当日娶嫂子费了七百两银子,也该冲出一半来给我。' 他没的说了,说兄弟把嫂子比了丫头,又赖他说要卖嫂子分银子,把兄弟打得头破血出。 老爷你请想,天下可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我来说他两句,他还往着我跳。 老爷你请看看,他那气象可看得? 我定要送他到官,处治这奴才,才出这口气。' 曾嘉才翻着眼睛瞅着他叔父,道:'我劝你老人家将就些儿罢,不要太做出来给我看。 我知道你老人家卫护他。 鹁鸽儿拣旺处飞,他是有钱的侄儿,自然该心疼的。 你老人家送我到了官,料道没有我的死罪,我出来不打死他,也不是人娘养的。 拚着替他偿了命,大家撂开手,那时你老人家也没有偏的了。' 那老儿越发怒起来,上前要拿头撞他。 宦萼拉住他,道:'令侄那种气质,叔叔都不认得,人伦都没了,可是同他讲得理的? 公老,你是盛德的人,不必与他较量。 若经了官,徒伤骨肉之情。 知道的是他理亏,不知者还道是你偏护。 这种人不睬他就罢了。' 那曾嘉才自幼不孝不友,俗语说的,天是王大,他是王二。 毫无忌惮。 人背地起他个混名,把他的名字改了一个字,都叫他曾杀才。 他听见宦萼说了这几句话,那里还依得? 因见他样子体面,还不敢十分动粗,只气狠狠的白瞪着眼,望着宦萼道:'我各人家的事,用不着你费心,别扯骚蛋子。 老廖怎么死了的? 操心死的。 一个鼻子三眼,多出了一口气儿。 一条裤子三条腿,多了你这个管。 这才是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咸操心。' 傍边看的人认得宦萼的,齐都喝道:'你这人红了眼,人也认不得,这是宦大老爷,说的是好话,你满口胡说的是甚么?' 他听见是宦公子,也就软了三分,不敢再说。 宦萼听了他说那几句可恶的话,心中大怒。 又回想道:这样不孝不友的下流奴才,我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 冷笑了一声,问他道:'你到底要你兄弟多少银子?' 他道:'那丫头烂不济也值五十两,我该得廿五两。' 宦萼叫小厮称出廿五两银子来,对曾公道道:'公老,我看你小令侄还是个孝弟知礼的人。 我与那凶徒这银子,替你小令侄解了兄弟之仇。' 又向众人道:'列位亲翁皆在这里,这个恶人不是我没本事处治他。 我今要处治他,他方才骂了我,人不知道的说我小器。 我如今倒给他这银子,此后他再来与兄弟打闹,叫他兄弟去对我说,我送他到衙门里,替曾家除了这一害。' 叫小厮将银子撂与曾嘉才。 宦萼道:'曾老不必生气,也请回罢。' 曾公道道:'寒家不肖的事,倒破费老爷。' 同着嘉礼作揖谢了。 宦萼向众拱了拱手,上马而去。 那曾嘉才拿着银子,披上衣服,敞着胸,欣欣得意也去了。 【是个下流无耻的人,泼皮形状。】 宦萼正走着,见一个老儿拉着一个小伙子,许多人在那里劝。 宦萼看那老儿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他的姓来。 问他道:'你老人家好面善,你为甚么事?' 那老儿认得他,答道:'宦老爷,我是葛子恩,你贵人不认得我了么? 这是我那不长进的儿子,叫做葛器。 我一生一世苦挣了廿两银子,我两口子都年老了,留着做棺材本的。 他殴死殴活定要借去做生意,去了几个月,不知在外边怎样嫖赌,花光了回来,说是折了本。 这样不孝的奴才,我定要送官处死他。' 宦萼道:'你老人家有几位令郎。' 葛老道:'这一个就足够了,我还禁得有几个?' 宦萼道:'你既然只这一个,要送了他,后来老了靠谁发送?' 他道:'我死了,靠这奴才,还有本事挣口棺材与我么? 不过是狗拖猪啃。 不如今日送死了他,我且出这一口气。 没有他,我倒罢了。 古语说: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阳沟里,就是棺材。 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宦萼问葛器道:'你怎就花了你父亲的银子,叫他这样的恨怒,割恩绝义的?' 葛器道:'老爷,这事冤屈死人。 我又不嫖又不赌,如何会花? 时运不济,两三次生意做不着,就折得个精光。 我家老爹和我合气,咬住这么说,叫我没得辨,只得凭他老人家罢了。' 宦萼叫小厮称了廿两银子做棺材本,道:'你父子好好的回去罢。' 那老儿笑嘻嘻的道:'怎敢当老爷赏?' 一面推辞,一面就纳之于袖了。 葛器叩谢,宦萼拉他起来。 他父子二人欢欢喜喜,一点怒气也无,和和气气说着话回去了。 宦萼骑上马正走,忽见一家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气愤愤的,脸脖子胀得乌紫,靠在门枋上。 内中一个妇人泼声泼气的大骂。 宦萼勒住马,问那人道:'你姓甚么? 为甚事气得恁个样子?' 那人正受了一肚子脏气,没得诉处,听见问他,往内指着道:'老爷请听听。' 宦萼侧耳听时,那妇人骂道:'穷忘八,人家嫁汉子原是图吃图穿,叫我成日熬清受淡的。 你既没有本事养活老婆,留我做甚么? 你与了我休书,像我这样的能干老婆,不是说大话,怕嫁不出好汉子来么? 三只脚的蟾寻不出来,像你这两只脚的汉子,要无千带万多的很呢。' 嘴里骂着,把桌子板凳打得一片声响。 宦萼听了,问道:'端的为甚么缘故?' 那人叹恨了一声,道:'小人叫做方器生,这妇人是我的妻子薄氏。 成日家横草怕拈,竖草怕动,只是要好的吃。 小人开了个小酒店,苏碟小饮,就在这巷口。 倒好来,每日无移的赚钱数银子。 一日除日用之外,还有多的。 每晚有剩下的荤菜拿回来,又带两壶酒与他消夜,一句闲话也没有。 小人前因病了,两个来月就把本钱花用了。 如今不做买卖,没得给他吃,终日这样吵吵闹闹的。 刚才吃饭,他要买些熟肉吃。 家中又没一个钱,连饭碗都摔掉了。 骂了这半日还不住。' 宦萼道:'你这酒店也得多少本钱。' 方器生道:'桌凳壶碗锅灶器皿家伙都是旧有的,不过买些鸡鱼虾笋香肠肉什件肫肝之类,酒是抬两坛卖两坛,四五两银子就够了。' 宦萼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给他,他不敢接。 宦萼笑道:'我给你做本钱的,你收了,我还有话说。' 遂下马,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 方器生谢了,拿着进去。 宦萼轻轻蹑足跟了去,在窗下窃听。 那方器生到了房中,薄氏骂道:'倒运鬼,背时鬼,你今日晚上没有肉与我吃,我明日早起卷卷拍拍屁股,各人寻好汉子去,你不要见怪。' 方器生把银子往桌子上一丢,说道:'不要骂了,等我明日发市,开了辅子,写休书与你另嫁就是了。' 那薄氏正骂着,一眼见了银子,一脸的笑。 忙跑到跟前,道:'好东西呀,你是那里的?'  方器生道:'你是要去的人了,管我这闲事怎么?' 那薄氏笑嘻嘻的道:'你有了银子,大风大雨的,我望那里去?' 方器生道:'你妇人家好见短,见我没挣头,就要嫁汉子去。 见了银子,就不去了。' 那薄氏笑着道:'你道我当真要去么? 恩恩爱爱的夫妻,往那里去? 不过是激你的意思。 不亏我这一激,你肯弄这银子来么? 不说买些好肴打两壶好酒来谢谢我,倒还说我的不是。 怪不得人说男人没良心,还是我妇人家的心肠好。' 哈哈的大笑。 方器生又是那生气,又是那好笑,便道:'你吵闹了这些日子,此时见了银子,就说这些鬼话。' 薄氏笑道:'你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难道自己的贤德妻子拿假话激你,都听不出来么? 你今后开了辅子,有得酒肉我吃,看我可做声? 再要吵闹,就舌头上长个碗大的疔疮。 你不听见人说,八十岁的妈妈嫁人家,不图生长只图吃么。 况且嫁丈夫图的是甚么? 原图上下两张嘴都有肉吃。' 又笑个不住,道:'不要讲闲话,且快拿钱,把银子买些酒菜来,我替你道喜。' 那宦萼忍不住好笑。 出来上马,又走到一条街上。 见两个人厮揪厮扯,打得头破血出,口中祖宗父母无样的那恶言语都骂了出来。 就像有杀人的冤仇一般,要以性命自搏的样子。 宦萼不知他们有甚么大仇恨,恐内中伤了一个性命,忙叫小厮将他二人分开。 叫了一个到跟前,问道:'你两个人姓甚么? 有甚么冤仇,就到这样死命相打?' 那人气狠狠道:'我姓任,因家中开个小面铺,人都顺口叫我做任面。' 指着那人道:'他姓寿,名字叫做寿新,是我的紧邻。 我两个自小儿光着头就相好,还拈过香,磕过头,拜过弟兄。 对天发誓,愿同生同死,有官同做,有福同享。 做了这些年的好朋友,连脸也不曾红过。 我家卖八鲜面、鳝鱼面,那残汤剩水,他也不知扰过我几千次了。 今日同他出来闲走走,前面人走腰里掉下一百文钱来,我先看见,就拾了起来。 他说无义之才应该均分,我不分给他,他就揪着我打,要同我拼命。 老爷请评评看谁的是,谁的不是。' 宦萼先当有多大的事,听说只为一百文钱,笑了笑,叫过寿新来,道:'你们既是好朋友,这一百文钱能值几何,就到这样地位。 他虽刻啬,你也太觉小器。' 寿新道:'老爷好轻巧话,一百文钱我应得五十,红糙米买得二三升,够家中一日过活,他凭着甚么理该一个人独吞? 他说我扰过他几千回残汤剩水,我家卖熟牛肉,那剩下的骨头骨脑,他也不知扰过我多少担数了。 这没良心的想吃独食,叫他一家子吃了打脊梁上过,我同他兑掉了这命才罢,我也认不得这样的朋友了。' 宦萼道:'你们不过是酒肉相交,原算不得朋友。 事礼不大,我替你两个解了仇恨罢。' 叫小厮取出一百文钱来,递与寿新,道:'你两不必再讲,各自去罢。' 寿新接钱在手,满脸是笑,道:'倒多谢老爷了。' 向任面道:'我们多年好朋友,不要为这点子事薄了面皮。 这位老爷给我一百文,你也是一百文。 我两个打个平火,和好了罢。 不要给人看着我们为这小事,薄嚣嚣的笑话。' 任面笑道:'老弟,你说的是。 好朋友到底是好朋友,打闹的是甚么?' 两个人搂肩搭脖,嘻笑而去。 因这两个人面兽心的人,有一调《驻云飞》感叹世间的朋友,道: 朋友交情,道义当年尚有人。 近日相亲敬,势利胡厮混。 哎,一遇事来临,相推不认。 腹笑心诽,反面无情有甚。 看而今,友道场中没一人。 宦萼见他二人去了,又是好笑,又是可叹。 打马正走,见一个褴褛不堪的人,拉住一个体面骑马的道:'我没吃没穿,你可怜见我,多少帮补我些。 不但是你的厚情,也只当积阴骘。' 那人马上道:'你快放手,不要胡缠。 我要不看情面,打你一顿好鞭子。' 那穷人拉着不放,哀求道:'你不看我,也想想我去世的老爹情面,你忍心看着我饿死了么?' 那骑马的道:'你饿死了,干我屁事,我各人有事,还不放手?' 扬起鞭子来要打。 这穷人只得放手,他打马而去。 这人跌足切齿道:'天地间有这样没良心的人,求老天看着他罢了。' 宦萼看见必有缘故,叫他到跟前,问他详细。 这人滴泪道:'我姓穆名鼐,也是世家子弟。 因无营运,坐食山崩,一贫至此。 方才这骑马的姓吴名天良,他祖父在我家当了几辈子家奴。 先父在日,念他十数年的勤劳,就把一家白放了出去为民。 他原是凤阳府人,就回他故乡去了。 不知几时他发了财,在凤阳总督标下钻谋了一员承差官。 不知有甚事,差了到这里来。 我今日遇见他,求他资助些须。 他不但一文舍不得,反使势要打我。 老爷你说,世上可有这样无良心天理的人么?' 宦萼听了,十分恨怒。 见他贫寒可怜,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给他,他再三称谢而去。 宦萼一面走着,不胜长叹道:'都不过为些银钱,父子夫妻弟兄朋友主仆皆不相认,世风至此,真堪堕泪。' 一路叹息而回。 又一日,他到了一家门首,举目一看,真是桑户绳枢,茅檐草舍。 萧条景状,鄙不堪言。 听得里面一个女孩子声气,哭得十分哀恸。 又不好进内去问,勒马等了一会,只见两个人打里面出来,叹气连声道:'可怜,可怜,看这个样子,真乃伤心。 说不得我们行个好,弄碗饭给他度着命。' 宦萼忙下马问道:'是甚么事? 可对我说说。' 那二人看了他一看,答道:'这家一个寡妇姓毋,他男人叫做终声,早殁了。 他从小守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孩儿,不肯改嫁。 今年儿子十八岁了,女儿是十六。 这几年靠着儿子卖灯,他娘女两个在家做针指度日。 这毋寡妇已死了五六日了,家中一个钱也没有,棺材也买不起。 他有个小叔在乡里雇与人家做长工,他儿子终小大去寻他叔叔来弄棺材。 去了这几日,还不见来。 就来了,还不知可有本事弄口棺材来不能? 这妇人孤苦伶仃守了这十来年的寡,死了连棺材也没有。 现在现地的撂着,岂不可惨。 幸亏天气凉,若是夏天怎处? 他家这个女儿,日夜守着娘尸哭,家中一颗米也无有。 我二人是他左右紧邻,才来看看,商议弄碗饭度他的命,故此说伤心。' 宦萼听了,甚觉惨然。 道:'你二位同我进去看看。' 二人同他入内中,见死尸放在门板上,那个女子坐在地下哭娘。 宦萼道:'小大姐,不要哭了。 你起来,听我说话。' 那女子也就住了哭声,站起来。 宦萼叫小厮称了十五两银子,对他道:'你不必伤心了,这银子与你,就烦这二位替你母亲买口棺材装殓了。 等你哥哥回来,就抬去埋了罢。 多的银子,你兄妹两个做件衣服穿,买些柴米度日。' 又对那二人道:'他母亲死了,这个孩子无依无靠,他叔父要来不消说了。 倘不来,就烦你二位替他寻个好人家嫁了罢。 不然,靠那里过日子?' 那一个道:'小人贱姓凌,名居美,倒有一个小儿。 这个女孩子我素常知道他很好,不出言不出语的,做一手的好针线。 只是不敢做这门亲,恐他叔叔后来有闲话。' 宦萼道:'只问这女孩子情愿不情愿意。 他若愿意,你只管做了。 若他叔叔有后话,我姓宦,你来寻我,我与你做主。' 他二人方知是宦公子。 宦萼又问那一个道:'你贵姓?'  答道:'贱姓梅,名仁。' 宦萼道:'我做主婚,就烦你做个主媒。' 那梅仁说:'老爷既有此美意,小人情愿做媒。' 因对那女子道:'这是你的造化,遇见了老爷这位大恩人。 凌大哥的儿子凌保,是你常见的。 你若情愿,就过来谢了老爷。' 【好。 这人善于做媒,这女子肯与不肯,如何好答应? 叫他拜谢,愿与不愿意在其中矣。】 那女子也正在无处归着的时候,今得了婆家嫁丈夫去,有甚么不愿? 就过来叩头。 宦萼道:'不消,请起。' 又对那凌居美道:'等他母亲棺材一出去,你就接了他去罢。' 凌老也称谢了,宦萼方回去。 凌居美去买了棺材来,把那毋寡妇装殓了。 这女子是他的儿媳,自然不同。 回去叫了婆子来同他做伴,送茶送饭,好不应心。 那凌保也来帮着照看,替他家买柴籴米,烧火挑水。 凌居美又忙忙买布替儿子媳妇做衣服被褥,收拾房子床帐。 又过了两日,终小大方回来,说:'寻了叔叔几日,找不着,不知何处去了?' 问起棺材来历,凌居美同梅仁把宦萼事对他说了。 那小子正虑妹妹无处依靠,见有了人家,也甚欢喜。 凌居美把银子递与他,道:'十五两银子,除买棺材并换钱买柴米等项,共用三两五钱,这是十一两五钱。 你可收了。 宦大老爷叫剩的与你同妹子做衣裳穿。 如今你妹子既与了我家做媳妇,衣服是样都是我做,这银子留着你做本罢。' 那小子也就接下来。 次日,雇人将他母亲抬了去,与他父亲合葬了。 凌居美烦了梅仁的娘子送了衣服来,叫那女孩子洗了个澡,通身换了,接到家中,与儿子成了亲。 第二日,凌居美带着儿子凌保同终小大到了宦萼家叩谢了。 再说那宦萼舍了棺材银子,这日到了家中,在侯氏房内,小娥也同坐在一处闲话。 宦萼喟然叹道:'如今的人,不但鳏寡孤独无衣食的甚多,死了没棺材的也不计其数。 我遇着的就施舍了,我遇不着的却怎样。 我想了一个道理,我既行好事,不如开个大棺材店,专舍棺材。 各处贴了报了,但是没有力量买棺材的人家,就来抬去,这岂不妙?' 小娥道:'老爷安心做好事,可行的也甚多,不止这一件。' 宦萼道:'我一时想不起,有见不到处,你有何高见,只管说来。' 小娥道:'譬如舍棺材的这件事,人既连棺材买不起,定是穷到极处了。 虽然舍给他一口棺材,抬钱又出在那里? 何不每舍一口材,再与他一两银子做抬钱并埋葬工价。 再者,人家有祖坟地的不消说,抬去埋葬了。 或没有坟的,或是外乡来的人,又叫他何处去寻地? 老爷再买几块义冢地,有没地者,愿葬只管来葬,不愿的也不强他,这岂不是一个阴功做到底?' 宦萼大喜道:'想得好,就是这样做。' 他又道:'这是为了死的。 既做好事,要一视同仁,生的也要为。 如今人穷财尽的时候,贫人很多,无归的人也不少。 何不再盖一所大养济院,凡是无依靠的人,或年老无子,或疲癃病者,都养活着他,终年给以衣食,这可不是养老了。 如今人为穷了抛下小男碎女的甚多,再盖一所育婴堂,雇些有乳的妇人,收留人家抛弃的婴儿。 养大了,有没儿女的人要去养活,就与他领去,这不是慈幼了。 这两件阴功莫大。 还有一种病人,困穷了没钱吃药捱死了的也不少。 再开一座大药铺,修合各种应病的丸药,施济贫民,也算得一件好事。' 宦萼道:'你是读书大通人,见得到,【虽带三分奉承,却是自己觉得不甚通,自愧不如语。】 再想还有甚好事说来,我一并奉行,你也有一半功德。' 小娥道:'这是我成全老爷做个全美好人,我有甚么功德? 要说好事可做的甚多,也说不尽。 只在性长,遇着就做,力行不倦方妙。 若半途而废,就把前功尽弃了。 即如修桥补路,冬夏舍茶汤舍衣服,那一件不是事,强如斋僧敬道,做那无益的事万倍。 还有一个济贫的法子,叫做不费之惠。 拿十万金开一座当铺,多的不当,富的不当,专当与穷若百姓。 成两的就不当,只当三钱五钱的,只要一分利息,够房租工银那就罢了。 虽不赚钱,却不得折本,穷人却沾了多少恩惠。 还一件要紧的事,如今讨饭吃的先生甚多。 只认得一本《百家姓》,公然就去教学。 偏有这些瞎东家,只图省束,也不管好歹,就送子弟去读书,白花费了多少钱。 念上几年书,连一个字还不认得。 我听得说有一个姓张的,名字叫做东旭,是人家的一个逃奴。 他领着一个儿子,无可糊口。 到了一个村中,夸他大通,会教学,拿班做势,装出那假斯文的样子。 那村中有个姓马的,就做领袖,替他纠合了一二十个学生念起书来。 这姓张的虽认得几个字,却不多,教得别字连篇,可怜一村的人竟没有一个知道。 有一读书人在那村中过,在他学房中歇脚,听他教一个学生的书道:'伯牛有疾,子问之,自庸执其手。' 又教一个:'在下位,不拔上。' 这人大笑而出,遂替他哄传,称他为拔上先生。 牖字认不得还罢了,连授字都认不得,就公然去教学生,岂不可笑? 他这样不通,教了几年,竟还发了财,真是异事。 老爷如今开几个义学,延请先生宿儒,设帐一年,厚资馆谷。 人家的子弟不计金厚薄,即穷无力者,只管来念。 虽不能保得个个做秀才中举中进士,再没有个一字不识的,成就人家多少子弟。 这件阴功却也不少。 虽然使这些混帐不通的先生讨吃无路,原是他自己作孽,也怨人不得。 况他不知坑了人家多少儿子,就饿死了他,天理当然,也不为罪。' 【何不叫此等先生也来入学读书? 】 宦萼此时一心要行好事,二来又是新来的次妇人善意,二善相合,他就力行起来。 腾了几间闲房子,接了向惟仁一家过来,请他掌管当铺。 兑出十万金来做本,一分行息,专当与穷民小户,每年送他劳金二百四十两。 又叫了邬合来监管养济院、育婴堂、棺材店、义冢地、各处事务、支放银钱、给散粮米,一年也与他一百二十金酬劳。 又开了七八处义学,烦梅生请了几位老成在庠的通儒,平儒也在其内,每位一年金五十两。 拨人承应,一日三餐上好供给,教训生徒,招揽有志上进者来念书。 他又买了千亩良田,将族中这些穷户,凡系同祖传下者,不论亲疏远近,一年按人口大小给以衣食,有力者不在其内。 又置了五千金佃房讨租,为这些人婚嫁死葬之费。 就选了两位年高族长,一正一副,掌管出入。 他把诸事都安排得停妥了,自己还在外边寻着好事做,勇猛力行,全无倦怠吝惜之心。 一日清早,到了上元县衙门口。 见有带枷者数十人,绳拴者约有百余人。 内中还有妇人,都有差役带着。 宦萼不知是甚么缘故,心中动疑。 上前问那些差役道:'这都是些甚么人? 为了甚么事?'  差人认得是宦萼,忙上前答道:'这是本县管下各乡各的排年里长,拖欠钱粮,拿来追比的。' 宦萼道:'为何有枷的? 又有拴的?' 差人道:'枷的是早拿来的,今日到限,带来打比较。 拴的是新才拿到的,见了本官,少不得都要枷责。' 宦萼道:'他们这几个穷百姓,能欠多少钱粮,就这样的枷打。' 差人道:'欠户多得很呢,万人还不止。 拿不得这许多,这都是为头的,追比着他们,好叫他催征。' 宦萼又道:'一户也该多少?' 差人道:'这个不等,也有欠几钱的,还有欠几分的,成两的少。 虽没有甚么多欠,总起来银数就多了。' 宦萼道:'他们欠的既不多,何不完了,了却一件事。' 差人道:'人户多了,这都是那穷苦极了的百姓。 无衣无食,要一个钱也是艰难的,如何得能够完官?' 宦萼道:'怎么又有妇人?' 差人道:'他丈夫躲得没影,小人们空回要受责罚的,不得已才带了妇人来抵搪缴批。' 宦萼听了这番话,又看见这些贫民形状,甚是不忍,激出一腔义气来,道:'甚么话? 为民父母,不能体恤民情,这样的穷百姓,还拿来胡敲乱打。 【这却是呆公子,不知做官的苦。】 一个良善好民,又不曾做强盗,做窝主,为何拿人妇女? 【余谓话虽是呆公子,心却是大菩萨。】 都替我放了,我替他众人一力全完。' 众差人不敢不依,都把项上的绳子解了。 众人听见说他一力代还,跪在地下,响头磕得震耳,那些带枷的也两手扶着枷叩首。 宦萼道:'你们起来,我会了知县放你们。' 众人欢呼踊跃,一个个欢欢喜喜,不像先那样愁眉苦脸的了。 宦萼催马到衙门口,道:'进去对你们本官说我来会他。' 那阴阳生往里飞跑。 顷刻,仪门大开,阴阳生回道:'请老爷马上进去。' 宦萼昂然直入。 进了仪门,见知县在甬道旁拱候。 原来这知县的祖父与宦实是会榜同年,他还算宦萼的年侄。 宦萼忙下了马,他让进后堂坐下。 门子送上茶来,吃罢接去。 知县见宦萼满脸怒容,道:'老年叔尊面为何有不豫之色?' 宦萼道:'我才在衙门外,见许多穷百姓,一个个披枷带锁。 问起来,说是拖欠钱粮的甚么排年、里长。 【这的的确确是公子话,他不知排年、里长是何物。】 众人该钱,拿着他们枷打,也忍心么? 况且说这些欠户,连衣食都没有,为民父母的,还该可怜他才是。 就是这些排年、里长,也未必都是有钱的人。 别人不得与他,他未必能够代还,就打杀了他也没用,这不是屈棒打平民么?' 那知县通红了脸,满面愧容,道:'老年叔见教得极是,小侄也是无可奈何。 目今军需紧急,一时应付不到,上台就要参处。 在他众人还易于为力,不得不加棰楚。 小侄不但没有这些银子替他们代偿,况从来可家中驮了银子来做官的呢? 既从事簿书,自己的功名要紧,仁慈恻隐四个字就提不起了。' 【有命的话。】 宦萼道:'这些男人还罢了,怎连人家的妇女都拿了来。' 知县道:'这却小侄不知。' 回顾傍边吏胥。 一个禀道:'因他男人逃避,故将家属拿来。' 知县怒道:'本县不曾吩咐,如何擅拿人妇女? 少刻到堂上重责。' 宦萼道:'也不必责罚他们了。 方才锁着的人,我叫都放了。 可把那些枷着的都释放了。 我亦许了众人,替他们代还。 可算起了共欠多少,叫人跟我去取。' 知县道:'老年叔凡事要三思。 虽然是老叔一片热心,但他们欠的多着呢,恐还不得这许多。' 宦萼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既许了他们,他们头都磕了,岂有反悔的理? 只将正数查清,不要加火耗就是你的盛情了。 任凭多少,我都力偿。' 知县喜得满脸堆着笑容,说道:'老年叔这一番菩萨心肠,小侄为民父母者已不胜愧杀。 再想图火耗,真狗彘不如了。 老年叔这一场义举,免了贫民多少比较,阴功无量了。' 吩咐六房书吏相帮去算,又命将众人的枷都开了。 知县让宦萼到书房中吃了便饭。 等到将午,户房来禀:'通细算清,共欠一万七千有零。' 宦萼道:'甚么零不零,叫人跟我去取一万七千两来就是了。' 【连知县的考成俱完全了,大有行取之望。】 知县道:'正是,大数足了足矣。 些微零头,那就易于开销了。' 宦萼道:'我替他们还了银子,你给他们个执照,不要把我的这项钱弄在夹曾层里去。' 知县道:'岂有此理。 少不得都给众人红票去。 小侄还各乡各出示谕,使众百姓知道老年叔这番恩德。' 宦萼起身,知县送到丹墀中,让宦萼乘马而去。 到了大门外,众百姓果然枷都开了,又跪下叩谢。 宦萼道:'你们共欠一万七千两,我都替你们还了。 方才知县说给你们红票做执照,你们领了,都回家去罢。' 众人又欢呼拜谢。 宦萼同着一个户房,知县的两个管家,还有二十多个衙役,拿着箩筐扁担到了家内。 上去将前话禀知宦实,宦实极力赞美。 宦萼在箱中搬出三百四十封银子,叫家人运到厅上。 查点明白,交付县中众人而去。 他回到房中,向侯氏、小娥说,都不胜欣喜,夸不绝口。 次日清早,听得大门外人声鼎沸,家人忙进来回道:'有几百男子女人,手拿着香在外叩谢。' 宦萼出到门外,众人见了跪下,齐呼道:'蒙老爷天恩,救了我们穷苦百姓,少捱了多少棍棒。 愿老爷寿高百岁,子子孙孙代代八座。' 罢了。 宦萼喜笑道:'你们请起,我请太老爷来看看,这是他老人家的恩典。' 宦萼忙进去请了父亲出来。 众人看见,又都跪下叩谢。 宦实大喜,命每人赏钱一百文。 众人口中宣扬着佛号,高呼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宦菩萨,鼓舞而去。 少顷,知县亲来拜谢年伯祖同年叔,待茶而去。 第二日,宦萼饭罢出门。 方到门外街上,跪倒百余人。 也是荷枷带锁,大叫道:'求老爷天恩,一体救拨小民罢。' 宦萼问甚么人,原来是江宁县排年、里长,听见宦萼救了上元县的欠户,故此都来乞恩。 宦萼道:'你们都起来,等着我回了太爷,带你们同去。' 复翻身进来,下马到内边,向父亲说了。 宦实道:'同一穷民,何分厚薄? 该多少,你也替他们还了罢。' 宦萼领了父命,笑吟吟出来,跨上马到外边,招呼众人同到江宁县来。 这知县昨日听得上元县的欠户宦公子替还了,将二万金旧欠完全,叹道:'寅翁好造化,遇这位积福的善人,省了多少心力,脱了多少干系。 考成十分完全,荣升在即,偏我就遇不着。' 正想时,忽报宦公子领了本县这些排年、里长来了。 知县喜得屁滚尿滚,嘴中忙叫道:'快请,快请。' 如飞的到仪门外接着。 让到迎宾馆坐下,叩其来意。 宦萼把替众人还欠项的事说了。 那知县笑容可掬,左一恭,右一恭,赞了又赞,谢了又谢。 多时算清,共少一万二千有余,江宁县的百姓比上元县略富庶些。 宦萼也如数还了,众百姓也焚香叩谢。 这上、江两县数万欠户,自从宦公子替他们还了这宗拖欠,免得提心吊胆,如释重负。 男妇大小无不感念,望空叩头保佑的也不计其数,真是家诵户祝。 凡相遇着,提起一个宦字,就感恩诵德不已。 这宦公子的美名,却也就几几乎传遍阖京了。 话不繁言。 宦萼一日高兴,到城北一带走走。 人烟稀少,尽是园圃。 见一座坟墓边有三间小房,一个独院,左右无一居邻。 听得内中一个妇人声音喊叫救人。 宦萼心惊道:'此处荒僻,莫非有人做甚不公不法的事物?' 忙跳下马来,进入院中,大喝道:'房中甚么人喊叫?' 只听得喊着道:'是那一位? 快些进来救救人。' 宦萼忙叫了一个小厮同到房中,见一个少年妇人吊在梁上,一个老妇抱着两腿,往上住。 见了宦萼,叫道:'老爷积阴功,帮着救一救。' 宦萼叫小厮相帮住,问道:'你家有刀没有?' 老妇道:'那桌子上有把剪子。' 宦萼拿了过来,把绳子剪断,同着将那妇人抬放在床上,替他捏着喉嗓。 叫那老妇道:'你摸摸他的心口可还热?' 那老妇摸了摸,道:'还热呢。' 宦萼道:'不妨,你快去烧些热水来。' 那婆子去了。 宦萼此时也顾不得嫌疑,将那妇人抱在怀中,抹胸度气。 不一会,喉中渐有声响,才把绳子解去。 那婆子也拿了水来,忙灌了几口,那妇人哎出一口痰涎,才透过气来,就哽哽咽咽的哭。 宦萼见他已救活,心才放下。 叫那老婆子扶他坐着,然后下床来,坐在凳子上。 将这妇人一看,【这一句便写出菩萨心肠,圣贤肝胆。 先只忙忙以救命为事,并不看其妍媸。 此时见救活了,方才一看。】 有二十一二年纪,生得十分美艳。 一身虽都是绢衣服,却补补纳纳,旧而且破,不堪之甚。 有一调《秦楼月》说他道: 香馥馥,眼中一个人如玉。 人如玉,荆钗裙弊,苦寒装束。 娇羞紧把眉儿蹙,千般隐恨萦心曲。 满肚愁肠,泪痕盈目。 看他房中虽然都是破烂之物,却是个旧家光景,知是大家子孙败落下来的。 宦萼道:'府上贵姓? 尊夫在那里? 有甚么伤心的事? 如此青年,为何就寻这个短见?'  妇人见问,越发哭得伤心。 宦萼道:'不必悲伤了,有甚么话,可告诉我。 我或者出得些力,也不可知。' 那老妇道:'这位老爷是你救命的恩人,奶奶你有若楚,何妨说说。 到了这个田地,你还瞒甚么?' 那妇人才要说,看见宦萼的小厮在,欲言又止。 宦萼会意,叫小厮道:'你到外边去。' 小厮出去了,那妇人一面流着泪,一面说道:'我家公公姓牧,名字叫做牧德厚,婆婆聂氏。 【是极。 不是作了孽,如何没得后? 生下这等好赌下流的儿子来。】 公公在广东琼州府做过一任知府,挣有十数万金。 【广东谓广州府为睡十万,琼州府为坐十万,潮州府为跑十万。 琼州知府虽挣余十万,禁不得儿子一赌,奈何? 】只生我丈夫一个,名字叫做牧福。 【没福之人,虽留下百万,又奚益哉? 】从小不知管教,任他胡做非为。 我爹爹姓屈,叫做屈攀桂,母亲仰氏。 我因是我爹爹得官那年生的,叫做绅姐。 【造化,亏这个小名好。】 我爹爹就做琼州县知县,【公公做穷知府,老子又做穷知县,宜乎儿女受穷。】 是他的属官。 因仰攀他家的富贵,把我嫁与他家做媳妇。 不幸公婆染了瘴疠,一齐病故在任上。 我随了丈夫扶柩到这里来,只三四年间,把银子绸段、金银器皿、首饰衣服,并房产地土,一色等项,赌输了个干干净净。 家人卖的卖了,走的走了。' 指着那老妇道:'只剩下这老两口,卖是没有人要。 他是公婆手里旧人,也可怜见。 他们所以捱死捱活的跟着,连房子也没得住,搬到这坟上来住。 如今吃的也没有,穿的也没有,他还只是赌个不住。 当日有钱,还同的是体面些的人赌。 如今穷了,那略像样些的人都不同他赌了,就同那些光棍屎皮辣子不堪的下流人赌。 该了七八个人的银子,成月上门上户的打闹,时常被人村辱不堪,他一些也不知羞愧。 新近又输了一个甚么刁公子的五六十两银子,每日叫小厮们上门来打骂。 这个坏良心天杀的,不知几时看见了我。' 说到这句,脸就绯红,大哭起来。 宦萼道:'不必哭,有话说完了。 有甚么事,我替你做主。' 那屈氏道:'刁家那斫头的起了一片坏心,他对我丈夫说,叫我同他做那不长进的事。 若依了他,还叫我那不成人的丈夫写张典我的文书与他,不但他的几十两银子不要,该众光棍的银子他都替还。 我男人先还不肯,这姓刁的串通了这些光棍,终日打骂,在街上把他凌辱不过。 我男人急了,竟应允了他,许他明日来。 他替还了众人的银子,我就算他的人了,叫我陪他睡,今日来对我说。 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女,怎肯干这样丑事? 所以才寻自尽。 不想老爷又把我救活了。 我早晚是必死的,辜负老爷这片好心。' 说完,放声大哭。 宦萼大怒道:'刁家这奴才,我素常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刁桓,一个麻脸,几根黄胡子,混名叫羊肚石。 这奴才万恶万刁,他老子做着个千户,多大个官儿,他公然在外边做这些恶事,诱人家赌博,又想骗人家妻子。 这奴才同一个惯开赌场的姓屠的勾连,坑了人家多少子弟。 你放心,我替你报这个仇。 我明日如此如此设法救你。' 屈氏忙忙下床来拜谢。 宦萼道:'不消,不消,你丈夫在那里?' 屈氏道:'他怕有人来打闹,躲在一个小庵里,离这里有一里多路。' 宦萼道:'我有一句话,你不要恼。' 屈氏道:'老爷有话,只管请说。' 宦萼道:'如今把你们这场事弄清了,设或你丈夫又输了别人的,把你又要典与人,我如何得知? 又怎么来救你? 除非叫你丈夫把你典了与我,我替你做了主,他才不敢又生他想。 【看至此,未有不疑宦萼心爱此妇,故以恩结之。 竟大谬不然。 愈见其圣贤心肠,豪杰气象,作用不凡。】 你心里的酌量,可行得么?' 屈氏想了一想,道:'罢,老爷救了我一命,再替我出了这口气,我应该报答的,强如舍身与那样奴才。' 宦萼道:'须得把你丈夫寻来,当面说明方可。' 屈氏道:'家中没人去寻他,怎么处?' 宦萼指着老婆子道:'他的老头子呢?' 屈氏道:'他虽六十多岁,因见家中没得吃,每日早起,雇与人家做小工,挣三分银子,买升米买个柴来家度命。' 宦萼道:'他不在家,怎么样呢?' 那老妇道:'我认得,等我去寻。' 宦萼道:'你寻着了,把我先说的话不要告诉他,看走了风,众人知道了。' 那老妇道:'我知道。' 忙忙的去了。 宦萼问屈氏道:'你家柴米,这个老儿去挣了。 家中日用油盐菜蔬并冬夏的衣服,这些零碎盘缠出在那里?' 屈氏见问这话,纷纷落泪,道:'可怜一碗饭还不得饱吃,还说甚么菜? 几个盐花就是下饭的菜子,成个月连油星儿也不见。 灯是久不点的,有月的日子多坐一会,无月之日早早便去睡了。 至于衣裳,好的准了赌账,与人去了,卖也卖了些。 有不值钱略像样些的,都当了日用。 剩下破烂的,当卖不得,拼拼补补,遮体罢了。' 宦萼道:'你身上这件衫子好像百家衣,太难为情。 把你当票拿来我看。' 屈氏在一个旧拜匣里,【旧拜匣,妙。 好的卖是卖掉了。】 拿出一包票子来,约有百十张。 宦萼道:'你可认得票子上这种字是些甚么东西? 逐张念与我听。' 屈氏道:'我都有字记在后边呢。' 原来这屈氏写得一笔好字。 【此写屈氏认得字,非夸其聪明。 江南当票上别有一种字,不然,宦萼既认不得,屈氏又记不得许多,将奈何? 故说他认字,便益于查耳。】 他遂一张一张的都念与宦萼听。 宦萼把他穿得着的衣服,并几件丁香簪棒被褥之类,都把票子接过来,别的仍叫他收起。 将这些票子本利一算,该二十多两。 宦萼道:'我若把银子与你,怕你丈夫又拿了去赌,我替你赎了来罢。 你家这个老头子,明日以后不必打发出去了,留着家中使唤。 你家柴米我都送来。' 屈氏叹道:'我们有甚么补报老爷的,老爷这样的恩情到我?' 宦萼道:'我怜你是宦门之女,嫁了这样不成器的丈夫,故动了一点慈心,岂望你报?' 正说着,那老妇同牧福来了。 老妇路上已将屈氏上吊,亏这人救活,并将要典他的话,对他说了。 他一进门,就与宦萼深深打恭道谢。 宦萼看他有二十四五年纪,好一个齐整少年,也穿得褴褛不堪。 暗叹道:可惜这样个人品,却做这样的下流事。 那牧福问道:'请教老爷贵姓?'  宦萼道:'我贱姓宦。' 牧福又深深一揖,道:'原来是宦老爷,晚生何幸得遇?' 只见屈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粉面通红,向着牧福道:'我已是吊死了,蒙宦老爷救活了我的命,如今许替你应那姓刁的同众光棍的赌账。 你早想要把我典与那刁姓的,你如今写文书,就典与宦老爷。' 那牧福低着头,红着脸,不做声。 【此所谓无羞之心非人也。 人虽下流,此心幸未丧尽,故后尚能自新。】 宦萼道:'这凭你愿与不愿,也不强你。' 屈氏又道'你把我典与老爷就罢,若典与姓刁的,我叫你人财两空。' 牧福道:'你不用着急。 既蒙老爷救了你,又肯替应欠账,自然该的,还有何说?' 就取了纸笔,亲笔写了一张将妻典银的文书。 夫妻同画了字,递与宦萼。 【充好古因男色而弃妻,牧福因好赌而典妻,勿谓作书者过言。 余亲见江宁有一妓曰卓二官,系扬州人。 厥夫酷好嫖而无资,因命妻接客,得他人之嫖金,以作己之嫖资。 不知此辈人心肠是何生法? 】宦萼道:'明日他们说多昝来?' 牧福道:'说是早饭后来。' 宦萼道:'等他们来,你留他们坐着,我自有道理。' 说了,就告别上马而回。 到了家,叫小厮送了一担米两挑柴一千钱到牧家去。 他然后到府尹衙门来,会见了乐公。 乐公一见便道:'年兄前日替两县穷民代偿拖欠,这一番义举,不但万民衔恩,就是两县也受德不浅。 诚所谓惟大英雄余本色了,我学生不胜敬仰。' 宦萼道:'这是家父怜念小民的一点慈心,晚生遵而行之,何敢当老先生过誉。' 乐公询其来意,宦萼便说,'有一牧舍亲,他令先尊曾莅任太守,他年幼无知,被众光棍诱赌,将家俬输尽。' 并恶棍刁桓伙同赌局屠四,勾他输了银子,希图奸骗他妻子的话说了。 道:'求老先生重究,以警刁顽之辈,牧舍亲一家生死皆衔恩德矣。' 乐公生平极恨的是赌博,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听说刁桓的这些坏处,勃然大怒,命传番役到了面前跪下,吩咐道:'你们众人明早同宦老爷的管家,去将那些赌博光棍全拿来。 若走一个,重处不贷。 再将开赌场姓屠的,一并拿到。' 众人应诺下来。 宦萼也就辞了回家,叫众番役到他家中,道:'明日你们去拿人,那姓刁的并众光棍身边都带着银子,你们只管搜了去用。 拿到衙门动刑时,加力打那厮。 我过后知谢你们。' 叫家人待他众人酒饭吃了去了。 次早,众番役约了宦家小厮领路,同去拿人。 再说那刁桓他常来牧家走动,久矣看上了屈氏。 不想牧福刚刚输了他银子,他是光棍中的魁首,遂约了众人,终日在他家打闹,料道牧福不得不走这条路。 今见牧福把屈氏典与他,满心欢喜。 他预先都与众光棍说明,牧家那里来的银子他都代还一半,向着牧福只说全还。 众人见牧福穷到这个地位,这项银子也有八分置于度外的了,今得一半,还有何说? 遂一同八九个人说说笑笑而来,好生得意。 那刁桓满心今日要与屈氏做新相知,穿了一身新衣,摇摇摆摆,都到了牧家,方才坐下。 那知这些番子们在左近四散看着,见这一起人进去,知道是了。 哨了一声,同走了进去,不由分说,都套上了锁,带到天井中拷吊起来。 这些番子都受了宦公子之嘱,将众人先打了个下马威,然后都在房檐上高高吊起。 那众光棍还受得些苦,这刁桓他是个娇养子弟,如何奈得? 杀猪也似的叫。 身边带来还人的银子,尽行奉送。 众光棍身上有带着赌本的,也都倾囊相赠,方放松了。 带到衙门中来,正值午堂,乐公略问了几句话,每人三十大板,一面大枷。 刁桓系为首光棍,屠四系开赌之人,各加责十板。 众人俱枷号一月,限满问徒。 一个个都打得血肉分飞,带到通衢示众。 那刁桓他是好人家子弟,只因生性好赌贪淫,遭此罗网。 他如何禁得这等重刑,只枷了三五日,就呜呼哀哉,死于枷眼之内。 正是: 未遂奸淫身已丧,因贪赌博命横亡。 且待我把这刁桓的来历细说一番。 他父亲是个世袭的卫千户,家中颇觉富足。 一生惟有杯中之物是好,终日沉酣,与曲生为友。 他妻子尹氏,亦同此癖。 夫妻二人自清早起来,每人捏着一个杯,直到临睡时,方才放手。 他二人在酒字上做了工夫,到色字上毫不介意,因此一生只生刁桓一个。 这刁桓生得一脸指顶大黑麻子,自十五六岁上,便长出数撮黄须。 麻子疤上不长,只在那空隙处长将出来。 揸揸巴巴,长得奇形怪状。 人见他那尊容,取其形似,都称他为羊肚石。 他自幼贪淫好赌,刁顽之极。 他乃尊终日昏昏醉梦间,不但不管教,而且不知,任他在外胡做非为。 刁千户有个上司暴指挥,名字叫做暴如雷,也是世袭前程。 这职役原是他哥哥长房顶袭,他哥哥艰于得子,后来年老方生一子继名,叫做观音保。 他哥哥死后,该观音保承袭。 他欲谋此职,买出本族作证,说他哥哥并无子息,这个侄儿是个螟蛉,本姓阙,名映宝。 祖宗制例,异姓不许袭替,应该他胞弟承袭。 族中人贪他贿赂,都具了甘结。 他各衙门都打点了,观音保幼小,寡母难与争,只得让了他。 他自得了官,属下这些千百户的便宜,他个个占尽,是不消说。 本管的那些穷卫丁,他放账盘利,刻薄无比。 虽挣了一分好家俬,却也无人不唾骂,无人不饮恨。 他又性如火烈,鞭挞卫卒,凶暴非常,因而怒气伤肝。 到五十岁外,便成了双瞽,只得退了前程,在家闲住。 他白占了侄儿功名,自己又无子,远房不准承袭,把一个世代功名白送掉了。 他妻子亡故,只留得一女。 他要想续弦,人都知他刻薄,且性子起来,专好打老婆,他前妻因此气死。 又瞎了两个眼睛,谁肯嫁他? 只得买了个丫头在身边答应。 他这女儿生得更是可笑,一个脸歪在一半,因出痘疮,又坏了一只眼。 那瞎眼要是闭着倒还罢了,他却没有黑睛,只雪白的一个眼珠子,叠暴在外,如镶嵌上的一颗大珍珠一般。 人闻其形,也赠了他一个美号,称为海螺杯。 这海螺杯姑娘之名,人人皆知,竟没人求亲。 直捱到青春将及四八,犹然闺中待字。 他忍耐不得,竟自己寻起佳配来。 他家有个小厮,是个海南的黑鬼子。 虽系异类,因自幼养大,颇通人性,名字就叫小鬼子,海螺杯就看上了他。 【同气相求,海螺杯原也是海里所出。】 暴指挥家中奴仆因主人暴戾,都逃走干净,只剩了老迈两口不能远走,在家中以供炊爨。 小鬼子是外国人,也还老实,二来他那面貌无处可逃,在家以应洒扫差使之役。 暴指挥闭着双眼,毫无一事,酷好听鼓儿词,常养着一个姓夏的瞎先儿在家,专一说书。 那通房之婢,时刻守定瞎主人扶持,寸步不离。 海螺杯或在父亲房内听说一回书,倦了到自己房中睡一觉,他先胡胡涂涂,倒也过了。 一日晚间在他父亲房中,听说《西游记》上陷空山无底洞老鼠精那一段鼓儿词,忽然引动春心,便十万个金刚也降伏不住,走向房中去睡。 上床脱光,用手摸着牝户,不住长叹道:'人家女儿像我这样大,不知生了多少娃娃了,要是十三四岁得了早子,都见孙儿了,我还不曾尝着人间的滋味。' 心中着急,将枕头搂在怀中,乱耸乱拱了一会,越发难过,翻来复去,一夜难眠。 天色才明,听得小鬼子在堂屋里扫地,心中想到,我实在有些过不得了,把这小厮应应急罢。 低低叫了两声'小鬼子来。' 那小子听见,推门进来,走到床前,暴氏问道:'老爷起来没有?' 小鬼子道:'还关着门,像是还睡呢。' 暴氏道:'你关了房门来,我叫你做甚么。' 那小子关了门,又到床前,暴氏掀开被子,道:'我的小肚子疼,你上床来替我揉揉。' 那小子上床蹲在床沿上,暴氏仰卧着,把被掀开,露出一个光肚皮,同胯中那条细缝,叫道:'替我揉。' 那小厮嘻嘻的笑,伸手去摸,直摸到那条缝上,用指头一勒一擦的动。 暴氏笑道:'你的可是这样的?' 他笑道:'我的不是这样。' 暴氏道:'你也拿给我摸摸。' 遂伸手到他裤裆里去。 那小子十六七岁了,已知识大开,一个半大阳物也自挺硬,暴氏摸着了这件宝贝,那里还忍得,指着阴户向他道:'把你的放在这里头试了。' 那小子听说,喜得忙脱了裤子,就上身来,暴氏用了些唾沫,捏着他龟头,对了自己门户,说道:'你往里送送。' 那小子往里一下,进去了大半。 你道他一个处子,如何这等容易? 一来那小子的阳物不大,二来情急得很了,先被摸勒了一会,也有些津津水出,所以不觉烦难。 暴氏虽不见乐趣,也觉内中有些意味。 抽了一会,恐他父亲起来,叫那小子出去,嘱托他每夜等老爷睡了,悄悄到房中来同宿。 小鬼子满口应诺,此后每夜约那小厮来相伴,权且按下。 那暴指挥也不知他令爱奇丑,偌大年纪尚无人来求,心中也暗急。 他一日衣服上掉了根带子,叫女子给他钉。 海螺杯答道:'我年老了,眼睛花,看不见了。' 暴指挥听了这话,知是女儿年长无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 愈加着急。 偶然想起刁桓来,他也廿八九,尚未娶妻。 因他父母只在酒杯上做工夫,故将儿子的姻事蹉跎下了。 今日若将他二人配合,岂不合了两句俗语道: 破磨对瘸驴,歪锅配斜灶。 真是一双两好。 遂叫夏瞎子去探刁千户的口气如何,并说自己无儿,将来家俬都是女儿女婿的。 夏瞎子去探,刁千户虽知他女儿丑聘,一来是旧上司,扳了亲,图体面。 二来贪他的内囊,满口应允,遂成了这门姻眷。 迎娶之日,新人进门。 夫妻合卺,彼此一看,真合了古人的一副绝对,那刁桓恰是: 麻脸黄须羊肚石,倒栽蒲叶。 那暴氏恰是: 歪腮白眼海螺杯,斜嵌珍珠。 两人一见,各各气生。 你道是何缘故? 暴氏素常以为,他这歪脸暴睛,是千古美人图上画不出来的妙容,【二语令人绝倒,然而实在千古美人图上决无此等妙容。】 真要算绝代佳人,满心思想嫁一个赛潘安强卫玠的丈夫,不想今日嫁了这样个丑驴。 较之小鬼子,那不过黑些。 论起形容来,刁桓比他尚还不及,如何不气? 那刁桓虽然丑态可憎,他是专在妇人身上用工夫的,瞒着酒鬼老子偷出银钱嫖妓女,养私窠,偷野食,这些淫妇人只贪他个钱,那管生得丑俊。 他阅人甚多,妇人中从未见这样奇美的怪相了,【语甚新趣。】 这是终身配偶,朝夕相对,如何过得,焉得不气。 两人各气在心头,却发泄不出。 晚间上床,刁桓少不得要做些成亲的圈套,扯扯拽拽。 那暴氏攥住裤腰,死也不放,乱蹦乱抓。 刁桓也并非高兴,不过是虚应故事,见他如此,也就放手各睡。 过了数日,两人并不交谈,那刁千户夫妻只知吃他的酒,那里知道儿子媳妇的这些琐事。 一日夜间,刁桓有了几杯酒,忽然兴发,想到:'他虽然貌丑,或有件好物,也不可知,况他这样门扇大的肥身子,其物必肥,且我从来所遇的妇人都是破物。 他到底是女儿,自别有妙味。 果然有个好美窟,夜间吹了灯又看不见,尚可盘桓。 再想终日相守,没有个只有夫妻之名而无男女之实的道理。' 这一回想,把他的丑忘了一半,就伸手去摸暴氏。 那暴氏已是知味的女子,起初嫌丈夫丑陋,各睡了数夜,那心也有些忍不住了。 想道:'当日同小鬼子私偷,原不像意,我大著他十四五岁,已生得下他来,况他年幼,此物自然渺小,今日他是将三十岁的大汉,必定此物也雄壮,既明公正气嫁了丈夫,放着美食在傍不吃,何苦担饥,只闭着一只眼,人说眼不见为净,凭他去弄去,且快活一时是一时。' 正然想着,见他来摸,假装睡熟,等他解开了裤带,将摸到那要紧的去处,方才用手来掩。 刁桓趁着意儿,褪了他的裤子,一翻上身,还以为他是处子,拿出怜香惜玉的手段来。 用了些唾,轻轻款款,做那蜻蜓点水之势,不想只略往里一送,如蛇钻窟窿一般,一下全身入去。 方知这位丑美人,是合了《连环记》上那《销南枝》曲子上的两句,道是: 青青柳,娇又柔,一枝已折在他人之手。 遂兴致索然,连忙拔出睡下,心中气忿忿的。 要声张起来,不但碍着丈人是父亲的旧上司,且又想妻子的东西虽丑而破,他陪嫁的私囊却富而厚,只得忍住。 既好气又好笑,这样的妇人还有甚么人爱? 肯同他私偷,真不可解。 那暴氏见丈夫弄了进去,比小鬼子的大有不同,内中塞满,以为定有大乐,心中私喜。 不意他忽然拔出睡下,知是嫌他不是原封了,大扫高兴。 那忿恨之心又说不出。 次早起来,彼此都是一个恶狠狠的面孔。 先前二人只是彼此嫌丑,尚无恨心。 今日又加上这一番,怨怒自然越发加倍。 不到半月,两人终日言语相激,竟致反目。 初而骂,继而打。 不想那刁桓生得瘦怯,反没有暴氏壮实有力,被他摔倒,一屁股坐在头上,拳头如擂鼓一般。 打得刁桓披头散发,满地乱滚,喊叫救命。 刁千户夫妻正在醉乡,听见了,吃了惊,跌跌倒倒的跑来拉开了。 刁桓赌气走了出去,竟不回家。 暴氏哭了一场,将陪嫁之物一一收起,丝毫不发。 过了几日,刁千户叫人找了儿子来,劝他进房。 两个相见,怒目而视。 不但恨他,前日被他打寒了,竟有几分惧怯。 晚间虽也同床,却两头各被而睡。 此后刁桓终日在外,或是赌场,或在妓馆,常不在家。 手内无钱,到家中要寻些须,为嫖赌之资。 暴氏也知他在外走这狭邪道路,便骂道:'都是我家赔来的东西,倒不得你拿去嫖赌。' 刁桓见他识破机关,东西又没得藏得没影,只好等父母醉卧,偷些私蓄出去行乐。 满月后,暴氏回家去住对月,他熬了这一个月了,还拿小鬼子来解渴。 住了些时回来,仍然断了荤味,心中说不出的苦。 一日夏瞎子来看姑奶奶,暴氏想道:'这瞎子虽没眼睛,膫子是有的,何不在他身上寻一番乐境?' 主意定了,留他说书,到晚不放他回家。 这晚刁桓恰好未回,刁千户一则醉生梦死,不知防闲,二则知是亲家翁家中的长远主雇,媳妇留他说书,有何不可? 便叫在堂屋里铺了个铺给他睡。 到夜间人静,暴氏悄悄到外间瞎子的榻上去就教。 那瞎子既看不见他的好丑,且又是三十多岁无妻的一条壮汉子,妇人的这件美物,是他求之不得的宝贝,可有推辞之理? 公然鸾颠凤倒起来。 不意那瞎子竟有一具壮观的阳物,暴氏喜出望外。 再三叮嘱,夜间要常留他不便,恐公婆疑心。 姑爷是日日不在家的,你不妨日间源源而来。 公婆知痛饮,不管闲事,家下没有多人,遇便即可行乐。 夏瞎子一面笑着,一面不住声答应。 果然那夏瞎子竟不爽约,过两三日就来走走。 暴氏见没人,掩上门,到床上就做一番,如此多次。 一日,二人正在绸缪之际,忽然刁桓回家。 推门进来,一眼见了,大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在家做女儿偷汉子,到我家来还偷,我同你了不得。 我前日就疑心甚么瞎眼的人爱你,同你偷,原来就是这瞎奴才。' 【冤哉,冤哉,真是冤杀傍人,笑杀鬼子。】 又骂瞎子道:'你这瞎奴才,敢胆大做这样的事,我把你送到官去讲。' 夏瞎子正同暴氏做得好,将入佳境。 忽听得刁桓声音,唬得一翻身滚下床来,光着屁股满地乱爬。 【乱爬,妙。 既唬瘫了,又看不见。】 又被刁桓在光屁股上踢了两脚,又不敢叫,就地乱滚。 暴氏虽是个淫丑的恶妇,今做这勾当,被丈夫撞见,不但自己觉愧,心中也有些胆怯。 遂急出一个主意来,一骨碌爬起,说道:'你不稀罕我,难道叫我守一世活寡不成? 你在外头嫖得,我在家里也嫖得。 我同你好讲,你若听我,以后我的东西任你拿去嫖赌。 【锥心入耳之言,刁桓那得不听? 不意此妇有此急智。】 我也不管你,你也别管我,各人干各人的事。 要是这样便罢,不然,要死要活我同你做。 我不怕你这样子,我也不愿活在这里呢。' 刁桓心中本有几分怯他,所以先见时不敢上前去打。 听得他这番话,倒心中情愿,暗喜借此挟制着他,不愁嫖赌之费。 说道:'罢了,罢了。 从今后,你是你,我是我。' 说了这一句,反走出来。 暴氏见他去了,余兴未已。 下床拴了门,【太小心。】 扶起了瞎子来,还要他终局,虽知那瞎子被这一吓,把个阳物缩得只剩些软皮,【扫兴。】 暴氏与他再三拨弄不起,只得放他回去。 这日,刁千户夫妻饮得醄然大醉而卧,儿子媳妇这一番大闹,他竟不知。 次日暴氏见刁桓进来,向他要私房,因要他买路,【这真是买路钱。】 放胆子往来,只得给刁桓些私蓄。 刁桓自此因手头充阔,越发在外日夜嫖赌。 他在屠四家与牧福相识久了,一日去寻他,无心中见了屈氏。 眠思梦想,要算计他。 因想出这个恶主意,勾了牧福,羸了他这项银子。 谅他没得还,不怕不走这条路,拿妻子做当。 孰知天道难欺,刚刚遇了宦萼,他投入法网,送了性命。 刁千户见儿子死了,媳妇无出,送回暴家,任他改嫁。 暴氏回到家中,不想嫁人只同夏瞎子、小鬼子二人轮流作乐。 后来夏瞎子同众伙计饮酒,多饮了几杯,偶然失口,说出这段佳话。 内中有个古瞎子,一个真瞎子,留了心,次日公分请他,求他介绍,不然便要声张去禀暴指挥,夏瞎子醉后失言,悔已无及,不敢拒他二人,恐有祸患,只得婉转向暴氏说。 自说感佩厚情,恐独力不能报效,要荐贤自代,不知肯容纳否。 孰不知暴氏宽容大量,久有延纳豪杰之心。 因恐瞎夫捻酸,不好启齿。 今见他说这话,真是入耳之谈,一诺无辞。 夏瞎子见他慨允,向暴指挥说:'门下有两个同伴,说得古词甚好而多,特特举荐来孝敬恩上。' 指挥甚是欢喜,就叫领了他二人来,说了半日,果然可听,晚上留下,同夏瞎子一处起卧。 那一夜暴氏竟悄悄开门下去,四个人滚做一床,轮流做了个通宵之乐。 后来有人知道,编了四句歌儿道: 三男一女一只眼,一个阴门六个卵。 父夫作孽女妻偿,正是天公有巨眼。 传得人人皆知,只有暴指挥还在睡梦中,竟不知道。 小鬼子虽是个化外的人,见暴氏如此不堪,便不肯同卧。 暴氏屡屡强他,他推却不得,偷了些东西,不知逃往何所。 后来暴指挥死了,他族中的人恨他刻薄,又见暴氏丑名难听,无不掩耳,没一个上门。 暴氏独掌了家俬,更觉快心,常养着这三个瞎子,日夜作乐。 后来被他寡伯母同观音保并族中人公禀了官,差人夜间到他家,三瞎一女在床,光光的锁了,只给了一件上衣穿着。 次日带到衙门,恨三瞎朋淫职官之女,每人四十头号大板,一面重枷,都送了性命。 暴氏本当重处官卖,念他祖父门第,免究,只撵了出去,家俬房产入官。 暴氏无人肯收留,他到了卑田院,做了众丐之妻。 暴指挥刻薄了一生,挣了个家俬,却生了这个好女儿,替他出丑。 人生行刻薄者何益? 刁桓思谋人妻,未得沾身,不但自己送了性命,妻子落了这个下场头。 天处高而听卑,淫赌二事,若能永戒,必不上干天谴。 即酒之一字,亦当知节。 刁千户夫妇若不终日醺醺,或儿媳犹不致此也。 刁千户虽是酒徒,还无过恶。 后来他房中有个使婢,叫做莲房。 刁千户一时酒后高兴,来同他点缀了一番,露滴莲房之中,竟生了一个儿子,得继后嗣。 闲话且住。 再说那些光棍枷满一月,带到衙门。 乐公一生最恼恨是赌博,都问满徒三年。 这几个人中,刚刚曾嘉才也在其内。 他性凶贪赌,前次去骗兄弟,打闹了一番。 宦萼替曾嘉礼给了他那二十五两银子,他欣欣得意,不暇归家,就走到屠家赌场呼么喝六。 不到半日,一送精光。 过了几日,见别人大包的银子,成袋的铜钱,都在那里大掷。 他看得眼中冒火,心里急得像滚油煎的一般。 再要去骗兄弟,又无可寻之因头。 况宦公子又说过他再要去骗放肆,定要处治他。 他虽是个赌棍,岂不惧王法? 不敢复萌此念。 竟把三间住房卖了,租了一间房子,有个小院,他一妻一子一女一媳挤着住下。 他把房价也输了,将家中床桌杌凳之类,凡值数十文之物,无不卖了赌去。 一家全打地辅,连吃饭就把地当了桌子。 他家中亏得妻子同女儿媳妇做些针指度日。 他儿子二十多岁,倒是个顾家的人,每日下苦在外做些小买卖,每晚挣三四十文回家,贴补母亲度日。 曾杀才没法了,想出一条妙计。 到一个相熟的药铺中,说要配老鼠药,买了些砒霜藏在身边。 到家中不住的叹气,他妻子道:'你今日怎不耍去了来,叹的是甚么气?' 他道:'我如今这么个样子,还赌甚么? 悔也迟了。 我从以后起,誓再不掷骰子,捱这穷日子罢。' 他妻子道:'你此时是没有钱的话,恐怕有了钱,又不是这话了。' 曾杀才道:'我也是个堂堂丈夫,说一是一的。 先是心昏,赌了这些年,弄得倾家荡产,还不灰心,真连人味儿也没了。 你不信,弄壶酒来,我当天起誓。' 【昔刘伶戒酒,誓云:天生刘伶,以酒为名。 一石而醉,五斗解醒。 妇人之言,切不可听。 我代才誓云:天生杀才,有钱还来。 妇人之言,安可听哉? 可确哉否? 】他儿子听了,喜欢得了不得,说道:'爹果然要戒了赌,别的不能够,我就头拱着地,每日挣饭来养活爹。 冬夏好的不能,粗布衣裳我也包著有得穿。 只要爹的心拿得稳。 就是一家的造化了。' 【好儿子,此等杀才,如何有福留得此子? 】曾杀才道:'呆孩子,我恁大年纪,难道还不知世事么? 你母子们只管放心。' 那儿子笑容可掬的道:'爹既这样说,我去赊壶酒,替爹戒赌。' 飞星般去拎了一大坐壶酒来。 他先斟了一碗,递与父亲。 曾杀才假誓道:'我此后再要耍钱,定遭官刑,不得好死。' 说了,把那碗酒一气饮干。 再斟上,他叫妻子女儿媳妇都吃了些。 壶中所有,他独饮了,还剩下一碗。 他暗暗将砒霜着上,向儿子道:'我自幼受用惯了,一点事是不会做的,只好在家闲着。 家中的事,全靠你去苦挣,将就捱这穷日子罢,这碗酒与你酬劳。' 他儿子喜笑道:'爹放心,养我一场,别的没本事,连碗饭都挣不来,还成个人么? 爹的酒不够,请用了罢,我不吃。' 曾杀才道:'我不吃了,这是我给你的。 大家吃些,后来好同心协力的过日子。' 他儿子遂接过,几气吃下。 收过了壶碗,不多时,面色发紫,叫肚里疼。 先还用手捧着,次后肚子疼紧,站不住,蹲在地下。 他娘与妻子忙来搀扶,他忽然满地打滚,口中大叫道:'疼死我了。' 他母妻那里按得住,只见滚了一会,嘴同鼻耳一齐冒血,气绝而亡。 他母妻妹子放声大哭,只说他偶得暴病,那里疑到是老子毒死了他,那杀才也假意在傍跌足叹气。 他穷得这个样子,那里还有钱买棺材? 拿了一片垫睡的破芦席,找了两条糟绳子。 这一口斜纹软棺材,加上金箍三道,就是他送终之具了。 杀才自己背去,弃于城外乱葬冈上。 他这媳妇娘家一个亲人也没有,只过了三日,杀才说家中无有饭吃,打发媳妇转嫁。 他婆媳那里拗得过他,他串通媒人,卖与人做小。 得了身价三十两,瞒着妻子到赌场,三日不归,丝毫无剩。 银子没了,就想到女儿身上。 有一个过路的官府要买丫头陪嫁闺女,他带人暗暗相了,讲明身价四十两。 来抬人时,他母女才知。 哭得肝肠寸断,真是眼中流泪,心内成灰,生生拆散了去。 他妻子怨恨填胸,才想到儿子之死,是他所为,日夜哭泣。 只剩他一个,孤孤凄凄,柴米俱无,伤心欲绝。 曾杀才输背了气的人,把银子拿到赌场,一日到晚,连快也不曾掷一个。 越急越下注,越下注越贴臭,白亮亮一大包,轻轻又属了别人。 他心中想到妻子,一狠百狠,女儿媳妇都卖了,那老婆还留他做甚么? 【想得甚有理,何不想到自己这样杀才,还留他做甚么? 】托媒人要卖他妻子。 四十多岁了,一家要娶他续弦,只出财礼银八两。 他急等银子去赌,只得依了。 他那妻子忿恨入骨,毫无留恋,大骂一场,上轿而去。 他把卖妻之银,又被六块骨头送去。 这却没得想头了,房子退还原主,罄身挨到屠家来栖身。 说道:'四叔,你家中也没人,我身子也没家,【此语趣。】 留下我相帮罢。' 屠四欣然应允,他就顶了竹思宽的衣钵。 屠四先有竹思宽相帮,到后来郝氏赘了他去,家中如拆了左右手一般,可还有这等下流的人肯到他家来做长工。 年来屠四那半婶半妻之通氏,因要生产。 他是个寡妇,孕从何来,不敢去叫收生婆。 屠四只得自己替他收接,不想娃娃横在肚中,母子俱毙。 那非弟非子的那个孩子,没了娘,无人照看他。 屠四只顾得照管拈头,那里还有工夫去顾到他身上? 饥一顿饱一顿,得病死了。 今得了曾杀才来,好不殷勤,又四叔长四叔短叫得震耳,屠四乐不可言,留他在家相帮。 曾杀才过了些时,见没有大油水,不过食粟而已矣,就入在众光棍党内。 今遭了这一场官刑,枷满问徒远去。 在路腰无一文,乞食前往。 又值炎天,棒疮腐溃,走了几日,便死于路上。 解差报了地方官,差人相验,给了回文自去。 将他尸骸抛弃荒郊,作为老鸦喜鹊的口粮了。 这是好赌的结局,却是眼前的活报应。 那屠四是窝家,受刑既多,枷号又大,家中并无一亲人照看,也死于枷内。 他的家俬房屋无主,地方呈报入官。 遣人清查,他多年积了竟有二三千金之蓄。 人屠户、屠四叔侄开了一生赌局,坑了人家无限不肖的子孙。 虽聚多金,自己又不得受享。 今日到了这个下场头,有何益处? 这叫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不必细说。 再讲牧福他正陪人坐着,眼巴巴望宦公子来替他还银子。 突然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公人走将进来,把这些人都拿去上锁。 他吓得魂都没了,钻在床底下去躲。 又听得拷吊了那一番叫喊连天,他面目失色,浑身抖颤。 众人去了,他还不敢出来。 屈氏笑道:'你既好赌,又怕的是甚么? 这是宦老爷替我除害。 要是拿你,床底下是躲得掉的么? 你出来罢。' 那牧福如梦方觉,才放了心,爬将出来。 满头满脸,一身全是灰。 屈氏替他掸着,说道:'宦老爷今日必定来,你可预备些酒肴谢谢他。 大远的路,叫人家饿着肚子来回的走,也不好意思。' 那牧福定了一会神色,拿了宦家昨日拿来的那吊钱,带着老家人到街上买了些酒肴果品回来。 他道:'我往庵里去。' 屈氏道:'你不等他来谢谢,又去怎么? 今日料没人打闹了,你还躲甚么?' 牧福悄悄向他耳边道:'出这些力,又送这些东西,原是为你。 恐怕他要说甚私房话,【牧福言至此,以为屈氏之身决不能保矣。 后日见宦萼竟保全之,实出望外。】 我在家不便宜。' 那屈氏红了脸,不好做声。 牧福去了不多一会,宦萼乘马而来。 屈氏让了进来,坐下拜谢了,就拿上酒来吃,说笑方才拿人的这些话。 正说着,那小厮驴子上驮了两个大包袱来,送到房中。 宦萼叫放在床上,屈氏去打开,查了数件。 宦萼看看都是半新不旧的绢衣服,并绸缎被褥。 【谚云:贫了富,还要穿三年布。 富了贫,还要穿三年绫。 他是富了贫者,故家中尚无布衣也。 情景真妙。】 宦萼笑着道:'你此后留着穿罢,再不要当了。' 屈氏道:'这算你给我的,他如何当得我的? 况家中又承你送了这些柴米,有饭吃就罢了。' 宦萼道:'你就把衣服换上罢。' 屈氏满心以为宦萼未必放得过他,定要同他如此如此的,也不避他,便去掩上门,到床上破皮脱下,露出那团围乳酥胸,竟是一块无瑕的白玉。 下边穿着一件破夏布小衣,还有几个大补钉。 他换了一条半新广绸小衣,两条嫩腿犹如玉柱,一双小腿实赛金莲。 宦萼看得明明白白。 【屈氏少年妇女,焉能老脸至此? 今写他如此者,非谓屈氏之无耻,乃写宦萼见此等之美躯,竟能不动心之为难耳。】 此时正是五月初旬,天气正热,屈氏穿了一件白线纱衫儿,绉纱裙子。 上着石青广纱背心,耳上戴上金丁香,头上关了两根簪子,更觉得十分俏丽。 他把别的衣服都收在一个大旧皮箱内,疑他酒后要高兴,把床上褥子也铺好,席子拭抹个干净,被也叠了。 【此处写屈氏以为宦萼决定如此,孰不知竟不然,实出意外之想。】 然后来共坐饮酒。 宦萼让他吃了几杯,见他雪白粉腮,衬着微红。 此时也熟滑了,说说笑笑,两只媚眼生春。 真个是: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令人魂消,几不自持。 【极赞屈氏是傍笔,高抬宦萼是正意。】 宦萼秉住了心,虽同他说顽说笑,总不动一毫邪念。 吃了一会,叫小厮来,拿过了银包。 打开,拿了有四五两散碎银子,递与屈氏,道:'你留着陆续换了盘缠,【余先见宦萼送屈氏柴米时,只给钱一千文。 甚疑。 每与他人,或几两,或几十两,今与屈氏何其少也? 至此方悟为一片深心。 先送钱一千者,暂时用度,恐多了,牧福又拿去赌输。 今赎面,暗与他四五两,叫他留着陆续盘缠,其意可知。】 我过些时来看你。' 又把昨日典他的文书,在银包内拿出付与他,道:'这个你也收了,却不要与你丈夫知道。' 屈氏道:'你为甚么不收着,怎交给我?' 宦萼笑道:'我要他做甚么? 或烧了,或留着,都凭你。' 起身而去。 那屈氏满拟他必然有一番动作,身子料保不住。 见他不动而去,倒也猜详不出是甚么意思。 晚上牧福归家,夫妻上床。 牧福道:'他今日同你怎么个意思?' 那屈氏道:'只吃了一会酒,说说话就去了,连戏言也不曾说一句。' 牧福那里肯信,道:'这话哄娃娃也不信。 他不是贪图你,为甚么来?' 屈氏道:'你既然把我典与他,我的身子就是他的了。 比得我私自做甚坏事,瞒你做甚么?' 牧福到底半疑半信。 此后宦萼或半月或一月来看他一次,定留些银子与他盘费。 无柴送柴,少米送米。 牧福但见他来,必推辞避出。 到冬来,又替他做了一身丝棉衣。 连牧福并老家人两口都做了棉衣,待这屈氏十分亲厚,只是不及于乱。 屈氏暗想道:他在我身上可谓百般用情,怎再不见他做甚事,是何缘故? 他是好心人,大约是恐我不愿,所以不敢妄动。 我受他这样厚情,除了此身之外,拿甚么报他。 等他再来,我去就他,再无推辞之理。 一日,宦萼又来。 他是预备下的干菜果子好酒等候他来,一到就拿上来同饮。 吃过几杯,这屈氏与他亲厚了半年,来往多次,虽不曾做那贴皮贴肉的事,却情孚意合,竟像夫妻一般。 此时又有了酒盖着脸,竟一屁股坐在他怀中,同他一递一口的吃酒。 吃到后来,屈氏少年妇女,一来要舍身报他,二来三杯落肚,坐在男人怀里,未免烘动春心。 拿嘴含着酒到他口中,宦萼也笑着咽了。 【昔有二人,论鲁男子柳下惠之事。 一曰:'闭户不纳易,坐怀不乱难。' 一曰:'既坐怀,可以不必及乱,此易为。 闭户不纳者,诚难也。' 孰难孰易,诸君共评之。】 宦萼知他是感情,故俯身来就。 心中虽十分爱他,倒有二十分怜他。 只是嘴中说笑,连手也不敢伸去在他身上摸一摸。 吃了多时,宦萼恐酒多心乱,把持不住,留下一锭银子给他,忙起身别了回家。 屈氏见他去后,疑道:这真奇了。 我这样就他,他难道是铁打的心肠,就不略动一动。 要说他没有那东西,【这一想,是山穷水尽想头。】 我前日问他,他家中妻妾四五个,又都有儿女。 要说嫌我貌丑,我也还不是甚么东施嫫母。 这事真令人不解。 我既然同他如此亲厚,还怕甚么羞? 改日竟摸他一摸,看有阳物没有,便可释疑了。 又一日,宦萼来看他。 天气冷,屈氏同他并坐在火箱上饮酒顽笑。 二人并肩叠股,合盏而饮。 屈氏做尽媚态,撒娇撒痴,睡在他怀内。 说道:'要说你不爱我,我看你疼我的心肠,百般俱尽。 要说你爱我,我同你亲厚了半年,总不和我沾身,是甚么缘故?' 宦萼只是笑,也不答应。 屈氏见他不答,倚着酒意,忽伸手到他裤裆中一摸。 宦萼虽然不肯淫污他,但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倒在怀中,又做出十分娇态,虽铁石人也没有不动心的,那根厥物,其硬如铁杵一般直竖。 【写得愈见其坚忍之难。】 不提防伸手来摸,见他摸着了,笑着忙用腿夹住。 屈氏先还疑他或没此物,所以不做这风流乐事。 今摸着了,不但有而已矣,且竟是放样的分外粗大,唬了一跳,连忙缩回手。 说道:'你既这么动兴,再不见你同我怎么的,到底是甚么意思?' 再三追问,宦萼道:'你起来坐着,我对你说。' 屈氏起来坐下,宦萼正言厉色的道:'我起初怜你,救你一场,我怎肯又淫污你? 我要做了这伤天理的事,与刁家那奴才又有何异? 【真豪杰。】 我同你亲厚者,一来怜你举目无亲,所以仰仗我。 若不与你这样假亲热,我资助过你几次你未免心就不安。 你少长缺短,怎好常问我要? 你以为身子属了我,一家才好靠我养活。 二来我若同你做些苟且的事,我图了一刻风流,岂不坏你一生名节? 况你丈夫,今日他穷,出于无奈,教你做这无耻的事,倘后来他有了好处,他不怪自己不成人,反责备你是失节的妇人,后来你夫妇如何相守? 再者,我同你若做了淫媾的事,设或有了孕,生下来弄死了,岂不有伤天理? 你家若留着,是我乱了你牧家宗祧,我如何当得这大罪过? 【真菩萨。】 我若收了你去,又有你本夫些气脉。 我清白人家,怎肯养个杂种? 【真丈夫。】 三来我看你丈夫人品,目今虽不成器,你牧家祖宗当日或稍有积德,他若能改过自新,将来或者还不终于流落。 古人云: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况天下事再瞒不得人的。 我若同你有私,后来叫他怎么抬头做人见人? 【真圣贤。】 四来我正要炼我的心,虽不能到圣贤地位,也正要借此打磨个铁汉子,【真铁汉。】 所以百般坚忍。 我今日虽然说破,你不必多心,此后我还照常养活你们。' 那屈氏听了,忙跳下火箱,两眼流泪,双膝跪倒,说道:'恩人,你这一番心肠待我,真叫我粉身碎骨也报你不尽了。 我每常感你的恩,不过想以贱躯相报。 今日恩人既这样说,断不及于乱了。 但你活我之恩,与生我者并,我也无可报答,我认你做个恩父罢。 不尽之恩,生生世世为犬马补报。' 说着,就叩下头去。 宦萼忙起身拉住,道:'你请起来。 既如此,我同你认做兄妹就是。' 屈氏道'我认恩人做父,还是过分,怎敢说兄妹? 恩人若不稀罕我做女儿,下次我也不敢受一丝毫恩赐了。' 宦萼见他心真话急,也就受他了四个头,认了父女。 且说那牧福,他问过屈氏数次,屈氏回他宦萼并不曾沾身,他心中不信,道:'他我非亲非故,他若不图这些儿风流勾当,他为何肯这样竭力照看?' 这日,他在外边偶然回来,见院子里拴着马,知是宦萼在房中。 天气冷,他两个小厮在厨房中烤火。 牧福才要避出,见院子里没人,心中想了想,悄悄到窗下来窃听他二人举动,看每常屈氏的话可真。 听了宦萼的这些说话,汗流浃背,赧愧无地。 暗想道:他倒这样怜爱我,我自己反不惜皮毛,禽兽何异? 我素常疑妻子是诳言,谁知他竟是这样一位盛德君子。 忙忙跑了进来,也流着泪,向宦萼跪下叩头,道:'恩人,你恩德如天。 我是不成人的料,无答报之日。 我祖父阴灵也感恩人的恩私。 今日恩人这样的大恩,怜念我,保全我夫妻名节。 我从此若不改过,真是畜类不如了。' 宦萼拉住,道:'你果然能改过,替你祖宗父母争口气,胜如报我了。 我别的不能,一年衣食我照旧供给你。' 他夫妻二人又叩谢了。 宦萼归家。 那牧福感恩无地,后来竟果然戒了赌。 【此一部书中写好赌者多人,而能改过者,只戴迁、牧福二人。 足见人之趋于下流者易,改过上进者难。】 每每恨既往之非,常常暗中流泪。 屈氏次日雇轿子,老家人随着,到宦家来,拜见宦老夫妇为祖父母,拜侯氏为恩母,向小娥为次母。 宦老问儿子他来拜认的缘故,宦萼先述他二人父母的履历,次及他丈夫不肖的话。 后说因儿济他的贫穷,故他感恩拜认,宦实也就信了。 屈氏恐埋了宦萼的好处,感恩的心重,竟不避羞,当着众人,将他舍身报恩,宦萼坚拒,不乱始末原由,细细告诉。 【赢氏在县堂不避羞直诉者,恨入骨髓。 屈氏对众人不避羞细告者,感入肺腑。 其理一也。】 宦实大惊异道:'我不过只说儿子变成了好人,行些善事,谁知竟造到坐怀不乱的地位,真跨灶之子了。' 老夫妇喜欢不用说,侯氏、小娥阖家大小,无一个不赞扬他的好处。 宦老夫妇也怜念屈氏是好人家儿女,与了许多的东西。 侯氏是恩母了,越发不用说得,留了酒饭。 小娥也有所赠,屈氏竟满载而归。 四时八节时常接唤,宦萼月月不断与他送柴送米,添补衣服。 宦萼间或到他家来,竟像嫡亲父女,连戏话都不说了,屈氏敬他如亲父一般。 那牧福借妻子的光,也认了翁婿。 过有年余,屈氏的父亲屈攀桂升了南京通州知州,到京城来见上台,找寻着了女儿、女婿。 见女婿家业荡尽,要带他夫妻同往任上去。 屈氏虽不好对父母说那舍身的话,只说穷极寻死,遇宦恩父救了命。 如何照顾一家衣食,如何接唤如嫡亲父母一样,如何宦老夫归并恩母疼爱与东西的这一番周济,详细说知。 那屈攀桂感激不已,登门拜谢,送了许多广东土物。 宦萼也送下程请酒,两下亲家称呼。 仰氏同女儿也拜谢艾老夫人,亲母侯氏、向氏,然后才一齐往任上去了。 【屈氏随父母到通州,此后伸而不屈矣。】 那宦萼一日在贾文物家拜寿,钟生、童自大、邬合都在那里。 贾文物备了极丰盛的酒席款待,并无一个外客。 饮酒中间,钟生笑向宦萼道:'我与长兄忝在至戚,同饮亦多次矣,总不曾见长兄一大醉。 但恨弟一蕉叶量耳,不能奉陪。 长兄约略也能饮多少?' 宦萼见钟生赞他的量,一时豪兴大发,哈哈大笑道:'弟不敢瞒亲家说,酒色二字中,弟可称一员骁将。 酒之一物,弟自幼即能豪饮。 醉亦有之,然而酊酩则未也。 酒后性刚则有之,若云酒狂乱性则未也。 至于能饮多少,倒从不曾较过。' 贾文物正想让他酒,遂道:'大哥尊量,弟亦不能窥其底际。 今日弟之贱降,承众位光临在舍,钟兄又欲见吾兄之量,何不一较之? 将舍间所有之觥盏,大哥各饮一杯,何如?' 宦萼道:'贤弟取来,我吃了看。' 贾文物叫家人进去将大小各样杯斚皆取出来,摆满了一张大几。 内中有一个金镶沉香桶,约盛五六斤。 又一个雕花大面爵,可盛四斤。 其余则金杯玉盏、玛瑙、琥珀、玳瑁、犀角、象牙、海蛋、海螺、竹根、倭漆、螺钿、银爵,或大或小不等。 童自大看了,吐舌道:'哥,你这些东西得好两千银子才制得来,叫我就不做这呆事。 吃酒只要酒好,就是磁杯也吃得醉人,何必费这些闲钱?' 【他此话,富贵人论之,定谓其吝而呆,道学人论之,诚至理也。 以精金美玉为器,而贮以柴茅村酿,能使之佳否? 】邬合道:'贾老爷是素富贵行乎富贵,老爷所说是成家守业的话,各人志向不同,如何一例论得?' 【篾得通。 两家都奉承到。】 钟生见拿出许多酒器来,笑道:'若论这些酒杯,将盛百斤,如何吃得? 但凭宦长兄尽量而止。 我辈相契,不过适兴而已,岂必强之以难。' 宦萼听了,立起大呼道:'亲家以我不能也,可自大至小筛来。' 家人忙将大香桶斟上,那是个没奈何放不下的尖底,家人捧着,他以嘴就酒,数气吸干,道:'何如?' 邬合赞道:'大老爷尊量,真如沧海了。' 【久不闻他谀语了,此处略点缀一二句,方不脱本色。】 宦萼连道:'斟来,斟来。' 他大者两三气,小者一气一杯。 席上十六碗茶未曾上完,他竟将几上所列尽皆饮毕,却一着菜也不曾拈。 大笑对众人道:'我之量如何? ? 童自大说:'哥,你不要怪我说,你也不像吃酒,竟像灌老鼠洞。 这些酒差不多够我洗个澡的了。' 笑道:'要是几年前,我见你有这大量,也不敢请你。 几时到我家,我虽没有二哥这些好杯,我拿大碗也敬你这些酒。' 邬合道:'大老爷海量,真天下无敌了。 晚生看老爷兴犹未足,门下家寒屋窄,不敢屈尊。 今借贾老爷美酒,做个借花献佛。' 下席来将那大香桶筛满了,跪下奉敬。 钟生道:'宦兄之量固宏,然酒亦足矣,可以不必罢。' 宦萼此时的酒已有十分,听见钟生这话,他笑道:'亲家以我鼠量已盈耶?' 遂道:'拿来。' 家人双手持着,宦萼对邬合道:'你起来,我饮。' 邬合道:'晚生特敬,如何敢直,求上过了。' 宦萼大笑,也站起来,两三气饮完了,道:'干,请起。' 邬合才起来。 那宦萼也觉太过了,就靠在椅背上动不得。 钟生见他醉了,说道:'宦长兄今日饮兴大豪,也似乎过了,且在榻上小憩,若何?' 宦萼道:'亲家以我醉耶? 我特酒满耳,我也不吃一点东西了,我仍跃马而回。 【醉人不服醉,写得逼真。 只可与知者道。】 小厮们快牵马过来。' 众家人牵马到。 钟生还要劝他,他起身下厅,到檐前一拱,道:'恕不陪了。' 一跃上马,呼道:'我不醉也,得罪了。' 大笑鞭马而出。 走了不到数箭地,他酒涌上来了,【写酒亦有层次。 先写酒满,还不大醉。 后一跃上马,酒便上涌,然后方醉。 妙。】 在马上东晃西晃。 家人忙上前两边扶住,前面一个拢着辔头,慢慢的走。 正走时,只见一个酒辅门口围着许多人。 宦萼道:'是为甚么事? 我进去看看。' 家人忙分开众人,让他马进去。 众人认得他的多,又见他醉醺醺,都闪开了让他。 到了里面,只见三四个人拉着那卖酒的往外拖。 那人紧紧的扳住门枋,死也不放。 说道:'就是送我到官,也许我分辩分辩。 容缓两日,慢慢的设处,你拉我去怎的?' 宦萼见了,喝道:'为甚么? 快快的放了。' 那几个人也认得他,忙放了手。 宦萼叫那卖酒的问道:'为甚么事?' 那卖酒的道:'小的两年前因没本钱,问阮大老爷家借了十两银子做本,五分行利,月月不少。 今两年多,利钱也打过十几两了。 这几个月生意迟些,利钱交不上,打发这几位大叔要把小的送到县里去处治,连本钱都要追。 小的一时如何还得起? 正在哀求他列位缓两日,他们不依,不想惊动了老爷。' 宦萼听了大怒,吩咐家人道:'把这些放肆的奴才拿住打。' 众家人见主人醉了,可敢不依? 上前拿住,阮家三四个恶仆见他人多势众,又素知宦公子的名大,跪下道:'老爷天恩,小的们奉主人之命,不敢不来,与小的们何干?' 宦萼虽然酒醉,心中还明白。 遂问那开酒铺的道:'你方才说借他多少银子? 连本利共该多少?' 他道:'本钱十两,欠五个月利银,共十二两五钱。' 宦萼哈哈大笑道:'我当该多少?' 对阮家的人道:'多大事,你家主人这样要紧。 你们叫甚么名字?' 一个道:'小的名字叫庞周利,他两个一名盛苟,一名司敷。' 【忙中伏下一笔,看官须牢记。】 宦萼道:'你三个明日拿了他的文书,同他到我府里去取。' 又问道:'该多少?' 卖酒的道:'十二两五钱'。 宦萼道:'我替你还他,饶这恶奴们一顿好打。 你们是谁家的?' 答道:'小的们是阮老爷家的。' 宦萼对家人道:'饶他去罢。' 【写他的话重复琐碎,活是个醉人,活是说酒话。】 家人放手,那三个人爬起,飞跑而去。 宦萼此时觉酒越涌上来,有些把持不住了,说道:'扶我下来歇歇再走。' 家人忙扶了下马,到铺坐下。 那卖酒的见他撵去了阮家人,又许明日替他还银子,心中快活不过。 走到面前,道:'这个去处,不是老爷坐的,请到小的房中坐一歇儿罢。' 宦萼立起,就扶着他肩膊进去,吩咐家人道:'你们在外边伺候。' 众人应诺。 卖酒的扶着他,一步一踵走到房内,靠着桌子一张柳木椅上坐下。 出来对他妻子道:'难得宦大老爷解了这场祸,我不敢近前,你筛一杯茶送去。' 妇人是个苏州人,颇有丰韵,长身材,细白麻子,走路俏生生的。 虽是布衫布裙,却十分干净。 就是房中,虽无甚摆设,即床帐桌椅,也都一尘不染。 他便筛了一钟茶来,宦萼醉眼迷离,道:'放着。' 那妇人将茶放下,宦萼道:'那卖酒的是你甚么人。' 妇人娇声嫩气答道:'那是侬家丈夫。' 宦萼乜乜斜斜向他道:'有你这样个人,还愁无钱使么?' 复大笑向他道:'我是你甚么人?' 【此数语写宦萼已爱此妇之甚,而后来竟能坚持不乱者,所以更为难得也。】 那妇人红了脸,不敢答应。 宦萼此时已醉到十二分了,受不住,道:'我醉得很,我要睡睡。' 妇人道:'老爷不嫌床铺丑,请安歇安歇。' 那宦萼就站起,搂住他道:'你扶我床上去。' 那妇人没法,又不敢得罪他,扶他到床上。 他此时也忘其所以,只当是在家中,伸脚叫妇人替他脱袜子,只得替他脱了。 他自己将衣服脱了,道:'拿过去。' 那妇人也接了,搭在椅背上。 他只穿上一衫一裤睡下,妇人又拿被与他盖上,然后出来。 谁知他丈夫在窗洞中看得明明白白,遂拉住他妻子商议道:'宦老爷虽许明日替我还账,但是他醉话,不知醒了怎样? 我看他有些爱上了你,你陪他睡一夜,若同他厚上了,还愁没吃没穿的么?' 那妇人抿着嘴笑道:'这挤噶行得? 侬若同他困,他乘了酒兴,还饶得过侬么? 这事侬弗会子干个。' 他丈夫笑道:'你又来说假话了,我每常觉得你会得很呢。 要他不饶你才好。 你想,我们银子没得还,阮家把我送到了官,打了板子,还要追比。 这房子是租的,连家俬翻过来也不够还他。 那时弄得家破人亡,不如你舍了身子救一救罢。 人家的老婆,瞒了丈夫,还要去寻野食。 这是我叫你去救两口子性命,怕甚么羞?' 那妇人笑道:'命虽救了,怕人你的头要绿哉。' 他丈夫也笑道:'如今正经人家,那男人暗戴绿帽的不知多少,何况于我? 头虽绿了,不强如一顿板子打得通红的血屁股么?' 妇人笑道:'你怕屁股痛,不难为侬了?' 他丈夫道:'但放心,你一点也不痛的。 就是弄破了,我寻个皮匠替你缝戛两针,还是照旧。' 二人笑了一会,那卖酒的又道:'他一个大老官的性子,须你去就他才好。 你留心些,我到外边照看那些大叔们去。' 那妇人也未尝不肯能融,见丈夫虽然这样说,却不好慨允,那心中早已依了。 见丈夫出去,他笑着进来。 看看天晚,收拾完了。 他苏州人的此窍,无日不洗几次的,那不必说。 领了丈夫的命,也就上床,脱了上下衣服,掀开被,与宦萼同衾共枕而卧。 【此亦与屈氏相同,妇人未必无愧心于此,盖欲高抬宦萼耳。】 看那宦萼时,酣呼大睡。 他有一番心事,不但睡不着,也不敢睡。 到有四鼓,宦萼醒了。 心中想道:我昨日在贾兄弟家吃酒回来,到一个酒铺中来。 几时来家,就不知道了。 【是个大醉后醒时光景。 古诗有云:独忆卸冠眠细草,不知谁送出深林。 此数语在诗中化出。】 觉得那被硬邦邦的,用手摸了摸,竟是布。 【大约宦萼生平此是头一次试新。】 心中说道:'我家中如何有这被? 这是那里?' 见傍边有一个睡着,还疑不知是妻是妾,问道:'你是谁?' 那妇人明醒着,不好答应,以为等他高兴之后再扳谈不迟。 问了数声,他总不答。 宦萼伸手去摸,在他身上犹不觉,摸到了那妙处,觉得与妻妾之物大不相同,他此时酒虽未大醒,心内已明白,忙缩回手,问道:'你是甚么人?' 一连问了几声,那妇人料道隐瞒不住,只得答道:'昨日老爷醉了,在我寒噶要困。 侬丈夫蒙老呀许还阮噶印子,无恩可报,故叫侬来服侍。' 宦萼听了,忙坐起来,道:'岂有此理。 你丈夫在那里?' 妇人道:'渠在外面同众位大叔们困呢。' 宦萼道:'我的衣服在那里?' 妇人道:'外面早得极,老呀再安歇一会儿罢。' 宦萼道:'那里有这样的事? 你快递与我。' 那妇人知他是不肯如此的了,忙穿了衣服下床,黑影里在椅背上摸着了他的衣服,递过去。 宦萼一面穿着,说道:'快叫你丈夫点灯来。' 那妇人出去叫他丈夫,把前话向他说了,那人跌足抱怨道:'我就说你不在行,把事弄坏了。 他这一醒,决不肯认账。' 妇人也啐了一口道:'臭忘八,他弗肯个,难道叫侬攥住渠的不成?' 他丈夫只得点了灯来。 宦萼正色向他道:'我一番好心,许替你还银子。 你倒做这样的事,几陷我于不义。' 那人忙跪下道:'小的怎敢? 蒙老爷天恩救拔,无可报答,所以想出这个法子来。' 宦萼道:'叫我的人备马,我马上回去。' 妇人道:'外面锣才四击,又无月色。 老呀回府,栅栏虽不敢阻,黑了弗好走个。' 宦萼宿酒尚未十分醒,也怕路黑难行,便道:'烧茶来我吃。' 那卖酒的忙忙去了。 这妇人羞羞惭惭站在傍边,宦萼笑道:'多谢你的美情,承你俯身相就。 我想来也非你之本意,不过因贫穷所使。 我虽不敢淫污你,同宿半夜之缘,我也怜爱。 明早叫你丈夫跟我去取,我与你五十两银子。 除了还阮家,剩下的做个本钱,夫妻好好度日,以后这美人计万不可再用。 你妇人家一失了身,为终身之玷,再悔不来了。' 那妇人忙红了脸,跪下叩头。 宦萼道:'起来,起来。' 那妇人忙到厨下向丈夫说了,欢喜无限。 烧上茶来送上,也叩头谢了。 他二人说话时,宦萼家人皆在窗外潜听。 见主人如此,无不赞叹。 后来大家常常说及,钟生知道,叹道:'不想他当日一个匪人,以为改过已奇了,何期造到圣贤地位。 可见盖棺论定四字,方能定人之终身。' 贾童二人知道,皆自以为不及。 宦萼坐到天明,叫那卖酒的跟了他家去,给了五十两银子,他叩谢而回。 他夫妻因此而成家,供着他长生牌位。 后来生了儿女,儿子的小名便叫做宦大、宦二,女孩儿的小名也唤做宦大姐、宦二姐,以志不忘宦公子的恩德。 【受宦萼之恩者多矣,而独写此卖酒人感之更深者,何故? 谓保全人家妇女名节,其恩德更厚,借此意以警世间人耳。】 宦萼数年来,他也不知救了多少穷苦患难,若要全记起来,真可汗牛充栋。 人背后编他两句谣歌,道: 昔年呆公子,今日善菩萨。 久之,传遍阖城。 这些小孩子都听熟了,路上遇着他,就齐声相和的唱起来。 他听见了,也自觉得意,越肯做好事。 他一日出门,任着马蹄行去。 在梅生家经过,他下马进去相探。 梅生留坐,便酒小饮。 正饮着,听得隔壁人家一个老妪一个妇人的声音,哭得甚是悲哀。 宦萼问道:'这家有甚么伤心的事,哭得如此悲切?' 梅生笑道:'这家一个儿子,有名叫做赵酒鬼,因醉死了。 一个是他老母,一个是他妻子,古人说,幼妇哭夫,老母哭子,都是极悲恸的。' 宦萼道:'此人如何就到醉死的地位? 兄试道其故。' 梅生道:'说起来倒也是个笑话,可以佐酒。 兄慢慢消饮,听弟细说,以助一笑。' 二人一面对酌,梅生一面细谈他的妙处。 你道这赵酒鬼如何是个笑话? 他父亲倒也是个本分的人,家中也还有一碗饭吃。 三十岁上才生了赵酒鬼,这酒鬼娶得有妻,也生了一子一女。 他自幼好酒,先还瞒着父亲,私下偷吃。 到了十八九岁娶亲之后,也不避父亲了,竟无时无刻不饮起来。 后来糟透了,饮则必醉。 他父亲也骂过不计其次。 他听熟了,不但当是骂他吃酒,竟像骂着劝他吃酒一般,再醉得利害。 到了三十多岁,父母六旬外了,他但天明起来,便到酒铺中去吃。 当日淳于髡是一斗亦醉,五斗亦醉,一石亦醉。 他则大谬不然,虽好饮而量极不济,一钟亦醉,一碗亦醉,一壶亦醉。 他的饮法亦奇,大约是读过饮中八仙歌的,他内中摘了两句,道是: 道逢曲车口流涎,饮如长鲸汲百川。 他无钱时,三文沽得四两烧酒,一口饮之。 若有钱时,沽得一斤半斤,也是一气饮下干无滴,多寡总是一醉。 他更有一件妙处,把刘伯伦酒德颂中两句,学得烂熟。 你道是那两句? 是: 幕天席地,任意所如。 他但醉后,不拘街上路傍,放倒头便是一觉。 【他也是从刘伶'死便埋我'句中学来。】 一日大清早起,他吃得东倒西歪的回来。 他父亲见了,不觉叹了两声,说道:'孽障,酒谁不吃,也有个时刻。 或午后,或晚间,消闲无事吃些也罢了。 大清早睁开眼就吃得恁个贼样,我知道你那是吃酒,明明是作死。' 他哈哈的笑道:'老爹,你有年纪的人了,怎还不知道理。 一个吃酒,有甚么时候。 古人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这酒是不等开门就要吃的。 我听见人念李太白的一首酒诗,我拿他当了圣旨,我念给你老人家听: 春若无酒花作羞,夏若无酒风生病。 秋若无酒月徒明,冬若无酒雪没兴。 早起无酒懒下床,晚间无酒睡不定。 一时无酒便有灾,因此把酒当性命。 我续了他两句,道是: 世上若有同心人,几句良言便相赠。 老爹你说,可通不通? 我讲个道理给你老人家听听。 人家说早起瓯一瓯,强如做知州。 这酒从清早晨吃起,慢慢的自然就醉到午后下晚了。 你道我作死,当日彭祖活了八百岁,你看他不吃酒来么? 世上的老头子难道都是不吃酒的? 那月子里的娃娃,同娘肚里的孩子,就死了,那也是醉死了的不成? 【他这一番说,实在他的令尊没得答。】 我虽吃酒,还有个检点。 不像别人死贪着他,倒街卧巷撒酒疯。 我有个《耍孩儿》唱与你老人家听听。' 遂高声大唱道: 劝为人酒莫贪,吃了他就发癫。 行凶撒泼欺良善,双亲不识高声骂。 儿女相扶打几拳,妻儿不敢傍边站。 劝人生休贪美酒,不饮他倒也清闲。 他父母听了,又好笑,又好恼。 骂道:'奴才,你既知道这个曲子,你又望死里贪他怎么? 我管你死不死,只可惜我白养了你这样大。' 他道:'我死只填了我的坑,与你老人家不相干。 你倒不吃酒呢,你的胡子头发就不该白了。 有了几岁年纪,那滴溜都碌的葡萄话,不知打那里来的,叫人入不上耳。' 复哈哈大笑道: 三杯和万事,一醉翻筋头。' 哎呀,快活快活',一步一跌的往房中睡觉去了。 他父亲不由得生气,骂了几句,饭也不吃,到房里也就睡了。 这赵酒鬼一觉直睡到次日天明方醒。 渴了要茶吃,他妻子倒了一钟茶与他。 说道:'你也三十多岁了,吃杯酒越发连尊卑都不认得了。 昨日老爹劝你少吃酒,不过是疼儿女的好话。 你嘴里胡说乱道的,把他老人家气了一日没吃饭,睡倒在床上。 一个六十多岁的父亲,养一个独子,不能孝敬他,反倒叫他生气,你心里也安么? 你也现有儿女,将来不怕学你的样儿么?' 赵酒鬼道:'放屁的话,我从来是极孝顺的。 除了吃两杯酒,别的再没坏处。 况酒吃在人肚里,又没吃在狗肚里,我可敢冲撞他老人家? 这不过是你想劝我断酒,拿这不孝的名来压枉我,你当我不知道么?' 他妻子道:'你当我说假话,你过去看看老爹可有病没有? 你再问问奶奶你昨日说些甚么话来。' 他道:'我不信,我吃酒从来也不会醉。 就有三分酒意,心里像明镜一般,再不胡涂的。' 他妻子道:'你自己说的明白,三杯落肚,天也不知多高,地也不知多厚呢。 你还知道甚么?' 他道:'当真的? 既是这样,我这酒还吃他做甚么? 我从今就断了,再也不吃他。' 妻子道:'你那有本事断。 你要断了酒,除非狗就不吃屎。 此时说断,停会见了酒,喉咙一痒,好又想开酒。' 酒鬼道:'甚么话? 你把我看得半个钱也不值。 你当我爱吃酒么? 我不过适兴而已。 汉子家说话,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说不吃就不吃,甚么要紧。 我再要吃酒,如同吃脖子上的血一般。 我今日同你打个赌,看我可有本事断没有?' 他妻子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满心欢喜,忙去向公婆说了。 他父母虽信不过,想他或者戒了,也不可知,心中也暗喜。 赵酒鬼果然亏他竟戒了一日,是平生所未有的事。 到了次日,老早出去,下午时分,他吃的醉得不堪。 一身臭泥,满头满脸都是,帽子也没了。 一个姓扶的朋友搀着送了他来家,说道:'他不知在那里吃得恁个样儿,跌在沟里倒浸着,几乎淹死了。 幸喜我看见,救起他,送了回来。' 他妻子谢了那人,扶着他进房,浑身臭不可闻。 抱怨道:'昨日赌咒发愿说不吃了,今日越发醉得恁个样儿。' 酒鬼大怒,跌跌舂舂,夹脸就是一拳打去。 短着舌头骂道:'我肏你娘的眼,我吃脖子上的血,与你甚相干?' 那妇人见他打来,忙一躲闪开,不曾打着。 他打了个空,失了一失,几乎跌倒。 越发怒起,兜裆一脚,正踢在那要紧的地方。 那妇人一手揉着,蹲着哎呀哎呀的叫。 他那一儿一女见娘如此大哭,叫道:'奶奶快些来,爹爹把妈妈踢坏了。' 酒鬼怒道:'肏你多嘴的娘。' 一个一脚,踢得两个孩子满地乱滚。 那妇人心疼儿女,怕打坏了,忍着疼,挣起来,一只手拉着一个,弯跑了出去。 他便横倒在床,头向里,脚拖在床沿下,酣呼大睡。 次日醒来,叫他妻子。 那妇人只得一瘸一跛的走到他跟前,他问道:'你好好的怎么瘸了?' 他妻子道:'你昨日撒酒疯,把我同两个孩子都几乎踢死了,还问怎么?' 他大笑道:'这里那里来的鬼话。 我前日戒了酒,昨日只吃了一杯,又不曾醉,好好的撒甚么酒疯? 拿这没影儿的话冤赖我。' 他妻子道:'你不曾醉,你这一身臭泥是那里的? 你的帽子望那里去了? 要不亏扶大爷送了你来,大约也淹死在沟里了。' 他看了浑身的泥,咂嘴道:'这又奇,这又奇了。' 才没得话说。 他妻子见他满身满床无处不是臭泥,心里固然气恼。 又看不过,烧了水来,叫他洗了,浑身换了衣服,他又出去了。 累得这妇人把被褥都重拆洗过。 他父母知他是个劝不醒的了,说也无益,任凭他去。 一日,深秋天气,他又多了一杯。 套学古人的诗句,略略改头换面,古诗云: 醉卧松竹梅林,天地借为衾枕。 他在街上就高卧起来,竟一觉放开天地,稳的大睡。 忽然下起雨来,雨虽不大,连绵不住,浑身淋得精湿。 他在醉乡深处,全然不觉。 有一两个认得他的,走来推叫,那里叫得醒? 大雨下着,人都怕湿了衣服,各人都自顾去了。 他睡了多时,身上被冷雨一逼,也渐渐醒来。 打了两个寒噤,睁眼一看,原来睡在这样一张大土床上。 爬了起来,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挣了回来。 他妻子叹了几口气,又把湿衣替他换了,放他睡倒,拿被替他盖好。 到了半夜,浑身热如火炭。 次日便不能下床,恹恹睡倒。 延医调治,药都不受,服即吐出。 茶饭都不吃,终日只饮数杯。 他母亲守着他,哭了几场,他也心酸落泪。 过了几日,倒也觉得好些,饮食稍稍略进。 他母妻喜得了不得,劝他道:'你这一回若逃得出命来,真是死里逃生了。 此后酒再不可吃了,留着命多活两年罢。' 酒鬼道:'我难道是死人么? 经过了这一回,还不知道。 前日见奶奶望着我哭,我心酸得要死呢。' 又过了十多日,竟可以扶杖而起。 也将有廿多日,一滴也不曾沾唇。 一日偶出,大醉而归,病复大返,却待毙了。 他妻子坐在床沿上,流泪叹道:'每常爹妈说了你多少,我劝过你几千百次,你总不听一句。 今日到了这个地位,丢得父母年老,妻儿幼小,你也放得下么?' 他悔也无及,一言也没。 只长叹了几声,滴了些泪,还要了一碗酒吃,便奄然而逝。 他父亲虽有这儿子,每常生气,似有如无。 见他死了,堕了几点泪,也就撂过。 他母亲只此一子,焉得不恸。 他妻子见公婆年迈,儿女幼小,自然哭得伤心。 梅生是紧邻,尽知底理,详细向宦萼说了。 不禁大笑,作别而回。 宦萼行了好事多年,越发勇猛精进,竭力行善。 小娥数载连生三子,都好个齐整相貌。 那宦老夫妇后来双双活到百岁,一日无病而逝,人皆以为奇异,都称他训子积善之报。 宦萼夫妇同小娥家俬越富,皆享期颐之寿。 儿孙满目,个个孝顺。 这都是冥冥中暗酬他的阴德,正是: 欲享遐龄须积德,要生好子定存仁。 【阅至此,以为宦萼之事终之言矣,不意后面还有数段,真写得好。 即如前面已行到水穷山尽,忽然一转,又见奇峰突起,令人眼界倍新。】 此是后话。 且说那权氏在宦萼家磨了二三年,虽有衣有食,无一日一时得暇,时常逢恨自愧。 那缪氏又常言冷言冷语的点他,道:'做妇人的,不管穷富,守着一夫一妻,将就度日子,就是造化。 得享福呢,是命好。 受穷呢,怨自己命不好。 俗语说,命里只该八合半,走遍天下不满升。 爬得高,跌得重。 我们在人家当着个奴才,虽不愁吃穿,伺候主子,深不是,浅不是,一日提心吊胆。 巴不得做个穷百姓,无拘无束,吃口凉水也安心,何等快乐。 我听见说你当日的丈夫还是个相公,就是穷些,谁不叫你一声奶奶? 你今日到了这里,赶得上谁? 人都知道你休弃丈夫,谁眼里还有你? 你如今可悔么?' 权氏也无言可答,惟有眼泪鼻涕的哭。 一日,侯氏生辰,有钟奶奶、戴姨娘、梅奶奶、贾奶奶、童奶奶、邬大娘都来拜寿吃戏酒。 撤席以后,正本儿点了《烂柯山》,朱买臣前逼、后逼、痴梦、泼水四出。 缪氏同权氏也在傍边看。 看到逼嫁的那个样子,缪氏笑着悄悄的向问他道:'你当日同你家相公吵闹着要嫁,想也就是这个样儿子。' 那权氏羞愧无语。 缪氏道:'一个汉子这样跪着哭着苦留他,他还不肯,好个狠心的淫妇。' 笑道:'丈夫这样心疼,就穷死了何妨。 怎就无耻到这个田地?' 权氏想起在平家,虽无穿少吃,丈夫也极恩爱。 今日到此,有谁动怜? 不住擦泪,那心又悔了几分。 缪氏冷眼看着他,看到痴梦那种丑态,缪氏笑着叹道:'你看崔氏这淫妇,当日耐一耐穷苦,今日何等的荣耀? 大约他此时不知怎么心悔呢。' 又看见张木匠出来那关模,笑道:'拣汉精的娼妇,嫌丈夫穷,就该嫁个官儿做夫人奶奶去,还嫁了个木匠。 你也就像他了,乡宦财主嫁不成,嫁到人家来当奴才。' 羞得那权氏真无地缝可入。 又看到泼水那一出,缪氏道:'你看看这个淫妇,与其今日跪在马前这样出丑,何不穷的时候忍一忍? 今日也是香车宝马,何等受用? 也怪不得,他没这个福。' 那权氏越深自后悔,听那朱买臣唱道: 恁娘行福分底,恁娘行福分底,做夫人做不得。 恰才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你享不起。 绣阁香闺,翠绕珠围。 蠢妇你年将四十,羞答答,荐谁行枕和席。 缪氏道:'将四十岁的老婆,后面的光阴也就有限了。 既跟着丈夫苦了多年,就穷死了,也有个好名。 何苦吵吵闹闹,到了人家,还是这个样子,反落了万代骂名。 这是何苦? 就算嫁了个财主,男子汉的心肠,见他嫌穷弃了前夫,一个活人妻,也就不把他为重了。' 那权氏正是三十七岁出来的,听了年将四十这两句,又羞又恨,由不得泫然泣下。 又听得唱道: 收字儿急忙叠起,归字儿不索重提。 【蠢妇,你可记得当初拍掌的时节么? 】我惨哭哭,双眸流泪; 的溜溜,双膝跪地。 那时节,求伊阻伊,实望指你心回意回呀。 要收时,把水盆倾地。 缪氏笑道:'这痴淫妇,水如何收得起来? 与其今日求他收回,何不当初不要闹出。 我听得说你的前夫虽不曾做官,这三年来得了美馆,比当日大强了。' 又笑道:'你几时也去泼泼水,求他收你回去,免得在这里受罪。' 权氏忍不住跑了回房,上床拿被裹着头暗哭。 此夜他一心痛悔欲归,不敢出口,只把心腹话告诉缪氏,时常流泪。 那司富说了数次,他仍堕泪不止。 司富一日大怒,拉到宦萼的跟前,道:'这老婆作怪,这几日无缘无故,动不动就淌眼泪的哭。 说着他总不理,要打几下才好呢。' 宦萼问他道:'你好好的哭甚么?' 他不敢答应。 宦萼怒道:'他大约是想汉子了。 这样无耻的妇人,我上边也用他不着,可将他配一个马夫,叫他帮着汉子群里去煮料。' 看草的养马的司妇就拉他道:'跟我去。' 他跪下哭道:'老爷就打死我也罢,我不愿去。' 宦萼道:'你既不愿,你心里要想怎么样?' 他欲说又不敢,只含着眼泪不作声。 缪氏在傍使了个眼色与他,道:'老爷问你,你有话就说,怎么含着骨头露着肉的?' 权氏叩头道:'老爷奶奶的恩典,把我赏回前夫,就是万代的天恩了。' 宦萼道:'你还想回去? 只恐怕你到了他家,又想要跳槽。' 权氏道:'我一念之错,到如今悔已无及了。 若得跟了原夫,就饿死也不敢再生他想了。' 宦萼道:'你当日卖到我家来,今日谅你丈夫那里有银子赎你,我为甚么白放你去? 除非打一百皮鞭。 一则戒你不许再效前番的举动,二则算我的身价。 你要受得,我就放你去罢。 你怎么说?' 权氏欣然道:'老爷恩准我回去,情愿领打。' 宦萼叫取了皮鞭来。 登时取到,宦萼又问道:'你果然愿打么?' 权氏道:'愿打。' 就爬在地下。 宦萼笑道:'权记着你这一次。' 向司富道:'带他去罢,他当日的衣服换了来。' 司富遂叫他跟了去。 宦萼又吩咐去请平儒。 权氏仍换了向日来的那衣服,带了几件首饰,又带了来。 宦萼、侯氏同站了起来,让他坐。 他不知是那里的账,那里敢坐呢? 睁着两个大眼睛,【他此时真是睁着两个大眼睛做梦。】 望望宦萼、侯氏,又望望众人。 宦萼笑道:'你请坐了,我有话对你说。' 司富拉他坐下。 宦萼把当初遇见他父亲、丈夫,说他要休夫改嫁。' 我知你夫家甚穷,就叫他强留下你,也不能相安,故商议了这个计策。 弄你到我家来,磨磨你的性子,叫你后悔。 你想一想,你就另嫁了人,一个活人妻,还有人敬重么? 我怜你夫妻,不忍看你们拆散,故想出这个法儿来。 你今既然悔心,要归前夫,是极美的事了。 你原夫在我家教了三年学,家中也不像那样贫寒了。 你此去安分守己,同丈夫一心一意的过。 再有不肖的这念头,恐就不能再容你了。' 那权氏听说了,如梦方醒。 见是成全他夫妻这一点好心,又羞又感,跪倒痛哭拜谢。 侯氏忙忙亲自搀起,又劝了许多的好话,还赠了他些衣服零碎物件。 他又拜谢了司富、缪氏众人。 【司富只算是大座师,缪氏方是嫡亲房师。】 外面来说,'平相公来了'。 宦萼出去道:'恭喜,尊夫人已悔过了。' 遂将来历,着两个仆妇,一个做恶,一个做好,如何点醒他。 今日悔悟,又将如何试他的详细告诉了。 道:'先生今日同回,可谓珠还合浦了。' 平儒揖而又揖,谢而又谢。 宦萼吩咐叫两乘轿子来,又叫请出权氏。 他夫妻一见,不觉大恸,双双拜谢。 轿已到了,让他夫妻上轿同回。 随后送了一桌菜一瓶酒去。 平儒请了丈人相会,权氏又羞又喜。 一家深感宦萼成全之德,念不置口。 他夫妻后来甚是和美,白头偕老。 平儒教了几年学,得了两百银子束修,虽不能丰厚,也不像当年无衣无食,一贫彻骨了。 按下不题。 且说宦萼的大舅子侯敏,十数年来已升到太仆寺正卿。 带一封信来说,朝中四路发兵,太仆马匹发尽,兵饷不继,无从采买。 兵部太仆寺公奏,奉旨新开捐纳事例。 内有一款,凡系革职内外文武大小官员,一品者捐马二百匹,二品者捐马一百五十匹,三品者捐马一百匹,以下递减,每匹折银一百两,准复祖父封赠,本身诰命。 如捐复职者加倍。 老伯何不趁此捐复祖父封赠,亦绝好机会。 宦公父子商议,宦公道:'我之封诰可有可无。 我做官一场,祖父的封赠一并消去,深为可耻。 今去损复了,也是一件美事。 须你亲去同你大舅商量行事。' 宦萼答应了下来,遂差人先去雇船。 尚书正二品该捐一百五十匹,着六个的当家人押银一万五千两,从水路进京,先期去了。 他自己带了五千金,打旱路起行,要到京中托他大舅打点料理。 收拾明白,择吉日起身。 众家人要带鸟松、弓箭、腰刀之类,宦公知道,问道:'你们带这些东西做甚么?' 众家人道:'带着这么些盘缠,路上好防盗寇。' 宦公笑道:'好不知事。 你们带着兵器,明是告诉人带着银子了。 古人说,投鼠忌器。 若路上不遇着小人是万幸,倘若遇着了,那都是亡命之徒,你们就同他敌得过么? 银子失去小事,还要送了性命。 你们不许带一件器械。 【真是老诚之见。】 即不幸遇贼,竟全送与他。 我也还不穷在这几千金上,只保你小主平安回来就罢了。' 众人可敢不遵老主的命? 钟生、梅生、贾文物、童自大治酒钱行。 临别之日,送至江口而回。 宦萼带了十数个家人,雇了骡子进京,一路平安无事。 一日,到了泰安州地方,离城尚有四十多里。 一片荒郊,杳无人迹。 有几句道那时的境况: 十里俄惊雾暗,九天倏睹云昏。 八方民舍断朝烟,七有浮屠无夜火。 六翮飞禽争投栖于别群,五花头踏尽潜避于州堂。 【此位州尊可谓畏贼如虎。】 四野牛羊皆没影,三齐百姓悉无踪。 两下来人俱说此间行不得,一声唿哨果然草莽有强徒。 正然走着,突遇一伙土贼。 有五六十人,拖枪拽捧,蜂拥前来。 也有拿着割麦的扇刀,有拿着辟柴的斧头。 头上都裹着花布手巾,腿绷赤脚,一床蓝布单被子拴在一根竹竿上做了旗号,敲着两三面破铜盆作了金鼓围了上来。 手中乱舞,脚下混跳,口里唧唧喳喳,只叫留下买路钱。 【确乎是一起乌合土贼行径。】 众人见了这些样子,又好笑,又好恼,面面相觑。 赤手空拳,寡不敌众,可敢同他相抗? 将所携的五千金全然劫去,还将铺盖行囊,扛的扛,背的背,一轰去了。 宦萼同众家人,一个个垂首丧气。 问了家人可还有剩的盘费,这个说还有两余,那个说还有三四两,共算算,还剩有二十余金,够作盘费,可以到京。 又走了廿余里,到了一个大村庄中,约有千余人家,觅了一座店歇下。 店主见他们没有行李,不肯留。 宦萼就坐在店门口,告诉他午间遇了这伙贼劫去。 店主道:'近来土贼窃发,各处都有,多少不等,尽是饿民哨聚。 地方官又不敢申报,来往的人吃了他多少亏。 近来客人们都知道了,三二百结伙同走,方保无事。 你们怎么也不问一问,就冒冒失失撞了来。 可惜失去了一注大财。 主仆们商议还是报官,还是走路?' 宦萼道:'据店主说,四处都是贼。 报了官,去拿那一起的是? 知道是谁劫了去? 只管守着,岂不耽误了大事? 忍着撂了罢,到京寻你大舅爷商议,再作区处。 但只是没有行李,恐路上盘诘琐碎。' 正在踌躇,只见一个人走进店门,向着宦萼纳头便拜,道:'恩人方才吃惊了。' 宦萼连忙扶起,看了看,不认得。 问道:'尊驾是谁? 面荒得很,怎么认得我? 又何以知我遇贼? 那人笑道:'老爷不认得小人了? 小人名叫赖盈,那年该了卖货郎姓毕的十两银子,蒙老爷替小人还了,又赏了小人一锭盘费。 小人想,一身是病,在外没用,就趁那银子做路费。 回来两年,病倒好了,今年又遭了流贼,只剩了一身。 又值年程荒歉,只得入了贼伙度命。 老爷的天恩,小人是时刻想念着,方才是那里见了老爷就认得。 因同众人在一处,小人不敢认,特暗暗跟了下来。 老爷可报了官? 多着些官兵,小人领了去,靠那些毛贼中甚么用,所失的东西,一去就可夺回。' 宦萼大笑道:'今日晚了,我们明早同到州里去。' 正然喜笑,只见门外一阵有三十余人,都骑着马,个个弯弓插箭,臂鹰牵狗,簇拥而来。 宦萼正要问店主是甚么人,只见为首的那个彪形大汉,一眼看见他,忙跳下马来叫进来,道:'这不是南京的宦恩兄么?' 宦萼忙站起,细细将他一看,原来是鲍德。 他一把拉住宦萼的手,道:'恩兄几时到的? 那阵风儿吹了你来? 这两年想杀俺了。 若不是我今日出来打围,几乎错过。 如今往那里去?' 宦萼将上京有事,适间遇贼被劫,并赖盈才来报信,明早要去报官的话相告。 鲍德笑道:'恩兄放心,包在弟身上取来。 还且请到舍下去再讲。' 宦萼真是他乡遇故知了,无限的欢善。 叫拉出马来,同他并骑而行。 到了他门,好一所大宅。 门外都是合抱的大柳树,围墙数仞,四角四座看家楼。 进了大门下马。 二门内方是大厅,两边刀枪兵器插满数架。 两人揖罢坐下,鲍德道:'自从别后,无一日不想念恩兄。 我屡屡要南去一会,因连年荒歉,盗寇纵横,不敢离家。 今日甚么风吹得恩兄到这里来?' 叫小厮:'快去请辛大爷来,你说南京的宦老爷来了。' 宦萼道:'令姑母安健么? 令表兄府上在那里?' 鲍德道:'家表兄那年承恩兄资助盘缠,兼程星夜来家。 家姑母一见,病就好了,近来着实康健,每常感念恩兄不尽。' 宦萼道:'多大事,为何尊兄这样挂齿? 使弟不胜汗颜。' 不一时,辛同到来,深谢向日之情。 少顷,拿上酒肴来。 虽不比宦萼家烹调味美,他都是猪羊鹅鸭烧煮着,大盘堆砌馒首薄饼米饭粉汤,也十分的丰盛。 鲍德同辛同陪着,又吩咐家人款待宦老爷的管家同赖盈吃。 他主仆上下都吃毕了,请宦萼到小斋内坐。 又摆上果品腌腊下酒之物,让了坐下。 鲍德向他道:'弟有些须小事,今晚不得奉陪,家表兄在此相伴。' 宦萼道:'尊兄只管请便。' 鲍德去了,辛同陪着饮了一会。 宦萼不用了,榻上已铺设下簇新的衾枕。 【与前鲍德到他家一对。】 辛同吩咐下人,管家们都给他们铺盖,【细。】 答应俱有了。 然后二人对面两床睡下。 宦萼着了辛苦的人,又因心中欢喜,多饮了几杯,一觉直到黎明方醒。 忽听得外面人声汹汹,马嘶犬吠。 宦萼惊问辛同道:'此是何故?' 辛同笑道:'大约是舍表弟回家来了。' 宦萼道:'令表弟何处去来?'  还未说了,只见鲍德箭衣扎袖,头裹包巾,腰悬铁锏,如天神相似进来,哈哈大笑道:'幸不辱命。' 宦萼忙起来看时,许多人搬进银子搭连并铺盖行李。 所失之物,一件不少。 问鲍德道:'尊兄效三鼓夺昆仑之法,请教在何处得来?' 鲍德笑道:'弟与家表兄在此处颇有个声名。 我这村中有二千余家,老幼不算,健壮男子将有三千人。 农忙时耕种,闲时操练武艺,做古制寓兵于农之意。 众人尊我兄弟二人为首,悉听调度,器械皆是我给他们,他等齐心守护庄村。 一声有械贼,我二人一个领众杀贼,一个统人守护。 不要说这些土寇,就是些少流贼,也不敢到我这里来。 【伏后点灯子败去。】 这左近的毛贼,我也不去伤他,他也不敢来犯我。 昨日晚间别了恩兄,带着赖盈,我领了几十个人,有二鼓将尽,到了那里。 众贼正然好睡,将一个个绑了,追问这项银子东西。 他们闻知是我朋友的,他等磕头赔罪,双手送还,一丝不少。 弟也便饶了他等。' 宦萼谢道:'非兄大力,此物已属他人了。 但只赖盈是不能回去了。' 鲍德问他道:'你可肯在我这里? 要是肯住下呢,我替你安个家,也很容易。' 赖盈忙叩头道:'蒙老爷天恩收留,小人的大造化了。' 宦萼梳洗了,要到辛同家去相拜。 辛同辞道:'不敢劳尊驾罢。' 宦萼道:'不但有老伯母在上,就是尊兄,也没有个在此一会的理,竟不到府上。' 辛同同鲍德陪着他,也不骑马,三人步行,同到了辛家。 重又作揖,托他禀侯老伯母。 他老母请到上边去一会,深谢了一番。 坐了片时出来,就留酒饭。 宦萼要辞行,鲍德笑道:'恩兄好容易得来,至少也住十日。' 宦萼将捐复祖父封诰的话相告,恐误了日期。 他二人道:'既为此大事,不敢苦留。 兄回来时,在此多住几日罢了。' 宦萼道:'这不敢许。 弟或水路回去,或又走他道,怎敢失信于尊兄?' 他二人道:'罢了。 兄今日住了一日,明早送别。' 宦萼见他二人情意殷殷,不好再辞,也就住下。 吃毕酒饭,辛同留住他下榻。 他每人以二百金为程仪,宦萼再三辞谢,道:'弟所带盘费尽够用了,不敢劳二位尊兄费心。' 他二人知他带的银子多,也不相强,午间备席共饮,鲍德道:'兄既远来,才会得一日,就要别去,何以为情?' 向辛同道:'近日贼寇公行,我要保家,去不得。 今宦兄携着重资前往,我又不放心,恐前途有失。 奈何? 老长兄带几个孩子们,护送他到卢沟桥再回来,方才放心得下。' 辛同欣然道:'我明日同去。 【此行用辛同送去者,彼二人皆受过宦萼之情,鲍德夺回行李,已报之矣。 故辛同远送,以报向日之情耳。 作者一笔不肯易下。】 宦萼是惊弓之鸟了,见他说送了去,说道:'承二位尊兄如此见爱,真朋友而骨肉了。' 一宿晚景不题。 次早约到他家,吃了酒饭起身。 宦萼临行,给了赖盈一百两银子安家。 他要推辞,宦萼不肯,他叩头领了。 鲍德同赖盈送了廿余里方回。 辛同带了七八条健汉,都带着弓箭,骑着壮马,直送到卢沟桥后,方作别回家。 宦萼言谢不尽,两人分手。 宦萼进了京城,到他舅子家住下。 他二舅子侯捷也相会了,一番亲热接风,不必细说。 托他打点,钱能通神,自然明白。 家人押的银子也到了,交了进去,仍将昔日追出的官诰给还。 宦萼见旱路的贼多,要从水路回去。 他素常听得钟生说戴氏的父亲在张家湾开大船埠头,他叫人先去问着了,说了详细。 此时戴良老故了,正是戴迁主家。 他久矣接女儿的信,知他的外孙定的是宦尚书的孙女、宦公子的女儿,不胜欣喜。 今听得他来到,忙叫请了来,酒饭相待甚浓。 次日,又戏筵款待,宦萼甚是不安,烦他雇了两只麻溜船,要图赶快归家。 戴迁又送了许多下程食物,烦他带信与钟生。 又带了些东西送两个外甥。 宦萼谢了他上船,昼夜兼行,月余到家。 宦公见请了诰命回来,心中大喜。 宦萼说起遇贼劫去,正在进退两难,亏得赖盈报信,鲍德夺回,辛同送至都门,详细禀知父亲。 宦公叹道:'俗云:行好自有好报。 做好人何尝吃亏? 可笑世人不肯行好,奈何?' 宦萼取出戴迁的信,同带来之物,差人送到钟生家去。 钟生同贾文物、童自大、梅生又来贺喜接风,热闹了十多日。 过了月余,一日,钟生来对宦萼道:'贾兄做了一件豪举,我们竟不知道。 昨蒙圣恩,特授兵部职方司员外。 他到舍下来问弟当受不当受,弟才得知。' 宦萼道:'请长兄细说其详。' 钟生自首至尾告诉了。 宦萼道:'可惜这场义举,被贾弟一人做了,我们少不得大家约同公贺'你道贾文物做了甚么义举的事,平白地就得了官? 且看后文,便知分晓。 姑妄言第二十一卷 钝翁曰:(缺14字)全真,然皆颇有影(缺18字)禄乃见于史册(缺19字)。 贼攻城掠地(缺128字)朱和实有其人,并非捏(缺11字)。 他三人禀史司马之语,真破□□□□非纸上谈兵者也。 听说捐俸,汲断金几乎急断筋。 傅胜系富甚之大臣,无视国家之事,一毛不拔,反诉许多苦恼。 听得借库帑,牛骍又十分牛心。 都是此等臣宰,如何不把明朝天下送去? 贾文物之捐赀,实由于鲍信之鼓励。 贾文物救众之功固大,鲍信怂恿之功亦不小。 贾文物旌之以官,理固应然。 鲍信亦得受职,不为过也。 闯贼连破洛阳、汴梁二事,俱载正史,一字不谬。 然正史犹未若是之详,看之令人发指。 正史载裁驿一事,实倡于毛羽健,而成于刘懋。 此骂羽健身为龙阳,妻淫家仆,犹不足尽其罪。 或谓此虽系骂羽健,故及其妻,但不当辱及温体仁。 然有说焉,体仁初入阁时,民间即谣云:猪遭瘟。 朱乃国姓,谓朝廷之用温相也。 其实体仁不但庸懦不堪,且坏了许多大事,骂□□□□亦不为过。 羽健以悍妻之故,流祸于国家。 承(缺文13字)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 裁驿疏上,乃刘懋一力奏准,其罪浮于羽健,故后身被杀,妻配贼复淫于人也。 此一部书中,一个人有一个小传。 有先叙来历而后叙其事者,有前后叙事而中段叙其来历者,有事将叙完而未后始出来历者,有叙他人之事内中带出此人来历者,种种不一,非细心观之,不能见也。 即如大方家作文字,或两大比,或三股,或散作,或八股。 非如小学生初开笔,如板上钉钉,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板板六十四,一定而不可移之死规矩也。 叙毛氏之事多矣,至此方细出始末。 不但其文有参差先后之妙,更足见其不肯遗漏一笔。 第二十一卷 史司马为国忧民 贾进士捐赀杀贼 附 李自成万恶滔天 鲍信之一心奋义 话说那贾文物做的是甚么义举? 他竟是为国为民的一段热肠。 因自成这个恶贼,向年兵犯凤阳,斩陵木,烧寝殿,杀官吏,纵罪宗,抢劫一空,大有所获。 他心犹未足,直杀到沿江一带州县,有觊觎南京之意。 那些官军闻风而逃,可怜那老弱黎民尽填沟壑,子女玉帛车载马驮,屠戮之惨,真不忍言。 因凤阳是祖陵要地,四处官军兵马虽然十分害怕,少不得要求恢复,援兵四集。 那些流贼因妇女众了,辎重多了,也不暇来攻取南京。 他原不要城池地土,闻知此信,携着红裙翠袖,囊着白镪黄金,方谈笑鼓舞而去。 这些逆贼见地方既富庶,守备又无人,来往自由,好生乐意,时时刻刻扰乱一番。 我且把这瞎贼的出处说个明白,看官方知他的来历,然后再说他的那些惨恶,以见那时生民涂炭。 我们大家唾骂他一番,稍泄当年那些人的怨气。 他祖籍系陕西延安府米脂县人氏,世居于此,他父名李守忠。 他家七八代前的一个祖宗家甚富饶,一生酷喜斋僧养道,数十余年力行不倦,人皆称他为李善友。 年将衰暮,忽一日,有一个邋遢道人,臭味难闻,到他家来化斋。 李善友毫不憎恶,欣然款待。 斋供已毕,道人向他道:'贫道素知老居士乐善不疲,后世子孙必有大贵人出。 贫道四处云游,离此二百余里,万山之中有一块福地,老居士百年之后可卜吉于此,将来定有兴者。' 李善友欢喜无限,邀请这个道士同往去看,道人也不推辞。 李善友备了行李头口,到了那山脚下一村中居宿。 原来这村中有许多姓李之人,李善友叙起宗谱来,都是一族,尚在服内,更加欢喜。 次日,同道人入山点了穴。 道人道:'葬时须起造一大圈,内设大铁缸一口,满贮灯油。 若铁灯不灭,李氏当兴。' 李善友深谢了道人,仍约他回家厚赠。 那道人笑道:'我为居士择此善地,报生平之善行耳,【阅此,古云阴地不如心地,善哉言也。 若此道人所点之地不佳,冢中枯骨亦何以安? 异日伐冢时,脑中有龙,尸骨皆青,亦异地也。 若谓佳穴,冢中枯骨犹然暴岂,子孙死于法者几尽,所佳者何在? 昔日朱文公见一恶人葬吉地,叹曰:'此地不发,是无地理。 此地若发,是无天理。' 后此坟被水冲去,可见不如心地也。 吾思道人点此一穴,并非吾因,岂为李闯谋耶? 须反观之。】 岂图报耶?'  遂拂袖如飞而去。 李善友追之不及,众皆惊异,以为是神仙点化。 李善友归家,便将此事与儿孙说了,再三嘱其死后如法安葬。 又过了十数年,李善友老故,子孙遵他的遗言葬下。 后来他族间听得说这是一块福地,都想沾些余福。 李善友的坟居中,周围竟葬了有十数处。 传到了李守忠,他是弟兄二人,他哥哥名叫李守义,长他有三十来岁。 生了一子一女,子名李自达,比李守忠倒还大了两岁。 李守忠在县中当了一名捕快,他生性暴戾,凶恶无比,却手段高强。 数百里内的强盗小贼,无一个不是他的门下。 年年纳奉,月月馈金。 他到了三十余岁,尚无妻室。 一日,有一个相士偶然遇见他,啧啧称异,道:'我阅人多矣,未有见君相貌之奇者。' 李守忠问他缘故。 相士道:'他人之相,穷通寿夭应在一身一世。 而君之尊相,应在后人,将来定生贵子。 但须积些福德,则异日贵盛无比。' 他听了这话,暗合他祖上的传言。 他此时囊中所积也有二千余金之赀,遂辞了差使。 因想贵子尚还无母,央了一个姓连的媒婆寻亲。 【媒婆而曰姓连,何意? 谓男女一姓恰巧皆托他一人而联合也。】 就将相面的话告诉了他,要娶一个有福的妻子,好生贵子。 那时有一个名妓姓苟,老鸨死了,是他自己当家。 也三十余岁了,在风尘中历了将二十年,个中滋味已经尝尽,意欲从良,尚还未决。 一日,有一个番僧到他家来偷嫖。 这苟氏阅历之人虽多,从未尝见过此凹目凸鼻卷须环耳的异物,欣然留宿。 交会之后,这番僧向他道:'我看你骨格清奇,后来定生一个贵儿。 不可在这风月场中,错过了可惜。 须嫁一贵夫,以图下半世受享。' 苟氏听了,正合他向来从良之愿,也烦媒人替他寻觅好夫,这媒人恰好就是李守忠所托的连氏。 连氏便将相士说李守忠的话相告,苟氏满心愿嫁。 连媒婆又走去向李守忠也将苟氏当生贵子的话说了。 李守忠见他两人的不约而同,无限欢喜。 就择吉行聘,娶了过门。 一个贵阳,一个贵阴,无夜不造作一番,想生贵子。 谁想造了数年,贵种已将下尽,而贵子毫无影响。 李守忠一夜向苟氏叹道:'我同你这几年来贵种下了无数,贵精去了一盆,并不见过贵子的影儿,真是可惜。' 苟氏笑道:'便是贵子,也不过是偶然的一次贵种遇着。 若你次次下的都是贵种,我的这一块陈妈妈,竟是一张百官诰了。' 二人大笑了一场。 那一年,他到了四十岁,尚还乌有。 他夫妻着了急,一同商议斋戒沐浴,往西岳华山金天大帝庙中去求子。 烧香回来,一夜,夫妻正然睡着,同梦见金天大帝领着一个冲天冠赭黄袍的黄帝,向他道:'此破军星也,赐汝为子。' 他夫妻梦中惊喜拜谢。 醒来,彼此相述,深以为异。 忙起来洗沐了,焚香叩谢。 他二人得了此梦征,每夜越加下力。 你看他好造,直造得力尽精疲,那苟氏腹中果得了孕。 他二人见有应验了,心中欢喜,益发用力,直造到十月满足,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李自成了。 李守忠因梦中见他穿着黄袍,故起个小名叫做黄来儿,他夫妻疼这儿子如同至宝。 到了七八岁,便生性惫懒,在街上同一般大的小孩子厮打相斗,无日不然。 此时李守义夫妇并儿子李自达俱亡故过,女儿已适了人,媳妇也改嫁了。 只存一个孙儿,名叫李过,比自成只小一岁。 他二人虽是叔侄,竟做弟兄相呼,相帮着在外生事闯祸。 李守忠要送他二人上学去读书,他两个听见了,便躲得不知去向。 李守忠惊得几死,四处找寻了来家,再也不敢重题此话。 到了十五六岁时,他叔侄二人俱好嫖好赌。 李自成自幼是他父母骄纵惯了的,百依百随。 只有要上天的星,那摘不下来的,就没奈何。 除此以外,力可为的,无不听其所欲。 他要银钱去嫖赌,李守忠可敢拦阻? 任他挥霍。 李自成酒色财气四个字无一不好,于色字又分外重些。 他生性虽然凶恶,却带几分呆气。 那李过凶暴与叔叔无二,还加奸狡些。 李自成因常在外生事闯祸,人替他起个混名,叫做李闯子。 李过力量粗雄,更是顽劣,人也赠了他一个混号,称为一只虎。 李自成常在这些妓女人家走动,他的一个阳物生得渺小无对,只三寸来长,大指粗细,这些妓女们就编了几句口号嘲笑他,道:'李自成,李自成,他的膫子笑杀人,硬了只有拇指大,软了好似细麻绳。' 久之,他知道了,心内含愧,不敢再去嫖妓。 想道:'这些淫妇,他经过几千百个汉子,自然嫌我的细小。' 先也还不肯自信,后来但是到出恭的去处,或是浴堂之内,他留心看别人之物,实在也没根像他这样小巧的雅致了,方以为然。 自忖道:'我这东西实在难看,我只娶个真正闺女做了老婆,他只见过我一个,自然就不憎嫌我了。' 又想道:'就是娶了人家的女儿来,如何知道他是真的不是真的,'忽然悟道:'有了,我常听见人说,女孩子初次破身,定然要疼,只看他疼不疼,便知道了。' 主意拿定,问他父亲要老婆。 李守忠见儿子在外胡行不休,久想要替他娶个媳妇,或可收揽住他,不知儿子心中如何,不敢开口,今听他要娶,满心欢喜,就央媒说合,替他娶了个姓屈的妻子,倒是个真正女儿,成亲之夕,因他的阳物太微,那女子也不觉艰难,竟容下了。 李自成见他并无苦楚之态,疑心道:'不好,这不是女儿了。' 却又十分拿不定,想道:'是了,要是真女儿,自然认不得膫子,等我问他,看他认得认不得,就明白了。' 因捏着阳物,问那女子道:'这是个甚么东西。' 那女子含羞不答,每夜叮问,过了数日也熟了,那女子见他只是问,听得琐碎了,笑道:'这不过是个鸡巴,你只管问甚么。' 他大诧道:'你既是女孩儿,如何认得鸡巴,定然不是真的了。' 起来对父母说,媳妇是个破罐子,要休了回去。 李守忠先也不肯,禁不得他成日家大闹,李守忠不得已,叫原媒送了媳妇家去,那屈老儿不知是那里帐,虽两家费了许多唇舌,也还是疑女儿或有差谬处,只得隐忍罢了。 李自成亲托媒人,要替他寻个真正女儿,媒人四处打听,又寻了一个的的确确的黄花闺女了,娶过门数日,仍是如此,又把女儿退回。 这女子的父亲名字叫做韩渊,也是个有头脸的人,心中不忿,告到县中,拘了李自成去问,他执定说不是处女,故此不要。 知县没处查考只得向韩渊道:'夫妻是白头相守的,他既不愿,强合了,你女儿在他家也难过日子,不若你把女儿留下罢。' 那韩渊见官府说得有理,心中虽含冤恨,只得罢了。 两家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李自成把媒人抱怨个不休,说他不打听真实,两番误了事,媒人心下甚疑,走去问那两家女子道:'怎么成亲之夜不说,定过了几日,方说是破的,是何缘故?' 那女子含羞带忿,细述其由,媒人不觉大笑,方知其中之故。 那时有一个妓女也姓韩,生得颇觉俏丽,虽才二十多岁,一个阴户,其宽松无比,自小肚子上,以至股沟之下,一片长毛布满,几几乎无门可入,而且交合之时,淫水常流,涓涓不息,内中其冷如冰,有那嫖过他的人见他这一件出奇之美窟,赠了他一个雅号,称为韩松泉,谓其又寒又松,又谓淫液如水之多也。 这韩松泉之名一出来,下顾者甚少,只有县中一个衙役,姓盖名君禄,他的阳具有七寸余长,棒槌粗细,别的妓女见了他,皆逡巡畏怯,弗能大饱其欲,惟这韩氏不畏怯,他常来嫖这韩氏。 两人正是天生美对,盖君禄之阳具既雄,便不觉他的深松,况他是个无妻的光棍汉,得过妇人之物那里还好歹,韩氏之寒与水,彼皆不较,惟取其勇于受敌而已,两人甚是相厚,一个愿娶,一个愿嫁,但盖君禄心虽要娶,却囊中无物,不能替他赎身。 他的老鸨见女儿主顾甚少,要将他转卖,央烦媒人寻觅售主,这媒人就是替李自成说亲的那人,这媒人想了想,笑道:'我把这件美货总成了这呆孽障罢,遂向韩氏道:'你妈如今要卖你,我想你门户人家的女儿,不是卖去仍做此事,便是与人做小,如今有一个好人家却是娶正妻,我总成你去受用,只是一件,若是男人问你他那东西叫做甚么,你咬牙根只说不认得,要紧要紧。' 又将先那两个女子的事向他说了,韩氏笑着应允。 这韩氏心虽恋着盖君禄,耐身不能自由,暗暗同盖君禄商议,等嫁到李家之后,叫他假认作表兄妹,可常常来往,得空以遂私情,盖君禄喜诺而去。 再说那媒人来向李自成道:'这一回实实寻着个真女儿了,模样又好,却财礼要厚。' 李自成满心欢喜,一心要娶,他父亲是不敢拗他的,娶了回来。 成亲之时,李自成弄了进去,韩氏全然不觉,见他在肚皮上一动一动的,知是弄上了,装出许多的苦楚样子,叫疼叫苦不休。 李自成以为是真,连忙拔出,韩氏还叫苦不住,李自成道:'我已拔出来了,你如何还叫疼。' 韩氏道:'我是真正女儿,你的太大了,我空着还是疼的呢。' 李自成越加欢喜。 过后把阳物问了他几十次,他只说不认得,李自成暗道:'这才是个好女儿。' 因笑对他道:'这叫做鸡巴。' 那韩氏暗忖道:'好的我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这个鸡巴。' 忍不住失笑,李自成问道:'你笑甚么?' 他不答应,问之再三,他含笑说道:'我长了这样大,今日才知道叫做鸡巴我往常当是男女一样,原来是恁个样儿么。' 李自成愈加欢喜,十分恩爱。 原来韩氏做妓女时,李过也曾嫖过他,他两人颇有情爱。 李过恐叔叔见了占了他的去,不曾与李自成知道,所以李自成不曾见过,自从韩氏嫁了过来,二人一见,都是旧相识,岂不认得,但韩氏是婶母了,李过不敢提起旧情。 这韩氏因李自成物既微而本事又不济,有个温温旧帐之意,一日早起,李自成还在睡觉,韩氏张见李过在后院背着脸溺尿,他悄悄走到后面,伸手去将他阳物一捏,李过倒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嘻嘻的笑道:'你如今做了婶娘,高枝儿上去爬了,还肯想着他么。' 韩氏搂着他亲了个嘴,一手攥住阳物,说:'没良心的,我当日同你何等相厚,你要我的阴毛做表记,我还拔了一大把送你,我来了这些日子,你竟不睬我一睬。' 李过道:'我如何敢忘你,巴不得同你亲厚呢,一来不知你心中如何,二来我叔叔性气不好,怕他知道,你既有些好情,我有个妙策,我今日哄叔叔到外边去,灌醉了他,夜间问他睡熟,你可到我外边来,便可成就好事。' 韩氏喜诺,此时一腔火气本要泄一泄,恐李自成出来,只蹲下身,将他阳物含住,咂了几咂,各自散了。 这日,果然李过同李自成出去,抵暮烂醉,李过扶了他回来,进房放了他睡下。 他家是三间正房,东屋李守忠夫妇住,西屋李自成住,李过在堂屋中打铺。 到了夜间韩氏见李自成沉睡,悄悄开了房门出来就教。 二人多时未会,且韩氏这些时被李自成弄得不痛不痒,淫情蓄到十分,今日遇到李过,一团欲火全要泄在他身上,一度不已,两次不休,足足捣了大半夜,怕李自成醒来,只得分开。 如此者多次,守忠夫夜间也听见了些声息,恐儿子性气凶狠,不敢做声,推聋做哑,任他二人快乐。 那韩氏是做妓女的人,有何厌足,自嫁到李家来,那盖君禄依他前策,假认做表兄,常来探望。 李守忠夫妇一来有年纪了,照管不得许多,二来也以为他们真是兄妹,并不防闲,那里知道他们里头有弯儿帐。 李自成是游手好闲的人,时常在外,那盖君禄同韩氏得空便叙起旧来,时常做那凤倒鸾颠鸳鸯交颈的事。 一日,他两人正在房中高兴,不意李自成同李过撞了回来,见房门关着,推开进去,一眼看见那盖君禄正在将完未完酥麻的时候,一见了他,越发吓软了,动不得,竟瘫在韩氏肚子上。 李自成大怒,腰中拔出短刀,将盖君禄肋上背上几刀戳死。 韩氏吓得发昏,生了个急智,连道:'杀得好,杀得好,他竟强奸我呢。' 李自成怒道:'既是强奸,你为甚么不叫?' 韩氏道:'我要叫来,恐邻舍家听见,丢了你的面皮。' 李自成明知是假话,心中本舍不得杀他,又直李过在旁边,也恐李自成杀韩氏,听了这话,一把攥着李自成的手腕,说道:'听婶娘的话,与他不相干,不要屈了人。' 就将刀夺下。 李自成借这意儿,也就松手,只将韩氏打了几拳,把阴户狠狠拧了几下。 那韩氏拧得乱叫,李过看着心甚害疼,忙劝住了。 李守忠听得闹,走了过来,见奸夫杀了,不曾杀媳妇,他当年曾在衙门中站过,知道事体,向李自成道:'你单害了奸夫是要偿命的,你既舍不得杀媳妇,你在家中住不得了,侄子在旁见死不救,到官也有大罪,你叔侄快快逃躲出去,我替你们挡官司,遇有恩赦,再图归计。' 那李自成也顾不得父母了,忙卷行李,要了些盘费,同着李过逃往甘州去了。 李守忠同地方上报了官,知县追问他儿子的去向,他说:'杀人之后,躲罪在逃,不知何往?' 知县问道:'人杀在你家中,你明明纵子行凶放逃,如何赖得。' 命将他监禁,要他儿子,韩氏无辞抵赖,打了二十板,发与官媒领卖,仍是那旧鸨儿买回,又吃旧窝边的草去了。 那李守忠此时要有几百银子上下打点,也还可以保得没事,因一分家俬被儿子花尽了,力不能为,又因有了年纪,到了狱中,心里既记挂儿孙。 众人知他当日在衙门中挣了一股大钱,不知他是空了,只疑他舍不得,又遭了些磨难,心中气忿,不数日而亡。 生了这样个好贵子,一日不曾受享其福,先带累了老子拖了牢洞,那老婆子见丈夫死在牢中,儿孙逃得不知去处,又不知何年何日才得回来,媳妇又官卖了,孤孤凄凄,回想当时在衏中何等热闹,若不图生贵子,今日仍当一个老鸨,安得寂寞如是,悔恨当日误听番僧之言,一至于此,忧忧郁郁,不久告毙。 他家亲人只有李过的姑娘是他们的亲侄女,主持着将房子卖了,把他夫妻埋葬,再说李自成叔侄东逃西躲,数月身无所归,那时流贼蜂起,他也就入在党内。 你道那时天下奠安,流贼之起,始自何时? 一旦就遍于陕右。 此贼众因起于裁驿夫,驿夫之裁,倡于御史毛羽健,成于科臣刘懋,你道他二人是何来历? 因何事故便酿成了国家这样大祸。 他二人是两姨兄弟,俱是南京人。 毛羽健的父亲字曰毛褒,倒也是个世代科甲,生了一子一女,子即羽健,女即阮大铖之妻也。 这毛褒中过一榜,做了一任教官,后升浙江湖州府鸟程县知县,他一个姐姐嫁了韩门,姐夫早亡,只有一个外甥名韩继寿,毛褒将他母子二人带往任所,这刘懋是他两姨之子,幼无父母,也带了他来,因是老婆面上的亲,待他如同亲儿一般,刘懋十五岁,毛羽健十三岁,此时韩继寿已十八岁,毛氏十六岁,倒都如亲兄弟姐妹一般。 这毛氏同毛羽健姐弟二人,生得一个模样,女虽不比王嫱,男虽不如宋玉,都生的粉团也似的一个白脸,清清秀秀,称得起一个俊男美女,就是那韩继寿、刘懋,俱生得干净可观,不似那三家村放牛的牧竖。 他三人同窗读书,刘懋、羽健两人夜间又同榻,这韩继寿年纪大了,知识大开,就看上了表妹。 毛氏虽十六岁的女孩儿,他天性中带来的有一种淫念,而且骨头中又生满了骚髓,自以青春二八,这瓜该破得很了。 见父母尚未与他择婿,他便暗暗相中了表兄,要把这瓜叫他破一破。 那韩继寿日日上来看母亲,兄妹各有私心,遇着无人处,便打牙犯嘴,互相调笑,打得火热。 初则口皮顽戏,后来竟肚皮相贴,便成了那件风流事,也偷了多遭,那瓜已成了两半。 久之,毛褒也知道了些风声,说不出口,在毛褒的意思,也想学贾充的故智,将错就错,把女儿配与韩继寿,不但遮了丑,且完成他一对少年心愿。 不想韩继寿一日正同毛氏在床上放着帐子高兴,正做到妙处,谁知一个猫撵老鼠,从顶篷上掉了下来,刚刚跌在铜脸盆上,当啷一声响,把个韩继寿吓得一撺,从毛氏肚皮上直滚到地下。 他一个少年人,血气未定,正在斫丧之时,受了这一吓,便得了个心悸的病,或坐或卧,即饮食之时,闻得微有声响,猛然一惊,跳得老高,百药无效,遂成怔忡而死,他母亲只此独子,痛哭是不消说。 毛氏也不禁悲惨,暗暗饮泣。 这一节事,刘懋、毛羽健也都知道。 一夜,他两人同卧着私语,刘懋道:'世间事也奇怪得很,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人生面不熟,只把这一段肉送到肚里去,便亲热得了不得。 你看韩表兄同表姐两个那般亲热的样子,还了得么? 你年小不觉得,我常冷眼看他两个眉来眼去,好不肉麻,我想你我兄弟两个,要是把我的送在你肚子里,你的再送在我肚子里,岂不更加亲厚。 他两个虽厚了一场,韩表兄生生的吓死了,要是我两个厚起来,一些惊怕也没有,岂不长远快活。' 毛羽健也高兴起来,笑道:'既如此说,你先给我弄弄,我也给你弄一下。' 刘懋道:'我比你大,自然该先让我弄起。' 毛羽健道:'先后总是一样,就让你先来。' 刘懋将他扶起,伏在枕上,也学用了些吐沫,弄了进去问道:'你觉怎样的?' 毛羽健道:'不觉怎样,只闷杵杵胀得慌。' 刘懋弄了一会下来,毛羽健也照样去弄,他年纪小,阳物如指,不知不觉就弄了进去,也抽了几下完事,他两个睡下,相搂相抱,亲嘴咂舌,亲亲密密,胜似夫妻,权且按下。 那时温体仁尚不曾入阁,还是尚书,他是乌程人,此时因告病在家,他有一个女儿,生得貌甚不扬,他一心要选一个美婿,本县中宦家子弟虽有,皆不中他的意。 一日,偶然见了毛羽健,他便十分心爱,烦人对毛褒说要他儿子为婿。 毛褒见一位尚书要同他做亲家,心中虽十分私喜,嘴中连说几个不敢仰攀。 温体仁再三央人来说,不计品级高下,家货贫富,只要图个好女婿。 毛褒喜出望外,就忙忙去拜谢了。 毛羽健已十五岁,温体仁要他当年完姻,毛褒也一诺无辞。 原来这温小姐貌既陋而心更淫妒,已十九岁了。 嫁时妆奁之富,是不消说得,赔了八房家人,八个丫头,八个小厮,到了署中,竟把他的县衙填满。 毛羽健见他的赔嫁那些婢妇,侍奉小姐那尊贵的样子,由不得就势怕起来了。 卧在身旁,心胆畏怯,况他与刘懋亲厚已久,身在此而心在彼,捱过了几日,便躲往书房中,同刘懋共宿。 这温小姐自以为尚书贵女,必定嫁显宦之子,方成佳配。 不想嫁了个知县的乃郎,那知县署中寒酸的样子,如何入得尚书小姐之目,心中十分不悦。 因见毛羽健清秀可爱,比自己尊容强了许多,还略有可解。 况且毛羽健同刘懋干惯了的后庭,颇知交合中的奥妙,温小姐因此将就罢了。 不想才得尝到趣味之时,忽然见他出去睡,疑必有故。 他的乳媪丈夫也姓温,是温体仁远房族弟,因家中贫穷,典身到他家来做乳母,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叫温世幸,才十四岁,生得齿白唇红,伶俐乖巧,温氏着实疼爱他,出进不忌。 那夜叫他去打听姑爷在外边做甚事。 温世幸出来,见人静了,就蹲在书房窗下窥听,听得床上二人笑语,一个道,'你好没良心,我两个好了二三年,今日你得了新鲜美物,偏我去受用,就把我忘记了。' 又听得姑爷道:'我怎敢忘你,他新来乍到,我脱不得身,故此今日才躲了出来陪你。' 此后听得二人气喘吁吁了一会,那一个道:'你同新人弄,大约比这个还快活了。' 又听见姑爷道:'虽然又是个味儿,但我有三分怕他,弄得一点兴头也没有。' 以后便不做声。 又听了一会,只听得酣呼鼻息,知是睡着了,上来回小姐的话,见卧房门已关,不敢去敲,立在窗下,时已三鼓,月色正午,丫环们都睡熟了,温氏心中气恼,不曾睡着,二则也等温世幸的回话。 见窗外有个人影,知是他来了,披衣而起,即走来开门。 一看,果是温世幸,遂叫他进来,悄悄问他,那小子从头细禀。 温氏知是他表兄弟二人干那椿事了,不胜忿恨,怒道:'他既如此无耻,我也可以效法!'遂叫温世幸上床,脱衣共寝。 原来这小子也常同人干后庭,他那根厥物比毛羽健的还强壮些,且进退有法,分外在行,温氏甚觉得意。 事毕之后,悄悄放他出去了。 此后得空,不时宠幸。 【所以名温世幸也。】 次日,毛羽健进来,温氏不似往常,便另是一副面孔,同他话也不说一句,【淫妇心肠另是一种,自己同小子弄前孔而无羞愧,丈夫同人弄后庭则发怒,摩仿入神。】 晚间到了床上,温氏把昨夜小子听的话说了一遍,道:'你也是个宦家子弟,做这样下流无耻的勾当,还想来同我沾身。' 把个毛羽健羞得要死。 此后夜间再也不敢离他,他只好日间在书房中同刘懋叙叙旧情而已。 这毛褒做了十年的穷教官,升了个知县,乌城地方颇富庶,他贪婪无比,将地皮几乎卷尽,被上司廉访着了,参他个贪酷。 幸亏得温体仁在内替他一力维持,只革职回籍。 到了家中,阮大铖的父亲知他宦囊富厚,闻得他女儿又标致,要求了为媳。 阮大铖同毛羽健、刘懋同案进学,见其弟美,知其姐姐必佳,心中也喜。 那毛褒虽知他乃爱的鲜花已被采过的了,没有个将破女儿养在家中一辈子的理,听得阮家求亲,欣然允诺。 他娘恐女婿试出不妙,甚是忧心。 南京人有个恶俗,嫁女之夕,岳母交一幅白绢与女婿取元红,他娘知女儿是久没这件的了,绢幅不敢交与女婿,弄了些红花水,希图临上轿时染得斑斑点点,与女儿带在身边,乍充去了。 不想那日他家因备喜宴,染红绿果品,剩了一碗槐花水。 丫头们看见那碗红花水,也以为是剩的,就放在一处,毛氏的娘再三嘱咐他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夜间成亲时需要十分遮掩,倘被女婿看出,不但父母无颜,你一辈子也太不起头来。' 毛氏点头会意。 到了上轿之时,他娘去染那白绢,不暇细看,放在碗中蘸蘸,谁知蘸的那是碗槐花水,忙忙递与女儿藏了。 阮大铖成亲之夜,去脱毛氏的衣服,他那里肯,死死的攥住。 阮大铖先见他新人貌美,已心爱情急得了不得,此时不过以为他室女害羞,再三替他强脱。 毛氏被他缠了一会,一来也有些兴动,二来前后总免不得,成败在此一举,也就任他脱去。 到了交合之时,他做出万分艰难之态,也不像行房,竟像剐他一般,那叫苦畏避,真说不出。 【吃了他令堂教导的亏,俗所谓教的曲儿唱不得。】 阮大铖倒反动疑起来,道:'我也听见人说过,女孩儿破身虽有些痛苦,那里就到这样地位。' 事毕之后,拿起喜帕一看,恰合了古词上的两句,道是: 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绢。 他这帕上不但不见点点鲜红,而且东一块西一块,全是黄斑。 阮大铖大怒,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同甚么人私偷,不知弄过了多少回数,今日矫揉造作,装这个样子来哄我,起来穿了衣服,快快替我回去!我不要你这样淫贱妇人!'那毛氏尚有何辩,赤着身子下床跪着哀求,道:'是我一时不长进,做了坏事,如今既到了你家,求你开恩,包涵了罢。 只容我占个正室的虚名,以全两家体面。 要娶妾讨小,任你尊意。 你这一撵我了去,不但我一生不得人,连我爹娘的脸面都没了。 你只当积阴德罢。' 阮大铖见毛氏虽非处子,心中固恼,但毛褒知道女儿内中的东西破坏不堪了,把外边的东西赔了个十分成文,约有数千金。 阮大铖自幼贪婪,【毛氏是骨头里面带来的淫髓,他也是骨头里带来的贪癖。】 他心中想,这一撵了他去,果然两家都不好看,且这些妆奁断无留下之理,少不得仍要还他,岂不可惜? 况毛氏生得甚美,赤身跪在地下,像一个粉妆成玉琢就的人儿一般,脐下那条细缝,内中虽宽阔了些,而外面鼓蓬蓬,甚觉可爱,心中就动了几分怜惜。 只见毛氏家来伴姑娘的一个老仆妇推门进来,道:'姑爷,你两口子今晚百年的头一日,不欢欢喜喜的睡觉,吵闹些甚么。' 见毛氏精光的跪在地下,说道:'可怜,可怜,我家姑娘一个娇生惯养的闺女,你忍心这样作贱他么?' 阮大铖冷笑道:'你家姑娘好个闺女,那东西被人弄得像皮袋似的,是个闺女的妈了。' 那婆子道:'阿弥陀佛,姑爷不要枉口白舌的,我家姑娘同奶奶娘儿两个终日唇不离腮,那里有这样的事? 不要屈了人。' 阮大铖将那帕子撂与他,道:'你看看你家姑娘的喜帕。' 他接过来,灯下一看,许多黄迹。 半晌说道:'哎呀,这是怎的来? 姑爷,想是你太狠了些,把姑娘的苦胆弄破了罢。' 阮大铖又好笑,又好恼。 那老婆子也跪下,道:'姑爷看我的老脸面,将就些罢。 就是真正黄花女儿,方才经你这一下,也就破了。 你只当是你弄破的,也就不气恼了。 那喜帕上管他是红的黄的,也不过头一次有一两点子红,后来都是白的。 你也只当是弄第二次,还气恼甚么? 我记得我当初嫁老伴儿的时候,到是真正女儿,头一回一点红星儿也没有,他也并不曾说甚么。 姑爷,我劝你息息怒罢。' 阮大铖一来听了他这话,不由得好笑,二来他的心先也就有些回了,见他苦求,借意儿也就收科。 向毛氏道:'他老人家既这样说,我且饶过。 你在我家,若再有丝毫错处,那却休怪,起来罢。' 那婆子连忙站起,扶起毛氏,一面替他披上衣服,一面说道:'姑爷好说,我家姑娘年幼,一时间做错了,那里有个只管错的理。' 哈哈的笑了一声,向毛氏道:'你这样小小年纪,那里这样顺便的食就捞到口里? 我活了七十多岁,还没有遇过这样巧宗儿呢。' 毛氏又羞又气,把他尽力一搡,那婆子一路跌去,幸得门枋子扶住,说道:'我好意来劝闹,你倒几乎把我推跌死了。' 咳咳嗽嗽,走了出去。 过了两年,阮大铖、毛羽健、刘懋乡试同中了。 次年,又同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 后来毛羽健得了御史,刘懋得了户科给事,阮大铖得了工科给事。 这毛羽健同刘懋不但是两姨弟兄,而且彼此又是后路夫妻,契厚得了不得,今到了宦场中,凡事彼唱此和,两人一心。 那时陕西有些饥民作乱,特差毛羽健去监察着抚镇剿抚。 他到了陕西,没有管头了,他受了丑妒妇人多年的挟制,今日始得自由,娶了一个美妾,嬖爱之甚。 他的那些家人多是温家的媵人,素常只知有主母,不知有主公的。 况此事可敢隐瞒? 当新闻一般报知温氏。 温氏在家有温世幸做了宠童,毛羽健虽在可有可无之间,但醋气难按。 一闻此信,带了温世幸同家人婢妇,星夜乘船而来。 沿途听得是钦差监察御史的夫人,敢不应命,也不及报闻羽健,温氏到了署中,方才知道。 美人藏匿不及,只得相见。 温氏作了一场威福,将那妾立刻遣出。 毛羽健见温氏来的速,不及预防,心中恚甚,不敢怎样夫人,遂迁怒于驿递。 【古谓,怒其室而作色于女。 此羽健之谓。】 倡为裁驿夫之说,特疏启奏。 谓驿夫一裁,一年可省帑金数十万两。 崇祯发九卿科道会议,众人皆以为不可。 而刘懋现在户科,一力举成,谓毛羽健为国省费,竟奏准了。 驿递一裁,闲人千万,倚驿递为生者无从得食,相率为盗,遂致滋蔓。 闯贼得以招集之,流毒中夏,却覆宗厦。 两人首祸,万死不足赎。 而实酸于一妇人,女祸之酷,伏于枕席,可不惧乎? 且说李自成他生来有些膂力,性子又莽戆,胆子又大,到处争先,所向常胜。 先还是个强盗中的大哥哥,后来兵马多了,声势众了,就公然称起王来。 他说项羽当年自称为霸王,他因自己混名叫闯子,竟自尊为闯王。 那时天下奠定了二百余年,将不成将,兵不成兵。 他带着贼众,从不据地方,只流来流去,故此人称他流寇。 他到州城府县,只抢掳杀戮一番便走,把些城池被他搅得粉碎。 各省亲王宗室,以及文武官员,兵民老幼,被他杀得几无噍类。 且把他的恶处略说几件,便知他的万恶,同那时人民的苦楚了。 他破了凤阳,杀戮之惨,天地皆黑。 或缚人的父亲丈夫看着,叫人淫他的妻女,淫过了才杀。 或拿着人父,使淫其女,以为戏笑,然后杀之。 或把怀孕的妇人脱光了,大家赌猜他腹中是男是女,以为输赢。 拿出纣王的陈样来,割腹验看,一试不中,又剖一个。 一日之内,这些孕妇死得不知其数。 又将火锅煮油,把小孩子撂在内中,看他跳跃啼号,顷刻化为枯骨,以为笑乐。 又将人缚在地上,生刳其腹,装上米豆,喂他的战马。 又取了人血和米麦煮粥,以饲马骡,使他腹壮而能冲敌。 掳来的子女千百,临行不能带去,尽皆杀了才去。 或攻城之时,把杀了的人间着芦苇薪木,堆在城下,纵火焚烧。 那秽气烟焰薰逼城上守御的兵卒,无不仆倒。 他陷凤阳之日,留守朱国相同两个姓陈的千户忿战而死。 别的文武官员死的死了,走的走了,逃个干净。 把皇陵楼殿烧个灰烬,燔松三十余万株,杀守陵太监六十余人,纵放高墙有罪的宗人九十一名,焚留守公署司府厅五百九十四间,焚鼓楼、龙兴寺六十七间,毁兵民庐舍二万二千六百五十二间。 知府颜容暄囚服避在狱中,被贼搜出,先杖而后杀。 并杀同官六员、文官六员、武官十一人。 杀生员六十六员,杀陵墙班军二千二百八十四名,杀高墙看军一百九十六名,杀精兵七百五十五名,杀操军八百名。 围六合县时,把小孩子聚上数百,四周围堆上柴木,放起火来,听其哀号,观其奔逃。 少焉俱死,臭不可闻,以为畅快。 攻城之时,将妇女们千百成群,脱得精光,向城大骂。 妇女稍有羞愧,即乱刀剁在城下。 攻破六合之日,聚城中兵民将要屠杀。 忽有令免死,每人剁一手,众人大喜得饶命,争先伸臂,没一个叫痛苦者,故六合的没手者甚多。 他剁手则不杀,剁的时候,伸右手与他剁了便罢。 若先伸左手,剁去了,仍要剁去右手,你道他惨毒不惨毒? 他攻破江浦,一日早间,他把一个妇人在东门外寸磔。 原来这妇人被掳,李自成要淫污,被他把脸打破。 李贼恨他不过,不令他速死,故碎磔于城外,对众以辱之。 待我把这烈妇的事迹表白一番,也显一显他的贞烈。 贼破江浦,进城之时,有一个小贼头姓献名勤。 因他生得身粗项短,绰号叫做缩头龟。 他到了一家,见一个美妇正在那里上吊,他上前解救下来。 那妇人痛哭骂道:'贼奴,你不杀我,解我做甚么?' 缩头龟笑道:'大王爷正要寻个美人取乐,传下令来,道有献美人者受赏。 你这一去,定有造化,我也有重赏。' 那妇人骂道:'万剐的贼奴,我一个清白良妇,岂肯从贼? 你快杀了我便罢。' 缩头龟要去拉他的手,那妇人哭骂着,一头向地下要撞去。 缩头龟眼快,抢上前一把抱住。 那妇人千贼万贼的骂道:'我一个清白之躯,你敢拿贼手来污我。' 那缩头龟由他骂,两手扯住了他两只手,叫两三个小贼在后面推的推的,到李自成的处所来。 李自成在县署中住着,正掳了些妇女来,在那里饮酒作乐。 看那一群女子并无一出色人物,都不中意。 忽听得报说献勤献功,得一美女,满心欢喜,叫快些进来。 远远见三四个人推着一个女子,献勤拉着,虽然头发散乱,满面泪痕,那一种风流标致,自不能掩。 到了跟前,献勤方放了手。 那妇人便坐在地上哭叫道:'贼奴,你快杀我,你快杀我,我不顺汝。' 李自成满脸堆笑,问献勤道:'你是那里得的这件活宝贝?' 献勤跪禀道:'臣无心到了一家,这妇人正在那里上吊。 臣见他生得好,特救了下来,献上大王。' 李自成大喜道:'妙哉!妙哉!你出去听赏。' 那献勤叩了个头,道:'谢大王爷。' 走了出去。 那妇人不住声只是哭骂,李自成笑道:'美人,你不要破口。 我今日得遇你,也是前缘,你姓甚么?' 那妇人道:'泼贼,我一个清白姓字,怎肯对你贼说? 你是何等贼奴,敢向我说个有缘? 你快杀了我便罢。' 李自成有了些酒兴,心爱极了,任他大骂,也不动怒。 笑道:'你不要呆了。 你从了我,享用天大的富贵。 孤家后来得了明朝的天下,你就是一位贵妃了,可不好么?' 那妇人道:'你这贼,明日被天兵拿住,碎尸万段,身子不知喂猪喂狗。 你敢妄希天位,还想甚么富贵? 你这样淫恶泼贼,上天也不容你。' 李自成和颜悦色的道:'美人,气是好忍的? 你骂也骂够了,今日我同你成了好事,包你就一点气也没有了。' 向众妇人道:'替他换了衣服,梳洗了来吃酒。' 那妇人道:'贼奴,我梳洗的是甚么? 换甚么衣裳?' 坐在地上,那里肯起来。 李自成道:'不梳洗也罢,你们扶他起来,过来坐着。' 众妇上前搀住,那妇人是个娇怯女子,如何拗得过,被众妇女抬了起来。 【抬字,妙,活画出一烈性妇人样子来。】 要他近桌子,他那里肯,只乱挣乱扭。 李自成见众妇人拉不过来,便亲自起身,要伸手去拉他。 那妇人见他来拉,忙把手一缩,柳眉倒竖,粉面通红。 喝道:'贼奴,不要无礼。 你不杀我么? 罢了。' 看见傍边一个妇人手执着一把金酒壶,他猛力挣脱,一手夺了过来,夹李自成劈脸一下。 那闯贼不曾提防,被他打个正中。 面上的血打得直流,壶中的酒淋淋漓漓弄了一头一身。 李自成大怒,骂道:'好泼妇,敢来打我。' 喝叫一声,绑去砍了。 两边帐下亲随答应一声,上前绑定。 正要带了出去,李自成道:'这恶妇若是一刀,便宜了他。 明早剥得精光,到城外东门桥上碎碎的割他,叫万人看他的巴子,辱这恶妇一辱,才出得老子的这口恶气。' 那妇人不哭了,反大笑骂道:'恶贼,你就对众剥光辱我,我得一死,便显清白之躯,这有何害? 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汝之魂。' 李自成叫带去监守,明日行刑,众人将妇人带去。 次早,在桥上剐的就是此位烈妇。 【古人称骂贼者,佥曰颜常山、张睢阳。 看此烈妇,又何逊于二公? 】李自成叫取过镜子来一照,看见脸上打破一块,血流满面。 一时忿恨起来,遂迁怒到献勤身上,喝令叫献勤来。 那献勤正等着领赏,听得叫,他忙欣然走入。 李自成骂道:'这样的泼妇人,你献他来做甚么? 把我大王的脸都被他打破了,好生可恶,绑出去替我砍了。' 众人一拥上前,绑出门外,一刀两段,把一个献勤的缩头龟弄做了个齐肩断头鬼。 【献勤的看样。】 有一首打油道那时乱离的光景,不胜酸鼻: 萑苻寇起弄干戈,兵火盈城布网罗。 宋子齐姜遭玷辱,乱离情景可如何。 【此与宫人红袖泣,王子白衣行,一样凄楚。 宋徽宗在五谷城,一日偶到一酒肆。 见一番妇领一女子,各席唱曲要钱。 番妇稍远,那女子问道:'官人像是东京人,想也是被掳到此了。' 徽宗点首,亦问道:'你是谁家女子,被陷至此?' 那女子泣下答曰:'我慈懿太后侄女也,不幸至于此地。' 一天子一太后侄女遭乱离至此,又何况于闾阎之女耶? 】 再说李自成杀了献勤,坐了一会气略消了些。 把这妇女中选了一个,拉到床上去同睡,他的阳物本来渺小,此时又着了气恼,其软如绵,硬不起来叫那女子去咂。 那女子尚是个处女,羞愧难当,看见那妇人的一段烈性,也就感动了几分。 心中想道:'同是一个女身,他便是那样激烈,视死如归。 我们此身何苦为贼所辱? 不过是一死,何足惧?' 想到此处,倒不羞了,缩下身去,一把攥住阳物,放入口中吮咂,想道:'我一下咬掉了他的,这贼死了,替众人除根,也不枉一死。' 遂下力咬了一下。 一来他小女子心慌胆怯,二来要是硬或倒咬断了。 因他是软皮,不曾咬断,只咬了几个牙齿血印。 李自成痛入心髓,把那女子一脚踢下床去。 心中恨极,床头拔出腰刀,一挥两段,一连数刀,砍做几截。 可惜这两个贞烈妇女,失传他的姓氏。 李自成忙拿刀疮药擦了阳物,养息了数日,方才起兵而去。 贼退后,土人怜他二人之节甚敬之。 因不知其姓氏,不敢报官请旌奖,只私建了一祠,额曰'双烈'以祀之。 此二女较明朝降贼诸臣,宁不啻天渊耶? 后来闯贼领众攻打汴梁,自己扮作游骑,杂于众贼之中,到城下来觇探城池的高深。 有官兵认得他模样,指说与总兵陈永福的儿子,他素称善射,暗发一箭,射瞎了他一只眼,此后人才称他李瞎子。 他攻破洛阳,杀了福王,将王肉同鹿肉煮熟了。 又将王血同鹿血和酒,宴饮众将,名为福禄宴。 闯贼巡营严密,部下再不能逃。 有逃走者谓之落草,拿回寸磔。 他连营百里,竟日不能过,所以再逃不脱。 禁众贼不许藏金银,私带者斩。 精兵许带妻子,生了儿女,不许留养。 每人许收男子十五以上女子十四以下为使从,为之打草喂马。 安营下寨,汲水煮饭,照管骑驮,多者三四十人,至少者也有十数人。 过城市不令住屋,总在帐房中居住。 一名贼兵要好马三四匹,冬天用绵褥垫着马蹄,恐其怕冷。 剖人腹用为槽,故此他的马锯牙如虎豹一般。 到处下营之后,即令兵士射箭,日晚方罢。 每夜四鼓都要饱食听令,所过崇岗绝坂,飞腾直上,不许傍越。 惟有黄河阻辔,许用船。 渡淮泗泾渭,众兵翘足踞马背,或抱鬣缘尾,呼风而前。 马蹄壅遏,水为不流,浅不盈尺,步兵搴掌径涉。 临上阵时,列马兵三万名三堵墙,前面者但回头返顾,后面者即杀之。 战久不胜,马兵佯败。 官兵一追,他预伏伉健步兵,飞枪三万,击刺如飞。 马兵复回围上,官兵则无孑遗矣。 他攻城的号令一到即降,不焚不杀。 守一日杀十分之三,守两日杀十分之七,三日全屠,鸡犬不留。 杀了的人束其尸点灼,叫做打亮。 攻城将陷,着步兵万人周围城下,马兵巡哨于外,有缒城者一个也跑不出去。 张献忠每破城之日,尚留一面与人跑。 到了这瞎贼破城,竟是俗语说:滚汤泡老鼠,死在一窝。 各营将校所获,美女珠玉为上功,骡马者受亚赏,得弓矢铅铳者又为次。 瞎贼竟多觅蕲黄人为奸细。 或为医卜、或为星相、或为缁衣黄冠、或为乞丐戏术、或为挑肩买卖、或为皮铁杂艺,分布各处,觇探虚实。 又沿途邀截赴京举子,说透打合,为之夤缘中式,以作内应。 故此攻破城池的那日,云合响应,一呼咸集,人都不知从何而来。 他又叫人四处谣言唱道: 开了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以此语蛊惑愚民。 后来闯贼声势益张,朝廷密旨命陕西巡抚汪乔年查访他亲属。 米脂县边大受拿获得李自成族人拷问,供称他祖坟茔地离此二百余里,在万山之中,聚冢十六,中一冢是他始祖。 相传此穴是仙人所点,有铁缸点圹中。 说道: 铁灯不灭李氏兴。 边知县亲领人役到那坟上看了,叫人掘开,内有蝼蚁数石,火光尚荧荧然。 剖开棺材,骨皆青黑色,黄毛遍身。 脑后有钱大一穴,内有四寸来长一条青蛇蟠在中间,头上有角。 见了日光飞起,高有丈余。 以目迎日色而吞昨者六七顾,眼射日尚不能开,复落了下来。 边知县将那蛇烘干并头骨呈报。 巡抚汪乔年又送到京中,上呈御览。 李自成之射瞎眼睛,举事无成,还亏破了他这风水。 崇祯十一年,经略洪承畴督师孙传庭大破闯贼于潼关。 【李自成之在潼关,原张献忠之在谷城。 彼时若杀之,如屠一豕。 竟纵之去,后皆不可复制,以致君亡国破。 虽彼时督师之重臣愚庸误国,然实有天意存焉,非人能谋也,】自蜀之楚,往依张献忠。 献忠不纳,复走商雒。 依老回回,在营卧病半年,病愈后,老授以百人,走谷房,会同诸贼,出文,此后不可复制矣。 到了崇祯十四年上,风闻得流贼过了潼关,顺河南一路抢杀而来。 杀戮之暴,更甚当日。 洛阳已破,福王被害。 现今贼众攻打汴梁,也就有许多百姓纷纷的携妻带子逃往南京来。 那逃难来的众人,好生伤惨。 有几句说他们,道: 人民逃窜乱纷纷,觅弟寻兄; 男妇慌张哭啼啼,抱儿挈女。 父呼子,子呼父,凄惨堪怜; 妻唤夫,夫唤妻,悲伤难听。 十室九空,村中并无居住之人; 千辛万苦,路上惟闻失家之恸。 夜月凄清,几点青磷照野; 夕阳惨淡,数堆白骨填途。 风声鹤唳,尽疑恶贼来追; 胆战心惊,惟虑微躯不保。 正是宁为平安犬,果然莫做乱离人。 各处居民都昼夜惶惶不安,一日数惊。 那时天长、六合、江浦三县,有十数个仗义的毫杰,一个姓慕名义,一个姓林名忠字报国,便是梅生姑母之子。 一个姓尚名智,这三个又算众豪杰中的巨臂,俱猛勇绝伦,智谋足备。 因见时政日非,奸邪当道。 素知朝廷专任太监,便不肯出仕,情愿栖身草莽。 他三人中,林报国更身长力大,胆壮心雄。 自幼习学了一杆浑铁钢枪,十分纯熟。 他生得豹头环眼,虎须倒竖,令人望而畏之。 他后来又遇了一个异人,传授了两口刀法,可以在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 你道他这刀法是何人所授? 数年前,他有一个朋友要往京中贸易,驮了数千金货物。 听得人说山东一带路上到处有响马土寇作祟,恐途间有失,烦他保护同往。 他笑道:'我常听得沿途这些鼠贼坑陷过往客商,十分利害。 都道他们手段高强,弓马娴熟,并无人与敌。 我正要想去试试这伙盗贼的本事,看是如何。 因未得其便,今趁此会他们一会。' 遂欣然收拾了弓箭器械同往,一路平安无事。 到京住了数日,赏玩了长安风景。 欲整归鞭,别了那朋友,假铺宣武门外。 【俗称为顺城门者是也。】 将行前夕,忽值大雪。 只见一美少年,披孤裘、佩双剑、策蹇驴,仓皇投宿。 其状如美妇人,光艳夺目。 甫入店,即呼主人家索烧刀子一斗,一生彘肩为餐。 主家意多同侣,如数具之。 及昏,无一人至,乃熟肉暖酒进之。 少年拔剑切肉,豪饮大醉,须臾过半。 林报国初窥其风流隽逸,心已暗异。 及见其饮食粗豪,益为惊怪。 乃上前拱手,从容询其姓名,问其行状。 那少年注视良久,笑道:'亦我辈中人。' 遂让了坐下,说道:'俺姓朱,无官名,乃山右太原人氏。 我母梦神人授赤珠一颗,光照四壁而生我,因名珠儿。 十岁就学外家,岁暮解馆,遇白髯老人摄入深山。 置万仞悬崖之间,授飞走击刺之术。 期年,身轻如叶,可于屏风上行,水波上立。 能飞剑斩人于五百步外,百发百中。 年十三岁技成,仍送还家,时母已故,父为豪家所贼。 俺因痛忿,飞刺仇人于市中。 自首于吏,吏受豪家金,欲致俺以大辟。 因而遁迹浙东,与会稽贵公子姜尧相善。 后吏以贪酷诛,俺遂归省丘陇。 而姜亦南游台雁,值山贼卒起,道阻不得归。 贼帅素知其材,欲强留之,姜尧不屈。 谓贼道:'吾父子受国深恩,恨书生力绵,不能操戈杀尔,宁从尔耶? 若等逆天反叛,灭族之祸,翘足可待。 而欲人赔戮西市,谁其肯之?' 贼帅怒,即缧绁军中,骂道:'俟吾先下两浙,定江东,然后杀竖儒。' 俺今欲驰往救之耳。' 林报国道:'彼既陷贼中,将何策以拔之?' 珠儿举剑示之,道:'我有此君,贼虽多,其奈我何。' 语毕,遂满引邀报国共饮。 报国道:'我明早亦南旋,苟不弃,联辔可乎?' 珠儿笑道:'吾骑日走八百里,非君骑可及。 且吾前途期会要客,尚多逗留。 于中道相会,君可兼程而进。 吾所宿旅舍,壁间必绘一鹰,下写月日,验之即知吾所过也。 如不及,则于淮阴市酒肆中觅之。' 遂各就寝。 明晨并辔出彰义门里许,珠儿于驴背上拱手道:'吾先行矣。' 即策蹇如飞,转睫失所。 林报国日行百余里,数日始抵高唐。 见旅舍壁间果有绘鹰,读其识,乃出都之夕也。 询之逆旅主人,云:'画鹰客于此信宿,候其侣不至,已去八日矣。' 始信其八百里之言不谬。 及抵淮阴,果于市中酒楼得之。 握手大笑道:'我候君两旬余矣,今乃至耶。' 即呼酒共饮。 报国心羡其驴,啧啧不置。 珠儿道:'君爱之乎? 我与君易之。' 报国谢道:'我何敢当?' 明日早起,与珠儿整辔同发。 珠儿乘马,报国乘驴,同出店门,驴竟不行,珠儿心躁不可待,及于马上语报国道:'君不善乘,我不惯于汝乘,请先驱,于蜀冈相候。' 遂加策加鞭飞驰如电。 报国见其去,若鸷鸟逐爵,劲弓出矢,不禁色然而骇。 尽力加鞭,终不可及,乃信步而行。 及抵江都,珠儿已于芜城俟两宿矣。 【芜城在江都县蜀冈上。】 因告报国道:'行道迟疾,存乎其人,非在骑也。 果得其道,虽淹蹇疲乘,日可千里,况良骑乎?' 于是报国知其果有异术,再拜求教,愿以师事。 珠儿识其诚,许之曰:'吾受姜氏恩,今姜子为贼困,急急欲往救,今则不能。 大约在春灯之夕,当造君授之。' 遂别去。 驰入贼垒脱姜之系累而出。 贼帅遣铁骑追逐,箭发如雨,不能中。 珠儿复飞剑斩数十贼下马,贼帅大惧而退。 送姜尧归会稽抵家然后归。 新正元宵,果至报国家中。 报国拜之为师,求授武艺。 遂传十八般兵器,于双刀更极其妙。 珠儿授之乃去。 此时慕义、林报国、尚智三人,闻得流贼的消息,遂约齐了众人,聚在一处商议。 慕义道:'我们沿江一带,既无深山老谷可逃,又无猛将雄军可以御敌。 不是抛家弃业逃窜他乡,就是妻离子散被贼杀戮。 向年此地被贼残害,惨不忍言。 至今数载,疮痍未复。 我们如今不若在众人之中,齐集好汉,自相为保。 与其东逃西躲,尚不能求生,不若尽力杀贼,在死中求活。 众位尊意如何?' 林报国道:'这事非同小可。 若行得来,不但上可尽忠报效于国家,下可竭力护庇于乡党。 须要众人努力同心,方可做得。 若弄个虎头蛇尾,岂只贻害身家,而且反为贼笑。' 尚智道:'这事我久矣有算于胸中了,但我们要分头去做,行得来时,自然是妙的了。 若做不来,趁早中止,再想头路。' 众人道:'愿闻妙策。' 尚智道:'我们三县不下有十数万户,十分贫苦的算不得。 只将略殷实并可以稍有余者,择出三万余家来。 十户公养一人四季衣粮食,每一人一年给以五十金。 十家派来,每家五两也不为过,强如流贼来全全送他拿去,还要贴上妻子。 这三千人却要操练娴熟,激以忠义。 每县驻扎一千,如长蛇之势。 贼攻一处,两下救援。 只有死时,再无生退。 智信仁勇严五个字,缺一不可。 训练了这一枝兵,都是精强力壮的。 况又是父子兄弟,同心协力,如背指相连,岂惧他甚么贼众? 岳侯以五百背嵬军破兀术十万铁浮屠,何况三千子弟兵不能敌数万乌合之鼠辈耶? 这些贼人,传说他凶勇异常。 因是那些畏刀避箭的将官,领着那从未操练的兵士,被他杀怕了。 闻风胆碎,遇贼便逃。 还听是官兵常常全军覆没,并不是临阵杀伤,都是见贼就跑,自相践踏,死者过半。 那跑不动者,或自刎,或跳崖,或投水,又去一停。 所余无几,再被贼赶上一杀,故此就无孑遗。 这些流贼从不曾遇着劲敌,竟也目中无人,以为自己如何枭勇。 前闻贼寇湖广,以五百贼兵横一大缆,汉阳、汉口数百万军民男妇老幼自投于江,江水为之不流。 这几百万众俯首就死,竟无一个奋槌一击之人,故此他把官兵越发不足介意了。 我们这些乡勇,一年吃着众人供给,又免了自己差役,况都是骨肉相连,不但为了大众,且要自保身家。 若齐心协力,我辈亲冒矢石,奋勇前驱,率领着众人,痛杀他几场。 使贼闻名丧胆,魂梦皆惊,再不敢垂涎我们的这几处地界。 你列位道好么?' 内中有一个姓国名守的,是林报国的妻兄,说道:'兄筹画得甚妙,但还有虑不到处。 如今这些赃官污吏,他见了贼固然会缩头潜逃,见了百姓他却会任情鱼肉。 见了我们这番举动,反要想起我们的钱来,是怎么处? 若要给他,我们做这番义举,如何肯送钱与这些贼胚? 若不给他,他倒巫赖我们要举兵应贼,那才有口难分辩。 贼不曾杀得,他人不曾为得,反先丧了身家性命。' 林报国道:'兄说得有理。 且还有一说,这三千人既要操演敌贼,若无盔甲器械,如何行得? 再制这些物件起来,越发惊人耳目。 况且这一项银子又从何出? 难道又好在这三万户科派不成?' 尚智道:'诸兄不必多疑。 议论多而成功少,弟都早已安排定了。 这都是后一着的事,一步一步往前进。 如今只要这三万户肯齐心供给,果然内中挑得出三千义勇来,自然又有道理。' 众人道:'人都称尚兄为智囊,真正不错。 我们依他主意,各人分头行事,看人心向背如何,再做商议。' 尚智道:'事不宜迟,可行不可行,都速来回信,好别做计较。' 众人应诺。 慕义回江浦,林报国回天长,都分头而去。 这尚智就是六合县人,他家中亲丁子侄也有二十多人,约有千金家产。 他疏财好义,一县尽闻其名。 他家中把牛宰了四五条,杀了十数个圈内的猪,窨着的酒起出数十坛来,把合县的乡绅保正总甲地方排年、里长,并县中有头脑的些人,请了有百十多位,在场圃中席地而饮。 饮酒中间,众人问道:'尚兄今日约我们这些人来,有甚么话说?' 尚智道:'我请了众位来,有一件大事相商。 当日我们这一带地方遭流贼之害,到如今七八年了,还不曾复旧。 县中没手的人将及一半,见之令人痛心切齿。 近日见河南逃下来的那些男妇传说这伙恶贼河南八府已残破了七处,仅存汴梁未下,又想到这里来抢杀。 我想众人没有个坐着等死的。 当年贼来仓卒,一时逃躲不及,被他杀害了多少。 如今既然知道了风声,自然都想携家小避难。 就算逃得性命,贼去了再回来时,家中房产已成灰烬,所有家俬粮食牲畜俱荡然一空。 倘或途中遇了贼寇,不但父母妻子被残害,而且自己的性命亦不能保,何况于所有之私蓄? 如今我的愚意同众朋友商议了,我们六合同天长、江浦这三县地方,是一条边窎三犄角,相隔都不远,倒是可守可战之地。 我们在这三处挑选三千精壮,这三千人,每一人得十家供给,每年一家出银五两。 十分穷的不在数内,却在这些穷户中挑选精壮,免他丁役。 我们挑足了,操拣出来,三县互相救应,尽力杀贼。 不但替朝廷做了地方保障,又还保护了自己身家,且又报复前仇。 你列位道好么?' 众人道:'事是极好。 但恐官府琐碎,不是儿戏的。' 尚智道:'鼓可是瞒着打得的? 只怕众人不肯齐心,若把底下明白了,少不得到上司处去禀明了方行。 我们下边的话未经说明,还不知众人可戮力同心,冒冒失失先禀了上台,底下一时做不来,岂不是欺弄官府?' 众人道:'尚兄想得周到之极,我们大家去商量定了,再来回话。' 尚智道:'还有一说,列位总甲每位须制两本册,把那情愿出供给的写在一本上。 那些穷户中有精壮少年愿出力的,也另注了姓名在那一本册上。 不防多些,于中再加选择。 这是大家的义举,且都是自己有益的事。 目今人心俱在惶惶,只在列位说得委婉,大约事有可为,却是强不得人的。' 众人去了四五日,都来回信,道:'我们合县当年吃了流贼大害,近日听见信,所过地方不但人口遭残,连鸡犬都不留,千里俱无人畜。 众人正在惊慌,听了尚大爷这番作为。 也都愿意。 册子都注明白,出供给的,城中连各乡名,约有一万余家。 有力量稍次的,我们将两家并算一户。 穷户中精壮少年,也有一千四五百愿出力的。' 尚智心中大喜,道:'只等他那两县的信来,果都像我们县中这样仗义,就大事可成了。 等他们有回信时,我再通知列位。' 众人别去。 又过了三四日,慕义、林忠都来了。 道:'众人听见我们是为众的事,倒都齐心向义,都造了草册来了。' 众人将三县殷实户口一算,共有三万四千多家,精壮人名一总也有五千一二百人。 尚智道:'够了,我们这就做第二着了。 如今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应天府尹乐为善这二位老爷,都是忧国忧民爱人爱物的好官府,我们同去见他。 具个手本,把这些详细说明。 他见是保障地方护持众命的事,再无不依的。 还有一说,这些盔甲器械还要求他赏给,每人得银十两,支散三万金,以成这番义举。' 众人道:'这恐不能,他若听见要这些银子,一时不准起来,倒把好事弄崩了。' 尚智道:'凡事要虑首虑尾,慎始慎终,这事自有一个道理的。 我们此时不但没有这顶银两,就有所出,但制办军装器械,不是我们百姓做得的事。 我们这事既成了,保护城池人口,须等流贼剿尽,方可解散,不是一朝一夕就罢得的。 这两位好官可保得住他常在这些地方上么? 他设或升迁病故,换了个坏心的来,拿捍我们私造兵器,岂不吃他的大累? 如今求官给下来的东西做了把柄,不但可杜后患,就是目下寻是寻非的官吏,也免他许多妄议妄想的。' 众人道:'尚兄想头,可谓十全之极了。 事须紧速,不可耽延,我们急忙同去。 若到临渴掘井,就无济于事了。' 遂大家起身,渡过江来,到了城中,寻店安下。 备细写了两个手本,前列慕义、尚智、林忠名字,后开国守、武备等二十余人姓名,次早先到府尹衙门来等。 开门的时候,单他三人进去,跪在丹墀。 乐公见他三人仪表非俗,慕义方面大耳,圆扇长须,林忠豹头虬髯,尚智白面长胡,正有些惊异。 呈上手本,乐府尹看了,喜动颜色,道:'你们都是忠义豪杰,快情起来。' 叫上堂来,问道:'事非小可,你这三县人都齐心么?' 三人答道:'这是上为朝廷,下保身命的事,众人都愿意。 若蒙老爷恩准,就可以刻期举行的。' 乐府尹道:'这是为国为民,是极好的义举,本府焉有不准的? 但须关会兵部才可。 且这三万金也非细事,还费商量。' 他三人道:'小人们另备有手本到兵部投递,先禀明了老爷,然后去投。 但这三万两银子不得不求恩给。 如今养这三千乡勇,非厚给以衣粮,何以得他死力? 每人一年支五十两,三千人每年须十五万两,在这三县小民,也就算竭力得很。 他固然是要保身家性命,不得不出。 若十分多了,力便不能。 这一项银子再无从裁派,是以不得不求恩赏给。' 乐公道:'你们说得有理。 且去投了兵部的手本,我再会史老爷公议,计较出个法则来。' 他三人谢了出来,又到兵部。 正值史公散了出衙门来,他三人拦轿跪下,呈上手本。 史公也正见飞报流贼的羽檄交至,甚是紧急。 他是本兵,正在忧虑,接过这手本来看了,甚是欢喜,复翻身又回衙门中来。 叫他三人到面前,道:'不意草莽之中,有你们这些忠义之士。 但三县人多,贤愚不等,这事是出在各人举义,又强不得他的,众人可肯齐心么?' 答道:'众人一来替朝廷保障地方,二来向日大受贼害,如今也求各保父母兄弟妻子身家,都肯力行。 只求老爷天恩准行,并赏给盔甲器械之费,就可立举。 但闻得流贼声息甚急,求恩速行方妙,恐缓不济事,那就空成画饼了。' 史公道:'每县添设这一千人,在何处屯扎?' 答道:'每县原有一名指挥,领官兵镇守。 如今于县城相离不远,相视地宜,星夜筑一大堡,四周环以深濠,开南北二门,内中满建草房,不但可以屯兵,且可为县中犄角之势。 况众人家口众多,一城屯聚不下,一闻贼信,聚在一处。 城堡各一半,方可保护,不致疏虞。' 史公道:'你们虽想得是,但你们原是为保障地方,还是在城中守护为是。' 众人道:'小人们都曾虑过,屯兵自然是城中有个防守。 但临敌事宜,机不可失,应战则战,应守则守。 恐为地方官一时掣肘起来,倘一有失,反误了数十万生灵性命。 二则城中狭小,存不下这些人口。' 史公道:'每县既添设一千乡勇,自然将你们议几个统领督帅,不然何以为军中司命? 可行可止,都在你们,如何又听地方官的钤制? 这两件事都要兼行。 城中一半兵,堡中一半兵,筑堡存人家口,也是一件要紧的事,当速行之。 诸事我都准行,也还要启奏,表你们这点忠义之心。' 正说话之间,当堂投进凤阳总督报警咨文。 史公忙接过一看,内中道: 流贼昼夜紧攻汴梁,四路援兵不敢进逼,周王告急文书募人缒出者数次。 诸将帅皆袖手旁观,竟无半筹可展,汴梁似不能守。 恐汴城一破,贼兵乘胜南来,不但京城当戒严守备,即凤阳乃皇陵要地,恐兵微将寡,不能守御。 贵部职司本兵,亦当思调何历练老成之将,统素常训熟之兵,以为声援。 倘有疏虞,皆有攸责。 云云。 史公看了,半晌无语,忽发声道:'凤阳马督有报警文书,说恐贼不日南来,你们当作速料理。 你们如今共有几个人在这里?' 答道:'手本上有名的都在这里伺候。' 史公道:'都传进来,我看一看。' 传呼众人到丹墀下叩见,史公吩咐起来,两边站立。 定睛地看,一个个腰细膀阔,体大身强,果然都是英雄气象。 怎见得: 那尚智身长力大,腹隐珠玑。 不但有决机制胜之才,且能具惊人泼战之勇。 林忠豹头虬髯,冲锋破敌何难; 慕义狼腰虎背,斩将搴旗甚易。 国守白面长须,银枪出众; 武备细腰阔臂,金斧称奇。 其余的都是干城猛将,一个个真乃草莽英雄。 史公心中大喜,道:'目今事不可缓,只留你三人在此等候下落,他们众人都打发回去。 如挑兵筑堡建房等事,非旦夕可成者,分头料理,当速为之。' 三人又禀道:'老爷明见。 今日就着他们回去。 还求给一执照,方敢行事。' 史公吩咐书办写了个执照,朱批了,用了印,给与他。 众人叩辞,史公道:'别的先去罢,你三人在此,我还有话说。' 他三人站下,史公道:'你们这些人中,也要得千余匹好马,才可御敌。 那流贼的马多,我们若全是步卒,怎么相持? 这个你们可曾想到么? 这项银子又出在那里? 你手本上的三千人,用三万两制甲胄兵器也够了么?' 尚智答道:'小人都算过了。 那万恶流贼说起来令人发指,闻得他喂养马匹,到一处地方,把老弱男妇剖开胸腹,剐去脏腑,以人血拌草豆喂马,以人腹为马槽。 那马膘壮力强,见人都有吞噬之势。 我们虽有马匹,如何敌得过他? 如今一千人中有一百多马就够了,不过要探听事机,传报军情,以及追奔逐北之用。 这一项银子也都想到。 如今三千人只用三万户养赡,目今三县共有三万四千余家。 择力量稍次者剔出,命他十家出一匹好马鞍辔,不过三千余金足矣。 永免供应,谅他也自情愿。 这有四百来匹马就尽够了。 至于盔甲器械,如今纯用步卒,不用铁盔铁甲。 那又重又夯,不过好看壮胆而已。 流贼全仗弓矢,那盔甲连箭也抵挡不住,用之何益? 古人曾说,他甲在身,我甲在心。 如今只制黄布绵甲,能身尽画虎纹,又轻又稳。 御敌时用水湿了,箭既不能透入,穿着又伶便,又可用力。 头上俱做黄布虎头包脑,厚厚大大的。 不但护住了头项,且使那贼的马不但不敢咬啮人。 他见这些虎头绕跃,人身上尽是虎纹,自然心惊。 马一惊跳起来,驭之不暇,何能更使兵器? 至于我兵所用器械,不用他物。 一千人中,二百大砍刀,以二百长枪随之,用片刀者低头专斫马足,长枪上刺贼人,兼护刀手。 二百连棍,亦以二百钩镰枪随之,连人带马一齐力打。 钩镰枪上可钩人,下可钩马,又可直刺,以护棍手。 贼兵从未经过这种战法,亦一制胜之道。 还有二百乡勇,一百马兵,皆持长柄大刀,临阵或冲队,或追败兵,随时调用。 那一百弓弩手,带同众百姓,预备砖石滚木,金汁灰瓶,护守城池并堡子。 愚意若此,求老爷上裁。' 史公大喜,道:'你这一番议论,真经济之才也。 可惜屈于草莽,果能为国建功,何虑不为朝廷柱石? 你们且歇息去,我会同众官商议出这项银两来,给你们去制办。' 他三人辞了出来。 值乐府尹来会史公,史公接了进去。 到后堂坐下,史公就叫书办将方才他三人那手本拿来,递与乐公看。 乐公接过,展开一看,道:'他三人也曾到敝衙门来,他说要到老先生这边来呈报,不知老先生准行否?' 史公道:'这是他众人的义气,又不费朝廷钱粮。 得了这枝父子兵捍御残寇,不但说护庇了数十万苍生,且保住了朝造城池,可有不准他的? 如今但踌躇这三万金无出耳。' 乐公道:'弟见他众人这段好事,心中也甚喜。 我们都有地方重任的,得他们保护住了,我辈既免守土之责,且使黎庶免遭无限惨毒,是极妙之举。 也就是为这三万金烦难,无处措处。 弟之愚意,或守道库中,或两县库中,虽不能足数,且凑些出来,看差多少,再来会老先生商议。 古云:苟利社稷,专之亦可。 支用了的,然后题本。 就朝廷见罪,为了百姓,便弃了这功名,又何害也? 不想传了守道同两县问起来,都说四处经饷随到随解,尚且不敷,库中竟是空空如也,真令人寒心。 弟因实无措置,特来请教,当是如何画策? 况这事情甚急,又耽延不得日子,却是怎么处?' 史公想了一会,道:'弟今请了各部并各衙门众位老爷来公同计议,要大家肯为国为民,捐俸帮助,更为义举。 万不然,我二人问司农库中借出三万金来,先给他们用去,然后公同启奏皇上。 就有责备,我二人力认罢了。 若因此而获罪,荣莫大焉。' 乐公摇首道:'捐俸一节,万万不能。 还是借库,或尚可行。 然大农司未必有如此担当,也还在两可之间。' 史公笑道:'遽伯玉耻独为君子,先生太藐视一切了。' 乐公自愧失言,无可回答。 史公差衙役各处分请,不多时,陆续都到。 让了坐下,茶罢,史公道:'奉请列位老先生到此,有一要事相商。' 众官道:'请教。' 史公道:'近接各处塘报,并凤督来文,流寇猖獗,惨毒异常。 自河南一路攻城掠地,又想来寇逼京城。 目今六合、天长、江浦三县,有许多忠义之士,自为廪食,奋勇编伍,为朝廷保护地方,捍御流寇,所需者盔甲器械。 他们为头数十人,特到大京兆同敝衙门两处,求给三万金,以为制刀枪甲胄之用。 弟想这些草莽百姓还有忠君爱国之心,难道我辈食朝廷重禄享高位的反不如他们,宁不自愧? 故此请众位老先生来,不拘多寡,捐俸力助。 倘能成此义举,也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不知列位尊意若何?' 众人先听见他们为史公所请,以为是吃酒,不知是做甚有钱的事,都欣欣然而来。 【此二语乃作者讥贬众人之意。】 忽听说要捐俸,真扫天下人之大兴,都都像哑巴一般,默默然无语。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总无一人回答。 内中也有几个尚义的,肯拿出此来,但银数多了,多出舍不得,少出不济事,听众人声口如何。 【这几句回护得妙,不然,岂众人口皆无人心者耶? 然而语中犹带刺更妙甚。】 见这些人都金口三缄,他也就闭口藏舌。 内有一个国子监祭酒,名叫做汲断金,是福建福州府人。 听得要捐俸。 急得眼睛睁得有灯盏大,脸脖子通红,结结巴巴,半日挣出几句来,道:'这固然是好事,奈敝衙门是个冷灶,连饭都没得吃。 假一年的俸禄,认食还供不上,如何有得帮助做这一事?' 众人也就接口道:'弟辈与大司马都是同病,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 又有一个礼部尚书姓傅名胜,系江西南昌府人,家中有巨万之赀,世称豪富,却鄙吝无比。 他道:'学生待罪礼曹,终年连一个大钱也没得进益,连买太大。 脏恰吃的钱都冒有,还要助甚么俸? 况我敝衙门只管僧道仪注,这些募兵捐俸的事情问我不着,这是本兵部同户部的责任。 老先生何不问大司农借,何苦扳扯我们?' 【此原是史公本意,今却出在傅胜口,妙。】 史公不觉怒起,面红耳赤的道:'我辈朝廷臣子,反不如那些闾阎义士? 捐俸之议,不过是上为朝廷之封疆,求其永固。 下救黎民之涂炭,拯拔生灵。 而诸君竟无爱上恤下之心,难道朝廷是我一人之君么?' 众人见他发急,语语关着朝廷,难以回答。 都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口也不开。 史公见众人不做声,没奈休,向牛尚书道:'如今事在燃眉,先生库帑借三万金出来,且给与他们。 弟上本启奏,若是皇上不认,弟愿破家赔补,如何?' 这户部尚书名牛骍字日新,就是牛质的族兄。 他姓牛,那生性也就是一条蠢牛,答道:'目今军需紧急,倘一时征调钱粮,何处设法支应? 若朝廷见罪起来,如何了得? 这断难从命。 这是傅老先生自己舍不得,拿着本部推诿,老先生如何认了真,问库里借起?' 傅胜发急道:'我一个闲曹,是那里来的钱? 你管着户部,不拿出来,倒扳扯我。' 牛骍道:'我虽管户部,是朝廷的银子,岂是我的私囊么? 若拿出用了,朝廷不认,且有擅专之罪,那时怎么处? 先生府上之富,甲旋江右,人所共知。 借出这三万银子来,如毡上去一毛耳。' 傅胜越发急得脸脖子发紫,说道:'我家虽有几个钱,是祖宗留下来与子孙的,并不曾叫助兵饷。 况朝廷的臣子不是我一个,为甚么叫我出? 若是我的家事,那就讲不得了。 这是朝廷家的公事,少不得要问贵部要。' 牛骍道:'虽是朝廷的事,若有旨意,我自然应付。 今私自讲借,后来恐弄到我身上,我怎么敢发?' 他两个只管争竞起来,傅胜才要开口,乐公道:'老先生且止言。' 向牛骍道:'史老先生尊意,不过暂挪一时。 我二人担着,少不得连名上本。 即皇上不认,弟同大司马公赔,这算是因公挪用,决不贻累于老先生。' 牛骍道:'怎么贻累不着? 银子现在敝衙门库中,守者不能辞其责。 【辱翁曰:这却是实情话。】 二位先生要做这忠义之举,弟却不能以身家功名奉陪,做这迂阔之事。 【真是牛心。】 二公请想,还是军需要紧,还是这未定济否之琐事要紧?' 史公更怒起来,道:'为朝廷保守封疆,何为迂阔? 要说军需要紧,这难道不是为朝廷出力么?' 牛骍道:'二位老先生既说朝廷不认,愿倾家赔被,与其获罪而后赔,何不今日竟慷慨任之。 且使朝廷闻知,更见二公忠义,岂不简捷更妙?' 众人附和道:'牛老先生这一论,真痛快妙极,虽圣人复起,不易斯言也。' 乐公此时也忍不住了,便大声道:'诸位老先生皆食禄仕朝,难道只我二人是朝廷臣子么? 我二人并不是舍不得家赀,但此是一时立等要用,目下措办不及,恐缓不济事。 若可以为,早已自行,又何必请列位来计较? 更何必向老先生苦恳?' 牛骍冷笑道:'二位做忠义豪杰的人,志向自然与人不同。 弟辈碌碌,原不足与议。' 就立起身来,冷笑了一声,道:'奋不顾身者自是圣贤,而明哲保身亦非迂阔。' 众官也就起身,道:'牛老先生所言有理,我们且别过,不要误了二公的正务。' 汲断金极赞道:'列外音位。 先生,【音生。】 瓦们且弃。' 【言是极。】 遂大家鼻中冷笑而去。 史乐二公送他们去了,复坐下。 史公长叹道:'弟先以为老先生尊言太过,此时看起来,真是朝廷之上,朽木为官; 殿陛之前,禽兽食禄了。' 恨声不已,复道:'汲黯矫诏发粟,真铁汉,真忠臣,何古今之不相及也若此?' 乐公道:'此辈庸人,不足与较,且相商此事要紧。 为今之际,尊意若何?' 史公道:'弟此时怒激于中,竟不能想出一条道路来。 且事在匆忙逼迫之时,又不能从容缓议,实在没法。' 又叫书办将凤督马的来文与乐公看了。 史公道:'事将奈何? 先生有何高见?' 乐公道:'弟倒想了一策,尚不知如何? 此时传了两县来,命他传谕合城大铺户,百金以下本钱者不必论,三五百金以上十数万金以下者,叫这些人明早都到敝衙门。 屈老先生的大驾,也到敝署去。 我二人以婉言劝之,激以忠义之气。 那三小县穷民一年出数十养兵,难道这一个大京城两县铺家凑不出三万银子来?' 史公想了一想,道:'老先生此想虽妙,便恐未能。' 乐公道:'老先生何以见得?' 史公道:'那三县的人岂都是一心向义,专为捐助朝廷的? 他要顾身家性命,保护父母兄弟妻子,不得已而出者居多。 况是大势使然,十家有七八家出了,那两三家就不得不出。 且每年一家只出五金,力还易为。 这三万金要一时拿出,他自己又无急难,如何肯舍? 况这事又不是强逼得人的,且堂堂臣宰尚犹如此,而何况于闾阎之小民乎?' 乐公道:'弟也想到此处,偌大京城难道没有四五千大铺户? 每人不须十金就够了,恐也还易举。' 史公道:'若做得来,是极妙的了。 先生请回,今日赶着命两县去传,明早弟到贵衙门来。' 乐公作别而去,史公也回家去了。 乐公一到衙门,就传了,两县吩咐了约于明早饭时齐集衙门。 到了次日,史公老早就来了,吃了便饭。 到已刻,两县进来禀各铺户到齐了。 呈上两本册子,两县各开地方铺家的名字。 二公看了,恐衙门丹墀窄小,人多站不下,遂同步到大门外来。 把上项的事说了一遍,并要他们乐助这宗银两,说了许多的忠义的话,又道:'这也不强你们,但出在你各人心里。 愿出多寡,就注在各人名下。' 说完,吩咐两县叫把那花名册拿与他们亲自去写。 他二公进来,两县吩咐书办拿了册子叫人去写数目。 二公在堂闲话,外面传进一角文书,系毫州知州金苏的申文。 书办拆开了呈上,乐公看道: 南直隶毫州知州金苏为恳恩旌奖节烈以励人心事。 流寇大队尽驻汴梁,其游贼四出劫掳,民间子女多遭淫掠。 职所属离城百里,有一节义村烈妇余氏,系何光卫之妻。 年十七,适光卫,今始十九。 闻贼将至,知其地贼所必经。 烈妇即以针线密缝衣裤,预为死计。 明旦寇至,乃抱幼女同从侄女唐氏妇走避。 道遇贼,即投水中。 既没复浮,仰见唐氏妇尚伫溪畔,乃大呼曰:'汝欲出丑耶? 可速下。' 于是唐氏妇亦投水死。 三旬寇退,光卫归家,循溪十余里得烈妇尸,尚紧抱幼女,而唐氏妇附焉。 时值盛暑,已经匝月,两尸面色如生,毫无腐秽之气,见者无不惊叹。 地方呈报到职,据实通详,祈恩旌奖。 毫州之地正当孔道,贼若南侵,决不舍此而出他途。 今旌奖二氏之贞节,不但使妇女闻知,舍淫就义。 亦可激励男子,奋忠义之心,或可守此弹丸之地。 云云。 乐公看了,递与史公看毕,叹道:'一乡僻女子能知死于节烈,而须眉男子食朝廷之禄,反俯首从贼摇尾乞怜,是何心哉?' 乐公即吩咐本房做本,题请旌奖。 到午后,两县送进册子来。 二公翻开一看,许多当铺、绸缎铺、金珠铺都是一两二两的居多,三两五两的还有些,一个十两的也没有。 翻到后边小铺户来看,尽是一两。 或见一个钱米铺鲍信之,注着助银一百两。 【真是空谷足音,不得不惊。】 二公惊讶道:'多少大铺家连十两的也没一个,他一个钱米铺能多大本钱,肯出这些,必有缘故,叫他进来。' 衙役出去传呼,鲍信之随了进来,跪下,二公道:'你起来。' 他便立起。 乐公道:'近前来。' 他走到跟前。 乐公道:'两本册内上,两县的约四千多人名,十两的并无一个。 你有多少家俬,就肯捐出一百?' 鲍信之又跪下,乐公道:'不必跪,起来讲。' 他站起,道:'二位老爷,今日之举,不过是忠君爱民的事,又非自己要入私囊。 小人但恨本钱少,铺中不过三几百金的局面。 若家俬大。 就助一千二千也该的。 况素知流贼的凶恶,恨不得杀尽了他,以除众害。 小人虽是小民,也有些忠义之气的,但恨力量不能。' 二公听了,叹道:'若人人皆如你心,何事而不可为?' 叫书办将册内银数一算,通共不足万金。 史公道:'这尚不足三分之一,奈何?' 乐公道:'这银子如今且不要他们的。 倘事做不来,岂不像骗百姓的银子用。 且叫他众人回去,等用时再来传谕,不用就罢。' 两县出来吩咐了。 众人散去,鲍信之也去了。 史公道:'这事怎么处?' 乐公道:'此时急也无益,且稍缓再为设策。' 史公道:'做官到底是贪婪的好。 若我辈在宦途不为不久,职也不为不尊,而竟毫无私蓄。 要有宦囊,何等便易,何必费这许多周折?' 乐公笑道:'不然,那种肯聚敛宦囊的人,他未必肯来做这些事了。 况且我们今日就算这件事做不来,上不愧于朝廷,下不惭于百姓。 较之贪鄙吝啬者,又觉此中稍安。 今日上托圣天子之福,倘这数十万生灵不当膺锋镝之苦,或另有机缘,亦未可料。' 史公长叹了两声,作别去了。 却说鲍信之回家,正打贾文物门口过,想道:'久不见老爷了,我顺便进去看看。 到了门首,贾阍进去说了。 贾文物正在书房中,听说,叫请他来。 鲍信之进来,作揖坐下。 贾文物道:'许久不到,今日往那里去来? '鲍信之道:'一向穷忙,失于亲近。 今早府尹乐老爷传到衙门中,才回来。' 贾文物道:'传你有何事?' 他遂将史乐二公劝慰帮助的那些忠义的话说了,便道:'这些奴才,整千整万银子的本钱做着大买卖,都只助三两二两。 一城的铺子,连十两的也没有一个。 门下激起一点义气来,我就写了一百两。 虽知他也无济于事,也尽我这一点鄙心,愧一愧这看财奴。 但恨我穷,我若有十多万的家俬,叫我独认,我也肯。 想这一番义举,若能救几十万人性命,岂不比童老爷那年施粥赈救数万人的功德更大? 比宦老爷代偿拖欠的仁慈更广些么? 我看史乐二位老爷见凑不足银子来那个急法,他也不过是忧国忧民的念头。 门下虽有尚义之心,而无助银之力,奈何?' 贾文物听了,寻思道:'他多大本钱,倒有此义气。 我前日算算我的家俬,数年累积也将有二十余万了。 宦哥、童弟他两人做多少好事,独我不曾。 我何不独行这一场义举,忠君爱民,其功也不在他二人之下。 主意定了,便道:'罢,这一件事我独任了罢。 我今日齐了银子,明早去亲见乐公。 你明日早来,拿我个手本,到兵部禀知史公,也使他欢喜欢喜。' 鲍信之怂恿道:'老爷若做了这一件美事,自然要上达天听,那就朝野驰名了。 门下明日早来效劳。' 遂别了回去。 贾文物到了房中,带着金银珠玉四个妾,搬出六封银子,堆在一处。 富氏问其故,着实欢喜,道:'这是救人的好事,应该做的。 况去了这些,也还穷不着我家。 我每常会着宦家姆姆,童家婶婶,无人不赞他们丈夫的好处,我脸上好没光彩。 今日你做了这事,我也添了多少体面。' 贾文物见富氏这样兴头,分外鼓舞。 次早,贾文物起来,写了两个手本。 鲍信之也来了,付了一个与他往兵部去投递。 叫家人拿了一个,坐轿到府尹署中来。 门上认得是本官相契厚的,连忙传进。 乐公请入后堂,坐下茶毕,贾文物方说道:'闻得老先生与大司马史公有为国为民的一番事,所少者不过三万金耳,竟无一个仗义之人,以成二位老先生义举,以救百姓,晚生深为扼腕。 晚生虽非富翁,愿力任此,助三万金,以全二位老先生美事。' 乐公大喜,道:'三公可谓乐善不罢【音疲。】 了。 但这三万金非细事,急等要用,年兄可曾打点? 约料几时可得?' 贾文物道:'老先生这边,晚生可敢孟浪? 都预备齐了,方敢来奉告。 此时若用,就可取来。' 乐公更大喜,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我此时同年兄去会会史公,也使他欢喜,趁今日尚早,还可行事。' 贾文物道:'晚生已着人禀知史公去了。' 乐公道:'既如此,年兄且在此宽坐,等贵使的回信。' 叫了个衙役来,吩咐道:'你飞星到兵部衙门去,看见贾老爷的管家叫他来。' 衙役禀道:'不知贾老爷管家贵姓是甚么,小的好去问?' 贾文物道:'就是昨日在此的那个鲍信之。' 差役应诺去了。' 乐公问道:'这鲍信之竟有一腔义气,原来是贵纪纲。' 贾文物道:'他非晚生家人,不过在舍下走动就是。 二位老先生这一番事,也是他昨日在贵衙门回去,到寒舍说的,晚生方才知道。' 不讲他二人闲话,且说鲍信之到了兵部,值史公在大堂上坐着。 因这一项银子尚无影响,一来贼信甚紧,二来他是个做大人的,兴抖抖准了呈子,又给了执照筑堡挑兵,这件事人人皆知。 今为没有银子,忽然罢了,如何行得? 心下十分作难,真是: 一心粉碎万民忧,两眉愁锁无钱恨。 正在踌躇,忽见门官进来禀道:'有一个助饷的人在外面禀见。' 史公听了甚喜,而又诧异,叫快传进来。 须臾,鲍信之随了进来,跪下。 史公认得是昨日助一百银子的那人,只道他送了银子来,便道:'你上来。' 他起来走到公座傍。 史公道:'你送银子来了么? 若全城都像你这等仗义,何消本部虑得? 方才门上人来禀说有人来助饷,本部正在疑惑,那里有这等好人,原来还是你。' 鲍信之禀道:'小人不是送银子来。 谅那些须,济不得二位老爷甚事。' 便把贾文物的禀帖呈上,道:'小人昨日回去,见了这贾进士,说起老爷与乐老二位这样为国为民的心肠,竟无一人肯于体贴。 贾进士一时仰体二位老爷龙心,力捐三万两,以成美事。 他不敢造次来禀见,着小人先来禀知。' 史公大喜,复大笑道:'不想名教中竟还有这等义气汉子,真令这些庸奴愧杀。 你如何认得他?' 鲍信之道:'小人是他门下,小人也是蒙他的恩德提拔起来的。' 史公道:'你东人如此古道,无怪乎你才有这种义气。 他有此等高情,我先到他家去拜谢。' 就起身叫搭轿。 鲍信之道:'小人来时,贾进士见乐老爷去了,此时恐不在家,不敢劳老爷大驾。' 史公道:'他既在乐老爷处,我就往那里去拜他。 且还有事同乐老爷商议,你也跟我去。' 便上轿起身,吩咐到府尹衙门来。 此时府尹的衙役正在门口等鲍信之,见史公去会本官,如飞的报信去了。 乐公正与贾文物叙话,衙役来禀道:'小的正在兵部门口等候贾老爷的管家,不见出来,史老爷来会老爷了。' 少顷,闻得史公到了,乐公同贾文物出来接着。 史公问乐公道:'这位就是贾年兄么?' 乐公道:'正是。' 史公上前,一把拉住了手,笑道:'年兄这样高德厚义,学生竟不曾识荆,真是俗吏了。' 贾文物道:'久仰山斗,未敢进谒。 今得瞻仰,何幸如之。' 携手同进后堂。 贾文物一揖,就下一跪,史公忙抱住,道:'怎敢动劳? 学生该拜谢才是。' 作了揖,史公道:'学生要到府的,因贵门下说年兄在此,特来奉拜。' 贾文物一恭到地,道:'何敢劳老先生玉趾,晚生反得罪了。' 史公问乐公道:'老先生与贾年兄素常相识么?' 乐公道:'相契久矣。 弟当日到任之初,正遇两省流民饥寒待毙,弟竟束手无策。' 将他三人如何救拔了这万余饥民的话,说了一遍。 史公道:'前番的事,人皆敬仰,自不必说。 今日这一番高谊,不但学生佩服,这些买卖中人何足道。 使各衙门诸公闻知,都该愧死了。' 贾文物道:'些微小事,何敢当老先生过誉?' 史公因见鲍信之在傍,问贾文物道:'这人是贵门下么?' 贾文物道:'他开个小钱铺,常在舍间走动。' 史公道:'年兄读书君子,还有一说。 不意他一个经纪中人,竟肯这等仗义,却是难得。' 又问道:'年兄所云之物,几时才得齐备?' 乐公道:'贾年兄英雄作用,已经预备下了,要用就可取来的。' 史公喜道:'妙极,妙极。 既承盛情,早一刻得一刻之济。 贾年兄在此坐坐,烦盛使回府发了来罢。' 贾文物道:'还得晚生回去照看,就着鲍信之押来。 晚生不来复命了。' 史公道:'既如此,不敢留,亦不必复劳大驾,容日再拜晤罢。' 贾文物告辞,他二公要同送出来。 贾文物再三道:'老先生请留步,怎敢劳动尊步?' 乐公道:'老先生请坐,我送罢。' 贾文物道:'二位老先生商议正务要紧,晚生托庇久矣,何必拘此?' 乐公道:'既如此,遵命了。' 只送到大堂后边,一揖而别。 贾文物出来,鲍信之也随了去了。 二公又坐下,史公笑道:'先生竟有先见之明,学生弗如也。' 乐公道:'老先生何以言之?' 史公道:'老先生昨日说上赖圣天子之福庇,若这数十万生民有救,自有机缘。 不意就遇贾年兄这等豪爽义气,岂非老先生之先见? 他这一番好处,定要上达圣聪。 倘有恩纶,庶可稍报他这种盛德。' 乐公道:'老先生尊意极是。 他虽不望报,若朝廷肯加恩于他,亦可鼓励后人。' 史公道:'今大事已济,可即吩咐他们领去。 但只兵无主将,何以行得? 弟的意思,将他为首三人,先委他三个守备职衔为总领。 其余手本上为头的人,三营设九员千总,十二员把总。 俟有功之时,再行题请实授。 一来可坚他仗义之心,二来鼓舞他众人的义气。 老先生尊意若何?' 乐公道:'此举允合人心,当理是极。' 史公顾左右道:'慕义等三人在何处? 可去传来伺候。' 众人禀道:'现在衙门首。' 不多时,鲍信之进来禀道:'银子到了,请二位老爷示下,放在何处?' 史公道:'就放在堂上。' 二公同出堂来,坐下,吩咐传慕义三人进来,慕义等进来,跪下。 史公起来,近前,道:'银子有了,你们应买甚么,到这里领去,作速制办,早早预备。 我看你三个人,不但义气可嘉,智勇亦为一时之杰。 本部委你三人三个守备职衔,统领众人。 三处本部起三个营名,以便识认。 慕义所辖就名为义勇营,林忠为忠勇营。 尚智为智勇营,新筑三堡,亦以此名之义勇堡、忠勇堡、智勇堡。 三人跪下道:'蒙老爷天恩,但小人们尚未丝毫报效,怎敢就蒙委职? '史公道:'几千人没有统帅,如何有纪律? 再给千总札九张,每营三员,一为中军,二为左右翼。 把总札十二张,每营四员,为分汛游击。 你将前本内有名的好汉,量材补授。 我给你们空名札去,只管填上申文来就是了。 明日早堂,到我衙门领札。 俟候有功,题请实授。' 三人就叩谢了,又向乐公叩谢。 复又禀道:'倘有贼至,小人们只管拼力迎敌。 守城之责,还是地方官的事。 各有分任,不得互相推诿,推诿恐其误事。' 史公道:'说得是极,三县城守指挥的名字叫做甚么? 你们可记得?' 答道:'一个叫做裘道饶,驻天长。 一个叫做卜济世,驻六合。 一个名叫做闻则陶,驻江浦。 【恐那时的文武官,无一个不是求盗饶、不济事、闻贼逃者,恐不只三指挥耳。】 史公道:'也是明日在衙门行文与他,他三人各自管守护地方,稍有疏虞,军法从事。' 慕义等又跪禀道:'小人们虽各统一营,还求老爷差一员文官,同心协力的共事。 恐地方上有甚么事,即小人等或有功罪,也便于申报。 小人们只管得营务。' 史公对乐公道:'这也是他们谨慎处,恐地方上文官有不肖之心,妄为佯报,要个临理之意。 老先生着甚么官去好?' 乐公道:'各官皆有职事,若使不得其人,倒坏了他们的事。' 因叫过鲍信之来,道:'本府看你是个忠义好人,我抬举你,给你一个照应职衔。 一轮四个月,分驻三堡。 他们有功有过,你俱据实呈报。 俟他们建功之日,我也题补你。' 鲍信之忙跪下,道:'念小人一介小民,毫无效力,怎敢蒙恩委职?' 史公道:'这是乐老爷爱你这一点忠义之心。 委了你,好同他们共事。 只要你协力同心,就算补报了,不必推辞,谢了就是。' 鲍信之向二公叩谢了。 乐公道:'你也是明日早堂领札。 你名字这个之字不好,去掉了,只叫鲍信。 你同慕义等三人明日都备了官带,领札之后,押着银子,就同他们一齐起身。' 慕义三人又禀道:'还要采买一应当用物件,尚求宽限二日。' 史公道:'使得,该用多少银子,到乐老爷这里支用就是。' 鲍信之禀道:'三万银子制办军装,非同小可。 求老爷谕县,拨夫搬运,差营并领兵护送,方保无虞。' 二公笑道:'他就是个做官的样子,想得是。' 吩咐书办行文知县,拨夫抬运,委城守把总一员,兵五十名,押送了去。 临期齐集,勿误。 尚智又禀道:'这挑选的三千乡勇,要求老爷恩免他本身丁差。' 乐公道:'这是理当。 你们这册移到本县开除,叫他申上来就是了。' 吩咐完,史公也作别去了。 次日,四人在两衙门领了札,尚智等三人系老虎补服金带,鲍信之是鹌鹑补服角带,都纱其帽而圆其领冠带着。 两处叩谢,各人分头行事。 梅生同钟生到他们寓处,携酒盒来拜贺,斟钟要请他三人,三人说有公务紧急,苦苦辞了,只到钟生、梅生家一拜谢,连话也不能多叙,就告别采买各项去了。 鲍信一个买卖人,忽然得了一个八品职衔,真是平地一声雷,把钱铺也收了。 南京繁盛地方,只要有钱,百事一呼而集。 他就投了三四个家人,买备了冠带圆领。 领出札来时,就乘两人轿到了家,烧了天地祖宗喜神香纸,就有许多新女男妇拿果盒来道喜。 他堂弟鲍复之同妻贞姑都来称贺。 那含香真是喜从天降,公然间奶奶起来,心中暗暗感激贾文物,亏他少年时沾他些贵气,今日携带他夫妻俱得了好处。 鲍信又到贾文物家来拜谢。 贾文物见他做了官,也着实欢喜。 道:'这是史乐二公的恩德,何故谢我?' 鲍信道:'不是托老爷的洪福提携,晚生焉能到此? 数年门下之恩,以俟将来报答。' 贾文物待他也自不同往日,要留他酒饭贺喜。 他辞道:'晚生一则要帮他三人买办东西,二来家中还要料理料理。 行期匆迫,也不能再来叩谢了。' 贾文物见他有事,也不强留。 两日内,他们买办完了,辞了史乐二公,一齐起身,当日就到了江浦。 鲍信虽是个委署职衔,却是上台差官,知县衙官少不得都来接拜。 他把两处东西交与知县,指挥又拨兵夫送往天长、六合去了。 慕义、林忠、尚智各到了家,着人连夜督筑堡子来。 星夜制办盔甲器械,招买马匹,不日完成。 会同鲍信将札副按名填补,申文去了。 又将三千壮丁造册,送县开除。 又挑选了几十名力壮身强的好汉,委充百总管队总旗小旗同营头目。 又沿途立了烽火一处,有警烽火一起,两处就到接应。 慕义三人要显自己威名,他本营军士称为飞虎军,林忠称为猛虎军。 尚智称彪虎军,诸事料理停妥,闻得汴梁被贼放水冲没,毫州亦为贼有,凤阳各处报急文书傍午于道。 他三人知流贼不久要来,皆磨拳擦掌不待。 再说史乐二公约会题上本去,先说慕义、林忠、尚智同三千乡勇自备资粮,保护地方,俱权委守备千把职衔,并委鲍信照应临理。 后将甲子科会试中式举人贾文物助银三万,制办军装的话,详细奏上。 又道:'乞恩优叙,以鼓后人仗义之意。 云云。' 崇祯看了甚喜,着吏兵二部会议具奏。 两部议了上去,慕义等忠义可嘉,俟剿贼建功之日,题请实授。 贾文物捐赀为国,着免其殿试,赐二甲进士出身,超补京兵部职方司员外,鲍信俟赞功一并题补。 奉旨依议,就有报子星夜下来,分头去报。 报到贾文物家来道喜讨赏。 贾文物虽然欢喜,想道:'钟兄是有大见识的人,我去请教他该受不受。 就到钟生家来会着,将捐赀杀贼并授职的恩旨请教他。 钟生道:'兄意如何?' 贾文物道:'因此不决,故来请教。 忝在瓜葛,多看契厚,甚勿隐讳。' 钟生道:'这样高迁大喜,弟本不当劝阻。 既承问道于盲,不敢不以忠言相告。 但兄此番义举,耳其名者,无不称扬敬仰。 若因此而得官,与资郎何异? 不受的更高。' 贾文物喜道:'幸得请教高明,不然几乎自误。' 遂回家推病不至。 及至部文到时,史公差人来道喜,他已推病久了,不愿受职。 史公强劝他数次,断不肯应命。 史公同乐公亲到他家中来苦劝,他婉言再四回覆。 二公更敬他高尚,只得奏云:'贾文物恩久病未及殿试,蒙特恩赐进士出身,代题叩谢天恩,不能受职。' 崇祯正在缺饷之时,要鼓舞人心,批旨道:'贾文物俟病痊之日到部供职可也。' 又报了下来。 贾文物复来请教,钟生道:'圣主之恩,为臣子者不可过拂其意。 兄但受虚名,不去到任,这又何伤?' 他才受了。 虽不曾到任,已是钦赐二甲进士超授的五品京职了。 谁不来尊奉,亲戚朋友贺者填门。 钟生把前事向宦萼说了,约会了梅生、童自大,叫戏摆酒来贺喜,贾文物又还席道谢。 外边官家,内边堂家,也热闹了十数日。 史乐二公都有花红羊酒来作贺,贾文物特席奉请,又约钟生、宦萼、童自大相陪。 闲话按下。 且把流贼攻打汴梁的惨毒,听我细述。 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贼兵饥困,围困河南府,福王常洵在内。 河南八府惟汴梁与洛阳未破,李自成就食无所,志在必得,攻击甚劲。 舁各府大将军炮环城密布,迅发如雷。 三日后,贼势稍杀。 傍晚,总兵王绍禹叛兵内应,洛阳失陷。 众贼入城驰杀纵火,喊声大震,福王及世子由松。 【即弘光。】 与郑太妃俱缒城走。 福王躯腹肥重,不能远行。 黎明犹藏附郭民居,被贼兵搜执,牵入城内。 【王字之上从未见有牵者。 福王被牵,其王为何如王哉? 已如羊豕等,无怪乎为众贼所烹而食了。】 旧绅大司马吕维祺亦被执。 遇见西关,王哀呼道:'先生救我。' 吕维祺道:'我命亦在顷刻。 但名义甚重,王毋自辱。' 欲再言之,已迫牵去。 福王见了自成,词色悚怖,泥首乞命。 李自成纵横肆恶,数责其罪。 傍有一个贼将,抚王肌,垂涎叫道:'这样一块好肉,大王何不杀而食之?' 自成点首,那贼遂将福王杀了,称重三百六十斤。 脔分肢割,与囿中之鹿同烹,列贼胪食,谓之福禄酒饭。 【唐封道弘躯肥股大,李绩戏之云:'尔臀斟酌坐得即休,何须尔许大?' 余谓:'福王之躯略胖即休,何须尔许多,徒供贼人饱食。' 福王为贼所啖,众所共知。 弘乐即位之后,不思杀贼报仇,惟以渔色为事,可谓天理良心丧绝丧尽者矣。】 吕维祺骂贼,气节不稍挫,贼怒杀之。 那时所在震动,巡抚李仙风出战河北土寇,汴梁城守副总兵陈永福往洛阳收辑残破未回。 二月初九日,贼乘汴兵尽出,疾走三昼夜,十二日抵汴梁。 辰巳时,有马贼三百伪称官军到西关,居民纷纷入城。 午未时,步兵及在营随到。 巡按下令筑门守,因贼攻西城,祥符县知县王变领衙役兵登城堵御,巡抚高名衡同众官分守各门。 周藩承奉曹坤、左良史、李映春,率周府勇士八百人登西城守御。 下令民间有能出城斩一贼者,赏银五十两。 能射杀一贼者,赏银三十两。 射伤一贼或砖石击伤者,赏银十两。 百姓持弓矢刀槊者,纷纷登城。 先是城垛口用桌面门板蔽炮矢,仍然打透,官兵手足不能施。 生员张坚献悬楼式,用大柏木三根,上排横木十余根如筏,其广可跨五垛或三垛,出垛外四五尺,每楼容十人。 贼临城下,官兵从上用火罐炮石击之。 楼坚厚,炮石不能入,又高出,能蔽身,官兵得施展手足。 推官黄树督造,一夜成十五余座,发置城上。 先是贼穿城六孔伏其下,官兵城上击之不及,今从悬楼击之,无不中者。 怒贼甚,雨射终日,箭插城垣如猬。 贼以四十八人舁一大云梯,将抵城下。 官兵放大炮击之,俱死。 随发万人敌火罐,悉烧之,并烧死红甲贼首一人。 宗室生员朱之沧缒城诱贼与言,斩之而回,赏银五十两。 陈总兵在洛阳闻贼攻汴梁,兼程两昼夜赴援。 十六日夜至西关,三鼓,由孤魂坛穿城营进小西关,砍死贼无数,遂统骑兵至城下。 巡按令伊子陈德看真,开水门放入。 步兵贪取贼兵所遗骡马,次早尚在小西关按战,被伤颇多。 一兵登屋,手杀七贼。 贼不敢近,被贼乱箭射死。 西城有石十八层,贼见而惧,遂不敢攻。 十七日,闯贼杂众贼中于城下窥视,有识之者指示,陈总兵子陈守备射之,中左目下,深入二寸许。 【此一箭不能杀此贼,岂非天乎? 明朝当兴,郭英无心一箭射杀陈友谅。 明朝当亡,陈守备有意一箭不能射杀李自成。 诚天数也。】 抱头惊拥而去,闯瞎子之名自此始也。 贼常出挑战,陈总兵发兵出迎,至濠各退。 贼欲诱官兵深入以击之,官兵亦以贼众我寡不中贼计。 一着蓝甲贼首愤恨蹑退,为陈兵所斩。 十八日黎明,贼前锋西向逡巡终日,至夕阳遁去。 时传左兵将至,又传保兵渡河,贼解围去。 破密县,又走登封。 此次闯贼因乘汴梁空虚,来攻其不备。 他带领精兵不过三千,胁从之众也不过三万多人。 贼去后,知县王变督众修葺城垣,昼夜兼工,十日告竣。 各官募兵添设营伍,防贼再至。 知县王变创立社兵,八十四地方立八十四社,择民家有一二千金产者出兵一名,或两家出兵一名,万金产者出兵二名,巨商亦然。 每社社兵五十名,择殷实素行员生为长副领之外,选总社五人,按五所五门,各置一人统之,凡四千二百不饷之兵,诸上台时加奖励。 无事则团练习艺,有事则登陴守御。 三月二十三日未时,贼七骑飞奔曹门,贴伪告示二张于栅上,守关兵追之莫及。 是夜,贼大营到,闯贼屯土堤外应城郡王花园内,小曹操罗汝才屯繁塔寺。 知贼必来攻东城,王知县半夜遣人马李光为右所总社,统社兵各照汛地防守曹门至北门。 巡按任、巡抚高名衡、副总兵陈永福,同众文武派守各门。 二十四日,督师丁启睿领兵三千,自南阳赴汴,就濠边筑垒防守。 贼至,一战辄败,兵悉降贼,北门月城为贼所据。 有上至瓮城者,守北门回营。 加衔都司李耀率数十回兵,各持大柳橼,跃过瓮城,尽击贼落下城。 王知县急掷火尽焚之。 曹承奉率周府勇士用土筑门,至其半,门上有二孔,有贼来拆门者,从孔中钩住,斩其首,贼遂不敢近。 抚按下令,民间有男子一人不上城者斩。 贼驱难民负门千余掘城,城上用砖石击死甚众。 照贼击去,砖石不能击者,击以柴加烘药下烧之。 贼自出,火烧昼夜不息,自曹门至北门,环垣十余里。 次日,贼攻东北愈急。 社兵有杀贼者,即报开封府总社纪功。 东北角贼掘一大孔,用大炮攻城,伤兵颇多,城上用一大炮杀贼更众。 贼拆城开二丈余,大炮十余并放。 步贼先登,马贼继之。 官兵亦放大炮十余,步贼至半途者,一拥而下,死者无数。 每夜对攻数十次,至晚稍歇。 汴梁谓佃户为牛人,此时称为牛兵。 一夜鼓,巡抚发珠帖,令黄推官速拨牛兵三百赴援东北角。 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日,【去年二月十二日攻城起,至今已将一年 矣。 而四路竟无援兵杀贼,尚成何世界? 是何军政? 亡国景况一至于此,可叹。】 贼用阴门阵,驱妇女赤身濠边,望城叫骂,城上点大炮悉倒泄。 【昔明有一帝,见宫内豢豕,谓侍臣曰:'宫闱之中,蓄此何用?' 命悉发光禄。 后一夜,宫中获一怪,索猪狗血厌之。 而夜深,猪不可得。 帝叹曰:'祖宗法自有深意。 向之蓄猪,焉知非为此? 所谓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也。' 余尝谓和尚一教,亦世间可有无之人。 比阅至此,破阴门阵亦大有用处,亦不可少之。 然而大有疑焉,男人皆阳具,何故不可破此阵而必用和尚? 愚意度之,岂以男子阳物微,不足以敌盛阴。 因和尚上下两光头,以二阳而破一阴乎? 殊不可解,俟高明教之。 一元子曰:'三教一体,贤愚不一,智者当自悟。' 作此批者,愚而且蠢,无味。】 城上急用阳门阵,令僧人裸立女墙叫骂,贼炮倒泄,贼又剜城,城上分中掘透其孔,以砖石长枪击刺,贼不能存。 后贼不剜直穴,更傍剜小穴以避之。 贼伐柏垫数台,长十余丈,广五丈余,高可三丈,上容百余人,放大炮攻城。 城上用方木长丈余,广厚二三尺,筑一方台,高出柏台三丈。 置大炮击之,柏台之贼悉死。 生员张尔猷献悬炮石式,立长柏木三如鼎足,悬大炮其上,望柏台击之,连毙数贼。 保定总督遣兵扮乞丐送蜡书来,云大兵即至。 巡按任浚传示城头,群情愈定。 丁督师兵三千先既降贼,闯贼恐为内应,诱至老营点名,俱缚手斩掷莲花池。 【杀得好,殊快人心焉。】 贼在曹门北心字楼下掘一巨洞,我兵城上掘透。 贼在内死据,兵莫能入。 巡抚悬二千金置洞口,上朱书,'有能夺此洞者赏'。 朱呈祥领百余人,先用柴悬入洞中之半,加上烘药,随以多柴填烧。 极热,贼不能存,乃灌水百余斛,带短刀跳入。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容兵五十余人,凡三十六洞,俱以兵守之。 贼昼夜竭力剜城,尽为官兵之用,于是人心愈奋。 一夜,三更大雪。 任巡按令选奇兵五百,由水门衔枚出。 传令总社,约以暗号。 奇兵过濠外,分数处砍入贼营。 贼众惊起,奇兵退走濠内。 贼蹑足追来,各洞兵齐出,断贼归路。 奇兵复回,合杀一处,斩贼首七百八十三级。 数十贼头持刀驱其负门,持短撅入原掘洞口。 官兵在内奋击,不敢近。 欲另掘,又被悬楼砖石击走。 回至濠边,持刀贼乃尽杀之。 屡驱屡杀,于是终日死者万余。 陈总兵守大洞口,连日与贼战。 贼齐放大炮百余,步贼随炮声上城。 城上放炮,连倒泄三五尊。 陈总兵置一大炮于胯下,命速点,大呼道:'忠臣不怕死。' 炮竟不倒泄。 百炮万弩齐发,打死众贼,成了一堆粉,贼炮中伤官兵亦多。 官兵愈回奋勇而前,对阵处无一线之隙。 急取王府及各寺庙门千余,添筑城墙。 添一层,打透一层,筑于七层乃止。 贼又于东北角之南,陈总兵汛地之地北,贴城墙外壁剜一穴,约广丈余,长十余丈。 每日以布袋运火药于内,约有数十石。 置药线两根,长四五丈,粗如斗。 是日,马贼千余,俱勒马濠边,步贼无数。 已时点放,药烟一起,迷如深夜,天崩地裂声中,大磨石百余及砖石皆迅起空中,碎落城外,可二里余。 马步贼俱骨肉如泥,间有人死马惊逸者。 城上城内未伤一人,此真天意,非人力也。 贼如是有退志。 贼意懈,攻打俱缓,惟炮声未绝。 十五日,老营贼五鼓拔营,攻城之贼未动。 午时,贼马飞奔,呼众贼速走,自西北往东南,扬尘蔽日。 十六日,巡按命启门,遣黄推官、王知县往视贼营。 周视贼营中,牛驴头皮腹肺,间以人尸,臭秽满营。 内外广八九里,长二十余里。 以繁塔寺为聚粮之所,粮深三尺。 贼所遗妇女二千三百余人,悉归城下。 因收入城内,禁民兵掠夺,俟其亲属认领。 次日除领去外,尚存三百余口,悉送尼庵,每日人给麦一升。 黄推官、王知县、张伴读、总社李光出城遍视,自曹门至北门十余里,贼凡剜三十六处,几为平地。 尸横遍野,断发满地,死伤者不下十万。 令地方掩埋,十日未毕。 十九日,马丁张贺四将领兵三千,自汝宁府来赴援。 【这三千人好造化,幸遇贼去。 若早来几日,未必得保生全。】 悉令沿濠结营,看守修城。 修完,仍遣之去。 【此三千兵只算得来监工,岂算救援? 】此一次闯曹二贼合攻汴梁,精贼约有三万,胁从之众有四十余万,攻城死者几半。 二贼到朱仙镇点阅精兵,除亡外,中伤者二千八百七十余人,俱以方桌仰舁而去。 左良玉兵至杞县,号十万众,贼甚惧,故闻风解围遁去。 左兵二日追至郾师白沙河,与二贼连战十八日,屡次俱胜。 左镇见贼众不能扑灭,只杀跑了他,解了汴梁之围,便引兵回保襄阳去了。 二贼走至项城,杀西兵三千。 汴梁贼方去,黄推官、李光同知县率人运砖烧灰,竭四十昼夜之力,躬视版筑,城垣一新。 贼之侦者见金城如故,疑有神助。 任巡按、高巡抚合疏奏李光功绩,奉旨持赐拔贡,【赏太轻。】 王知县行取进京。 李光辞总社,【此庶几可,而黄推官亦有大功,恩赏竟无。】 不许。 闯曹二贼连陷十七州县。 【有一笑谈,一人误中流矢,请外科看之。 此医以锯锯去箭杆,索谢。 其人曰:'簇犹在内,奈何?' 外科曰:'那是外科的事,与我无干。' 左帅是当时驰名大将,将来杀贼,只解了汴梁之围,便回保襄阳。 纵贼屠此十七州县,岂此城池非朝庭之疆土耶? 揆其意曰:襄阳系我所辖,汴梁既解,各保地汛要紧。 此十七州县,非我之属也,亦与外科锯箭同意。】 三月二十二日,寇睢州,贼入城搜掠财物,未杀一人。 【此城人何幸? 】 二十七日,攻陷归德府,夷其城,杀戮甚惨。 【宋献策即归德人,为闯贼之心腹。 视其屠桑梓之中,不出一语相救,真忍心哉? 此贼也。】 四月,合土贼袁时中抵杞县,屠其城。 闯贼欲袁贼先攻汴梁,袁贼惧,夜半拔营东去。 闯贼追至毫州界,连战败之,复归围汴。 二十八日,喧传贼将至,众官悉登城守御。 五月初二日,贼头哨先到,马贼徘徊堤上,步贼于堤外曳枝场尘,作疑兵之状。 次日,贼老营兵到,屯阎李寨,距城二十里。 闯贼屯其中,众贼头目环营其外,纵广约十五里。 曹贼屯横地铺,相连不远。 贼后队俱到,堤上贼马往来不断,时有游骑下堤,将至城而旋。 步贼下堤割麦,或数十百人为一群,官兵亦出城争割。 贼东兵西,两不相值。 偶然卒遇,兵多贼即走,贼多兵亦走,数日麦俱尽,仅存堤边之麦。 十三日,左镇及杨丁二督帅领大兵援汴,前锋至朱仙镇。 贼遣三千骑往探,贼将堤上未割之麦尽行焚毁。 左总兵屯营朱仙镇,率大军收服土寇刘扁子等。 连营四十里,号四十万,闯贼三千侦骑俱被擒斩。 十六日夜,闯贼踉跄移营驰拒左兵,贼知侦骑被杀,心中怕甚,尽弃营中器物而去。 次日,难民自西南来,说贼已夜遁。 陈总兵选健卒往探,果是空营,满载遗物而归。 贼遗麦豆甚多,鱼鸡鹅鸭猪羊之数,及金银器物床帐车辆衣服,无不尽备。 其精好者,皆为兵有,民日担粮二回。 数日,兵民约得麦豆二万余石。 二十三日,丁营将官杨维城自朱仙镇逃回,至西城下叫门。 缒城上,说丁兵失利,左镇南去,贼将复至。 巡抚赏酒食,与公文令投丁督师处。 次日,贼塘马先回营中,诸物已尽,惟有豆麦。 【当日在城诸公知贼必然复来,何不即运麦都入城,亦大失着也。】 兵民往取,见贼马奔回。 二十五日,闯贼复回阎李寨间或打粮。 贼三二百为群,走五十里外。 惟曹门外只二十里,惧土兵党一龙截杀,不敢前。 六月初四,城中有一个霍卖婆引一少妇,假做采菜出城,送至闯贼老营。 霍婆向贼说王府中事,闯贼大喜,给金四锭,重四十两,元宝两个。 嘱他若送王府宫女一名到营中,给银一千两。 霍婆进城,有恐惧状。 都司张吾锐搜筐中,得金银呈上。 巡抚审问明白,寸斩于市,遂禁妇女出城。 城中乏粮,各官多方籴散。 推官黄澍结义勇大社,竖大白旗于曹门上,大书'汴梁豪杰愿从吾游者立此旗下'。 郡王乡绅士民商贾无不愿入,四方豪杰及土著智勇之士悉至,约得万人。 刑牲祭关帝,与众饮血酒定盟。 制旗五百余面,每人给社票一纸。 凡腰中系无忧绦者,皆大社中人也。 器械逐名领给,旗号按五方色,整齐鲜明,扬兵城头。 谒见巡抚,巡抚悦甚。 郡王乡绅总社及各头目俱下马饮三爵,给银牌一面。 周城四十里,人马络绎,旌旗蔽空,众官称赏不已。 初,贼中有一贼将献计掘河灌城,闯贼遂用千余人掘河上流,使逆流而上。 水势缓高不过五寸,三日流满海濠。 闯贼恨水不能淹城,反将海濠注满。 广处四五丈,深三丈余,虽欲攻城,不能飞渡。 【此献计贼将是合城人救命王菩萨。 瞎贼始终不能进城者,此濠之力。】 又拨万余人取土填故道,因杀献谋贼将。 【若遇说因果,必谓此贼证西方。】 七月初七日,寅时发兵。 黄推官领总巡督阵门外,逐贼至土堤外,斩首四十一级,生擒十二贼,夺马九匹,布帐器械百余件,射杀三百余人。 土堤贼败,大营贼喊声近,收兵进城献功,巡抚赏银三百两。 自此每日出城,往往有小捷。 次日,陈总兵置酒宴劳将领,以牛酒饭饼大飨士卒。 五鼓,出击贼营于土堤上,尽杀窝铺中二百余贼,割其首,收其布帐食物。 此后各营或交战,或击营,无日无之。 十三日,得河北檄,云十四日援兵渡河,城中整兵接应。 次早,东北角烽火连起,未见船只人马。 总兵刘泽清过河击贼,两日皆捷。 营中忽自惊扰,仍退还河北。 【刘泽清亦算当时名将,而乃用兵是此,其彼自知。】 汴梁外土城,去城五里。 在土堤上,闯贼遣众削平如壁立。 前此犹间留一段,至此尽取掘深坑,以防出入。 留一二小路,昼则下去城哨探,夜则以草塞之。 周围俱步贼,每夜发喊鸣更,火光不断。 马贼俱在大堤上。 曹门将官夜劫贼营,被贼断双手,众兵舁回。 曹门南北隅有苇城数十顷,兵民日出割苇,贼亦割以饲马,至是贼用毒烟烧三日三夜。 城上见烟即起,闻气臭知有毒,各含槟榔甘草,置大缸百余于城头,满贮水及甘草解毒之药,烟毒不能伤人。 贼移三营于曹门外,正南土城外三千贼扎一营,名新营。 东北土城外扎二营,伪副将罗贼都司张贼帅领。 有壮丁五百人,各负麦三四斗,自城西孤堆过河。 夜走大堤外,经贼老营被擒,尽去双手。 驱至西门外,望城跪拜,投濠死者半,进城者半。 闯贼断手必至□部,曹贼只断手指一半,间有断中三指者,犹不至为废人。 城中制车营布帐。 八月初一日,于东盐坡列成阵势,愿为前驱者三千余人,择初三日出师。 车营内安大帐房,巡抚上坐,总兵佥坐,余以次列坐,细阅车营。 适有卒于城外生擒一贼,于极肥大,即磔车营前。 黄推官禀巡抚道:'今城中十两银易麦一升不得,乘此时人尚有力,犹可纵使。 推官愿以车营出城取粮,不用官军一人,只义勇大社兵足矣。 城以外,推官与李况社任之。 但祈总镇发火器手四百,城上左右救援。' 总镇微笑不答。 巡抚问李光道:'道路岂无崎岖乎? 汝能熟识乎? 光道:'自北门至河上,大道如砥。 路傍草庄被贼前已毁尽,有大树百株,令健儿上树远贼来某处,即大呼某处有贼。' 巡抚道:'炮扬起放无力,七里远,能击死贼乎? '光道:'扬头在炮七里外恐不能伤命。 中军营甫抵河上,每车取一人,得二千四百人。 倚河为背水阵,信炮到城上,城上放炮以四里为的,河边放炮击三里。 遣善言者河北请援,河北兵有不飞渡来者乎? 河北兵直抵濠外扎营,连放两日夜大炮,贼不能近车营。 河北兵有不渡乎? 河北兵渡,则粮亦不多运乎? 不战功成,贼惟喘喙遄遁。 贼未至时,曾诣河上阅视,此路并无坑穴。 兵法云:知已知彼。 又曰:得地利者必胜。 此之谓也。' 巡抚道:'西兵前有信,八月出关,中秋前后可到。 吾儿前月初四日进京面圣请援,料今已到河北,且再俟半月如何?' 众皆默默。 黄推官拂袖出帐外,抗声道:'事不可为矣,莫若尽焚其车,澍跳入火中做厉鬼以杀贼。' 吴知府出慰道:'半月亦不为久,姑待中秋未迟。' 黄推官道:'此时人有日食半餐者,犹可用力。 若半月后,尽成饿莩,能驱饿鬼而用之乎? 无论中秋及重阳,亦无援兵也。' 巡抚闻而不语,乘马上西城。 【巡抚虽老成之见,恐如马谡之死地而后生,不意置之死地而竟死也。 然而事有不同,今独守穷城,束手待毙,何不听之使去,在死中求活? 图侥幸于万一,有何不可? 而半筹莫展,诚碌碌无能之罪也。】 各官回汛地,竭二十昼夜之力,竟成画饼,城中粮尽,妇女数十万,昼坐衢路,夜即卧地,死者不可胜数。 黄推官见之恻然,于东岳庙施粥三日。 城中人相食,有诱而杀之者,有群捉一人杀而分食之者。 每擒获一辈,辄折胫掷城下,兵民竟取食之。 至八月中九月初,父食子,夫食妻,兄食弟,姻亲相食,不可问矣。 有老夫妇二人商议,欲食儿妇。 此妇闻知,跑回父母家中去,云公婆欲食,故逃回。 其父母私议道:'我家骨血,为何便宜人家?' 遂将女杀而食之。 命民间报牛马驴骡充饷,送到城上给价。 每兵分肉一斤,准粮一升,五日俱尽。 开五门放妇女出城。 先闻闯贼有令,窝铺中藏匿妇女者斩,故放出三万余口,任其所之,有持数升粮复进城者。 人无可食,吃牛皮以及皮袄。 又取药肆中山药、茯苓、莲肉为上,次则何首乌、川芎、当归、广桂、芍药、白木、地黄、黄精、门冬、苁蓉、免丝子、车前子,又其次榛子皮、杜仲、川乌、柴胡、白芷、桔梗、蒺藜,无不食之。 【谚云:有福之人无病也服药。 此时城中诸人无病服药,不知有何病何福? 】 城四隅有盐坡,水深三四尺,忽生缨络草,鲜嫩可食。 男妇入水,手随采随食。 水绵本不堪食,亦强吞之。 水中小红虫他时取以饲鱼者,皆缝纱布为囊取之。 名曰金鱼子,入葱油炒食,味似鱼子,每斤卖八百文,后至三千钱绝无矣。 屋上瓦松每斤卖二百钱,后至一千二百亦无矣。 粪堆中有,肥白寸长,积一二年者愈多,悉掘食之。 食尽食胶泥。 有骑马过者,人群食之。 拾其粪,炒淡黄色,用水吞之。 人食药材,面目浮肿。 有妇女在街头卖药酒,用甘草广桂煮汤,如黄酒色,一钱一杯,饮之立愈。 一车报理刑张客藏茶甚多,往视之,获八百包。 每将弁给十斤,兵一斤。 以滚水渍去汁,曝干为末,入面少许,作饼食之。 城中白骨山积,断发满地。 路绝行人,神号鬼哭,天日为昏。 间有一二人枯形垢面,如同鬼魅。 栖墙下,敲人骨吸髓。 自曹门至北门,兵饿死者,日三四百人。 夜则城头寥寥,处处鬼叫。 官府与诸郡王将校,旦夕北面而哭。 家将谢廷玺领大社兵出城探贼。 巳时点兵,未时收兵,并未见贼。 此时大社兵也残废无多人,惟右翼程丹领南兵尚有千人,日夜登城,北望号泣。 人尽枵腹,不能负戈,城头奄奄残喘,不能动履。 一老农住曹门下,藏麦一窖,生员张尔猷访知其家。 到彼,向他道:'汝有麦不敢食,不敢卖,埋之何为? 我为汝起送城头,活官府郡王,其功甚大,更为汝留少许自食。' 老农点首道:'在灶前。' 尽发之,得三十二石,送巡抚一石,守道五斗,诸郡王将弁分食五日。 陈总兵家尚有黄黑豆数石,潜令人撒于街衢及空闲处。 次晨,饿民见而食之,群相讶曰:'上天雨豆,救我残黎。' 有拾至半升者。 此次闯曹二贼合围汴梁,步贼十万,马贼三万,胁从之众近百万。 瞎贼素知汴城富足,意欲困破,以图擒掠,今久围不开,心中忿恨之甚。 恰值连连阴雨,河水大涨。 十四日夜间,令众贼将黄河上流挖开数处,那溜水一泻而下。 城中远远闻得水声,正在惊慌。 十五日黎明,水至城下西南,贼俱远遁,东北贼溺死无算。 十六日,水大至。 黄推官坐城下,李光与张尔猷抱土率两营兵塞门。 水从隙入,势不可遏。 水声如雷,曹门水高丈余。 进门辄南下,是时南门先坏,北门冲开。 至夜,曹门、东门相继沦没,一夜水声如数万钟齐鸣。 十七日,天黎明,满城俱成河,止存钟、鼓两楼,及各王府屋脊,相国寺寺顶。 周府紫禁城惟夷山顶皆干地,逃水者满集。 十八日,黄推官遣善泅家丁李用柳体直二人过河请救。 泛一木水上。 三昼夜始达土堤,监军道:'王燮得推官手书,连夜督二十余船,自乘小舟,从北门扬帆直入。' 高巡抚、黄推官各乘船到紫禁城上,见周王,抱头痛哭道:'请王北渡。' 宫眷五六百人同行。 百姓有在城头屋角树杪者,俱渐次渡河北。 到了柳园,煮粥食难民。 真古今来未有之苦,亦古今未有之守也。 这恶贼因城高固,池宽深,急不得下。 屡次进攻,城中地御甚严,倒反伤了许多贼兵。 心中恨毒,决开黄河放水一淹,百万生灵尽为鱼鳖之食。 先是城中听得贼营得传言,开城之日,不但鸡犬不留,扫帚也剁三刀,因此兵民困守,于死心犹不变。 被这恶贼放水一冲,几无孑遗。 瞎贼虽出了他的恶气,但耽误了许多日子,又一无所获。 他自己的人马也被淹死了无数,一片汪洋,无处存扎,遂统大队乘胜破了毫州。 那知州金苏也不知是死了,也不知是逃了,竟无影响。 【惊践了的人,自然是吓死了,还逃往何处去呢? 】被这些恶贼将一座城池并周围数百里之内杀抢一空。 且说那时陈州守将姓岑名继彭,贼素惮他的威名。 围汴之日,恐领兵救援。 先差一只虎李过,同李公子李岩,带领骁将数员,贼兵一万,进攻陈州,缀住他这一枝人马。 这岑总镇的夫人系楚藩的郡主,幼好兵法,天授神勇,左右婢妾皆佩刀侍立。 年十五时,善穿杨神箭,又善双剑,能飞斩人头于数十步外。 然有柔情,对左右从未有疾言遽色。 十七,攻书法,有卫夫人之逸。 楚王绝爱之,留心择配。 遍顾群下,无一当者。 时岑君方弱冠,以善骑射补营幕忠显校,奉帅命入府启事。 楚藩见其气宇不凡,遂以郡主妻之。 及流贼犯境,势甚猖獗。 郡主授岑君野战法,率壮士五百,大破贼众,擒贼首铁枣儿、黄标、胡庐等。 论功擢升副将。 既而张献忠大举入寇,又连大败之,晋衔总戎,坐镇陈州等处地方。 河南沿边一带左右不遭流贼蹂躏者,与有力也。 瞎贼大队攻打汴梁,李岩、李过进围陈州,岑君严督民兵多方守御,郡主常授其计,屡出奇兵杀贼。 或亲率婢妾数百人冲突贼阵,所向无敌,无不披靡,贼众畏之。 李岩向李过道:'敌兵猛甚,不可力敌,徒伤兵马。 但设长围困之,他粮尽援绝,其城不攻自破。' 坚围年余,城中乏粮,樵疏路断,援兵竟无一至。 城下士卒枵腹,不能执戈。 贼众探知,率众力攻。 内不能御,城遂破。 值岑君大病垂毙,郡主即呼家众,整顾马匹器械。 郡主以帛束岑君,亲负之,率署中男女五百余人,上马舞双剑前导。 贼众见其勇莫可挡,尽避其锋,遂突围出走。 李过不舍,领兵驰逐。 郡主命家众发预制连机弩,一发四十九矢,贼皆应弦而倒。 李过不敢复追,引众回去。 郡主捷走百里之外,乃休息人马。 查验男妇,无一失者,盖素日纯练之精也。 李报到毫州,瞎贼知陈州已破,岑君已去。 见无后患,心中大喜,便想去取南京。 传下号令。 各营且在毫州养息。 差了一员心腹大将,官拜权将军前前锋都统,名唤史奇,绰号一堵墙,领本部兵前行,试看江沿守备如何,并探听南京军政如何,快来飞报。 这个贼将生得黑面虬髯,力雄性恶,素常自夸枭勇,所向独前。 他乘黑马,穿黑甲,惯用一杆黑缨枪。 有几句赞语赞他的形象本事,道: 面如黑铁,眉间露两道凶光; 声若巨雷,胸次隐一团杀气。 射响箭以为生,身长臂大; 骑劣马而作寇,力壮胆雄。 腰下弓张开处,官军落魄; 手中铁尖到时,百姓魂飞。 黑凶神自天降来,瞎闯贼前生恶子。 【开首托生多人,惟卜多银、史奇点明来路。】 他领着前队三千黑甲哨兵,杀奔前来,探视风声,想要攻抢南京。 那贼的兵势好生利害,真是: 轰天黑地,掣电奔雷; 喝水成冰,驱山开路。 川岳为之震动,草木尽皆披靡。 深林处,虎豹也潜形; 村舍中,鸡犬全没影。 史奇来了,不知尚智用何高着御敌? 要知胜负如何,须听下回分解。 姑妄言第二十二卷 钝翁曰:岳忠武云: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诚至信也。 余阅此回,方悟尚智诸人命名之由。 夫为将者,无智不足以料敌,故尚智为首。 有智而无义不可以驭众,故慕义为次。 智义全矣,非有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上不能以报朝廷,下不足以励士气,故林忠又居其次。 忠虽居三,而实为智义之首。 智义忠备矣,念念不忘朝廷,始足以报国也。 三者俱全,尚何敌之不摧? 所以屡战屡胜,诸人为江北之屏,而贼为之丧胆矣。 作者犹恐看者不能会其意,又加一鲍信。 特拈出此信字,见智义忠信悉具,为将之道备矣。 看官勿以稗官而忽之也。 屎棋遇常胜之高着,已不能支,何况更逢国手? 焉得不满盘俱空,到狼狈不堪之地。 败逃而去,犹为万幸。 李自成自恃兵威,以牛为军师。 带了些羊马狗猴猿鹿獐狐猪,一群畜类之将。 又统的是些羊口之贼,兼程前来,想敌智义报国之虎军,真是驱疲兽而斗猛虎,多见其不知量也,其败衄不亦宜乎? 写高杰、邢氏,虽奖他弃逆从顺,得膺天宠,正是写李自成坏处,连妻子也不与之同心。 又见彼一男儿,犹不如妇人之有见识。 又接写杨氏之私李锦,瞎贼之自诧。 总不过是骂他王八,欲辱他之至。 然而他三妻皆是实事,非作者冤骂之也。 史奇再来,真是不知死活,必死于国守之手而后已。 写彼恃匹夫之勇,一旦身名俱丧,诚盗贼而愚者也。 屡屡描写官兵之丑态,虽是过于形容,然实有八九,枉言者一二耳。 亦可供闲中一笑。 姚泽民一死,了却姚广孝公案,及找及第五回内以完前孽一语。 劳正、游夏流二人一劫同归,痨症者不复忧其再发,游于下流者亦更无可下矣。 俞一鸣之女媳一段,不可笑俞春姐之愚蠢不及刁氏之刁滑。 以我论之,刁氏之滑终露马脚,反不如愚蠢之俞氏尚有本心在焉。 第二十二卷 李闯贼恃勇败三军 史兵部加恩酬众将 附 兴平伯杀流贼 泽国公完旧孽 说话史奇奉了瞎贼之命,领着一队贼兵,遇城不攻,只沿途抢劫,杀奔前来。 到了六合,这次大非昔日之比,坚壁清野,四境村落中千室万宅皆空空如也。 不但不能抢几个妇女来取乐,连那猪羊牛马鸡豚鹅鸭酒米之类,想抢些来肥嘴也不能够。 这一群贼见无东道主人,心中大怒。 离城十数里歇了一夜,第二日清早饱餐,乘着一股锐气,想来攻城,杀个快活。 一来醒脾,二来泄忿。 不意到了城下,遥见城门大开,以为人都逃尽,是座空城了。 心中来抢杀的兴头一懈,那锐气就减了几分。 众贼还想先到城中,尚可掳些余剩之物。 各纵马加鞭,正要长驱而入。 突然一声炮响,尚智领着中军千总缪策,右军千总满福,【上智之主军,又有妙策满腹,一无谋之屎棋,那得不满盘皆输也? 】率着一枝虎头军,冲出城来。 身上都穿虎纹绵甲,有四五百人。 片刀大棍,长枪钩镰,上打人身,下砍马足,枪刺钩钩,勇猛无比。 这群贼从来十处九处再没人敢同他对敌,他并不提防这个小县中竟有人出来厮杀,正是错愕。 起先见他人少,又步卒,还不介意。 不想到了跟前,他也不站队伍,一味野战蛮打混斫,从没有经过这种杀法,措手不及。 正遮拦不住,又被那些虎头乱绕,人身上又是虎纹,马也绕得眼花,惊得乱跳。 众贼既要驭马,又要对敌,正勉强抵斗,军少贼多,还挣着支持得住。 只见后面一阵声起,喊杀连天,是那堡子里分屯的四百兵。 一员左营千总姓国名守,白面长髯,银盔素甲,粉白马烂银枪,如一团瑞雪相似。 同着左队把总卓高,右队把总常胜,都穿白甲乘白马,从后面又蛮斫混打起来。 史奇同众贼有些站不住了,偷空就跑。 尚智领一百马兵,持大刀赶杀,命步卒随后追来。 那贼骑的都是健马,跑得飞快,尚智率众正追不上。 远远看见旗幡招展,两路兵来。 流贼正跑之间,看见了,以为是他家发来接应的后队到了,把马倒慢了些,要待他们到来,好一齐杀回报仇。 谁想到了跟前,都是虎头军士。 这是慕义、林忠探听得贼兵来攻六合,他二人各带了八百名精壮,如飞来应援。 正遇贼兵败走,阻住去路。 此时史奇同众贼要跑,却跑不掉了,只得挣命迎敌。 贼众所恃全是弓箭,他众人绵甲护住了身子,身上轻,脚下快。 一到贼队前,齐发一声喊叫打起来,众贼弓箭无所施展。 史奇正在危急,尚智马步兵又追上了,也喊了一声,上前一裹,四面夹攻。 史奇心正惊慌,左望右望,瞅空儿要跑。 早被国守看见,一马冲到背后,大喝一声道:'黑贼休走。' 一枪刺来。 史奇回头一看,叫声'不好',将身一闪,被国守一枪攮在左肋的甲上。 国守急撇回枪,因用得力猛,把史奇一扯,晃了一晃,几乎栽下马来。 吓得他魂飞魄散,恐第二枪又来,忙伏在鞍上,打马而逃。 那三千流贼,被这些乡勇也有片刀斫做两截的,也有大棍子打出脑髓的,也有长枪刺洞心窝的,也有钩镰抓断手足的,只剩得千余逃去。 【前一回看众贼之凶恶,不胜恨忿至极。 看至此,胸中稍觉一舒。】 国守还要去追,赶尽杀绝。 尚智道:'不必穷追,且收兵回去。' 到了城中,一面着人收贼抛弃的器械,一面查点贼首。 查明了来回报,共杀贼一千八百余级,器械若干,马匹若干。 鲍信忙备公文,差人连夜到南京史乐二公处报捷去了。 数年来从未闻有此一场大战而胜,史公闻知大喜,遣官飞马往京师报闻。 再说尚智命众人都到城中暂且歇息,先令犒赏慕义、林忠的军卒,【好。】 然后治酒席与众官贺功酬劳。 饮酒之间,尚智道:'闯贼若得知这一场败衄,数日内大伙必到。 这一次却非今日之比,他来定有数万人马。 我三千步卒,寡不敌众,须以良计破之。 二位协力成此大功,一则不枉这一番义举,再者仰报史乐二公知遇之恩,三则使逆贼再不敢正眼觑我地方。' 林忠、慕义齐道:'兄有何妙计? 我三人同功一体,敢不尊令?' 尚智道:'贼闻败信,他必愤怒前来。 趁他喘息未定,我领兵冲他前队。 二位不必远去,只在十数里之外养精畜锐,不住探听。 贼一到来,将欲交锋。 弟素知林兄武勇绝伦,领本部兵横冲他的中坚,断他做两截。 慕兄后面杀来,扰他的后队。 与他个三面接应不暇,必然取胜。 然此非血战不能取胜成功,今只激励众人,临敌我等身先士卒,大家齐心并力,何愁不以一当百。' 众千把总领了令,率众出城,分头屯扎。 尚智又向林忠、慕义道:'但恐贼兵来缓,他锐气未泄,难以为敌。 须得用一诈降计,诱贼星夜奔来,人困马乏,庶可成功。' 鲍信道:'三位都立过功了,这一功让我为之。' 遂修了一道降表,其内中之大略云: 前大兵临城,臣本拟迎降。 尚智倔强,恃匹夫之勇,挫辱王师。 今尚智偶得小胜,妄自夸大,反欲首臣,心怀二念。 臣素知大王天威,四海咸惧。 大兵若来,蕞尔小邑,定成齑粉,臣料尚智决不敢撄大王之锋。 若闻大驾亲临,必然远遁。 祈大王星夜直下,出其不意,使彼逃避不及。 臣率合城百姓内应,求恩赏赐保全。 获得尚智,献于军门衅鼓。 上则尽臣仰归圣主之诚,下可雪陷臣功名性命之恨。 云云。 差了一个心腹乡勇,叫做伊策。 这人善于行路,一日可步走三百多里,虽快马亦不能及。 故此差他送去。 又嘱咐他如此如此,不可误事。 后来成功,定有重赏。 伊策去了,随后着探马沿途打听。 权按过一边。 再说流贼做了这些年的快活贼,逢州过县到处,官兵遇着就跑,尚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他并不曾张弓只矢,费一点力气。 要攻城就克,金帛子女,只拣着上好的收了。 其余弃的弃,杀的杀,何尝吃过这样大亏? 这一回伤折了许多人马,逃脱的还有小半着伤,一个个抱头鼠窜而逃。 又恐后有追兵,星夜前奔。 史奇被国守一枪,几乎丧命。 魂梦皆惊,真果是骑猪而窜。 【唐武懿宗形质鄙猥,武后命之为将,大败而逃。 有人作古风讥之,起句云:长弓度短箭,蜀马临阶偏,中有骑猪向南窜。 武后云:'懿宗有马,何故骑猪?' 对曰:'骑猪者,夹豕走也。' 武后大笑。 今史奇矣是夹屎而走也。】 领着败残卒众,到了大营,自缚请罪。 报与闯贼道:'臣领兵到了六合,不想城中出来一群士卒,猛勇无比。 三四处救应的人马,四面围裹杀来,以致大败,三千人马只剩得千数回来。 失机之罪,自知当死,但听大王天恩。' 李自成大怒道:'多少大府州县,尚不敢当我兵锋,闻风非逃即降。 这一个小县,前番经我杀寒了心的,尚敢如此可恶?' 问道:'你可曾探听这领兵的将官是谁? 是何名姓?' 史奇道:'臣沿途拿得逃民询问,说这人姓尚名智,是个乡勇头儿。 近日南京兵部新委了他一员守备,同一个姓鲍的文官,协守六合。' 自成越怒道:'这等的无名之人,何足挂齿。 我不杀尽了这些人口,踏碎这座城池,也出不得我胸中恶气。' 正在发怒,忽营门外贼将进来禀道:'获着一个奸细,他说是赍降表来的,要求见大王。 现拿在外面候旨。' 瞎贼命带进来。 他怀中拆开衣缝,取出降表来呈上。 瞎贼看了大喜,宋献策接过看了,说道:'他战胜而后降,恐内中别有诡计。' 瞎贼大笑道:'我素闻尔名,前日破归德时,我不喜得城而喜得汝,今日何作此迂腐之儒言? 孤行兵久了的人,何尝不想到。 谅这一个斗大小县,他虽有十面埋伏,孤何惧哉? 他诈降做甚么事? 况战胜者尚智也,投降者鲍信也。 他一个文官怕死来降是实,何用多疑?' 瞎贼就不曾想到是诱他速去,要疲困他的人马。 那伊策听了瞎贼的话,心下暗喜,忙叩头道:'大王天恩,明见万里,不枉小民万死一生前来投顺。' 瞎贼命赏了他一个元宝,吩咐道:'你星夜回去,对你本官说,我大兵到时,就开门接应。 只杀士卒,百姓一人不戮。 凡系百姓之家,门上都写顺民二字为号。 成功之后,我得了凤阳,就升他知府。 叫他城中预备下粮草等项,候我兵到食用。 你可快快去罢。' 伊策叩头谢恩而去。 瞎贼问史奇:'此处离六合有多少路?' 答道:'有五百余里。' 此时已未末申初时候,瞎贼报仇心急,传令老营人马不要动,都留在毫州休息。 只选扬武营二万多精兵,全是马军,限两夜一日赶到六合。 迟了恐尚智闻风逃去,不得报仇。 此时连夜起马,后日清晨到彼齐集攻城,迟误者斩。 又吩咐史奇以每常功劳将功赎罪,免死革职,带罪图功。 史奇谢了恩,瞎贼选了数员武艺精强的贼将,放炮起兵。 他此来想一个县城中,能有几个兵马,先因人少,故官军偶尔得了胜。 这次若知他的人多,决不敢出战。 他命骁将制将军苟捷绰号东郭庐为先锋,以偏将军侯矫绰号满山飞为副,带领四千人马为前部先锋; 着权将军胡为群绰号九尾仙为左翼,以偏将军羊委绰号髯参军为副,带领四千人马继进; 瞎贼自统中军,领六千人马,同着军师牛金星、副军师宋献策,并护卫将军马雷绰号千里足做第三队; 第四队也是四千人马,着权将军章黄绰号麝香囊帅领为右翼,以偏将军朱继温绰号刚鬣猴为副; 着制将军兼五路救应使禄奔绰号百花将领四千人马为合后,以偏将军袁滑绰号福缘君为副。 传令不必运送粮草,只可带干粮。 后日破城之后,自有食用之物,众人得令。 这些贼到处抢掳惯了,在汴梁耽误了年余。 久闻城中富甲天下,都以为一攻破了,金银还在次,先得美女来取乐。 不想一水淹得精光,毫无所得。 今听见去攻城,拿稳是一到就破的,好生乐意。 况是当年得过大利的地方,既无猛将强兵为敌,且有子女玉帛可抢,是朝暮盼羡的去处,此来兴头得了不得。 大家大刀阔斧,长箭轻弓,骑着健马,连夜奔驰。 你道他们的利害: 旌旗蔽日,杀气喧天。 开山斧闪烁生光,流星锤蓓蕾出色。 枣木槊狼牙棍,犹闻磕脑之腥; 偃月刀丈八矛,还带杀人之血。 蹂躏得地上草不生,薅恼得梦中鬼也怕。 离城约有数十里,又传下令来,道:'若离城不远,不必定队,一齐拥上,便去攻城。 先入者赏,退后者斩。 如有人开门接应,只杀兵卒,不许害一百姓。 门上有两个大字,勿得擅入。' 【两个大字,妙甚。 两个字者,顺民也。 但众贼不识字者多,故云两个字耳。 若说'顺民'二字,亦无不可。 细思之,便觉不通。 足见此书之妙,一字不肯苟且下笔。】 那瞎贼领着这些牛羊马苟侯袁章禄朱胡众骁将,以为这一到了,四面围攻,城中又有内应,前日的那些兵将如瓮口捉鳖,一个也走不脱。 意气洋洋,傲然自得。 瞎贼的军令极严,行军传令,不敢稍误时刻。 天将黎明,这些贼众人马两夜一日不曾大饮食,腹中也有些饿了,又奔驰得有些困乏。 离城还有七八里之遥,正走着,见对面远远座头起处,一队兵马到来。 这是伊策连夜回来报了李自成兵来的信,尚智领众出城等候,以逸待劳。 贼兵看见,才往中军飞报。 闯贼正在要立队时,那枝彪虎军已冲到面前。 只听得一声喊,如天崩地塌,刀棍齐施,枪钩并举。 这些贼正措手不及,又飞报李自成。 瞎贼听了大怒。 催各队兵一齐快上。 众贼才纵马上前相迎,忽然又听得一声喊,只见一队兵从中冲来。 刀枪在左,棍镰在右,把贼兵冲做两截,原来是林忠的一枝猛虎军。 李自成正分兵迎战,后面又一片喊声,慕义率着飞虎军杀将入来。 三员千总当先,中军武备,左营全艺,右营殳礼,【妙。 慕义之人,而又武艺全备,自然能除李贼也。】 奋勇斫杀。 此时流贼不知当有多少官军,心中一慌,自然队中就乱了起来。 站脚不住,只是想跑。 李自成见势头凶猛,也有些着忙。 突见一彪人马杀到他跟前来,原来是一员女将,只见他: 金冠束发髻,银甲罩娇躯。 一瓣红蕖挑宝镫,更显得金莲窄窄; 两弯翠黛拂秋波,越觉那玉流沉沉。 娇姿袅娜,慵拈针黹好轮枪; 玉指青葱,懒画凤鸾骑劣马。 漫道佳人多猛烈,果然闺阁大英雄。 你道此人是谁? 他就是林忠的妻子国氏,乃国守的胞妹。 生得天姿国色,且又英勇异常。 惯使一杆家传的黎花枪,坐下骑一匹火炭赤兔马。 临队当先,较他乃兄还利害几分。 自嫁了林报国,真是一对英雄夫妇,琴瑟和谐,相敬相爱。 这日同丈夫来杀贼,匹马单枪,争先直闯入贼的大队,枪到处,那些贼纷纷落马。 李自成见了又惊又喜。 喜的是见了这样一员标致女将,真目所未睹。 惊的是女人中有如此英雄,比他当日的邢夫人还加倍利害。 忙叫章黄、朱继温二将去迎。 两人纵马挺着兵器,刚才对面,只见枪尖如瑞雪一般。 章黄眼睛一花,嗓管上枪尖早着,翻身落马。 【临阵章黄,自然要死。】 那朱继温吃了一惊,才回马要跑,一枪早中了后心,透出前胸。 国氏回手一带,也栽于马下。 【朱继温成了朱遭瘟。】 李自成惊得呆了,正然着急,只见林报国领着猛虎军直捣中坚。 同着中军千总熊罴,左军千总猛如虎,右军千总斑豹,将贼众冲开,奋力杀进来寻李自成。 这林报国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条浑铁钢矛,所向无敌。 贼众披靡,如入无人之境。 远远望见一个金盔绣甲的人,知是瞎贼,直奔了他来。 众贼见了,都来救护主公,上前一裹,将林报国围住。 林报国弃了枪,拔出双刀,如风飘瑞雪,雨打梨花。 只见一团光亮,众贼纷纷坠骑,无人抵敌。 国氏又看看杀到面前,李自成见势头有些不好,料难取胜,领着些护身的骁将,冲开条路走了。 【忠心报国之人,领着熊罴虎豹之将杀贼,自如摧枯拉朽耳。】 这些贼先就想跑,因他瞎王在阵中,只得死命站住迎敌,不敢动步。 今见他跑了,谁还肯恋战? 一齐喊了一声,四分五落,鞭马而逃。 这些虎军乡勇见贼败了乱跑,也分头追赶,杀得好不兴头。 林报国夫妻率领众军追了有数里,追赶不上,方领众而回,他们这一阵,好一场厮杀,怎见得: 杀大将连人带马,追小卒弃甲抛枪。 棍中头颅,脑顶天庭俱粉碎; 钩伤手足,毫毛筋肉尽分张。 丈八蛇矛,恰似蛟龙探瓜; 虎头军士,犹如猛兽驱羊。 愁云黯黯尸横野,杀气腾腾血染场。 这恶贼以为杀遍中原无敌手,谁知道今朝到此胆魂消。 尚智下马暂歇,向众人道:'贼虽败去,未曾大伤。 也因是两夜一日奔驰了五百余里,人困马乏。 我们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故侥幸了一阵。 兵法云:百里而趋者蹶上将,正此谓也。 若等他歇息再来,养成锐气。 那时众寡相形,未免难与为敌。 众贼今日这一场败走,越发困乏了。 可着人打听贼营离此多远,我们连夜去劫寨,他必不防。 若再成此一场大功,贼必不敢复来。 众位休辞劳苦。' 众人道:'大家的事,又是将主军令,焉敢辞劳?' 国守道:'这瞎贼的军师牛金星同宋孩儿两个,素常闻人传说他皆善于用兵,恐有准备。' 尚智笑道:'古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瞎贼自猖獗以来,所向无敌,谁还在他目中? 我兵今虽小胜,他谅我人少,决不敢去劫营,故此我欲去耳。' 【兵骄者败,瞎贼之谓。 他二人不可无此一番议论,一见国守之能,二显尚智之智。】 众人皆以为然,俱各饱餐暂歇。 到了日晚,尚智约会了众人,三营齐发。 人尽含枚,马皆勒口,慢慢而走。 只见探事的乡勇来报道:'贼的大营离此将四十里。' 尚智吩咐道:'离贼营十里之外再探贼可有准备。 若无备时,命众军且稍住,吃些干粮,喘息一会。 到三鼓时,等贼睡熟,我同慕兄四面斫入。 林兄同尊嫂各领兵埋伏在数里之外,俟贼败走,断他的归路。 虽未必擒得瞎贼,也杀他个胆寒。' 众人齐道:'遵令。' 却说李自成败跑了有三四十里,打听并无追兵,吩咐安营。 将晚时,败兵都到了。 他传了众将到跟前,道:'今日之败,是我大意了,以为他不敢出来,故不曾防备。 二来我的人马都困乏了,因此败了一阵。' 命查点折了多少人马,五营中查了一会,来回复道:'还有二万来人,折了不过头二千名。' 李自成道:'我看他不过四五千人,【四五千人,妙。 对阵之时,三处杀来,是似人多,约略之辞耳。 若俗笔云将三千人,岂李自成曾替他点兵耶? 】我四个对他一个,还怕杀不过他么? 传令各营,打草喂饱了马。 人虽没有带粮米,把带伤的马宰了,同着带的干粮,饱吃一顾,睡他一夜。 明日五鼓,再各饱餐,好去报仇。 临阵之时,不必站队,一味野战。 认定四五个人战他一个,再无不胜之理。 杀他个片甲无存,一个也逃不脱,定要把这座城池踏平了才罢。' 军师牛金星道:'恐他今夜乘胜来偷劫我们的营寨,大王不可不防。' 李自成大笑道:'军师何不智之甚? 用兵之道:要知已知彼。 人素闻我的军声,谁不胆怯? 今日他侥幸得胜,自以为万幸了。 焉知他不疑我是诈败,恐我连夜攻城。 他自守不暇,有多大胆子敢来捋虎须,劫我的营盘? 他若果有胆量,见我败了,何不来追? 这就可见他的胆懦。 只管叫孩儿们放心去睡,养息精神,明日厮杀。' 众贼听了这个令,都是乏倦了的,心中好生快活。 吃饱了,倒下头,也不管天南地北,都放心高卧。 不意到了半夜,众虎军到了他营盘外面,悄悄四围拔去鹿角,闯进重围,喊声大震,杀将起来。 众贼睡得正浓,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及鞍,黑影中连兵器都摸不着,只顾逃命。 这些乡勇见无准备,心中一喜,勇力倍加,如虎入羊群中,混斫混杀。 星光之下,只认着没虎头的斫戮。 这些贼四处乱撞,自相践踏。 李自成见黑影中难以交兵,又是梦中惊醒,也就慌了。 打着马,带了些亲随,马兵在前冲开一条路。 瞎贼在中,牛金星、宋献策紧紧跟住,死命撞出,奔逃而去。 直杀到天明,真果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这些贼兵杀的杀了,跑的跑了。 尚智道:'我们快上前去接应林兄的兵马。' 这些乡勇得了大胜,心中欢喜,一些也不觉辛苦,越发兴头,如风魔的白额大虫一般。 听说往前接应,皆奋勇争先,如飞而去,不上数里,早遇见林忠领众奏凯而回。 问他李自成下落,答道:'我正设伏等候,李自成带领着二千多败兵逃了来,被我拦住。 他见没路了,死命相持,被我立斩了四员贼将。 虽他的人多,因着了惊,又有一小半没有兵器,被我众军也杀了许多。 正杀时,他的败兵陆续到了,约有万余人。 我见他人多势众,兵法云:归师莫掩,穷寇勿追。 只得放了他一条生路。 随后又杀了一阵,贼去远了,我才领兵回来。' 众人听了大笑。 查点所杀贼人有七八千个,所获盔甲器械无数。 再说李自成被林报国杀败,撵了一程。 见他收兵回去,才放了心。 正然走着,忽听一声炮响。 看时,兵虽不多,为首一员猛将杀奔前来。 瞎贼急着看时,你道他怎生打扮? 头戴三叉紫金冠,身披烂银锁子甲。 衬着那雪白素罗袍,袍上织着金翅雕。 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 手中搭枝丈二杆枪,坐下骑一匹赤兔浑红马。 那马好马,真是:掣断紫丝握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国氏装束前已赞过,今又重写一番者,因李自成中箭,先为此雕弓硬箭四个字耳。】 李自成认得是那员女将,心下大慌。 马雷恐伤了瞎主,只得上前迎敌。 只听得娇声一喝,道:'逆贼慢来。' 马雷背上早中了一枪,负痛逃命。 李自成也落荒而走。 国氏放下了枪,拔出宝雕弓,搭上狼牙箭,认着瞎贼射去。 不意匆忙,把头低了些,中了瞎贼后股。 晃了两晃,几乎坠马,乃忍痛加鞭,飞奔而逃。 国氏见去远了,也不穷追,只赶杀贼众,大获全胜而回。 到营中将前事说了一番,众人无不称赞。 尚智又差人打听李自成的下落,次日回报,已连夜回毫州去了,众人方收兵回来。 鲍信申文备言一连两阵,斩获贼首万级,贼将数员,并所得之物,汇报了功。 其叙功文内云: 两次得胜,皆林忠夫妇功为第一。 林忠斩将搴旗,追奔逐北,亲冒矢石,鼓勇争先。 其妻国氏临阵,先斩贼将二员,贼首丧胆。 得获全功者,国氏先威之力也。 后分兵埋伏,又刺伤贼将。 李自成中箭,几为所擒。 杀贼之功,无如国氏。 尚智运筹帷幄,身先接战; 慕义绕贼后队,乱彼军心。 夤夜劫营,逆闯奔逃,皆二人之力,功为次。 众千把总俱有斩首之功。 驱驰之劳,又为次。 尚智三人也申报: 获此大胜,乃鲍信诈降诱贼之力。 贼兵两夜一日奔驰五百余里,人困马乏,因此得以成功。 云云。 史兵部见报,大喜。 连夜报捷,奏请恩赏。 乐府尹亦题奏鲍信参赞画策,诱贼成功。 崇祯皇帝屡年遣将调兵,花费了多少钱粮,如石沉大海一般,从未见报一场大捷。 今日见报杀了这些贼众,且又不费国家一分粮饷,圣心嘉悦。 奉旨: 前暂委者,皆着实授。 慕义、林忠、尚智加授都督佥事职衔,林忠外加军功二次,妻国氏封英杰夫人。 其乡勇之家,并出供给户口,蠲免本年钱粮。 鲍信升应天府经历司经历,仍驻三县。 该本知道。 部文到了南京,史公差官传了。 慕义众人都到城中来,谢了史乐二公,这一回是实授了,与前自是不同。 二公见他们屡著功绩,替他面上争光,便着实优待,都赏了花红羊酒,又设席贺功。 又传谕三县,与他们各建衙门,都有衙役执事等项,鲍信又禀,'诈降亏伊策入虎穴,求恩旌赏。' 乐公赏了他一个元宝。 史公见他是一条好汉,赏了一张外委把总札副,就做鲍信的羽翼,专一打探军情,飞报紧急事务。 伊策叩谢了。 鲍信到了经历司的任,这一次家中比先分外热闹。 开席唱戏。 请慕、林、尚三人并众千把总。 连贾文物也送了贺仪来。 他特设席请贾文物,拜谢提携之恩,约了他堂弟鲍复之相陪。 含香也特请富氏并金、银、珠、玉四位姨娘,也约了贞姑并他一个小姑。 是鲍复之的亲妹,【贞姑上吊时已曾出名。】 同来陪侍。 【此小姑,钟自新之妻也。 钟自新尚未出现,此女已提过两笔。 想作者著书时,早已通篇想到矣。】 再说李自成领着万数败残人马,逃奔了百余里。 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得后面没有追赶,才放了心。 查点部下众将,只剩得军师牛金星、宋献策、马雷、侯矫、袁滑五人,其朱羊苟禄章胡六将俱死于众虎军之手矣。 【牛金星、宋献策系贼之文官,不必论。 但许多贼将尽皆授首,只逃得三人回来。 而马雷亦曾中伤,只侯矫、袁滑平安而回。 可见世人不但狡猾者处处占便宜,即做贼者,亦狡猾者得便宜。】 一场扫兴。 数日跑到毫州老营。 众贼将接着,请罪道:'沿途飞报,虽闻大王失机,因无王命,不敢擅动。' 李自成道:'这两声败衄,是我恃勇欺敌之过,太藐视他了。' 众将道:'谅此小地方何足介意? 以我之众,投鞭可以断流,长江可以骑渡。 臣等帅领老营人马前去复仇,寸草不留,毁城填池,以出大王之气。' 李自成道:'不消了,我所争者不在这弹丸之地,如今干大事要紧。 我的兵将前攻汴梁,将及二年,这几个月又劳苦了。 今在此休兵一月,四路劫些粮草财货且回陕西厉兵秣马。 等强壮了,夺了北京,那时江南一带自然入我掌握之中,不怕他飞上天去。' 众贼将道:'大王高见,非臣等所能及也。' 瞎贼遂拔了八根令箭,差一只虎、紫金梁、蝎子块、闯塌天、满天星、点灯子、混世王、显道神等八员贼将,往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东北、西南、东南、西北,各阄一处地方,每人领马步精兵三千,八路分头抢掳,限一月缴令。 一只虎阄着淮泗一路,这一只虎名李过,就是李自成的亲侄,当日同他一同逃出来的。 他领了三千卒兵到了徐州地界,将众卒分做十数股。 二三百一伙,四散抢劫。 他独守老营,只留了三十多名小卒使用。 这些贼向来无人敢敌,操大了胆的,往各县各镇各乡村去抢掳。 那时徐州镇有姓高者名杰,混名叫做翻山鹞,因他身矮又称他为高矮子。 他生得五短身材,膂力出众,使一根四十斤的铁棍,所向无敌。 他当日落在贼营,与李自成、李过,三人曾结盟为弟兄。 【叔侄结盟,只有《水浒转》中邹渊、邹润,此书李自成、李过,他书更无所见。】 李自成见他是一条直性汉子,托以心腹。 李自成的妻子邢氏生得美艳异常,古人有两句话好赞他,道是: 比花花解语, 比玉玉生香。 这样一个娇媚妇人,却能骑劣马,善使双刀。 又足智多谋,时常参画军机,十中八九,众贼兵将都惧他几分。 他甚有恩到人,人却又感念他。 所以李自成爱他不啻至宝,他却视瞎贼如赘疣。 李自成听得张献忠的妻妾子女为官军所获,监在襄阳狱中。 他因不时出外四处流杀,恐老营有失。 知高杰的武艺高强,遂将邢氏托付与他照管,命他执掌内营事务。 那邢氏这样个伶俐妇人,被李自成抢来做妻子,是无可奈何从顺的,岂肯终为贼妻? 他见高杰身虽为贼,颇有忠义之心,算计要同他归顺天朝,一时不敢出口。 又见高杰相貌堂堂,方面大耳,虎臂熊腰,一表非俗,也较李自成强了许多。 又有些心爱,遂想了一个主意。 一日,瞎贼领众他出,邢氏趁这空儿,请高杰到内帐来商议军务。 他们皆以叔嫂相称,说了一会,看上酒来对饮。 高杰虽是一条好汉,却免不得酒色二字。 他酷好杯中之物,邢氏有心,叫侍婢们频频相劝,高杰也谈笑痛饮。 不多时,便入了醉乡深处,隐几而卧。 邢氏叫几个心腹侍女抬他上床,脱了衣服。 刑氏也将衣裤卸尽,与他共枕同衾而卧。 那高杰一觉直到五鼓方醒,犹在半酣。 见傍边睡着个妇人,一边鬓云香气,沁入脑髓。 用手一摸,体滑如脂。 再摸到那消魂之处,即铁汉也忍不过了。 他也不知是谁,更不问所从何来。 一时高兴,一翻上身,【是个翻山鹞。】 就抱着云雨。 一个是能征的女帅,一个是惯战的将军,两下绸缪,不肯便住。 高杰使惯了铁棍,此时他那肉棍也像铁的一般,奋勇长驱。 那邢氏好像后西游上的那颜姐姐不老婆婆,被小行者一顿金箍棒捣得意乱心迷。 那玉火钳那里还架得住,把一个邢氏被他捣得骨软筋酥,瘫于枕席之上。 天色渐晓,高杰定睛看时,方知是邢氏。 到了这个局中,也讲不得名分了。 见邢氏面颊绯红,微微含笑,双眸略闭,气喘吁吁,心爱得了不得。 复逞威风,又是一场大战。 邢氏每常同李自成交欢,他那短而小、小而快的本事,须臾告竣,何尝经过大敌? 此时被高杰弄得四肢瘫软,娇声婉转,求他罢战休兵。 高杰见日上三竿,也就云收雨散。 到了晚间,邢氏又请他进来,对饮了数杯上床。 二人乘着酒兴,这一出非同小可: 一个铁棍驰名,一个双刀出众。 铁棍驰名,把双刀捣开两半; 双刀出众,将铁棍箍成一束。 那铁棍进出无休,这双刀收放不定。 正战时,那铁棍如经火炼,渐渐软来; 罢战后,这双刀一似水磨,涓涓流出。 使铁棍的,将铁棍收入囊中; 用双刀的,把双刀夹拢皮内。 说不尽他二人千般恩爱,形不出他两个万种风流。 事毕后,邢氏枕上劝他道:'你我二人情同伉俪,虽死亦不忍分拆了。 此事若大王回来知道,性命定然难保。 即使不知,也要把恩情打断了。 况你全身武艺,何不货与皇家? 倘争得个功名富贵,显身扬名,耀祖荣宗,封妻荫子,名垂竹帛,留个好名于后,不枉天生我材。 但为人在世,为甚么托一个父母清白之躯陷于贼党? 使万世唾骂。 况古来为逆贼的人,可有个善始善终的么? 你若顿然归顺朝廷,不但转祸为福,你我又可永为夫妇。 若不早决,恐一事露,那时想脱其祸就不能了。 你心下如何?' 高杰被他提醒了,如梦方觉,答道:'你乃金玉之言,我亦有此心久矣。 因不知你的心腹,不敢启齿。 既然如此,事不宜缓。' 次日,遂同邢氏明公正气成了夫妻,杀牛宰马,待宴合营兵将,众人素服他两个威德,并无一人背言背语。 三日后,他夫妻传齐了众将卒兵,邢氏说道:'大王叛逆朝廷,恣意屠杀,天怨人怒。 目下虽属苟延,终久定然丧败。 你我都是朝延清白黎民,被他掳掠到此。 异日一败,徒死无益。 我今已嫁了高将军,同高将军商量弃逆从顺,归顺天朝。 你们有愿随去者,便一同归顺。 如有不愿者,我也不能强逼。' 众人齐声道:'我们在此从贼,因他把我们家中杀尽,无处可归,也是没奈何的。 谁不愿为良民? 情愿随夫人将军同去归顺天朝。' 邢氏听得异口同音,不胜大喜。 即同高杰率领着守老营的三千人马,投顺了天朝。 有四句打油赞邢氏,道: 莫欺闺阁更无奇,明眼娥眉自可儿。 能配英雄归帝室,致令芳誉万年垂。 那时圣心大悦,先赐了高杰一个参将职衔,便命他领本部人马杀贼立功。 他在贼营久了,深知贼营虚实,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屡建奇勋。 不数年,加封了兴平伯,挂总兵印,统领精兵五千,镇守徐泗宿毫十四州县。 邢氏也封了一品夫人。 一日,各地方来报,说一只虎李过领贼兵三千到本州界内,分作十数处,四散抢劫。 老幼被杀,妇女全掳,金帛粮食毫无留剩,十分凶暴。 高杰笑道:'这该死的贼奴,他占住了我的毫州。 我因兵少,不能去同他争夺,他反敢来搅我的地方。 他在别处横行抢杀惯了,官军不敢与敌,故此大胆,分兵四出。 今日公然到我地方上来放肆,且叫他吃我一场大亏,才知道我的利害。' 遂传了六员将官,给了六根令箭吩咐道:'众将各领人马五百,探听何处有贼,即往拨灭。 他既顾子女玉帛,又素常藐视官军,你们但齐心用力,自无不胜。 倘逡灵畏怯,稍有挫衄,定按军法。 如杀尽一处,亦不许再去,即回来缴令。 若贪功违令,虽得功亦斩。 他六处受伤,也就胆丧了。 我兵回来,且养息锐气,防他来复仇。 我以逸待劳,一鼓而破之。 我所辖境内,以后便可安枕。' 众将领令去了。 这些贼也有三百多一群的,也有二百多一伙的,到处逢人便杀,遇物即抢,只留着少年女子作乐。 此数百里之内,竟无鸡犬之声。 他们的马匹都驮着财物粮食,妇女们都是步行。 鞋弓足小,一日走不得二三十里,众贼也缓步而行。 沿途抢得食物甚多,慢慢的同着妇女们说说笑笑,其乐无穷。 被官军打探明白,如风驰电骤般赶来。 众贼的马又驮着宝货,要弃了跑又舍不得。 正在两难,官军已到。 贼少军多,围裹上来,如砍瓜切菜。 这伙贼中有顾命不顾东西的,也还跑掉一二十个,其余尽做无头之鬼。 子女财帛尽数夺回。 还有一两起贼在村中住着,正同妇女们饮酒欢呼,都吃得醺醺大醉。 忽见官军杀到,一个个手足无措,惟是引头受戮而已。 六处皆得全胜,各回缴令。 高杰命四处传谕,叫被难的乡民来认妻子家赀,无主者犒赏士卒。 且说那李过正在营中,见贼兵近处的陆续送到妇女金帛,源源而来,他好生乐意。 虽没有粉黛三千,又不止金钗百二。 左顾右盼,欣然自得。 正选了几个上等的妇女饮酒作乐,忽然报有六处人马大败而回。 李过听得吃了一惊,叫进来问时,说各处尽皆满载而回,金帛妇女无数。 因不曾堤防,被翻山鹞部下的兵突然冲来,皆为所杀,所获之物尽夺去。 一千五百余人仅逃回一百多名。 李过听了,一场扫兴,急得暴跳如雷。 大骂道:'这没良心的矬贼,我们大家结拜一场,大王以心腹待你,托妻寄子。 你把夫人都拐了去,那不碍得我的,倒还罢了。 【妙,极是良心话,却是贼口中语。】 今日又伤我这些人马,我同你誓不两立。 【一个大王的夫人反不如部下的贼。】 命四处的兵齐到营中,查明了数,只剩一千六百余人,带伤者却有一半。 李过越气得腹内生烟,留下百余人看守这些妇女财帛,带着一千五百人扬武耀威,正奔徐州。 到了城下,见城门紧闭,城上并无一人守御,静悄悄的。 李过怒道:'这厮缩头藏头,我就罢了不成。' 叫众贼喊骂。 骂了多时,喉咙都叫干了,总不见一人答应。 他愈加忿怒,喝叫众贼道:'他既然不敢出来,我们难道就饶了他么? 你们大家接肩爬城进去,看他往那里去躲? 众贼不敢不遵,二来也只当他畏缩,故一齐下了马。 拽起衣服,放心大胆,带着利刃,便齐往上爬。 刚爬到半中间,一声炮响,鼓角齐鸣。 城上旌旗密布,剑戟如林,滚木垒石灰瓶如雨点般打将下来。 众贼急忙退时,已结果了七八百个性命。 李过气忿填胸,还催着叫上。 众贼料想爬不上去,谁不惜命? 正是你我推诿,忽又一声炮响,南北二门大开。 两枝兵马齐出,呐喊摇旗,直奔了来。 那贼兵见不是势头,呐一声喊,上马就跑。 李过止遏不住,只得也随着跑。 又见几个败残的贼迎面跑来,道:'将军,不好了,大营被翻山鹞袭破,把我们的全杀了,只剩了我们几个逃得性命,特来报信。' 李过同众贼又吃了一惊,心慌无主,只得往前奔走。 又跑了数里,远远望见旗幡招展,一枝兵马摆在面前,挡住去路。 李过此时也有些胆怯,前有拦阻,后有追兵,又没处跑,只得领着人马上前。 远观不晓,近看分明。 只见宝纛旗下为首一员大将,正是高杰。 金盔蟒甲,玉辔雕鞍。 身坐白马,手持铁棍。 威风凛凛,气概昂昂,不像当日为贼的样子。 左右簇拥着许多将佐,雄纠纠好不威武。 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大骂道:'你这矬贼,负了大王,拐去夫人。 今日既伤了我的人马,又还拦我的去路。 昔年口血未干,你不怕鬼神杀你么?' 高杰大笑道:'逆贼,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古云:君非而友是则顺友,友非而君是则顺君。 我一个堂堂丈夫,清白之体,昔日陷身逆贼,不得已焉。 我今日荷蒙圣恩,身为大帅,坐镇一方,只知杀贼而已。 昔日之盟,何所为据? 圣人云:要盟也,神弗听。 尔知道么? 我看昔年一日之雅,快下马投降,我待你以不死。 若不知止,只怕你此刻就作无头之鬼了。' 李过怒极,骂道:'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今日同你拼个你死我活。' 正说着,官军队里一员将官将令旗一挥,鼓声大震。 众兵呐一声喊,上前四面一裹,箭如飞蝗般射来,从贼纷纷落马。 李过心慌,东冲西突,想寻出路,无奈如铁桶相似。 正在危急,只听一棒锣声,官兵就停住了箭。 又一员将官将令旗一展,众军撒开了,让出一条大路。 李过见空,打马如飞而跑。 见高杰立马在前,用铁棍指着道:'饶汝一命,以全向日之誓。 劝你叔叔早早归降,不失王侯之位。 如或执迷,恐噬脐无及,则悔之晚矣。' 李过知是高杰放他一条生路,也不敢再骂,也没得话答,只低头鞭马而去。 跑了十数里,回顾众军,只有四百来人。 正走之间,只见个土坡上一员女将,束发冠金锁甲,手执两口雁翎刀,坐下一匹桃花马。 打一看时,正是邢氏。 有几句赞道: 云鬓堆鸦,恰衫桃花之面; 金莲簇凤,偏宜湘水之裙。 星眸略转而微露凶光,莺语乍闻而中藏杀气。 容娇力壮,知为善武之姬; 性巧心灵,信是能谋之妇。 不意闺中柔妇女,能为阵上猛将军。 他贴身簇拥著有三四十个女卒,都是顶盔贯甲,手执器械,远远有百十名将卒围护。 听得邢氏娇声嫩气的叫道:'李过,你认得我么? 你看我归顺了朝廷,今做国家命妇,何等荣耀。 你们为贼的有何好处? 何不归降,自取富贵。' 李过大骂道:'无耻的淫妇,你撇了我大王,同高矮子私自逃来。 你还不识羞耻,敢向我饶舌。' 邢氏道:'我弃逆从顺,何耻之有? 我叫你这不识时务的逆贼立刻作刀下游魂。' 那李过见他左右的不多,向众贼道:'你们奋力上前,若擒获了这淫妇,不但可报仇雪耻,且大王定有重赏。' 众贼也图侥幸,就喊了一声,齐向山坡上奔来。 马快的先到了,山坡下一声响,天崩地塌,都入陷坑中去。 后面的急收住马时,已下去了二三百个。 李过正然错愕,邢氏背的一声喊,两枝人马自山坡后分两翼杀出。 李过顾不得众人,打马先逃。 逃得出去时,只剩得残兵二十余个,一同去了。 这是高杰夫妻定的妙计,只杀他个胆寒,却不伤他个性命。 他是瞎贼的侄儿,若杀了他,李自成定然全营来报仇。 不但怕众寡不敌,就杀个平手,未免损伤人马。 况且杀他个罄尽回去,使贼营中知道,自然胆怯害怕,这也是先声夺人之意。 他夫妻得胜,率领着人马,正是: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高杰回城,犒赏了将士,又差夜不休星夜探听闯贼的消息去了。 再说李过带了二十来上残兵,连夜奔到毫州。 见了瞎贼,说到了徐州,不料高杰在彼镇守。 出其不意,被他将我人马戮杀殆尽,所掳金帛子女皆被夺回。 李自成大怒道:'这负义忘恩的矮贼,我恨他深入骨髓,常恨遇他不着。 今日狭路相逢,如何放得他过?' 这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吩咐众将道:'留下一半人马看守老营,等他们的七路人马回来,同着固守。 俟我得胜来时,一同回去。 其余将卒尽随我去赴敌。' 众卒得令,次早放炮起营。 高杰探事的夜不休打听明白,星夜回来报信。 高杰差人飞马赍文到南京兵部处,报贼来有数万之众,乞发援兵。 内外夹攻,方可取胜。 史公见了连夜檄靖南伯黄得功火速应援。 这黄得功算疆场第一员名将,他有万人无敌之勇,每常上阵杀贼,匹马当先。 左腿上夹一铁鞭,右腿下夹一铁锏,手执铁枪,腰跨两张硬弓。 两个从人背二百枝箭做两壶,紧随身畔。 离得贼远,便左右开弓,箭如连珠一般,从不虚发。 近则用枪,杀得性起,便弃了枪,一手执鞭,一手执锏,直入贼队。 两手齐打,贼人纷纷落马,见他无不胆寒。 贼中起他个绰号,称他为黄闯子。 有个《醉翁子》小令赞他,道: 面赤如重枣,虬须飘袅袅。 神梢没遮拦,千军视等闲。 屡战威声烈,踏碎沙场月。 骏骑一声嘶,冲营逐电低。 向日流贼八大王张献忠蹂躏滇黔楚粤一带地方,他有一个龙阳小将姓张,容如美女,力雄万夫。 临阵当先,所向无敌,贼中称他为小张侯。 官军将卒闻其名者,无不远避。 他常听得人说黄闯子之名,笑道:'我恨不遇彼,若遇见,必活擒之。' 黄得功闻得此语,勃然大怒,领兵特寻了去与他对敌。 他听得黄得功来了,心中大喜。 【欺敌者必败,此贼之谓也。】 次早列成阵势,匹马往来弛聘,索黄得功交战。 黄得功闻知,满饮数斗,披甲上马,驰出营门。 见那小张侯正耀武扬威,在那里卖弄。 他一声大喝,纵马直冲到面前。 那贼措手不及,被他活挟而回。 余贼丧胆,抛旗撇鼓而逃,被众兵赶上,杀了个罄尽。 所以黄得功的声名,流贼闻知,无不亡魂丧魄。 他将那小张侯拿了来时,到中军帐坐下,笑道:'你每常夸嘴,说要生擒本帅。 今被我拿来,你有何说?' 那贼低头不答。 黄得功素知他骁勇,要劝他归降,做一员佐将。 说道:'本帅素知你是一条好汉,你若肯归顺,将来富贵不小。' 他也不答。 黄得功怒道:'我听得张献忠爱你,常置你于腹上共卧。 若顺了本帅,本帅亦以此情待你,你意如何?' 小张侯只是低头不答。 黄得功叫左右带去锁禁看守,这贼竟数日不食而毙。 黄得功虽恼恨他,又怜他是个贼中忠义好汉,拿将他埋葬了。 史兵部久闻他的名誉,特补他滁和总镇,奉旨加封侯爵,统辖滁和庐芜各州十一州县。 他这日见了兵部的来文,又是邻郡有事,即点精兵三千,前往赴敌。 史公又令慕义、林忠、尚智速回,各领兵卒紧防三处疆界。 倘有贼兵,随机剿戮。 他三人领命去了。 且说李自成领着数万人马,到了徐州地界。 不一日,到了城下。 见城中守御甚严,滚木石堆满,却不出来交锋。 李自成传令,叫众贼在城下辱骂。 骂了两三日,他总不睬,只当是不曾听见,总不出来。 闯贼心中大怒,正造云梯,要想攻城。 忽听得报马来报,黄闯子领兵来救援了,已在五里外安营下寨。 闯贼素常怕的是黄公,闻得此报,心中便吃了一惊。 这黄得功安营歇了一夜,次早乘着锐气,带领人马前索战。 闯贼传令各处俱出迎敌,两下摆成阵势。 闯贼遥望他的兵马不多,还不介意。 对垒多时,两无胜负。 猛听得连珠炮响,背后三面呐喊,官军盖地蜂拥杀来。 原来是高杰先因逊他的锋锐这气,故坚守不战。 今过了三日,知他锐气渐消,正打点要同他见个胜负。 听得黄得功兵到,同贼交锋。 他心中大喜,自领了二千健卒,从背后杀来。 命两员将官各领兵一千,分左右冲。 这些贼数年在各处打降,官兵见了,不是疾走如飞,就是束手待杀。 他杀现成的惯了,今见这些军将与别处不大相同,奋勇长驱,竟一枪一刀的要来对敌,就有些胆怯。 况且高杰当年在他们营中时,翻山鹞的利害人人知道。 这黄闯子的威名遍于贼中,闻名丧胆,每常偶然相遇,就远远的避开。 正今日竟同厮杀,已怀着鬼胎。 因他先声素著,俱恐头颅不保。 若只遇他一个,还可勉强抵敌。 今他二人在一处,前后夹攻起来,不由得心中害怕。 正分头迎战,那黄得功见了高杰领兵四面杀来,如虎添翼,越发鼓起他的威风。 大吼了一声,犹如半空起个暴雷。 右手持枪,左手执鞭,带领着随身铁骑,冲入贼阵。 他标下的众将见主帅争先,焉敢落后? 一齐奋勇杀上。 把贼兵冲作四分五落,站脚不住。 高杰见贼众惊慌,也催兵混杀。 自辰至申,闯贼看他的人马渐渐丧失,知不可敌,遂率领众将,招呼士卒,败逃而去。 高、黄二帅见他的贼众尚多,也收兵回营。 高杰到黄得功营中相会,谢了他救援之德。 商议道:'我两人部下不足万人,贼有数万之众,难以泼灭。 若只力敌,恐受伤者多。 须如此如此行之,不但此围可解,我两家的兵马又不得折损。' 主意定了,两人分头行事。 高杰回城传令,城中只留下一千兵,命合城百姓皆给以盔甲,各执旌旗器械,都上城守护。 托邢氏带领文武督帅,自己暗暗领兵,连夜去了。 那李自成败回营中,怒道:'我自行兵以来,未尝屡败。 前败于六合,今日又在此失机,这一口气如何得出?' 李岩道:'胜败军家之常事,大王何必介怀? 今日因四面受敌,故此伤折。 明日将众兵养息一日,后日同他见个输赢。 我们的军马多他数倍,用更番之法,再无不胜之理。' 李自成道:'何为更番之法?' 李岩道:'将我们的兵马分作三队,先出第一队对敌。 约两个时辰,第二队上去,将头队换下入营暂歇。 又两个时辰,第三队上去,又换下第二队歇息。 又将第一队换第三队,输流换队接杀。 虽连战三昼夜,人马亦不困乏。 在我甚逸,彼则甚劳。 人之精力有限,他能一队熬得过我三队么? 他即欲分兵,则人少而不敢,此晋三驾疲楚之法也。' 李自成听说,大喜。 次日休养了一日。 第三日早,众贼埋锅造饭饱餐了。 备马披甲,打点厮杀,众贼将领着头队贼兵出了营门,拣宽阔处摆下队伍。 遥望黄得功营中微有烟起,静悄悄不见一些动静。 遂掌号擂鼓,呐喊连天,直逼将过去,仍是如此。 离营中不远,上高处望营内虚实。 见虚插旌旗,原来是一座空营。 忙报知李自成,差人去探听。 探事的回报,果然一人也无。 李自成持疑不信,又遣两员将进去看实了。 然后亲到营中去看,见粮草堆积,各帐房中兵士的衣服行囊全然未动。 甚是动疑。 再教人到城下打听,报说比前日防守更严,女墙边士卒布满。 宋献策说道:'黄闯子忽然弃营而去,彼素知兵,以臣愚意度之,莫非为围魏救赵之计么?' 李自成猛省道:'此或有之。' 正说着,只见探马飞来报道:'黄闯子直捣毫州,暗袭老营,断我们的归路,已去了一日一夜了。' 李自成闻报,心下正在慌张。 忽又有数骑来报,左良玉知汴梁已失,自襄阳领四十万大兵前来复仇。 瞎贼听得愈慌,恐老营中没有大将,抵敌不住,传令即刻拔营,连夜回救。 奔驰了一日一夜,到了盱眙县界,忽听得背后炮响。 回头一看,见是高杰的旗帜,呐喊追来。 众贼无心对战,且战且走。 后面追兵也不甚力战,只是追赶。 又走了数十里,一听炮响,一彪军挡住去路。 当先一将笑喝道:'认得黄将军么?' 众贼看时,果然是他。 闯贼见断了他的归路,无可奈何,只得催兵上前混战。 后面高家的兵渐渐追上黄家的,也战不甚利。 杀了一会,闪开一条大路,众贼趁势冲出,黄得功同高家步卒赶了下来。 这些贼跑了两日一夜,都不曾造饭。 虽吃些干粮,都人疲马乏。 看看日暮,正在饥渴之时,思量要扎营暂息。 忽然一派鼓声震耳,一枝人马冲出。 只见高杰领着将卒撞入队中,挥刀乱砍,李自成惊道:'此处如何又有这矮贼?' 料难迎敌,夺路先跑。 这些贼只顾逃命,往前直奔,落后的皆被诛杀。 高黄二帅统兵赶了一程,天色已晚,贼去远了,才收兵安歇。 次早遣人打听,回报贼兵都回毫州去了。 二人连胜二阵,斩贼首万余,夺得军器无数。 差官露布往南京报捷。 他二人回兵到了原营,高杰请黄得功同诸将进城,设宴贺功酬劳,遣官赍牛羊酒来犒劳士卒。 黄得功次日辞别,领兵回镇去了。 这就是二人定的妙计,二人领兵,连夜衔枚疾走,使贼不防。 到百里之外二百里之内伏兵休息,故意声张,假说去袭老营,使贼闻知,不敢攻城,定然星夜回救。 又令人四下谣言左将军自襄阳领兵到来,瞎贼素常怕他,自然不敢稍羁,奔驰回去。 他二人以逸待劳,先伏一枝兵,假打高杰旌旗在后追赶,他自然跑得更快,次后黄得功迎面冲他一阵,使他一惊,料不敢恋战。 也不教官军力战,恐贼着急,拼命乱杀,致伤士卒,所以放条路与他走。 众贼见有生路,那里还肯迎敌? 但只随后追赶。 等他跑得倦极了,高杰又伏兵在前冲来,使他惊疑,心中自然越慌不敢驻足。 此乃高黄二帅见贼兵众多,不能尽杀,不过惊他速去,保全了官军不伤,寇围得解就罢了。 要是李自成不知兵,他们就不是这等相待了。 那些贼兵有冲散了的,或三五十一群,或百十人一伙,四处寻路归营。 有路经六合、天长、江浦边界上的,都被尚智、林忠、慕义生擒的生擒,斩首的斩首,脱逃者无几。 探得贼去远了,他三人又亲到京中去献俘,史公大喜。 再说李自成见高黄两家追兵已回,心中略定。 不想迎面又遇着一枝人马,风卷而来。 你道是谁? 起先林报国三人在京中领了史公之命回来,各整壮兵去守疆界。 国氏知道了,要领兵去截贼归路。 林报国道:'史公吩咐只叫各守边界,不可远离,如何违得?' 国氏道:'古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史公之令乃持重之意,恐诸君兵少,不令远去,惧贼众多,倘或有失,未尝不欲杀贼也。 我虽女流,视贼奴乌合之众如同蝼蚁,但一举手便成齑粉。' 国氏执意要去,林报国阻他不住,只得任其所为。 国氏便传集众壮兵,吩咐道:'我如今要去断贼归路,你们可敢同我去么?' 众人都知他的骁勇,谁不愿立功? 尽欢答道:'我们都情愿随夫人去。' 国氏道:'不消你们齐往,还要人同我夫主沿边杀贼,只须三百人跟去足矣。' 即挑了三百名壮汉兵卒,将家中已囊取出三百金,每人给银一两,预备干粮。 俟有功回来,再申报请赏,众人无不感激。 次日,领众前往。 先差两名健步前去打听贼的消息,好做准备。 去了两日,回报贼众被高黄二将军杀得大败,自盱眙一路逃来,不久就到。 国氏命众人饱餐,等候厮杀。 李自成被高、黄二帅杀得抱头鼠窜而逃,正走着,前面又有兵拦阻。 初见不多步卒,心犹不惧。 远远望去,为首一将,头戴银抹额,银甲鲜明,钢枪耀日。 坐下火炭马,好似一朵红云托着一团瑞雪。 又是那样娇娇滴滴美赛娥,雄雄纠纠猛如项羽的那员女将,惊得几乎坠骑。 向众将道:'这人惹不得的,逃命要紧。' 众人听说惧慌,各要顾命,四散奔逃。 国氏一眼认得瞎贼,飞马追来。 众贼将少不得要保护主公,一齐上前拦挡。 只见国氏枪法展开,惟见一团光亮,绕得眼花,连人带马都看不见。 众贼将早被他刺死了几个,又中伤了几个,心慌胆怯,瞎贼已跑远了,众贼也就纵马逃命。 国氏见贼众难追,只命收获马匹并器械什物而回。 查点随去之人,不曾损折一个。 鲍信又细细申报史公,史公大加赞美。 将高黄二帅的大功,并尚智、林忠、慕义同国氏的勤劳功绩,一并申奏崇祯。 皇上大喜,加高杰、黄得功少保,赏给尚智等三人金币,加封国氏一品夫人,众将士皆有恩赏。 那时众人将国、邢二位夫人称为女中两艳,但邢夫人有大逊国夫人处。 邢夫人虽有勇有识,但杀气英风大露。 国夫人生得如一朵娇花,迎风欲颤,而杀贼的本事勇猛无匹,真尘寰中少有之女子也。 且说李自成带了败残人马,忙忙如丧家之犬,回到毫州。 喘息定了,命查随去之兵折了多少。 贼将回报,人折不多,只丧了万余人马,军资器械尽行失去。 李自成败了两场,一来有些惧怯,二来又着了一口暗气,觉得身子不爽,一意要回陕西。 你道这瞎贼如此凶恶,还受甚么气? 他自从邢氏随高杰去了,闻得西安府长安有一姓杨的女儿,有赛杨妃之名,差人去硬夺了来。 那父母怎敢违拗? 闯贼见了,果然好个绝色女子。 那杨氏生得: 临风欲举,似飞燕之轻盈; 论这轻盈,果赛杨妃。 弱态堪怜,类王嫱之娇媚。 秋波一转,能消铁汉之魂; 丰韵半天,可夺淫人之魄。 衣间惹一种幽香,非兰非麝; 脸际砌十分春色,疑玉疑香。 盈盈十五芳年纪,恰是杨妃未嫁时。 还有毛诗上硕人章的几句,正好为他写照,道是: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几句还不足以尽其美,那偕老章道: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 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 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你道这样的美人,虽石人见了也动心,铁人见了也相爱,何况这个瞎贼? 他得了这杨氏,真比破了几十座城池,抢了几千驮金宝还快乐。 他当日娶韩氏时,还是无赖贫穷的时候。 见了他,就以为天姿国色,十分心爱,如获异宝。 不想那韩氏是个风尘妓女,一心只有那盖君禄,与他是挂名的夫妻,原不甚相爱。 后来得了邢氏,虽比他美过数倍。 但邢氏是勉强从顺他的,李自成虽百分爱他,他心中却不爱这瞎贼,【趣而妙,韩氏是挂名夫妻,邢氏是名色夫妻。 见这等恶人,连妻子皆不与之同心。】 也不过只是夫妻之名色而已。 况且他是个女中英雄,虽俊庞可喜,然那眉目之中凛凛有一种杀气,相爱中又有些可畏。 【谚云:鬼怕恶人。 瞎贼如此之恶,竟还有可畏之人也。】 今得了这杨氏,其美又出于邢氏之上。 只有可爱,而无可惧,真正心中爱的要死。 但杨氏这样个娇而美,美而少的妇人,伴着这等一个凶暴的反寇,他只知是屠害生灵的恶肠,那种有软玉温香的手段。 到夜间,兴之所至,拿他像应差一般,蛮抽蛮扯,不过几下,了其事而已矣。 那里知道甚么温存,何以谓之怜惜? 闯贼因前番托高杰执掌内营,图他保护妻子。 不期连妻子都被他窃去,方知此物不是乱托得人的。 他有个族侄叫做李锦,以为是自己的侄儿,再无妨于事的了,叫他管内营事务,但照管内里的夫人侍妾。 孰不知李锦也是从小儿做暴贼的人,只知风高放火,黑夜杀人,书本儿也不曾摸过,知道甚么叫做伦常礼义。 他一见了这杨氏,就一片心神注在他身上。 那知这杨氏自幼以为生得如此美貌,将来定嫁一个俊俏儿郎。 不想得了这样一位外貌不扬,内才又不济的尊夫,那心中如吃了几担黄连水一般,淹心的苦也说不出口,那眼泪只好暗暗的往肚里落。 这瞎贼虽然爱他,但成日要去攻城掠池,调将遣兵,做那流贼的伎俩,被窝中的事也不过是名色而已。 杨氏见李锦才二十多岁,一条精壮汉子。 又还生得面白唇红,虽算不得美男儿,较他令叔也高了许多,就有个要把他做压寨小郎君的意思,无人处常拿话勾引李锦。 那李锦是一个伶俐滑贼,何所不知? 两人眉来眼去,都怀相爱之心。 一日,左右无人。 李锦笑向李氏道:'夫人是闻名的赛杨妃。 当日杨贵妃是配唐明皇,唐明皇排行第三,人都称他为李三郎。 我也是第三,如今合营中都叫我李三郎,赛杨妃自然该配小三李郎才是,怎么倒配了小李三郎的叔叔呢?' 又笑道:'我听得人说,当初杨贵妃是唐明皇儿子的媳妇,被公公拿了去做老婆。 今日夫人是婶娘,何不配了侄儿? 翻一翻案,替当年杨贵妃报报仇。' 杨氏也笑道:'你想要配我,那是万不能够的了。 我也听得说,当日杨贵妃有一个干儿子叫做安禄山,他明为母子,暗做夫妻,只瞒了唐明皇的耳目。 你如今是侄儿,比干儿子还亲些。 也只好瞒了你叔叔,我们暗效鸾俦罢了。' 他二人暗订佳期。 但内帐中侍儿罗列,难以偷期。 这杨氏不但没有邢夫人的胆量,且终日守着瞎贼,没处下手。 攻汴梁时瞎贼被射伤了眼睛,疼得昼夜号呼。 一连数日,众妇人在傍伺候,皆不敢合眼。 那日,瞎贼眼疼略止了些,沉沉睡去,那些侍女熬了几夜,也都趁空东倒西歪的睡着。 这李锦每日黎明假意进来请安,希图得空,好同杨氏了一了心愿。 孰知杨氏也有心,这早见众人都睡了,他便独坐,以候李锦。 少刻,李锦潜步而来。 见瞎贼睡熟,左右七颠八倒的都在梦乡。 见杨氏独坐,他也不敢说话,笑向杨氏,用手往后帐中指指,杨氏含笑点头。 两人同到后帐榻上,解露湘妃之玉,齐眉点汉渚之香。 这一个竭力频抽,以伸向来渴想; 那一个尽情迎送,以偿日久相思。 杨氏见李锦外边的威势虽不及叔叔的万分之一,被底的本事强如他叔叔的十倍。 李锦见杨氏的标致,以及通身的滑腻,妙是不消说的。 且那一种风骚比外边掳来的妇女大不相同。 两人的恩爱那里说得尽? 你看他二人好一番乐境也: 赛杨妃金莲高举,喜孜孜,真是那被底鸳鸯。 小三郎玉茎忙舒,笑吟吟,堪赛那水涯鸡鸟。 这个道,当日是明皇私媳,到今日,你小三郎翻案做来。 那个道,昔时乃杨氏偷儿,到今朝,你大婶娘依样画出。 这个道,安禄山当初看见我软温新剥鸡头肉,我今日竟尝得你这鸡头肉,这肉好肉。 那个道,李三郎昔日言道他信是胡儿只是酥,我此时竟弄得你便只是酥,可酥不酥? 这个道,你歇歇罢,你那瞎叔叔比不得老三郎大雅,肯容我锦绷儿抬那胖子。 那个道,且慢慢着,这些小侍儿比不得瘦梅精吃醋,且等我助情花盗你娇花。 弄多时,这个哼唧唧,哎呀了一声,已遍体酥麻。 那个喘吁吁,完帐了一句,已全身压下。 已成彩凤双飞翼,交付灵犀一点通。 【通篇即以明皇杨妃事实,好。】 他二人恐人醒来撞见,忙忙的云收雨散,整衣而起。 此后他二人的情爱虽浓,然不能再赴阳台之乐。 这次瞎贼去攻打徐州,他二人得了这个空隙,色胆如天。 也顾不得众侍儿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了,竟公然就交锋起来。 一个是托婶娘权当了娇妻,一个是把犹子暂弃了夫主,日夜大干。 这岂非瞎贼同部下淫掠妇女的现报? 杨氏同他商议:'这些侍儿可以威制,可以恩结。 还有瞎贼的几位如夫人,恐他们吃起醋来,泄露口风,非同小可。 要做个一网打尽之计方妥。' 那李锦仗着他力壮阳强何乐不为? 杨氏婉转说合,这些贼中妇女有何愧耻,都欣然领纳。 他二人见无后患了,无夜不春风几度。 忽一日,他两个听得探马飞报来说,瞎贼失了机不久就要回来,此后不知何日又才得空儿相聚,一日之内要做三五夜的勾当,把后来的都要预支。 不想彻夜疯狂,到五鼓反睡着了。 原不防瞎贼回来的速,谁知瞎贼败了几阵,星夜奔回。 大队还在后面,他先领了十数骑回老营。 众贼将还不知他回来了,他已到了内营,就往内帐里走。 那李锦同杨氏正还搂抱而睡。 有一个侍女起得早,闻知瞎贼回来,已进内营,忙进帐将他二人推醒,说道:'大王进来了。' 他两个听见,如雷震痴了一般,急忙爬起来时,那瞎贼已到了帐中。 见杨氏、李锦同在床上,慌手慌脚穿衣,心中大怒。 思量要杀他二人,一个是爱侄,一个是娇妻,下不得此毒手。 但大声说道:'这也甚奇。 当日那韩氏私通盖君禄,次后邢氏又同高杰去了,今这杨氏又与侄儿相偷,三人前后一辙。 我这样一个汉子,缘何是一个大乌龟的命?' 因此着了一口暗气,伏枕数日才好了些。 把李锦逐出,此后再不许他进内帐来。 那瞎贼见这次用兵不利,毫无兴头,因聚众将商议要回去。 众贼都辛苦了一年,不但一无所得,且损了无数,都兴致淡然,赞成其意。 此时那七路抢劫去的兵马都回来缴令,惟北路去的点灯子领着败残的数百贼众大败而回。 你道是谁杀败了的? 他带了人马向北而行,过了多少城池村镇,都是他们残破过的,皆荒凉无人。 他直到了泰安州地方,见一座村坊,约有数千家。 人烟辏杂,景象富庶。 心中大喜,一齐踊跃直奔了来。 尚离数里,见一块平阳大地。 都到了这处,正要埋锅造饭,吃饱了好去掳掠。 忽然一声响亮,如天崩地塌,陷了一个大坑,把二千余贼尽填于内。 这点灯子在后压阵的,幸得不曾陷了下去,见了目瞪口呆,看所剩人马不上数百。 正在痴呆之际,听得两处呐喊,见那村中左右分两股兵杀来,约有二千多人。 他不敢抵敌,领着残兵,星夜奔回。 这是辛同、鲍德探知流贼到来,他学当年大同总兵郭登做的搅地雷,保护本村。 不想流贼果然吃了这场大亏,败逃而去。 【古云:识者有时有,英雄无日无。 尚智诸人得遇史公,得便享皇恩,受爵禄。 而鲍德、辛同这谋勇,不在他诸人之下,无识之者,不过终于一草莽英雄而已。 自古及今,文有经济之才,武有治乱之勇,无人提携,老死于牖下者,不知几许人焉? 惜哉。】 李自成见连连失利,遂传令次日拔营。 再说史奇他败了那一阵,虽免死立功,他心中不肯服,忿忿不平。 道:'我经多少大敌,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今遇此小去处,反遭了这场大败。 功名还不是小事,有何脸面立于众将之中? 若不大建一场功劳,何以掩得前番之丑?' 今见瞎贼要回陕西,忙上前跪下,道:'臣随大王多年,曾立过微功。 前次失机,蒙大王免死,但臣有何脸面与众将为伍? 今愿大王赏臣三千人马,臣去攻破凤阳,屠此一城。 上张大王天威,下雪小臣前耻。' 李自成道:'我大兵尽去,你孤军在此无援,何以保得必胜?' 史奇道:'臣虽一个大字不识,曾听得人说,谢玄以万余弱卒,破苻坚数十万雄师。 臣以铁骑三千,何愁一座孤城不克? 况臣等跟随大王,尚欲混一四海,以奉大王高登大宝,臣等还望列土分茅。 若此一城不能攻克,尚畏首畏尾,何以横行天下? 臣前次失机者,一时出于大意。 今若不能破凤阳,愿甘军法。' 瞎贼大喜道:'你这一片雄心壮胆,就可以直吞凤阳了,何愁不克? 你挑四员偏将并三千人马前去,早早立功。 我到潼关歇马,等你的捷音。' 史奇叩头谢恩,选了四员稗将,一名终严、一名童智、一名金从政、一名伏顺,又选了三千劲兵。 辞了瞎贼,洋洋得意,杀奔凤阳府来。 李自成遂传令起行,大队尽回潼关去了。 且说这史奇他是个一勇之夫,胸中丝毫算计都没有的。 仗着他力大身强,自以为英雄无敌。 他前在六合遇了国守,吃了他那一枪,魂都吓走,今次不敢去惹他。 想起凤阳人都不济,他想来施些威,破了城,可以名利兼收。 他就不曾想,当日得胜是随了李自成的大队,人多势众。 又遇着都是怕死的官军,听见流贼两个字,不但大人魂梦皆惊,还可以止得小儿夜哭,何况见了面还有个不跑者? 那文武官员更有好笑。 当日岳忠武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天下自然太平。' 此时大谬不然。 文官拚命要钱,武将爱钱怕死。 流贼还在数百里之外,他着宦囊,带着妻妾,拿出那楚狂接舆的身分来,远远的趋而避之。 这些军民见官府都窃负而逃,大家也就相率而遁。 跑得快的跑掉了,跑得慢的,年少妇女悉为众贼之妻,老弱男妇咸作沟渠之鬼。 所以这些官军,不说他自己学会个弃甲曳兵而走,反说得这些贼竟是无敌于天下的,使这贼众看惯了。 不知是官军懦弱,也公然以为他是喑呜叱吒,千人自废,一个个都是盖世无敌的真正好汉。 这史奇不知死活,竟大胆领着三千孤军,要来攻屠凤阳,以为内中定无国守。 向年瞎贼屠凤阳时,姚泽民为先锋,他为副先锋,兵马一到,城池立破。 不但杀得臊皮,而且抢得快活。 他此时还是前番一样,一团高兴,蜂拥而来,谁知这一次不似前番了。 当年因太平日久,人不知兵。 素常闻流贼之名,如雷震耳。 一闻他们来到,都心胆坠地,屁滚尿流,夹屎而遁。 后来流贼满载而去,恢复了地方,崇祯把这闻贼先逃的将帅也杀了几个,又将城池修得坚固,添兵防守。 如今听得李自成大队已去,只有几千人来,胆又壮了些。 虽不出来对敌,却也不敢闻风而遁了。 凤阳总督马士英少不得率众坚守,一面雪片文书到南京兵部,飞报贼情,求取救兵。 且说史奇领着人马,离凤阳尚有数十里之遥,差人飞马去探看城中可跑尽了。 不曾移时,探马回报说,城中紧闭,防守甚严,像是不曾逃躲。 史奇大怒道:'我们的名,那一处听见不胆碎心裂,况此处又是我们向年杀怕了的,今日何敢不走? 是谁借了些胆子给他么?' 【胆都可借,奇闻。】 对众偏将道:'这是天意,该我们建这场大功,发这次横财,故此他们不曾遁走。 我们快些上前,这一破了城,且抢几个妇人快乐。' 众贼听说得兴头,大家如飞一般,齐催马到了城下。 见城上周围都有人防守,史奇道:'不要怕他,你们爬城,他见了自然要跑。' 众贼也想得夺了城,图内中的金帛妇女。 大家下马,就往上爬。 城中兵卒见了,手慌脚忙,火炮齐施,木石并下。 先爬到城半中的,伤了有二三百个,众贼连忙退回。 史奇料道不能爬进去,只得离城数里下了营寨。 次日,差了两员贼将,到城下来劝城中官员百姓投降。 如开门投顺,一个不杀。 不然破城之日,寸草不留。 马士英同众官商议,不敢恶言回答,恐激怒了他尽力来攻,如何抵敌? 只婉言回覆道:'将军兵到,我们应该就降。 但朝廷法度森严,恐后来加罪。 请将军先破了南京,我们自然归顺。' 那贼将回覆了史奇,史奇怒道:'他谅我们不敢攻城,好话劝着不依。 我们再齐心并力去攻,不怕攻之不下。' 遂造了几座云梯,推到城下。 城中也防备甚密,见云梯刚到城下,连发大炮,将贼众又伤了数百。 史奇见不能攻进,回营大怒。 又差了贼将到城下说:'你们既然不降,可出来打降,见个输赢。' 城中众人总不敢答应,只是坚守。 贼将见没人答应,只得回营复命。 史奇大怒道:'料他也不敢出来,我们且往别处去抢掳一番。' 只留下数百人守营,余众分作七八路,到数百里之内,逢人便杀,妇女尽掳,金帛粮食都运到营中,一则取乐,二则为久困之计。 且说马士英求救文书到了南京,史公见文书一日数至,谅必事在紧急,遂会同了众文武,在午门外公议谁人领兵前去救援。 这些公侯伯都督众武职勋臣,一个个睹面相觑,没一个出头答应。 史公见这般光景,知是畏刀避剑、明哲保身的大将。 意欲派几个去,料他们不敢不遵。 恐到了那里,丧师逃败而回,倒折了天邦锐气。 故作色道:'诸公食朝廷重禄,祖孙相继者二百余年,闲时谈兵说阵,何等威风? 今闻寇至,便束手无策。 本部今日不是姑息诸公,不遣领兵前去。 但凤阳祖陵要地,恐到那里无用,反误了大事。' 众武臣一个个羞得面红耳热,却不敢应承。 乐公道:'虽无将可遣,但救兵如救火,不可迟缓。 慕义等乃屡胜之师,须遣他们去,庶可成功,老先生尊意如何? 史公道:'愚意正注在他三人,先生此言,正合愚意。 但恐他众步卒已经两次奔劳,喘息未定,又命远去救援,未免疲钝耳。' 此时慕义等正在城中,史公命传了他三人来,道:'适间连接飞报,流贼大队已回潼关,今分兵一枝来寇凤阳。 本部的意思,要你们去应援,你们心下如何?' 他三人齐声应道:'卑职上蒙朝廷天恩,又荷老爷提拔,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既受皇家爵禄,这杀贼报功乃武臣分内之事,安敢辞劳? '史公大笑道:'众武臣都要似你们这般心胸,那些流贼早已拨灭尽了。 奈何都是些慵儒之夫,以致天下四分五裂,令人可叹可恨。' 众勋臣心下暗想,他这些话,明明道着下官,只好忍气吞声,谁敢回言辩驳。 史公道:'但你们部下都是步卒,前次奔走劳苦了,可在京营中挑选几千兵马前去。 若得建功回来,本部自当力荐。' 他三人禀道:'蕞尔小寇,何须京营人马。 卑职等三千步卒,留六百以守三县城堡,只带二千余前去,足以剿灭那些逆贼。' 史公道:'我知尔等足能办事,但此行系应援地方的公事,都要给他们的行粮才是。 没有个替朝廷出力,还叫他自备口粮之理。' 他三人道:'这是老爷天恩,这些兵卒自然感恩,效死以报。' 史公向户部尚书牛道:'这些兵将,就是前日老先生所说弟迂阔之事,不急之需的那一起人。 不但连次立功,且今日又去杀贼,老先生可肯给他们粮饷否? 若老先生恐这些人没用,怕枉费了帑金,就烦举出一位将领来,督兵前去。' 牛满面羞惭,答道:'此系军需紧事,老先生有文开敝衙门来,该用多少,敢不应付?' 史公向他三人道:'你们到我署中,今晚关下钱粮,明日就都回去提兵,星夜前往。' 三人答应了出去。 史公心有所触,莞尔而笑。 乐公道:'老先生可故失笑?' 史公道:'弟偶然想起这捐饷的贾进士来。 他虽得中科甲,又未仕,食朝廷俸禄,他这项银子应留与子孙享用的了。 况又不曾朝廷掌管库帑,并无官守,就力助三万金。 以今日人情论之,未有不笑其迂呆者矣,故不觉失笑。' 那傅胜、牛明知史公是讥诮他,却做声不得,惟有低头含愧而已。 众官散去,史公回衙,把他三人又鼓激了一番,都赏了马匹鞍银两绸缎。 行文户部,关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每乡勇赏给银五两。 又发牌文,凡经过地方,州县官供给粮草。 次早,慕义、林忠、尚智都辞了回来,将银子分散,众人感激不尽。 听得要去剿贼,他们本是屡胜之师,心雄气壮,无不踊跃欢喜。 他三人商议了一番,每营留二百兵,一员千总领一百兵,帮城守指挥守城。 一员把总领一百兵,同众百姓守堡。 三处交与鲍信监督,不时轮流查核。 他三人即日起身,先差伊策探听凤阳消息,叫他星夜回报。 众人走了三日,伊策回来报道:'流贼领兵的贼将,就是前次我们杀败的一堵墙史奇,今领了三千人马来要攻凤阳。 已经两次攻城,城中守御甚严,伤了数百卒兵。 贼将十分忿怒,令他部下贼众各乡村搜寻少年妇女,拿来行乐。 其老幼男妇尽杀之,以泄忿气。 左近地方焚荡一空。 城中只是坚守,没一个敢出来对敌。' 尚智笑道:'这贼不知死活,此来定然授首。 他欺凤阳无人,故孤军而至。 我以计破他,如摧枯拉朽耳。 此处离贼营还有多远?' 伊策道:'还有一百余里。' 尚智向林忠、慕义道:'贼众酷杀,以逞凶心。 我们不可不速援救,以保百姓性命。 但此贼连次未得便宜,如今是忿师了。 他城下失利,听得有救兵来,他必奋死甘心。 于我当设计诱之,先挫其锐。' 二人道:'遵兄严令,努力共杀此贼,以苏百姓之命。' 尚智道:'我引本部兵先行,他不知我们来应援,定大胆领兵来敌。 我也假装他处懦卒,便佯败诱之,彼必放胆来追。 林兄伏于数里之外,俟贼过后,见他队伍一乱,以炮为号,便从贼后冲来攻击。 我率兵掩回,前后夹攻,自无不胜之理。 贼兵一出,他谅城中不敢轻出,营中必定空虚。 慕兄从大宽转,暗袭贼营。 若袭破了,放起火来,乱他的军心。' 二人依计。 次日,紧走了一日,扎营安歇了一宿。 天色黎明,众人饱食了前进。 离贼营不远,缓缓而行。 且说这史奇在李自成面前说了些大话,又立了军令状,领兵前来,满拟一到就破了城,抢杀一番,好回去献功。 不想城门紧闭,攻了二次,倒反伤了几百人。 还攻不开,怎么回云缴令? 自己领了一枝孤军,屯兵于坚城之下,恐外面援兵四集,心中又怯又怒。 着贼兵四散到各处去抢掳,一则出气,二则且弄些妇女来营中散闷。 此时城中若有好将帅,趁此时领兵剿戮,何愁不胜? 又何愁众贼不抱头鼠窜而逃? 无奈这城中官军畏贼如虎,见贼不来攻城,私心窃喜,感激了不得,可还敢出来惹他? 那外面跑不掉的妇女,被贼拿到营中取乐,将老幼百姓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在城官员未尝不知,生怕自己的头颅不知落在何贼之手,那里还顾得百姓? 即如当年嘉靖年间,倭寇蹂躏浙西,来了七个倭子,直犯南京。 那时城中猛将如云,谋臣似雨,还有数十万京卫兵,吓得把十三门关得紧紧的,竟无一人敢出。 被他在官道上混杀了一番,伤了无限的人。 晚间回去离城三十里板桥地方一个财主家,淫其妇女,大醉而卧,一夜而去。 七个倭寇,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三千流贼乎? 末世的兵将说起来可发一笑。 这一日,史奇正在营中,心中发闷,饮了一饱早酒,乘着酒兴,把十数个妇女都叫脱光了,围绕着他,拣了三个上好的,三面放下三张椅子,叫他三人仰卧在上,做拿三仙出洞的款式。 这个身上抽几抽,饮一杯; 那个身上抽几抽,饮一杯。 正在周而复始取乐的时节,忽营门传鼓,报有援兵到了。 他正做得有趣,听了这话,阻了他的高兴,心中大怒。 穿衣到了前帐,发令道:'不要等他到,我们上前去迎敌,杀他个怕,他自然退去,再回来取乐。 城中料想不敢出来,只留二百人守营就够了。' 吩咐毕,披甲持枪,扳鞍上马,领了二千多贼,如飞般迎了来。 远远望见些官军,也无盔甲,各担着行囊包裹,扛着旌帜刀枪,慢慢的走。 忽见他贼兵一来,回身就跑。 史奇大笑道:'这一种兵也敢来御敌? 今日杀他个罄尽,也出出我连日的闷气。' 便催兵快撵。 众贼纵马赶了有数里之遥,看看赶上,那些人把行囊全撂了,空身四散而逃,这些贼看见,顾不得撵人了,争先混抢。 史奇催着前进,这些做贼人见了东西,性命都顾不得,谁还遵他的军令? 就要杀也杀不得许多。 史奇正发急,众贼正抢得高兴,忽听后面一声号炮响,一彪兵马摇旗呐喊,从背后杀来。 众贼忙回头一看,见是一起虎头军,只得回身迎敌。 内中有前次吃过亏的贼,吃了一惊,就乱扰扰有些不定,大家互相传说他们的利害。 古语说,先声夺人。 众贼心中一怯,就奋不起威来。 被他杀到跟前,没有个束手待毙的理,少不得要去抵敌。 忽又听得喊声震耳,一枝兵又从面前杀回。 又一看时,不是先那些人了,也是虎头军士。 史奇部下幸得都是挑来的贼中好汉,也还勉强敌住。 远远望见老营火起,烟焰冲天。 不但舍不得抢掳的东西,还有那心爱的活宝在营中。 心下大慌,又是一急,就有些挡不住了。 这史奇连日被妇女掏虚,今早又吃了一饱老酒,正在那里高兴。 忽然来打降,先拿稳走来一杀就胜,便回营作乐。 谁知两三处的人马只管厮杀起来,由不得昏头昏脑,正死力支持。 忽见国守挺枪在前,林报国持矛在后,杀将入来。 史奇前次在他手中的败贼,心中大慌,道:'这个冤家,如何又来到这里?' 料抵敌不住,就落荒而走。 国守见了,紧紧追去。 这些贼见没了主帅,又听吆喝投降者免死,谁不惜命? 也就倒戈弃甲的降了数百。 跑了有千数,杀了有数百,尚智鸣金收军,扎下营寨。 同林报国二人坐下,众人报功。 不多时,慕义也领兵到了。 坐定,说:'贼营果无准备,杀的杀了,走的走了,夺回了许多妇女。 其余粮草辎重,一并焚烧。' 尚智大喜,吩咐另拨些帐房中,【不但精细,且是经济之才。】 也安顿了。 然后查点将士,内中不见了国守,心下着惊。 正要遣人四下去寻,忽报国千总回来了。 传进来他时,国守道:'史奇那厮被千总单骑追去,几乎赶上。 他营中逃出来的有数十人,同着一员贼将,把他救了去了。 千总孤身,不敢穷追,所以回来。' 尚智向林忠、慕义道:'今日一战,贼已丧胆。 明日再奋力大杀一场,早早奏功回去,以付史公之望。' 吩咐众人歇息。 再说史奇逃了下去,营都没了。 要想逃回,见人马折了个干净,恐李自成杀他,只得同败残贼众在空处下马屯住。 坐在草地上,叫人四散招呼余党。 到了日将沈西,那些贼将贼兵知他头目尚在,又聚拢了。 查了一查,还剩了一千二百人。 此时帐房也无,锅也无,粮食一点也没有,连干粮都在营中烧掉了。 左近又是抢掳尽了的,远处去抢,天又晚了。 只得把马放于野地啃草,众贼也就将带伤的杀了些,敲出火种,寻了些烂柴草来烧吃了。 连柴也没有,众贼无不惶惶。 内有一个稗将终严,向史奇道:'此处屯不得人马,恐敌人知我们露宿在此,夜晚兵来,何以敌彼? 不如连夜回去。 大王去尚未久,我们星夜赶上去罢。 此处一样俱无,可还是个屯兵的光景?' 史奇不好说怕李自成见罪,便大怒道:'胜败兵家之常,你如何敢慢我军心?' 腰间拔出刀来,定要杀他。 众人力求道:'既然不退,明日自然要去复仇。 用人之际,如何自损羽翼? 求将军饶恕,叫他竭力报效罢。' 求之再三,方才饶了。 此时史奇何尝不知终严是好话? 但他各有心事,进退两难,只是仰天叹气。 寻思道:我好命蹇,处处遇见国守这个冤家。 深悔道:'我来差了,我来差了。 真是: 棋有一着错,满盘俱是空。 今日回不得,住不得,叫我如羝羊触藩,进退两难。 数战之功,丧于一旦。' 复又叹了几声,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心中闷闷不乐。 再说那终严劝了史奇一番好话,正是见可进而难退的美意。 不想果是忠言逆耳,几乎被他杀却。 退后边约了童智众人,说道:'我们当初都是良民,被贼把家中杀掳尽了。 没奈何,跟着他做贼,这几年我们杀的人也够了。 今日这光景,有个要给人杀的样子。 你看众人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的,军心已散。 还中何用? 老史叫做矮老儿往深井里跳,死活也不知道。 这个局面还挣着命要厮杀,真是插标卖首,活得不耐烦了。 我们与他同死无益,不若今夜暗暗差人去投降,约他明日清早领兵来,我们归顺天朝,且顾眼前的性命。 我们都是一身一口,又无父母妻子可恋,你们列位尊意若何?' 金从政道:'蜂虿入怀,解衣自救,我们顾不得他了。' 伏顺道:'列位言之有理。 你看翻山鹞归顺了朝廷,何等荣耀? 我们如今服顺了,一刀一枪也疆场是挣个功名。 便是死了,也有个好名,强似做贼。 都谨依遵命。' 终严见众人同心,大喜不胜。 遂差了他一个贴身贼奴叫做莘福,前去投降。 附耳吩咐,如此如此说话,不可有误时刻。 那莘福掩掩藏藏,暗暗偷走出去了。 再说尚智等看着众人饱了饭,【似此闲笔,都有留心。 此见得与士卒同甘苦,方得其死力也。】 轮班歇息,刁斗严明。 有一更多天,营外报有人求见。 尚智命搜检明白。 【细防刺客也。 光武之待大抢铜马,推心置腹,固妙。 而后来岑彭却又受此害,奈何? 】带了进来。 问他来意,莘福将众人情愿投降,明日天明兵到就投戈拜倒,并那些贼的行景,详细说了。 尚智大喜,命带去赏他酒饭。 慕义道:'恐他是诈降,不可不防。' 尚智道:'他降,我明日也要领兵去。 就是不降,也要领兵去。 到了那里,他降了更省力。 如不降,不过是多一番杀戮。 据我看来,降是决定真情。 人心已离,谁不惜命? 那史奇是瞎贼的一员心腹猛将,若能杀了他,不但使彼夺气,亦折他一臂。 但只要防他的出路。' 叫过国守来,道:'史奇畏你如虎,他明日见人散了,定往长河卫一路逃去。 你同卓高、常胜领三百军士,伏在左近,或生擒,或枭首,不可放他走脱。 你三鼓领兵先去。 传令各营,四鼓饱餐五鼓动。 天明要到贼处,不可有误。' 吩咐已毕,歇不多时,都起来埋锅造饭。 吃饱了,打点停当。 尚智向林忠、慕义道:'古云:受降如受敌。 我们分作三路去,陆续起行。 我今先往,他若是诈谋,我陷在伏中,慕兄即在外冲突。 我二人内外夹攻,不愁不胜。 林兄再四围踩着何处兵厚,即夺勇冲之。 一二千毛贼,何能挡我三枝义兵?' 命昨夜来投降的莘福做了向导前行。 天色黎明,离贼不远。 却说众贼在露天之下蹲了一夜,衣服露得精湿。 昨日又没有吃饭,又冷又饿,身上都有些好不自在。 又想起前日在营中吃着酒肉,同众妇女欢笑,何等兴头? 今夜在此受这凄惶,好生难过。 听得远远的呐喊,四路杀来,都左张右望,有些惊慌。 史奇跳起,忙叫众人披甲备马。 此时兵不望将了,一个个佯佯不睬。 催了几遍,四个贼将向着众贼道:'我们留着这件吃饭的家伙罢,这个样子还杀甚么,不如大家投降,救这穷命罢了。' 众贼正想要四散逃命,听得这话,同声大喊道:'我们情愿跟着投降。' 史奇见局势不好,看看兵马渐近,领着心腹数骑,飞奔长河卫一路去了。 尚智兵才一到,众贼抛下器械,一齐拜倒,大呼愿降。 尚智把终严等抚慰了一番。 不多时,林忠、慕义的兵都到了,一面安营,一面差人进城,报与凤督并守陵太监。 尚智知道众贼昨日未食,吩咐给与粮草,众人欢呼若雷。 又命人去将贼营所掳妇女,并看营的兵,都搬了来,待禀凤督,出示招人将妇女领回。 再说那史奇带着七八个小贼逃去,见后面无人追赶,遂放心往前奔走,暗说道:'国守,国守,你若早先在此伏下一枝人马,我史奇万无生理了。' 不想刚到了长河卫,见前面摆开百余虎头军,一员银盔白甲的将官大喝道:'史贼,你想逃往那里去?' 史奇一见是国守,魂不附体,带马往斜刺而逃。 那跟的几个贼见势头不好,顾不得主人了,下马拜降。 国守率兵撵了下去。 史奇要寻生路,只剩孤身,傍边连做眼的也没一个,急得要死。 面前卓高又领着虎军挡住,常胜又从傍领军围住。 正在急,不料国守一骑马飞近跟前,大喝了一声。 史奇刚回头一望,那根枪已进后心,栽下马来。 国守将他首级枭下,奏凯回来献功。 【可笑史奇不自揣,是死于国守之手而后已。】 此时凤阳城中之危方解,凤督马士英发了许多猪羊牛酒出来,差了一员推官,一员指挥来犒军。 尚智令千把总守营,【细防降贼,恐其有诈。】 他三人进城,参见拜谢,并禀夺回妇女一概查明交付等情。 凤督大喜,又待酒。 回营,尚智一面遣人赍史奇的头颅,飞马往南京报捷。 一面回军,数日到了京城,命众军各回安歇。 【细。】 他三人同到京城来见史公,并交这些投降军卒器械。 史公大悦,大加奖誉,细细题奏崇祯。 皇上见他三人救了祖陵要地。 只二千多兵,不但把贼杀的杀,降的降,而且斩贼一员大将,面谕兵部将慕义、林忠、尚智皆升游击将军,加都督同知职衔,赐正二品服俸。 林忠仍带军功二次,千总国守斩贼有功,着升守备,加都督佥事。 其随军有功人员,皆着加一级,兵卒每人赏银十两。 其投降贼将,着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量材擢用,以鼓余贼向化之心。 所降贼兵,愿归农者,给牛地,入籍为民。 愿为兵,分派各营充伍。 贾文物、鲍信俱着加一级。 报到了南京,钦遵而行。 他三人俱是正三品武臣,便是古之通侯了。 又有兼衔,俱穿猱狮二品补服,更觉轩昂热闹。 正是古人说的: 识者有时有,英雄无日无。 他众人若不遇史乐二公,不过一乡农而已,焉可以资格论哉? 且说凤督告示通衢,传谕各处百姓来认妻女。 有父兄丈夫来认者,即着领回。 如家人被杀无遗者,择人匹配。 有一个百姓名叫俞一鸣,他的个女儿是立春那一日生的,叫做春姐,妇刁氏,俱被掳去。 听得官府出示,招人去认眷属。 他以为两个之中得一个回来就算万幸了,不意女媳俱存,好生欢喜,领了回家。 那俞一鸣见女儿、媳妇在贼营多日,虽知定非全璧,此系遭了大难,不足责备。 见他们受了这一番惊恐,得了性命回来,悲喜交集。 偶然同女儿说话,问问贼中的景况,道:'闻得贼人凶恶异常,他营中也还像个人么? 是怎么个光景?' 这俞春姐真愚蠢得出奇,答道:'贼营里穿衣吃饭,与我们过日子一样,只有几件不同些。 我们住的房子,或是瓦的,或是草的,他们的都是矮矮小小的布房子,吃饭睡觉都不用床桌,总是在地下。 我们在家吃饭是豆腐咸菜,他那里顿顿吃肉。 我见这里家家都是一夫一妻的,他们一间小布房里,四五个汉子娶一个女人。 还有一件,夜间睡觉也不同些。 我们从小枕头是枕着睡的,到了那里,他把枕头垫在我屁股底下过夜。' 俞一鸣听见这话,知女儿是个蠢材,喝一声道:'嘟。' 俞春姐道:'他把我两条腿直竖竖的扛在肩膀上,肚皮压得死紧的,中间还用个大钉子闩着。'  俞一鸣见他说的不成话,骂道:'胡说。' 俞春姐道:'爹,你是乡下人,没有见他们的那个厉害。 他把舌头塞在我口里,腰里像捣碓一般地样大力气,他还着一个在后头推我,弄得我上气接不得下气,心里像要死也似的,哼不出来呢,还说甚么? 要像在家里这样闲着,不论怎样,就胡乱说出来了。' 俞一鸣怒道:'放屁,放屁。' 他见老子连说两个放屁,他倒把发起急来,道:'爹,你好不知人的死活,倒说说的好听,他四五个人,一夜轮流着上上下下的,那两个卵子像雨点一般往下打,连粪门都撞肿了,还放甚么屁,要是你老人家到了那里,恐怕拿输炉还压不出屁来哩。' 那俞一鸣见他说得更不入耳,自己倒没趣,佯佯走开。 他那个媳妇刁氏嘴舌便利,自己夸得他冰清玉洁,并未为贼所污。 这是没有对证的话,凭他去说。 他村中也还有脱难的妇女,听得俞家姑嫂两个自贼营得命回来,真如脱了虎口,都来探问。 坐下道:'大嫂,你吃了惊,又受了这些日子的苦来了。 可怜,可怜,回来了就算天大的造化了。' 刁氏道:'若说受惊,先被他拿去时,恐怕他要杀,还有些怕。 过了一两夜,也就不觉了。 要说受苦,阿弥陀佛,不当人子。 像这样的苦,吃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内中有一个老实些的道:'我听得人传说,流贼抢了妇人去,要传营的,或五六个男人睡一个妇人。 若妇人少了,还有十多个贼共着一个的,所以十个妇人九死一生。 大嫂,你还没有吃亏么?' 刁氏道:'哎呀,这是那里话。 有那没廉耻的妇人,到那里就依从了,嘻嘻哈哈,同那些汉子们顽成一块。 我只是拚命也不依,他拔出刀来吓我,我就伸着脖子给他杀。 他强我不从,也就罢了。 只替他们煮煮饭,补补衣服。 夜间我把被带系得紧紧的,衣裳总不脱,并没有同他们沾身。' 这几个妇人里面,有一个姓智的,是个黠滑妇人,暗想道:'他明明的被贼不知弄了多少回,大约肚子里流贼的种都有了,他还撇这样清,等我诈他一诈。' 便道:'大嫂,这是你的造化,我久听得人说,流贼的屪子好不怕人,个个都是四方的,又长又大,所以妇人们遇着了他们就死的多。 我想天地间的人都是一样,连那东西都改变了。' 刁氏失口道:'这都是人胡说的话,那里有这样的事? 我看也都是圆的,大小长短也不等,谁说都是四方长大的?' 众妇人不觉都笑起来。 刁氏自知说话露了破绽,脸脖子绛红,才不做声。 众人别去。 这俞春姐但愚蠢而已矣,刁氏则可谓愚而诈者也,今日男子中此类亦复不少。 闲言不必太烦,且说李自成在潼关住了些日子,等史奇的信。 那里知他全军覆没,并无一个报信之人。 后来风闻得史奇攻凤阳不下,又败了阵,遂传了众将到跟前,命他的献世大将军泽国公姚泽民道:'孤知你谋勇双全,你可引铁骑五千,接应了史奇回来。 孤先回陕西,等你们到来,再同议大举。' 那姚泽民得了令,带了他大将军府两员参谋,一名游夏流,一名劳正,又挑了几员骁将,领了五千健卒,星夜向凤阳一路而来。 瞎贼也领大队向陕西而去,专候他们的捷音,以图后举。 正是: 人心如此如此,天理未然未然。 你道姚泽民是朝廷家的一个侯爵了,如何又做了贼的大将军? 他当日奉了天启的旨意,到广西省亲。 路过南京,慕钱贵之名,访探一遭,未遂其欲,愤然而去。 虽接了夏锦儿、罗春儿两个妓女,嫖了两夜,总不起兴。 怅怅起身,到了他父亲任所。 姚华胄已死了三日,他一面报了地方官,交了牌印王命。 一面将他父亲灵柩装载回南,到无锡县本家下了葬,然后进京复命。 天启已崩,崇祯即位。 崇祯在藩邸时即耳他父子之名,又是天启面谕过,后来着他承袭。 且他父亲又死于王中,就着他袭了侯。 到了崇祯五年,李自成在陕西作乱三载,屡次遣将,不能剿灭,渐渐势大。 崇祯知他父子善于谈兵,且他父亲又平过广西流寇。 他是老将之子,必定有些韬略,特给他平寇将军的印,叫他往陕西剿贼。 他口中虽会说如何排兵,如何御敌,说得固然好听,却并不知兵当作何调用。 【《圣经》云:其言之不诈,则为之也难。 千古来,不止一个姚泽民也。 世上但会说大话的人,决不能践言。 能干大事者,决不肯说大话。 试看姚泽民如何? 】一路队伍不成队伍,军令也没有一个。 先在腹内地方,还不敢放肆。 一过了潼关,便沿途抢劫,比流贼还利害几分,所以当日有'贼梳官篦'之谣。 他倒不爱金银,只是兵士们有掳来的好妇女,不许自私,必要送他,为夜间枕席上排兵交锋之用。 如有隐藏者,定按军法。 他帐房中的女子竟有数十。 内中有一个是华阴县掳来的,是南京人,生得甚美,姚泽民甚是爱他。 问起来,他姓钟,是钟趋之女。 因公公劳御史是魏党正法,同丈夫劳正充发华阴当军的。 姚泽民一来爱他标致,二来是同乡,就把他立做权夫人,【这权夫人尚不及尖夫人。】 统领众妇,每日在帐房中痛饮酣歌起来。 且说这钟氏当日嫁了这劳正,他家虽然豪富,那劳正却是一个痨痨怯怯的病夫。 劳正因见他是个真正处女,姿色又好,不在宝姑之下,倒也十分相爱。 无奈自己体虚气弱,腰软力绵。 【昔一大老纳一宠,后忽染疯疾,众子侄来候安。 问夫人道:'大人从无此症,如何一日发此?' 时宠妾在侧,夫人笑指之道:'此疯之始也。' 劳正得了钟氏,恐腰体愈软弱矣。】 锦衾绣榻中的那一番乐境,钟氏于归四载,尚未尝着深趣。 后来家赀籍没,同劳正到了华阴,做了军妻,衣食皆不能继,那房帏之乐越发不暇及了。 今被姚泽民的步军掳获,献与主帅。 姚泽民一见大喜,可居继母娇妻之右,不能须臾稍待。 忙上前抱住,就要双飞比翼起来。  钟氏虽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儒门之女,宦室之妻,愧心尚在,左推右拒的不肯。 姚泽民的淫兴那里还能止遏得住? 以主帅之尊,竟行起强盗之事来。 叫了三五个妇人,把他按在床上,剥了衣裤。 见他: 肉白如雪,发黑如墨。 面嫩而娇,体香而怯。 指若春葱,足刚一捏。 无处不引人魂,更有消魂一穴。 姚泽民看到那个去处,想起当年裘氏并家中现存诸美,心中虽有微惨,却又十分兴豪,便弄了进去,深深浅浅,徐徐疾疾,紧而慢,慢而紧的抽送起来。 他军中的纪律全然不知,这榻上的兵机颇觉娴熟。 【春灯谜,燕子笺,是阮大铖之阴符。 榻上交锋,衾中泼战,是姚泽民之勇略。 也可谓各有一长。】 钟氏先被他按住强淫,因见他威严势重,口中虽不敢骂,心中着实愧恨。 泪流满面,全是那万不得已的样子。 弄到后来,渐入佳境,他方知妇人嫁了丈夫,不但只戳戳而已,竟有这许多深微的秒处。 眼泪一时也不知往那里去了,先那一种羞怒之色,变做个笑吟吟的庞儿。 见这几个妇人还按着,他遂说道:'你不过是要这样的罢了,尽着按住我怎么?' 姚泽民知他心悦情服了,遣开众妇,挺矛直捣红心。 那钟氏也就由不得手之搂之,足之跷之起来。 姚泽民乐极而泄,各整衣而起。 钟氏见姚泽民正在壮年,较那病夫强多,不但阳物魁伟,且又战法甚妙,又位高金多,虽不曾蛇行匍匐,也就乐待衾绸。 姚泽民问他的家世乡贯,他细述父家夫家的履历。 姚泽民大喜,立他为权夫人,统众妾婢。 钟氏也喜出望外,一个军妻忽得为将军之副室,那面上惟见欣欣喜笑之容,全无那忧愁愧赧之色。 姚泽民日夜惟与众妇女鏖战,那杀贼两个字全置之脑后,终日在营内盘桓。 瞎贼探明了他这些信息,又知他是无纪律之师,便设计诱他。 一日,姚泽民在内帐正同众妇女饮酒作乐,忽辕门传禀,有几个流贼来投降,有机密军情面禀。 姚泽民听说,出来升了中军帐,命将降贼传入。 贼进营叩见了,跪禀道:'小人们俱是朝廷好百姓,不幸为贼所掳,无家可归,只得依附。 今闻得将军领天兵到来,闯贼素知将军的威名,十分畏怯。 手下的众人越发不消说得,合营惶惶,个个怕死。 大家商议了,同心归顺天朝。 先差小人来禀上将军,请将军今夜去劫大寨,众人愿为内应。 把闯贼获住,将功赎罪。 但求将军上达朝廷,赦免我们众人之罪,仍放归农,感恩不尽。' 姚泽民听了,信以为实,心中大喜。 命赏了众人酒饭,叫他们回去报说,今夜一准进兵,众人可预备接应。 天色傍晚,姚泽民传令合营人马全去劫营。 不意到了那里,流贼伏兵四起。 他身入重围,被众贼杀了个片甲不存,把他生擒了去。 他一见了闯贼,便大呼道:'臣奉上命而来耳,谅臣岂敢与大王敌? 臣非断头将军,情愿为降将军?' 贼闯正要买人心,命释其缚,待以上宾之礼。 他叩头谢恩,悦意归降,复乞恩将他营中妇女给还。 李自成传令在各营查了与他。 因贼兵多了,查了数日,方才查出,一个不少。 别的俱无恙,惟这权夫人恹恹一息,到了营中,就告毙了。 这是何故? 他劫营被擒之时,闯贼预先分了一枝兵,暗暗袭破了他的大寨,将他所掳的妇女皆为众贼所获,大家分用。 独这钟氏被一伙贼夺去,在帐房中行乐。 十个贼的紫金矛攻他的一个撒毛洞,起先两三个,他觉比姚泽民的虽长短粗细不一,然各有一种异味,还欣欣得意。 到五六个,便觉难当,腹中作胀,痛苦之声不绝。 众贼爱他生得标致,不忍弄坏了他,将鞋底烤热,在小腹中揉出积精,余人又弄。 钟氏虽觉腹胀好些,但他一个嫩蕊柔枝,怎经得这狂风骤雨? 虽算众贼留情,他已肉穿皮塌,吟声不绝,不能起立。 他因犯了冶容诲淫四个字,这些贼那里轻易抢得这等佳人,争争夺夺,遂拿他去传营。 每日轮一架帐房,十名健贼轮战一个娇娃,那得不到狼狈的地位? 股前那一只无珠的眼中,日夜精流不绝,额下的那两只眼内,昏旦泪滴无休,茶饭都咽不下,一心想着姚泽民来救他,口中只念着《白兔记》上李三娘那两句,道: 你早来三日重相见,迟来三日鬼门关。 及至姚泽民求李自成查了回来时,二人只见了一见,钟氏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只落了两点泪就死了。 这是他好父亲嫌贫弃婿,把女儿一位命妇弄去,送来做了军妻,得了这样个以阳物终于营帐。 李自成因姚泽民是侯,今归顺了,要加他一等。 瞎贼道:他名字中有个泽字,许后来成了一统,以山西泽州为他的封邑,先封了他一个泽国公。 【贼民者谓之贼,贼民者即所以贼国。 封他贼国公,是极。】 他欣喜无限,无可报恩,屡屡言及南京华丽富庶,女色又为天下第一,定要求瞎贼临幸一番。 后来李自成残杀凤阳,皆他为之前驱,史奇为副,他一路行来,并无一个官军为敌,到处得功。 瞎贼喜极说道:'若像这样行兵,所向直前,天下指日可定,明朝的一个花花世界算是你献与我的了。' 因此又封他做献世大将军。 【真是个献世大将军,阅此偶忆一故事。 昔有一人,门上悬'文献世家'四字之匾。 有怒其大言不惭者,夜间以纸糊去文字二字,只存'献世'二字。 其家次日见之怒骂,将纸扯去。 是夜,人又将家字糊去,文字上一点亦糊去,只见'又献世'三字。 次日,其家人又大骂扯去。 第三夜,人又将文字糊去,家字上糊去一点,只'献世冢'三字。 姚泽民为将,真是现世种也。】 起初姚泽民一降时,李自成知他的夫人被众兵弄死了,甚不过意,要把兵杀几个,以安他的心。 命牛金星查问,因所淫之人甚多,不得杀这许多,只得罢了。 李自成有个堂姐,是李过的亲姑娘。 他丈夫死了,无子无女,奔了李自成来。 他生得倒也不甚丑恶,银盆的一盘大脸,比那大汉子的身躯还粗夯。 年已半百,鬓毛也花白了些。 性极淫秽,瞎贼并无亲人,只此妇是他的亲骨肉了,他姐弟二人也有些爱昧的事。 此妇嫌瞎贼不济,瞎贼一来怕他被窝中的利害,二来又憎他齿迈,所以不甚亲厚,就叫此妇随在侄儿营中。 孰意这李过是畜类一样的人,知道甚么伦理,他同姑母也就弄起来。 李氏见李过常常奉差出外抢劫,他便将营中貌美阳壮的小卒,选了四五个做亲随,李过虽然知道,他自己也同亲姑奸过,如何管得他不收幸童? 这李氏合营中都称他为郡主,瞎贼也要替他选个郡马。 因部下没有个大门弟的子孙,今见姚泽民是个侯子,二来要收买人心,学昭王的故智,欲厚待姚泽民,好招来明朝的将。 遂令牛金星、宋孩儿做媒,传谕姚泽民,要招他做郡马。 姚泽民那般欢喜真说不尽。 不想成亲之夕,是一位头毛苍白五旬外的老佳人,十分扫兴。 因系瞎贼之姐,不敢薄待,少不得尽力同他如此云云。 李氏见他在此道中甚是历练,较生平所遇之人皆胜,倒也甚是亲爱。 那姚泽民是强而后可的,毫无留恋。 每每讨个小差出去,掳些妇人作乐。 李氏也不稀罕他一个,仍将旧日心腹传进去受用,姚泽民闻知,心中反喜,以为他有了小夫,便自己纳些小妻,谅他不好意思吃醋。 他二人名虽夫妻,【李自成夫妻都是挂名名色,他的令姐自然是如此。】 日间相会,也还亲亲热热的谈笑。 一到晚来便各人干各人的正务。 间或两人也还同宿,不过潦草应事而已。 李自成素常极爱重他的才能,【妙,姚泽民的才能只好瞎子爱他。】 故此番令他去救史奇。 这劳正、游夏流如何得跟着他做了参谋? 劳正的妻子被官兵掳去,打听得主帅是姚泽民,在父亲官场中他都是知道的。 又晓得是同省乡里,随后尾了来,要求恩讨回。 忽听得姚侯被贼拿了去了,他遂竟入贼境来访问。 【不意他竟是个情种。】 正是姚泽民封侯的时候,他求见了,将始末禀上,姚泽民愀然道:'有是有这个人,来时我问是宦门之媳,又且同乡,我以妹视之,并不曾行苟且之事。 后遭了一番抢敌,惊恐致疾。 我乞恩寻了来,次日即故。 已经数日了,现葬在某处。' 姚泽民差人领了他到坟前去看了,劳正痛哭了一场。 他见这一座大新坟,不知是为权夫人而筑,只说是姚泽民的厚情,感激不尽,又来叩谢。 姚泽民见他习儒,又念钟氏一脉,就留他在幕下做了一员参谋。 这游夏流出家去了,如何也随着他? 天地间的事,每样罪孽都还可以忏悔,惟独不忠不孝之罪是通于天,再忏悔不来的。 【又是棒喝。】 游夏流自幼不孝父母,后受了恶妻多银那些凌虐。 多银死后,他自悔往昔之愆,发恨卖了房产,出家当了道士。 因想陕西终南山内羽流有道者多,遂来投了一个道观中。 挑水扫地,也苦了几年。 偶然出山闲游,不意被姚泽民部下游骑获住。 解到营中,问起也是江南人。 游夏流那张嘴是极善说的,一篇奉承,姚泽民恨相见之晚,要留他在幕下。 游夏流富贵心一动,情愿效劳,又还了俗。 姚泽民也放了他做个参谋,待他更厚。 这一次带他们南侵,这是他们恶贯满了。 劳正是他父亲不忠之遗孽,游夏流是自己不孝之罪愆,都来享报应了。 姚泽民领众到了凤阳,寂然无闻,心中甚疑。 扎下营寨,差人探视。 城中各门紧闭,防守严密。 他吩咐贼兵四处看有好妇女抢几个来要紧,再拿几个人来审问史将军的下落。 众贼去了一日来缴令,道:'地方上闻得兵来,都是惊弓之鸟,早已逃个干干净净。 遍寻妇人,一个没有。 只有走不动的两个乡老儿拿了来等令。' 姚泽民命带了进来,问他前番史将军领兵在这里,往那里去了? 那乡老儿战兢兢的答道:'大王爷饶我穷命罢,我乡下人并不知道甚么史将军。 只听见说有一个贼头逃到长河卫,被官军杀了。 别的小贼头杀的杀了,降的降了,都带往南京去献功去了。' 泽民大怒,将两个乡老儿命带出去砍了。 令兵马直趋六合,那些恶贼真正利害,有几句说他道: 悲风惨惨,杀气腾腾。 剑戟森森光闪闪,青天飞雪; 旌旗绕绕暗沉沉,白昼如昏。 急煎煎星驰电走,惨可可鬼哭神愁。 这逆贼,痴痴尚作当年想,谬谬今朝大不然。 姚泽民做了这几年的凶贼,残破郡县,戕害生民,因无强将雄兵为敌,竟忘了自己是小孩顽的皮老鼠,不济不济的。 公然以为是大将军,八面威风,英雄无敌。 想道:我既然到此,可有空回之理? 史奇两次失机丧命,大王又在此败了两场。 我今日若得胜回来,不但有多少光彩,将来凌烟阁上开国功臣,自然是我第一位了。 一个一字并肩王定然有分,岂不又荣似国公。 他想了这个利字,把那个害字全然忘却。 欣欣得意,传令火速进兵。 数日到了六合,离城尚有二十来里。 天色将暮,吩咐安营歇息,明早或打降或攻城,再作计较。 正然命人相视地宜,好扎营寨。 忽一骑探马来报道:'离此三里外,有一个大堡子。 想是听得大将军兵到,都闻风逃去,一个人芽儿也没有。 家家都有柴米食物,还有好酒,特来请令。 姚泽民听见有好酒两个字,不觉涎流,心中大喜,催到这堡中安歇。 众贼听了,好生快乐,一拥如飞,顷刻便到。 有一个小衙署,【明眼人见而即悟此为鲍信之公署也,非作书人旋诌出为姚泽民之公馆。】 做了寨府。 姚泽民前日来时,恐一路掳不出好妇人来,将营中女子扮作男人带了几个,又选了个少年美贼来做龙阳取乐。 此时到了署中,男女混杂一处,欢呼畅饮,那些参谋贼兵将各占房屋安歇。 见果然柴米菜蔬多有,而且家家都放着两三坛各样的酒。 众贼造饭吃毕,大家豪饮一番,大醉而卧,他这伙倒运的贼,竟是: 断颈割头何足虑,不防痛醉且高眠。 你说这是个甚么堡子? 人都往何处去了? 是那里来的这些酒? 原来是尚智、林忠、慕义正在南京,史兵部接飞报说流贼不攻凤阳,竟奔六合,探得只五千人马,领兵贼帅系当年降贼的姚侯。 史公命他三人连夜回去,随机应战。 他三人到了六合,众人要聚兵迎敌。 尚智道:'我们的人才散去不久,喘息未定,疮痍未复,又聚了来,未免奔疲劳困。 我今不用张弓只矢,叫他一个难逃,只用我一千人足矣。' 遂道:'可如此如此行之。' 众人大喜,遂腾空了智勇堡,人都暂移到县中。 连夜各处运了几千坛酒,酒中都下了蒙汗药,专候他们光临。 正是: 准备醇醪擒逆寇,安排香饵杀凶徒。 谁知这几千贼活晦气,该他们一劫同归,齐齐入了圈套。 姚泽民见有好酒,就先饮了一个,何况余贼? 不吃到酩酊,一个个尽皆迷倒。 半夜里,尚智众人探听明白了,领着一千人,分南北两门而入。 虽有百十个不吃酒的贼还醒着,济得甚事? 一刀一个,倒不如这迷倒的还不知痛楚。 他们这是杀现成的,比屠户杀猪还省事,如砍瓜切菜一般。 不到一个更次,五千流贼皆短了几寸,做了无头之物,不曾走了半个,【《山海经》有一国一肩一足者,须两人相依始能行,如比目鱼相似。 流贼若只有半个,如何走法? 】把一个智勇堡竟成了个枉死城。 众人到了衙署中,见姚泽民脱得精光醉卧,一边睡着两个标致小贼,一边睡着三四个少年妇女,也一丝不挂,都醉醺醺睡倒。 把那男女都杀了,将姚泽民绑缚起,他才知觉醒转。 尚智素知崇祯切齿姚泽民,故将他生擒。 并他的游、劳二参谋同众贼将,都一齐绑起,解到南京。 马匹器械报了数。 史公详细修了报捷的本,叙了众人的功,打了囚车,将姚贼众恶解送京师去了。 鲍信命众人在智勇堡外挖了个大坑,将五千贼尸同埋在一处,成了一个大堆,【《西厢记》惠明云:把五千人做馒头馅。 此则是五千人做了个土馒头馅,亦甚惨之极矣。】 此时人皆称为流贼坟。 这智勇堡后来荒芜了,虽是一片空地,人皆谓之曰血湖,至今尚有遗址。 且说崇祯见了史公的本,已将姚泽民等解到,圣心大悦。 献了俘,告了庙,将姚泽民碎磔于市,众贼袅首示市。 游夏流、劳正同着他们,也就短了些,弄做个身首异处了。 姚家的世袭,自姚泽民之时就削夺了。 因念他祖父功劳,还不曾再难为他家属。 后因他为贼的先锋,诱李自成残害了祖陵。 崇祯恨极,将他妻子桂氏,同姚予民之子姚步武,俱皆正法。 当日姚泽民去后,这桂氏只得姚步武、盛旺二人夜间做伴,轮流更换。 二人中盛旺又力壮阳强,此时家也无多马,桂氏叫别的家人喂养,把盛旺抬举起来做了买办,【做买办,有趣。 好使他落钱,养息身子。】 暗地吩咐他好生养息身子。 果然不半年间,这盛旺手足上的厚茧面上的皱纹都脱去,竟光润了许多,胖胖壮壮一条结实汉子。 也不似先那样粗卤,在肚皮上也知若许温存,竟会挑新取异的弄起来。 桂氏心疼他了不得,十分恩爱。 他先还不敢放胆,及姚予民死后,就是桂氏一家之长了。 姚步武又是侄儿,料他不敢吃醋,竟将盛旺做了总管,把姚泽民的好衣服赏给他穿。 一身绸缎到底,大包的银子给他用,夜间公然如伉俪一般。 姚步武知道,也甚是气忿。 但他自己也同婶娘有私,怎敢说他? 这盛旺久之也忘了是主母,俨如夫妇,大白日也竟在房中拥着桂氏同素罄、香儿、青梅、绿萼五人取乐。 【将他众人总叙,一齐完结了去,好。】 出门骑上大马,在家公然野主公,出外便是侯府大管家,家中人人侧目。 抄斩他家之时,盛旺是他家掌事大总管,也株连捱了一刀,这也是恶奴淫主之报。 奉旨将姚华胄剖棺,焚尸抛撒。 那时姚予民已故,圣恩念彼愚蠢无知,罪不及孥,将他妻女免死,发往金齿卫充军去了。 连姚广孝的封赠都夺去。 他原配享成祖,把牌位也撒了,此时磔了姚泽民,圣怒未已,传旨命将姚广孝掘出戮尸,众臣奏道:'姚泽民虽万死不足擢其罪,但伊祖广孝曾有大功于成祖,况冢中枯骨何知? 徒示天恩不广?' 崇祯震怒道:'成祖当年岂不愿克守臣节,为广孝所惑,以致起兵夺位。 虽为一时之功首,但彼已封公晋少师,荣宠极矣。 今彼之子孙受先帝厚恩,承袭侯爵,反负恩降贼,劝贼残我祖陵,杀我宗藩,屠我黎庶,毁我城池,何况秃贼之腐尸乎? 若不正其法,何以警戒众人? 且使万世后讥议成祖为不忠不孝不仁不慈,皆此秃贼之所使也,岂能免其为罪之魁乎? 当日他姐曾云:做和尚不到头的,岂是好人? 即此一语,彼罪案已定矣,焉可怒之? 速速传旨。' 众臣见圣怒盛,把他的功罪这样分开了,谁还敢再言? 旨下到了无锡县,地方官也只说二百多年他定成枯骨了,谁知挖了出来,是一副孙雀斑的杉木棺材,完完全全的,打开了,他面貌如生,丝毫未动。 衣服见风粉碎,光光的拉了出来,将一个秃脑袋割下,身子填了狗肚子,零碎葬在他腹中了。 姚广孝在生劝燕王造反,杀害了多少忠良,万恶滔天。 他在阳世虽贵极人臣,冥冥之中不知受了多少地狱之苦? 今还转世为姚泽民,受了一剐,波及戮尸? 姚华胄却是他亲生之子孙,过了二百余年,还至于覆绝宗嗣,而况于恶秃之正身乎? 为臣不忠,做人惨刻,其报若此,宁不寒心。 崇祯见慕义等屡得大功,叹道:'若有此辈十数人,贼乌足平也。' 又降旨:'慕义、林忠、尚智各加右军都督府都督,国守加都督尚知。 其千把总加都督佥事,给赏币钞有差。 鲍信着升北捕厅通判,仍摄三营事务。 贾文物有病,虽未到任理事,着升兵部职方司郎中。 史可法、乐为善皆能荐贤为国,着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职衔。 旨下,众人谢恩受职,贺喜热闹,是不必说。 那慕义、林忠、尚智、鲍信同众千把总都不过是一个编氓,虽然是他们忠义之心,谋勇之能,得享天禄。 然而也是他们的命运好,因有感,题了四句打油。 道: 命蹇若淹留,何须去强求。 一朝时运至,谈笑觅封侯。 再说李自成全部人马回到陕西,等了许久,总不见史奇、姚泽民的音耗,遣细作到南京来打听。 那细作去了些时,回来报道:'他二人已被擒斩,献俘就师,人马丧失去全尽。' 李自成听说,大怒道:'我自兴兵十有余年,从未有如此丧师败衄。' 即传牛金星、宋献策并众将商议,道:'我连年失尽威风,此后也不必流往别处,但厉兵秣马,养成锐气,直透北京。 也行些假仁假义的事,要买人心,攻城掠地,一人不杀。 俟到了北京,孤家高登九五之后,再发兵四出,何愁天下不归我掌握?' 众皆赞扬道:'大王神机妙算,岂臣等愚想所及?' 此后他各营操练兵马,以俟大举。 要见将来如何,且看后文正传。 姑妄言第二十三卷 钝翁曰:写梅生得中者,彼一生情意兼笃,并无失德。 且读书一场,不博一第,何以荣其身? 中而不仕,正是他之广识高人一头处。 钟生、梅生赓和诗词,陶情山水,不过销磨岁月而已。 不然,一部书他两个系正经脚色,到收场时恐太冷落,未免有强弩之末之诮。 写赏江梅为引出郗友之故,引出郗友要明郗夫人之始末,并将充好古、杨为英收拾了去。 钟生出京,遇荣公于张家湾; 郗友进京,遇荣公于临清州。 前后隐隐相对。 郗友途遇荣公,为他在土山置房地流寓张本。 钟悛之恶,不应有小狗子改过之儿。 但钟俊之恶,自作之孽也,已报其身矣。 小狗子之改过,钟越之遗德所致也。 试以古人匹之,许善心为隋室忠臣,许敬宗为唐朝贼子,许远复为唐忠烈之士,三代忠佞大异。 小狗子今日之事,不相类乎? 连写易于仁、牛质家事,一结二人之淫案,次则逐渐结去诸人。 写关爵、阎良、傅厚一段,不但是为劝醒炎凉世态中人,更见得世事变迁,小人之心肠眼孔,不可只看目前也。 总是作者一笔不肯放松,一人不肯漏去。 李贼之死,虽不足尽其罪,亦可稍快人心。 写弘光、马士英、阮大铖三人,照应第一回内,神谓燕王云:'上天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一语'。 今看他们所做所为,正可谓为大清驱民者,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也; 为大清驱明者,弘光、马士英、阮大铖也。 钟生坚辞马士英之召,又劝贾文物不受职,不但见他有识,足见那时已非世界矣。 第二十三卷 梅孝廉决意辞名 钟员外无心逢侄 附 易牛两富翁报应一生淫刻 弘光一庸主断送半壁金瓯 话说崇祯壬午之秋,梅生得领乡荐,钟生同宦萼、贾文物、童自大约公贺同过了。 钟生既系故交,又是至戚,等他公事毕后,又来私贺。 饮酒之间,钟生道:'吾兄高捷,弟喜之欲狂。 但喜中又微有些不足之处。' 梅生道:'莫非弟侥幸后有开罪于长兄处么?' 钟生道:'非此谓也。 弟与兄自幼至壮,无一月不相聚数次,契厚之情,诚所谓异姓骨肉。 后因弟恋着鸡肋微名,在京数载。 虽梦寐之中,未尝不以故人为念,谅吾兄自有同心。 后被放归来,复得与吾兄盘桓,方惬愚怀。 今兄高中,明岁春闱得意,杏苑看花,游宦都门,又不知几年分手,始获再晤。 正是古人所谓: 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况弟与兄俱鲜兄弟,故鄙心未免有恋恋耳。' 言毕凄然。 梅生大笑道:'兄以弟明岁还北上么? '钟生道:'吾兄今既折桂,明岁定赴琼林,焉有不去之理?' 梅生道:'弟连今岁这一番都是多举的。 弟与兄幼年同笔,观诸子皆已释褐。 惟有弟这一领青衿,他恋着我再不肯去,弟前入场时,主意已定,已将酒果祭过他,替他送过行了。 倘得侥幸,也与他永别。 即落孙山,亦与他永辞了。 今幸叨一第,只算把读书一场的债负结过就罢了,还想甚么功名富贵不成? 兄看今日这局面,尚可求仕么? ,国家已如垒卵,若一入仕籍,竟去和光同尘,尸位素餐。 又无此千重面甲,要呈身报国。 上言得失,兄就是前辙了。 设或竟言听计从,恐大厦将倾,非一木所能支。 前日有一敝友自都来,携得有逆闯檄文,弟不能记忆全抄,内中有数语道: 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 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 甚至贿通公府。 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 闾左之脂膏尽竭,公侯皆食肉。 纨裤而倚为腹心,宦竖悉龁糠,犬豕而借为耳目。 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 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 此数语切中时弊,不可因人废言。 吾兄试看今日之域中,恐非明朝之天下矣,尚何仕为? 弟从此与兄徜徉山水,做一对潇洒闲人。 虽不能效唐六如、祝枝山二位先生玩世的高致,且免于流俗,脱乎污世。 世间事总不要管他,了此余生罢了。' 钟生大喜。 此后果然他二人无三日不相聚,无十日不同游。 城中则冶城、钟山、狮子山、清凉寺、黑龙潭、桃叶渡、史家墩、秦淮河、鸡鸣寺、朝天宫、紫竹林、虎踞关、铁塔寺、小桃源,城外则牛首、祖堂寺、献花岩、天龙寺、雨花台、长千里、半山园、灵谷寺、栖霞岭、木末亭、紫金山。 凡是有名古迹,尽去游赏,流连终日,皆有留题,也不能尽记。 他二人游倦之时,或钟生到梅生家,或梅生到钟生家,不过是羹菜壶酒小饮,赓诗围棋说剑,别有幽趣,不可共俗人言也。 也时常与宦萼、贾文物、童自大相往来。 与他们相聚,就不是这个措大的雅淡风味了。 无非是大饕膏饮,击鼓催花,豁拳行令。 再不然就是梨园搬演,杂耍打跌,乒乒乓乓,一味热闹而已。 【辱翁曰:党太尉之羊羔美酒,亦是人生一乐。】 钟梅二生是不耐频剧,然都是至亲,不好却得,也只得随着逢场做戏。 一日,梅生到钟生家来,二人上斋共酌。 偶然落下雨来,钟生道:'此所谓下雨天留客了。' 梅生笑道:'但恐天留人不留耳。' 钟生也笑道:'这两句俗谈,竟有一个念法甚妙。 道是: 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 可新异否?' 二人抚掌大笑。 钟生道:'吾兄今日在此,我二人抵足共榻,清话一宵罢。' 梅生道:'这是极妙的了。' 洗盏更酌,衔杯赏雨。 钟生道:'我二人何不以雨窗共酌为题,各赋一律。 不拘五言七言,后成者罚一巨觥。 兄意何如?' 梅生道:'兄既有此高兴,弟敢不勉强从命,以步后尘?' 钟生取过诗弹,递与梅生,拈了斋侪怀偕四韵,道:'用此四韵,不必拘次,任人各用可耳。' 遂分了笔砚。 钟生想了一想,一挥而就。 看梅生时,也作完了。 彼此互相请教,钟生先看梅生之作,是一首五言律: 清风来北牖,细雨酒幽斋。 座内惟知已,饮中无俗侪。 豪吟添逸兴,看剑壮雄怀。 心地问高士,肥轻非所偕。 钟生看了,道:'珠玉在前,令我形秽,小弟罚一杯。 拙作不看罢。' 梅生道:'弟不过是抛砖引玉,吾兄恐形我之丑,所以不肯赐教之意耳。' 钟生递过,梅生看道: 闲倚芸穿对旧侪,何求难助隔天涯。 纷纷细雨催诗兴,片片飞花壮酒怀。 说剑昂藏低宇宙,谈诗密迩小书斋。 高歌畅饮烧银烛,笑傲王侯非所偕。 梅生道:'观兄佳作,弟真献丑了。' 彼此奖逊了一番,重复又饮。 钟生道:'弟今日与兄做个竟日之乐。 弟方才想了十二个字,乃人生之所必有者。 我与兄各拈六字,每字任意作一小词,先成者敬一小杯,后成者罚一大杯。 何如?' 梅生道:'弟焉能与兄为敌? 若如此,弟就要酩酊了。 先后皆用小杯,但分敬罚之名为优劣罢。' 钟生道:'就如尊命。' 遂将贵、富、寿、衣、食、奢、吝、酒、喜、怒、乐、愁十二字录出,搓成团,放在案上。 梅生拈得贵、富、食、吝、愁、乐六字,那六字不消说是钟生的了。 钟生掭笔拂纸题寿字,道: 一世浑犹春梦,日月如梭飞动。 老健几多时,二竖傍人胡閧.堪痛,堪痛,纵到百龄何用?  右调《如梦令》 梅生题的是贵字,道: 官将相,位侯王,声势豪华世罕双。 一旦到头春梦觉,金章紫绶两茫茫。  右调《捣练子》 两人看毕,各饮了一杯。 钟生心有所触,援笔一挥而成。 道:'请教。' 梅生才在思索,见他已成了,笑道:'弟罚一杯。' 方接过一看,是一调《浣溪纱》,题衣字。 罗绮轻裘体称裁,夏凉冬暖任心怀,是他顽福自应该。 露肘捉襟褴褛态,先贤曾历不须哀,皆由前定命安排。 梅生道:'且敬兄一杯。 俟弟完了再领罚。' 钟生饮酒,梅生捉笔写了递与钟生,道:'小弟是一调《忆王孙》,题的是富字。' 钟生看道: 堆金积玉费辛勤,美酒羊羔日夕亲。 绣榻罗帏佳丽呈,任强横。 无奈时光不让人。 钟生道:'兄之佳作,可谓后来居上了。 敬服,敬服。' 梅生笑道:'谬奖,谬奖。' 大呼:'斟罚酒来。' 小厮斟了送上,梅生接酒在手,想了想,一饮而尽。 搁下杯,即举笔,顷刻题就。 钟生也连忙写完了。 先看梅生的,是食字的《菩萨蛮》一调。 食前方丈杯盘列,炰羔脍鳖华筵设。 五鼎款嘉宾,大烹皆八珍。 恣情贪饱餟,适口诚堪悦。 鼠腹易充盈,黄齑亦饱人。 梅生看钟生的,题的是奢字: 挥金似土逞豪强,宝马尽银妆。 俊仆豪奴罗侍,美艳列成行。 衣锦绣,食馨香,卧牙床。 百年岁月,三万时光,瞬息无常。  右调《诉衷情》 梅生道:'兄把这奢华中人说得冰冷,弟因此感动这些鄙吝的人,成了一调《丑奴儿令》,一笔挥完。' 钟生道:'弟认罚。 等我写了,一齐饮罢。' 遂题了一调《卜算子》说吝字。 二人分看,梅生的道: 一生贪鄙惟堆积,衣食难周。 聚敛持筹,终日营谋只是愁。 任凭笑骂看财卤,总不知羞。 一旦休休,枉为他人做马牛。 看钟生的酒字道: 一醉解千愁,妙处无过酒。 事大如天醉亦休,不必拘升斗。 称做钓诗钩,又调驱愁帚。 不饮旁人笑我痴,乐趣君知否? 梅生道:'兄之尊作,高出弟万万,真令我甘拜下风。 兄之敏思,岂逊于弟? 有此妙想,故不肯草率下笔耳。' 斟上二杯,两人同饮。 各有所思,梅生道:'我每人只得二题了,完了一齐饮罢。' 钟生道:'兄言甚妙。' 梅生题的是愁字,道: 潇潇苦雨,旅客无资斧。 囊罄黄金遭贫,曲尽衣衫褴褛。 终年九食三旬,那堪仰面来人。 破户败庐风雪,孤衾独对残灯。  右调《清平乐》 题乐字的《秦楼月》一调,道: 交良友,论文斗酒诗千首。 诗千首,春风秋月,问花寻柳。 青山流水迎牖,渔鱼载酒耕南亩。 耕南亩,高歌一曲,和声樵叟。 又看钟生的一调《好事近》题喜字,道: 堂上老人春萱,百岁犹然康健。 遭际升平时候,得亲心欣忻。 妻孥贤孝善承欢,儿孙尽良善。 但愿斑衣戏彩,富贵何须羡? 看他怒字的《谒金门》一调,道: 人情薄,附势趋炎逢恶。 覆雨翻云随意作,善良遭侮谑。 误国奸邪凶虐,悍妇强奴如锷。 发指冲冠牙尽嚼,目光如炬灼。 二人看了一遍,互相赞扬。 谈笑了一回,又饮了数杯。 不觉漏下三鼓,也都有了几分醺意,方同榻而卧。 次日,梅生别去。 不多时,又是除夕。 过了元旦,到初四日,钟生请了梅生来同饮春酒。 钟生道:'新年俗例,彼此都要互相邀请。 终日饕酣酒食,未免为梅花所笑。 弟久慕江梅盛迹,因无伴侣,未得一游。 不知兄可有此高兴,我二人去做番冷淡生活,暂脱酒肉地狱之厄。 兄意何如?' 梅生道:'妙甚,妙甚。 弟生于斯,长于斯,痴长四旬,闻江梅之盛久矣。 年年想去一游,未得其便。 兄若有此雅兴,弟当趋陪。 还有一件,我们不必拘拘定要去看江梅,随处有可游赏之地,就盘桓一两日,索性过了元宵回来,便觉清静。' 钟生大喜。 二人坐两乘小轿,携了三四个家僮,叫人担着行囊食盒。 出了仪凤门,到天妃宫,在大殿上赡妃子圣像。 妃姓林,四海总神,沿海诸郡县咸祀之灵显特异,故人多致敬。 在大殿看了看永乐时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带来四个碧玉磉香柱,又看了殿后那块天然玉磬,晴则燥,阴则滴水。 此乃燕王篡位之后,特差郑和下海,以觅玺为名,实物色建文。 郑和访觅无迹,顺便带回者。 又到净海寺,问住持僧要出那一堂白描水陆来看了。 真画得面目如生,神情似活,其细如发,竟不知谁人手笔。 【此画十殿阎罗,被人偷去一幅,只九轴矣。 俗相沿传系西洋之物,亦郑和带来者。 但西洋不信鬼神,何得有此也? 不过妄言耳。】 又到寺后三宿岸小饮了一回。 这是宋朝韩蕲王围困金兀术在此宿了三夜,有奸民王志教他掘小河乘小舟遁去,故有此名。 二人谈论了一会兴亡往事,看看日暮,就在寺内住了。 次日早饭罢,叫取了几钱香资送了和尚。 起身,将午到了洪济寺,拣一处僧房作寓,次日方去游赏。 那梅树是数百年古物,也不知始自何代。 大者有数抱,小者也有两三围。 有亭亭独立的,有垂偃如盖的。 有斜欹的,有侧卧的。 有三五株相聚一处的,有一二株独立稍远的。 正开得烂熳,远远望之,竟是数百棵玉树,香闻数里,游人如蚁。 他二人拣了一丛四五株之下,铺坐饮。 香气馥郁,沁人肺腑。 气爽神清,乐难言喻。 又见那来赏玩的人,也有乘轿来者,也有坐船来者,也有徙步者。 都携着春食盒,还有一种携撂春盛者。 【江南闲汉多,既喜浪游,而又无资。 买些须佐酒之物,以干荷叶包之,以卢瓶贮酒,亲手携来。 到彼赏花。 饮毕,一撂而回,故美其名曰撂春盛也。】 也有雅俗,也有男女。 但这妇女们穷人家如何来得起? 都是富贵人家闺秀。 他恐男女混杂,也拣那数株梅树相聚之下,都解下绣裙来,连结了系于树上,做了帏帐,在内中饮酒赏花。 还有挟妓来游的,还有带着清唱来的。 丝竹管弦,宫商迭奏,又是清幽中的一番热闹,真是第一赏心的妙境。 钟生道:'三十年来闻说江梅之妙,若非今日一游,几负梅花。' 二人赏玩了数日,又游了游燕子矶,看了一番江景,正下山来。 到关帝庙前,只见一群人围着,钟生同梅生也近前一看。 地下跪着两个花子,一个没了鼻子,一个瞎了双眼,一腿臁疮。 【余向在江南内桥遇见两个乞儿私语,一个算着倒运的帐,临年逼节,把两腿的臁疮又好了。 方知有臁疮是花子的本钱。】 有一个人穿得也甚齐整,是个买卖人的气象,尽着踢打那花子。 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奴才,你做了这样伤天理的事。 只说你长远躲了,一般的今日遇见了我。 你做了这丧良心的事,今日也到了这个样子,真是现世现报了。 你只把我家的人还我个下落就罢了。' 一面说着,一面打。 那花子只是喊叫,并不说甚么。 那人道:'你这奴才,问着你不说,我就罢了不成? 我送你到了衙门夹起你来,看你说不说?' 那花子打急了,说道:'是我一时吃了狗屎,【不是吃了狗屎,因杨为英而卖妻,是吃羊屎。】 做错了。 你如今就把我打死了也没用,你妹子是我卖到外路去了。' 那人道:'卖与了甚么人?' 花子道:'卖与江西巡抚荣老爷家了。' 那人道:'我不信,你如何就卖到他家?' 花子道:'现有媒人,这个可是说得谎的?' 那人忿忿的又打了两下,道:'我不同你讲,告了下来,凭官处治。 夹着你这奴才,追着媒人,自有个的实下落。 我且寻了地方总甲来,把你两个奴才交付明白,我再去呈状。' 转身就走。 钟生听见话话有因,叫家人撵上那人,请他来说话。 那人正走,听得后面叫道:'那位爷站站,我家老爷请你说话。' 那人听见,连忙回身道:'是那位老爷? 叫我说甚么?' 家人指着钟生,道:'我家老爷姓钟,是刑部员外。' 那人住在同城,岂不知道? 忙走回几步,到钟生面前。 钟生与他拱拱手,他不敢回礼,但躬身道:'小人不敢。 请问老爷呼唤,有何吩咐?' 钟生道:'兄上姓?' 那人道:'小人贱姓郗,名友。' 钟生道:'方才兄打的那人是甚么人? 姓甚么?' 郗友道:'那个瞎子叫做充好古,当日小人的妹子不幸嫁了他这个下流奴才,一生酷好屁股,把家俬花尽。 后来厚上了一个兔子,叫做杨为英。 他没有钱使,小人外边去做买卖不在家,他竟公然把小的妹子卖掉了。 那个臁疮腿没鼻子的花子就是他心爱的杨为英了。 小人后来回到家中,听了这话,要去告他。 他不知如何知觉,把间破房子卖了,两个就一齐逃了出来,躲了这十多年。 不知几时害天报疮,弄成这个样子。 小人今日来看看江梅,偶然遇着这两个奴才。 虽然他瞎了眼,声音举动还影影认得。 他今日到了这个地步,也就算现报在眼了。 但不知舍妹下落,所以要呈官追出个底细去处,小人好寻了去看看,以尽兄妹之情。' 【世间有如此好哥哥耶? 我不敢信。 果你真是郗有矣。 人有视妹妹如陌生者,见此愧否? 】 钟生听了这话,方明郗氏到荣公家的缘故。 上前一把拉着他的手,笑道:'兄不必着急,今妹的始末原由,我尽知道。 我曾会见过两次,我替兄报个喜信罢,不必与那下流奴才较论,也不必惊动官府衙门了。' 那郗友惊道:'老爷贵人,如何得知舍妹下落?' 钟生道:'这话说起甚长,此处也非说话之所。 兄同我到敝寓,细细奉告。' 郗友同钟生、梅生步着到洪济寺来。 钟生向梅生道:'这件事弟胸中胡涂了这些年,今听得郗兄说这些原委,方才明白。' 梅生道:'从不曾见兄提及此事。' 钟生道:'连贱内跟前,弟皆不曾说。' 说话之间,已到了寓处。 携手共入,让坐。 郗友道:'小人怎敢坐?' 钟生定拉他坐了,道:'兄如今是一位夫人的令兄了。' 郗友笑道:'老爷这语甚奇,舍妹焉有这样的福?' 钟生笑着道:'兄疑我是说谎么? 我当年做秀才时,在这位梅兄府上会文,回来途间遇雨。 天又晚了,只得在一园中棚下暂避。' 遂将郗氏投水起,怎样救他,次日送他衣服盘费。 后来只说兄八月内回家,令妹就有靠了。 接着那时我侥幸得中,忙忙碌碌,所以我就不曾去看。 又把出京到了张家湾,如何遇见,如何相待,怎样承他夫妇二位盛情,如今侍郎夫人难道还是假的? 幸亏今日遇我。 若到了官,审出根由。 再行文到荣公处,说是有夫妇女,令妹一位夫人,岂不削了面皮? 况且令甥也生了几位。 郗友听说,欢喜真说不尽,忙跪谢钟生道:'真大恩人。 若不亏老爷救拔,舍妹焉有这一步?' 钟生忙扶起,大家又谈了一会。 郗友告辞,满脸喜色而回。 钟生送了出来,只见两个小和尚跑来,道:'方才两个花子不知为甚事跳下江去,连泡儿也不见冒一个,就不见了。 好些渔船救了一会,总不见影儿。' 钟生向郗友道:'也就足以泄舍妹之气了。' 郗友别去。 钟生与梅生次日到燕子矶山顶上亭中坐下,俯瞰大江,见一群少年操弧矢,赌饮江岸。 内有一生,百发百中,满座倾倒。 忽见一摇船客从而观之,叹道:'善则善矣,惜乎未尽其神也。' 那生愠而操弓进曰:'请尔试之。' 摇船客令立十竿于百步外,引彀大呼道,中某节,百矢无一虚谬。 诸少年大惊,邀上座,遂取觥自酌。 钟生遥见之,知为异人,邀之上山同饮,请述姓名。 彼大笑道:'吾摇船客耳,有何名姓?' 豪饮了数觥。 见钟生的小童棒着笔砚,他立起取笔在手,蘸得黑浓,向壁上大挥道: 一叫苍天一抚膺,可怜功业已无凭。 吞声泣尽伤心泪,赢得霜毛两鬓增。 其二: 一叶长江万里浮,填胸空有半天愁。 痴心想望黄河水,逆向昆仑西北流。 其三: 自嗟无地可依栖,只合孤舟东复西。 怪杀伤心堤畔树,年年春暮子规啼。 题罢,掷笔,如飞而去,迨呼不顾。 到江畔,跳上小船,放于中流,不知所往。 二生不胜叹异,虽知其为隐君子,恨不识其姓字。 钟生、梅生又游了两三日,也兴尽而返。 不由旧路,就进了观音门,又看陈妙常女贞观故址。 进了神策门内城,又到古宁庵、紫竹林二处,游赏了两三日。 这两处都修枯禅的真僧,一个吃酒肉的混帐和尚也没有,甚是幽雅。 正合了古诗两句,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他二人也合了两句,道: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偶忆一笑谈。 一大老与友僧相约某日到彼寺闲游,至日到彼,亦吟此二句。 主僧笑道:'老先生虽闲了半日,老僧却忙了三日。' 】 二人途中分路归家。 正值大雪弥漫,钟生在轿中,赏着那乱琼碎玉。 归来到家中不远,见一群人围在街上,不知何故。 看时,都是左右街坊,忙叫住轿。 那些街坊上人先不防是他,见他下了轿,都躲避不及,上前道罪,道:'不知老爷驾到,失于回避,多有得罪。 老爷贵人,大下着雪,就坐着过去也罢了。' 钟生道:'列位是甚么话? 都是好街邻,这可使不得。 【真古道君子,使轻薄儿郎愧杀。】 列位,这样大雪在此有甚么贵干?' 内中一个姓金的,名叫金德性,是钟生紧邻,【可记着此人。】 上前答道:'不知何处来了一个花子,冻死在这里。 是我们地方上的事,所以同在这里看看。' 钟生忙问道:'竟死了么?' 众人道:'才摸他的胸口,还有些温热。 但谁敢担这干系,抬了家去救他。 只好看着断了气,报官去罢了。' 钟生听了,艴然变色,道:'岂有此理? 救人一命,莫大阴功。 况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那里有个见死不救的理?' 遂吩咐家人道:'你们同轿夫快把这个人抬了回去。' 那家童上前一看,道:'这个样子是活不得的了,何苦抬个死人到家去惹是非?' 钟生喝道:'胡说!就是死在我家,众位高邻都是证见。 难道这样一个人,还怕人说我图财害命不成? 他就死了,我与他一口棺材埋葬了,也是一点仁心。' 众人道:'老爷的恩德,这是极好的事。' 众街坊巴不得要推干净,向轿夫道:'你抬着老爷的轿,我们帮着送了这人去。' 众人上前抬了那乞儿到钟生家来。 钟生也不坐轿了,随众人踏着雪,步了来家。 把他抬到一间小房内,放在一张床上。 众人作别去了。 钟生家人替他掸净了雪,叫取了副铺盖来与他睡下,烧了些姜汤灌下。 睡了好半日,渐渐苏醒过来。 钟生大喜,忙叫取了热酒来,叫他吃了两钟。 又煮了稀粥,叫他吃了半碗。 钟生吩咐家人照看着他,然后回到上房去安歇。 钟生见了这乞儿,就像至亲骨肉一般,由不得心里惦着,再睡不着。 【但恐近日至亲骨肉未必如此。】 天才微明,就叫人煮粥与他吃,亲自又起身去看,见他动得些了,叫家人取了两件绵衣,一条绵裤,与他穿上,还叫睡倒。 扶养了两三日,那乞儿已好了。 他原没有病,不过是冻饿坏了的。 得了这几日的饱食暧衣,屋里大盆火生着,暧气腾腾的,自然就好了。 那日钟生来看他,他慌忙爬下床来,跪叩谢道:'小人已是死了的,蒙老爷天恩救拔,杀身也感报不尽。' 钟生拉起来,道:'你姓甚么? 是那里人? 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 那人见问哭着说道:'小人姓钟,就是本京人。 原也是个好人家儿女,祖上都是诗礼人家。 因为自己不长进,自幼贪赌好吃才到了这个地位。 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的。' 钟生听得他是同姓,又觉得他彷佛当日哥哥的形状,心有所触,忙问道:'你可有父母么? 今在那里?' 他听见问这话,越发大哭起来,答应不出。 钟生道:'问你缘何不说?' 他方道:'老爷若问到这上头,我越发该死了,所以不敢答应。' 钟生道:'你只管说。' 他道:'我父亲原在此处住,后搬到清江浦去开店。 为了一场人命,把房子也卖了,才救出命来。 小人不成器,赌输了没得还人,将父亲的几两银子输了,不敢回家。 遂投了一个四川丰都县姓顾的四衙,跟了去。 这些年顾四衙又死了,【丰都县的故四衙,焉有不死者。】 小人空身出来。 几千里奔到这里,想到清江浦去,我又不敢见我父亲。 在这里要寻我的一个叔叔,总问不着。 年程荒旱,几个钱用完了,衣服也当卖吃了。 后来没法,只得讨饭。 谁知连饭也化不出来,所以流落到这个田地。 肚里空着,前日遇那场大雪,故此就冻倒了。 要不是老爷的天恩怜救,小人此时也喂了猪狗了。' 钟生见他说的与向年嫂子话相近,忙又问他道:'你叔叔叫甚名字? 他做甚么事?' 他道:'我的那叔叔比我只大三四岁,离他时,他才十来岁,我只七八岁。 如今就在眼前也不认得,也不知他做何事业,所以找寻不着。 他的名字我常见爹妈说,他在城外公家读书。 叫做钟情。' 钟生听说,知他是小狗子了,却不认得。 又问了一句道:'你父亲叫甚名字? 你母亲姓甚么?' 他道:'我父亲叫做钟悛,我母亲姓鄂,我叫小狗子。' 钟生上前一把抱住他,哭道:'我的侄儿,我就是你亲叔叔钟情了。' 小狗子把他看了一看。 【看了一看他,妙。 犹相逢是梦中也。】 重复跪倒,叩了几个头,放声大哭了一场。 钟生把他拉着到了内里,指着钱贵,对他道:'这是你婶娘。' 他也叩了头。 又指着代目,道:'这是你小婶娘。' 他又要叩头,钟生拉住道:'作揖。' 他把手一揖。 又叫了钟文、钟武来拜见了哥哥。 然后叫他坐下,问道:'你父母如今可知道怎么样了?' 他又哭起来了,道:'侄儿不肖,自从出来,如今已十多年了,并不知父母音耗。' 钟生也流着泪,将他上京会试时,遇见鄂氏已嫁了何家,并他父亲已死了,无力买地水葬的话对他说了。 那小狗子听了这话,站起来向着墙尽力一头撞去,血流满面,倒在地下。 钟生惊得忙抱住,叫道:'侄儿,你快醒来。' 叫了有多声,只见他喉中声响,总不做声。 钟生要热水,钱贵忙递过。 撬开牙灌了几口,听得喉中一声响,吐出两口鲜血,大哭道:'侄儿此刻就死已是迟了。 叔叔不杀我,还救我做甚么?' 钟生哭道:'那是你幼年无知,你如今就死也救不转你父亲了。 你若能改过自新,你父亲也就瞑目了。' 劝抚了一会,替他把血拭了,包好了头,扶他起来。 叔侄二人悲悲切切,连晚饭都没吃。 过了一夜,次日,叫他洗浴了。 钟生取出自己一身新衣,叫他彻底更换。 这日梅生来,闻知他们叔侄相逢,约了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公分来贺。 钟生领着小狗子都去回谢,又请酒,也闹了数日。 钟生每日留心看侄儿可能改过,见他时常提起父母来就暗暗悲啼。 钟生甚惨然,知道他有自悔之意,心中暗喜。 又暗地吩咐钟用,叫诱他外边去戏耍,他总不听。 后来多次了,他怒起道:'我是要该死的人,叔叔把我还当人看。 我再有丝毫不成器,不但叔叔杀我,我父亲阴灵自然就杀了我了。 再要来这样引诱,我就告诉叔叔与你了不得。' 钟用复了钟生,钟生又悲又喜。 喜的是侄儿改过,将来可以接续哥哥一脉。 悲的是侄儿虽然会着了,但哥哥已没了,嫂又嫁了人,一家永不能再会了。 过了几日,钟生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钟自新,字又新。 又迟了两个月,钟生叫媒人替他寻媳妇。 他知道了,对钟生道:'侄儿蒙叔父收养,侍奉一生,再不娶妇的。' 钟生道:'这是何故?' 他又哭起来,道:'我父亲因我气死,母亲因我死无依,方才嫁人。 侄儿若是长进,父亲末必得死。 就是父亲病故,有我养活,母亲也末必改嫁。 想到这里,恨不得自己拿刀割出心来。 侄儿如今死有余辜,还敢望娶妻生子的受用么?' 说着流泪不止。 钟生也滴了几点泪,正色道:'你说的固是,但你父死者已不能复生。 你可知道书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若不娶妻,岂不绝了你父亲的后嗣,这是因小而废大了。' 他又哭着道:'叔叔教导,侄儿焉敢不听? 但是我父亲虽不能复生,我母亲如今现在人家,不知作何光景,我忍心在这里快乐么?' 钟生叹了几口气,道:'好,好,你的意思怎么样?' 他道:'侄儿想要去祭奠祭奠父亲,看看母亲的光景,回来再做商议。' 钟生道:'这是极好的事,我成你的孝思。' 遂取出二十两银子递与他,道:'你拿去做盘缠。' 他道:'那里用得这些? 四五两银子就够了。' 钟生也是试他,看他见了银子拿他花费不花费的意思。 见他说多,也不好收回。 便道:'你母亲嫁的那家也甚贫穷,你用不了的,就与了你母亲罢。' 钟自新见叔叔说得关切,也就收下。 第二日天未亮,他就来辞叔婶。 钟生又叮嘱早回,他起身去了。 过了二十多天,钟生在房中向钱贵道:'此处到清江浦不过有五六天路程,往返半月余就够了。 他如今去了许久,还不见回来,不知何故?' 过了几日,只见钟自新面带喜色进来,向叔叔婶母作揖。 钟生问道:'我正在这里念你,你回来了。 你母亲可好么?' 钟自新道:'母亲同侄儿回来了。' 钟生惊问道:'他在人家,如何得同你来?' 他道:'侄儿到了那里,找着了母亲。 那继父已死了两三个月,母亲正孤身无依靠。 侄儿祭了父亲,带的盘缠多了,又替母亲旋制了几件衣裳,所以耽迟了日子。 雇了一只小扬州划子到了仪真闸上换了满江红,同母亲来了,现在旱西门外石城桥泊着。' 钟生道:'既然来了,你为何不同他来家?' 他道:'母亲说他曾嫁过人家,不知叔叔许回来不许,因此不敢同来。' 钟生道:'这是甚么话? 你母亲当日也是万不得已。 今日既来,焉有不来之理?' 遂叫家人雇轿夫抬轿,随侄儿去接。 吩咐备下酒饭。 不多时鄂氏到了,钟生率领着钱贵、代目、两个儿子都接到厅上。 进来哭了一场,然后见了礼。 众人见鄂氏时,两鬓斑白,已是老媪了。 大家诉说几年的往事,然后安席接风,欢聚饮酒。 钟生收拾了一个独院三间,原是小厅,间隔了与他母子同住。 又与了鄂氏一个小婢,又派了两个仆妇轮流供送茶饭。 【鄂氏何消此福,忆当初岂不愧煞。】 梅生知他嫂侄重圆,知会了宦贾童三人,李氏、侯氏、铁氏、富氏都来看贺,钱贵留下酒饭,钟生着钟自新进来谢了四位亲家母。 李氏因问鄂氏道:'令郎可有了亲事没有?' 钱贵接着道:'还不曾有岳家,正叫媒人替他寻着呢。' 富氏道:'我倒看见一家有个好女儿,生得贞静贤淑,模样又干净,我去提了看。' 钱贵道:'这好极了,但不知是谁家?' 富氏道:'原是我家门下鲍信之,他如今不做了北捕厅通判了吗? 他的娘子请我,有他一个嫡堂小姑陪我,我说的就是他。 他的亲哥哥是个秀才。' 钱贵忙下来,斟上了一钟酒敬富氏,又拜了一拜,笑道:'全仗鼎力了。' 富氏回拜,笑道道:'事还不知成与不成,我倒先吃了媒酒。' 钱贵道:'亲家奶奶去说,再没有不成的。' 天晚散去,钱贵对钟生道,钟生闻之甚喜。 次日,又亲去托贾文物,贾文物也允诺。 他夫妻二人商议了一番,去请了含香妯娌来当面讲。 遂差人去请鲍大奶奶二奶奶二位闲叙。 请了来,饮酒中间,富氏提起这门亲事,含香满口应承,贞姑道:'回去同丈夫商议回话。' 晚了辞归。 次午,含香打发一个仆妇来说:'亲事允了,请钟老爷这里着人到二房去求便成。' 贾文物遣人与钟生说知,钟生知道邬合与鲍信之是故交,请了邬合来,烦他去求。 鲍复之允了,钟生择日行聘,又选吉辰娶了进门。 果然好个媳妇。 他是自幼跟着贞姑陶冶出来的,知文达礼,十分贤孝。 鄂氏得了这样个好媳妇,喜是不消说,倒像个婆婆一般疼爱他,【此言谬矣。 世间媳妇疼爱婆婆者几人哉? 】就是钱贵、代目也着实疼他了不得。 一家和美。 钟生敬这鄂氏,还是以长嫂之礼,并不以另嫁过的人待他薄情。 爱这钟自新媳妇如亲儿媳一样,钱贵与鄂氏妯娌也甚亲热。 钟自新不但能孝顺母亲,他孝敬叔婶如同父母一般,疼爱这两个兄弟无比,真可谓败子回头金不换。 钟生见侄儿如此老成,心中大悦,把家务全交付与他。 自己无事只看书或赋诗,高兴了约梅生同去陶情山水,俗事总不经心。 钟自新也不负叔叔所托,把家中料理板板策策的,甚有次序。 钟生一日在家,正同侄儿闲话,忽门上传进有个姓郗的人求见。 钟生知是郗友,叫请了进来。 到了厅上,郗友叩谢,钟生忙还礼不迭。 郗友道:'怎敢当老爷这样过谦?' 定要请起。 钟生决乎不肯。 方一齐起来,作揖坐下。 郗友道:'前幸遇老爷,小人次日就当来叩谢,恐老爷尚未回府。 因有些要紧事件,往杭州去了许久。 昨晚到舍,今日特来奉叩。' 钟生道:'岂敢有劳台驾? 我们都系相与间,兄这等称呼太谦,就不是了。' 郗友袖中取出个礼单来递上,道:'不堪微物,孝敬老爷赏人罢。' 钟生接过一看,都是上样食物: 金华火腿、绍兴笋鲞、松红糟黄雀、鲈鱼、江阴糟鲥鱼、炙鲚、衢州橘子、湖州酒杨梅、台州天摩笋、蜜浸雕枣。 【天摩岭,言其极高之意,非天目山也。 岭上有大刹,左右有百余家,无地可耕,土人皆采笋货卖,即市上所卖之细绿笋也,以地得名。 岭上产枣极大,皆去核,雕镂人物花卉,以蜜浸之,本处即卖二分一个。 过客买做土物馈人,若食只甜而已矣,全无枣味。 岭上更多紫荆树,二人掘其根,制香几笔筒匙箸瓶之类货之,颇有佳致。】 并惠泉酒之类。 钟生道:'如何敢当这样厚爱,决不敢领。' 郗友道:'舍妹蒙老爷再生之恩,万分不能报一,只不过聊尽鄙心。 老爷要不收,使小人愧死了。' 钟生推辞不却,然后道谢收了,抬了进去。 因问道:'兄近年作何贵干?' 郗友道:'当日原在外边作些买卖,数年来因湖广沿江一带流寇纵横,反以不敢远出。 只在家株守,不过苏杭近处走走罢了。' 钟生道:'兄若无事,何不到都中看看令妹?' 郗友道:'小人也有此想。' 钟生道:'兄为何还是如此称呼? 只做朋友相称才是。' 郗友道:'承蒙老爷见爱,斗胆了。 晚弟倒要去看看,但恐荣公位尊,难得见面。 倘或一时不认起来,徙费了往返盘缠。 辛苦还是小事,仰攀豪贵亲戚,不遇而归,回来有何颜面以见亲友? 所以欲前又止。' 钟生笑道:'兄所虑乃势利中之常情,但荣公令妹决不是那种人。 弟不过些须的微情,令妹夫人尚念念不忘,荣公尚如此相爱,而况兄骨肉之间乎? 且令甥今年已十数岁了,焉有不认之理? 兄若果然要去,弟有一字问候荣公,内中再致一函候令妹夫人,备言兄去探亲的话。 兄到那里,先烦人投入。 若令妹见了,自然请会。' 郗友大喜,称谢不已。 钟生遂同他到书房坐下,写了一封候荣公禀启,并那郗夫人小启一封,也装在一处封了。 押图书用了,付与郗友,道:'素常山东一带土贼窃发,行旅甚难。 兄不若搭船,自运河而去,庶可放心。' 郗友道:'承老爷盛爱,敢不遵命?' 辞了回来。 过了几日,收拾齐备,搭了一只长船行客货船进京。 行将及一月,到了临清等闸。 船中无事,上岸走走,有两箭之遥。 过了闸口,见数只大座船也泊在那里,船头上竖着两面奉旨荣归的金字大牌,吹吹打打,十分热闹。 郗友正站住了看,听得傍边一个人道:'这不知是那位大官府荣归故里,这般体面。' 又一个道:'我才在闸上听见闸官齐集人伺候,有礼部侍郎荣老爷,是湖广人,告病回籍的船要过闸。' 郗友听了,心下一惊,道:'此人莫非就是我妹子的丈夫?' 正在踌躇,只见船上摇摇摆摆走下一个体面管家来。 【世上偏是大老得用之奴仆,一旦乍富之贫儿,惯会摇摇摆摆,而正经人决无此态。】 郗友上前陪着小心问道:'请问大爷,这位老爷荣归,可是原任做过江西巡抚的?' 那人道:'可正是。 你问他怎么?' 郗友满心欢喜,答道:'有南京住的原任邢部钟老爷有书问候老爷。 我正要进京,不想在这里遇见。' 那人道:'既有钟老爷的书,拿来,我替你投进去。' 郗友道:'书还在船上,大爷略等片时,我去取来。' 忙回到船上,换了一身新衣服,取出书子,到船边递与那人。 他道:'这是夫人的坐船,你还远远站着,不许你近前,等候回话。' 郗友便退回些立住。 那家人将书拿上船去,到舱门口禀了,仆妇接入,呈与荣公。 荣公拆开一看,是一封问安并谢向年厚家的话。 又一个小封写着夫人禀启。 荣公也拆开看了。 上面先是问安,并钱氏、戴氏同候致谢。 后方说偶然遇见夫人令兄郗友,久想夫人骨肉之情,不敢轻造潭府相认。 晚生劝其来京,特具函奉达,着其亲自上投。 荣公见了,忙叫丫环在内舱请出夫人来,把字儿念与他听了。 遂问道:'这是待你刻薄的令兄么?' 郗夫人听见字儿上说的是郗友,便道:'不是。 那一个是我叔伯哥哥,这是我同胞的哥哥。 我那年到这里来时,他在外面做生意去了。' 遂问那家人道:'送书子的人在那里?' 家人道:'现在岸上站着。' 郗夫人忙到窗前向外一看,果然是他亲兄,忙叫道:'快请舅爷上船来相会。' 那家人方知是夫人的亲胞兄,忙跑上岸,向郗友垂手躬身道:'小人先不认得舅爷,大胆得罪,夫人请上船相会。' 郗友遂上船来,那家人忙搭扶手。 【真可谓前倨而后恭。】 荣公接出舱门,携手到了舱中。 郗友先与荣公作揖,然后兄妹两个人大哭了一场。 见礼坐下,郗夫人叫五个外甥两个外甥女见了娘舅。 大儿已十五岁,业已娶过外甥媳妇,也拜了舅公。 荣公向郗友道:'我五十岁尚还无子,以为后嗣无望了。 自娶了令妹,今十六年中,得五男二女,实出望外。' 因指着大儿子,道:'他名荣锡,第二的名荣杖,三的名荣浩,四的名荣耀,五的名荣台。' 郗友道:'此皆姑老爷忠君爱民阴德所致,舍妹亦叨福庇。' 郗夫人兄妹各叙了十数载的想念话。 荣公问及钟生近况,郗友与钟生原非深交,不知其详,只约略答数句。 荣公又问他往京可还有别事,郗友道:'因别舍妹久了,欲图一会,并无别事。' 荣公道:'既如此,我们同回去。' 吩咐家人随舅爷去搬了行李来,在头号客船上安歇。 郗友还带了许多南京食物做土仪的,都搬来送上。 郗夫人见哥哥来得这样体面,着实欢喜。 荣公摆酒接风,入席共饮。 郗友与荣公对席,夫人打横。 饮了数巡,郗夫人问可曾续弦,娶了嫂子,生了侄儿没有。 郗友道:'就是那年我八月尽回家,上冬就娶了邵氏女儿续弦,到如今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一。 一个儿子五岁了。' 【此一问断不可少。 一则是兄妹叙叙家常,二来是做后娶他女儿做媳妇。 若此处不说,后来便是突如其来。】 郗夫人问道:'那恶人好古还在吗?' 郗友会意,答道:'他自那年听得我回家,便逃得不知去向。 今年春间无心遇着,我要送他到官。 他着了急,同杨为英俱投江死了。' 夫人叹了两声,复喜笑道:'天有眼,天有眼。' 【于情论之固可恨,于事论之当感之不置。 非他一卖,何有今日? 】荣公问道:'你说的是谁?' 郗夫人道:'就是我那恶兄了。' 荣公点头叹了两声,道:'人于骨肉无情者,岂无报应? 但迟早耳。' 又向郗友道:'我湖广故乡屡遭流寇残害,似不可归。 愚意要在南京左近村中,有傍山临水可以陶情的地方,觅一所住宅暂居,不知可有这去处么?' 郗友听说,满心欢喜。 若在南京住下,他兄妹可常相会,十分怂恿,道:'离城只二十来里,乃当日谢安古所居之东山,今名土山。 那个地方真好山水,若要卜居,除非那里方妙。' 荣公道:'既然有此妙处,舅兄暂歇数日,烦带几个小价先去觅下住宅,预备下一应器皿并动用家伙要紧。' 过了几日,烦郗友同了家人,带了银子,雇了快船先去。 又复钟生的回书,并谢他送郗友来相会一事。 郗友到了南京,见了钟生。 投了荣公书翰,并谢了钟生的引进。 然后说荣公要南京卜居,钟生也是甚喜,遂着人打听荣公几时可到。 过了些日子,荣公到了,钟生接到船上见了。 他夫妇送了下程,再三谢向日之情。 次日,钱贵、戴氏带了两个儿子,也来船上谢了郗夫人。 钟生又请荣公与郗夫人接风,荣公辞谢,他一概总不入城。 钟生夫妇又送了席来,荣公感谢不已。 郗夫人又送了许多京中之物。 先是那郗友到土山访买房地,易于仁闻知是侍郎公要买房子田地。 他住居隔壁有一所大宅,并数百亩良田,愿白白相送。 郗友不肯,他竟贱价售与,希图借光。 这是自有生民以来小人之常情,又不足为笑。 郗友来复荣公,已置了房子,是样俱全备了,荣公阖家搬到土山去住。 因易于仁有让价之情,又系贴邻,时常请来相叙。 钟生也常来看荣公,偶与易于仁会着,说起牛质是他的亲家。 牛质的外甥女是鲍复之之妻,鲍复之之妹是钟生之侄媳,这样算盘打不清的亲戚,他望着人道:'刑部钟老爷也是我的四门亲家,【非四门亲家,乃八门亲家矣。 与其认这等瓜葛,不若道:'钟老爷原是我要招的女婿。' 】荣侍郎老爷又是我亲家的好友。' 势利场中,依草附木,借人为荣者不少,惟明眼看之觉可耻可笑耳。 后来荣公劝郗友也搬上土山同住。 郗夫人见大侄女生得好,娶了做次子媳妇,亲上加亲,分外亲热。 不在话下。 一日,钟生特到土山来看荣公,荣公喜道:'学生僻处乡隅,此地竟无一可谈之人,内兄还略可晤对,他又往浙江去了。 承先生不弃,命驾远临,鄙意欲奉屈草榻数宵。 古人作平原十日之饮,我辈虽非饮客,作十宵清夜之谈,不知台意如何?' 钟生笑道:'晚生此躯也是毫无世事的,既承老先生见爱,敢不遵命? 但恐过扰郇厨,大费主人物料,晚生有所不安耳。' 荣公笑道:'先生前虽降临数次,皆因忽忙,未得深叙,心甚歉仄。 今奉屈者,欲谈积愫耳。 但乡村间恐无美品以款嘉宾,何敢当个扰字?' 两人在书房中促膝而谈,无非讲些经史,谈些诗文,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 或手谈数局,或品茶数瓯,午后备了一桌极丰盛的酒席相待。 钟生不安道:'晚生蒙老先生过爱,当以通家子侄相待便好。 如此盛设,反使晚生不安了。' 荣公笑道:'一餐饭,先生何须过谦称誉。' 钟生道:'既承费事,只晚生一人在此,何不约易亲翁同坐坐,老先生尊意可否?' 荣公道:'此翁于世情则圆熟。' 【毫不在意,世人但患无势利耳。 若有此二字,虽放屁,无人不赞其香美者。】 钟生笑道:'若请他来论文,或恐强其所难。 请来吃酒,大约也还不妨。' 荣公大笑,吩咐家人去请。 那易于仁听见荣公请他陪钟生,可有不来的? 顷刻而至。 相揖罢,荣公道:'都系至交,就请坐罢。' 彼此相逊,钟生让易于仁齿长,易于仁让钟生是客,决不敢僭。 让了多时,荣公向钟生道:'先生不必谦了,请坐了罢。 易亲翁与学生比邻,还算半东。 先生远来是客,倒是托契的好。 况又非大席,何必过逊?' 易于仁道:'荣老大人尊言是极,我小弟是决不敢僭老亲翁先生的。' 钟生只得道了罪,坐了客位。 易于仁还要让荣公对陪,荣公笑道:'主人有僭客的礼么? 这不消让了。' 他方与钟生对坐,荣公下陪。 须臾,送上菜来,说不尽的美味。 虽无凤髓龙肝,也极尽人间佳品。 饮出几巡,送上饭来,吃毕撤了,与钟生家人吃。 又换上果碟,都是绝精下酒之物。 荣公道:'我们并无外客,知己相逢,要脱客套才妙。 我学生酒量不堪,与面蘖无缘,不能奉陪。 钟先生同易公要尽其酒量方妙。' 钟生道:'承老先生厚爱,但晚生沟渠量耳。 数杯之后,即然矣。 易亲翁尊量极宏,请宽饮数觥,以尽老先生雅爱。' 易于仁虽是个土财主,每常以为鸡鱼鹅肉,间或厨子庖的酒席有些海参鱼翅之数,就是绝妙的了,何尝见过这样佳馔异味? 俗语说:'三代为宦,才知穿衣吃饭。' 虽然不过牲畜治办的,但烹饪异样,竟不知是如何整治? 他方才虽吃了那些美味,还有几品不认得是何物。 见别人吃,他也吃,只知美口而已。 此时摆列着这些稀奇果品,异样佳馔,酒又香得喷鼻,要去大饮大嚼,恐人笑他村气。 见钟生让他,可还不吃? 便放量大饕。 荣公是做大官的人,每常宴客,人在他面前□□□□,做出许多斯文态度来。 今见易于仁这样大啖大嚼,不知他是村俗,不曾见过大老家礼貌,反以为他老实可喜。 叫家人取了个玉杯来,连连送酒,他也杯杯的不辞。 饮到掌灯以后,虽未到十分酩酊醉,也有了八分醺意。 钟生也酒够了,说道:'晚生鼠量已盈,夜深了,告止。' 荣公还要留坐,钟生苦辞,方才肯了。 易于仁也辞别归家。 荣公要陪钟生同榻,钟生再三不肯。 他告了安置,始回上房。 一宿晚景不题。 钟生睡到五鼓时醒来,隐隐听得哭声,心下动疑。 到天明时,又听得窗外有人。 虽是轻轻说话,却内中带着咨嗟叹息之声,觉得有些异样。 叫家人起来去问,荣公管家进来说,'易大爷昨晚回去,五鼓时得暴病死了。 方才他儿子到门口来叩头报丧。' 钟生吃了一惊,忙穿衣起来。 不多时,荣公出来,也不胜骇异。 早点毕,荣公同钟生到他家去吊唁。 问其病故之缘由,只见他的两个儿子蠢蠢然毫无悲戚之容,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是甚么病。 母亲说好好的睡觉,半夜里叫心疼,【何尝心疼,或倒是耳朵疼。】 五更天就死了。' 钟生听得内中有许多妇人号哭。 细聆其声,不住点头嗟叹。 二人回来,到书房坐下,荣公道:'适才先生在他家听得哭声,有许多疑色,是何缘故?' 【钟生好耳,容公好目。】 钟生道:'此人之死,定有不明。 晚生虽不能聆音察意,也还得一个大概。 那些妇人无非是他的妻妾婢妇,内中哀而不伤者,此乃众人不得不哭,不过干号而已,此无所关心者也。 内有数人,哭既不哀,声又带惧,不知何故? 只有一个哭得哀恸迫切之至,其中倘有他弊,异日必自此人身上明之。 晚生鄙见如此,或他日有验,亦未可知。' 荣公点头叹了几声。 钟生住了数日,辞了回家去了。 你道易于仁如何死的? 那马蚤儿、水良儿先配了那苗秀、谷实,借得了种。 这两个丫头岂有不贪主人之妾之尊,而肯为家奴之妻之贱的理? 当日原是叫他下去借种,既已借得,自然要回复主人,况且若生得儿女,将来还想做副主母,就告诉了易于仁。 又叫了两个人上来,但易于仁的妾婢甚多,他虽好淫,但以一人之身,焉能尽供许多人之乐。 这些妇人生于乡,又遇着这样个淫公主,可还知有甚羞耻? 易于仁他是不论白日黑夜,院内房中,兴到即弄的。 家人男子虽一个不许上来,但他不过是个土财主,又非仕宦门第、礼乐人家,知道甚么叫做闺门严肃? 这些妇人瞒了他的眼,都时常往外边走动,也都各有私夫。 这水良儿、马蚤儿的旧夫苗秀、谷实,虽是两条贫汉,都阳物粗雄,腰间力猛。 他二人还常常出去同他叙旧,后来顽得多次,又弃旧取新。 二人私想商议互易其夫,那两男人有何不肯,要是他自己的老婆,恐蒙龟名,或还吝啬。 这牝是主人公之物,何不可公中而用之? 两下就换了。 自从换过,就任水马二妇欲新则新,爱旧则旧,或他两人中有一个偷空下来,遇着苗谷二人在一处,奋新就同门起来。 他的牝户竟成了田地,苗谷一齐栽种,他四人倒也过得甚是和美。 从无争竞之意,已非一年。 因众妇人皆有所私,互相隐瞒,谁肯泄谁的事,内中只有邹氏,他自从同着那仙狐,经过他那种交媾,料到世间男子也无出其右者,倒觉淫心消退。 后来生了奇姐,大了嫁了人家,易于仁也另眼看他。 袁氏日夜惟以淫为事,【这也算得是一件事,奇谈。】 家务总置之度外。 邹氏位居其次,少不得要做了当家婆,越发尊位体重了,再不肯做淫亵的事。 他知易勤易寿非夫主之骨血,将来这分家俬,他女儿有多半承受。 不想女儿又死了,他主持家务,一味从宽,倒也颇得下人们的感戴。 易于仁自从收了焦面鬼大娘来家之后,虽喜他善淫,但面目既已可憎,此物又寡骨精瘦,毫无可取。 先还偶尔寄兴,后竟不一过而问焉。 这焦氏是骚得无对的人,当日名曰守寡,因无垂青之人,实是死捱。 后遇了卜通,痛弄了数年才罢,骚气略出了一出。 今到了易于仁内边见他不时同人高兴,恩波总不能相及,弄得眼饱肚饥,如何过得? 虽分了一个角先生,并相与了后院中几个毛猴子,【角先生、毛猴子,倒也甚对。】 安能解得馋? 想以一杯之水,救车薪之火,如何能够? 后来知道人背后有副夫我独无,不但他新来乍到,不知谁是谁人的契友,从何处而寻觅,兼之貌又不扬,他间或做些媚态去勾引人,岂但不能邀爱,且失笑者多,赞美者绝无一人。 知道这样美事轮不到他了,一团兴致化为忿怒,怒而继之以醋。 常出去打听,要拿别人的错缝,出他胸中恶气。 那一日,他倒是无心下去看看他的儿子,四处寻觅不见。 找到苗秀的窗下,听得房中声息大异。 在他个洞中一张,见苗秀同马蚤儿在地下凳子上弄,谷实同水良儿在床上弄,两处响声闻于窗外。 他见了这样美事,如何肯走? 尽着站住,看了多时。 四人又互相另等更换。 那水良儿、马蚤儿到了乐境,那嘻笑哼叫之声,虽不敢大胆欢呼,忍不住时就流露出来了。 焦氏顾看这个,又顾看那个,看他两下出出进进,不忍瞬目,眼睛都看花了,下边的水顺着把裤脚褶衣都淌湿了还不知道。 见他们事毕要收兵了,苗谷二人拔出阳物,大有可观,由不得打了一个寒噤,浑身一麻。 再要看一会,恐他们出来看见,不但不能分惠稍尝,还恐要受他轻薄,只得咬着牙,拍了拍胸,【拍了拍胸,妙极,看既不可,去又不舍,真难刻画。】 两条腿像瘫了一般,酥软难行。 只得慢慢一步步走,挣着走到上边,倒在床上,恼气了半日。 一日,见袁氏左右没人,他悄悄告诉,连他二人的阳物有多粗多大的东西,用手比与袁氏看,说得那弄法津津有味。 袁氏听得他们偷汉,毫不介意,后说到二人有如此之具,倒怒起来,暗想道:'如今他年已五旬,精力大非昔比。 叫我日夜守着这角先生对头,要想尝个好肉滋味,比奇珍异宝还难得的。 他们有这样好美物,不送来孝敬我,竟留私藏起来了,好生可恶。' 因对焦氏道:'你留心打听,他们再要做此事,你来告诉我,我去拿住他,定有好处到你。' 那焦氏合了他的心事,日日留心打听。 一日,易于仁进城看女婿牛耕去了,众妾婢得了这个闲空,都去各寻对偶。 这焦氏留心,见水良儿、马蚤儿隐隐藏藏一溜烟也去了,他随后跟了去,在窗洞一张,他四人正在起手。 忙飞走上来,喘吁吁笑嘻嘻向袁氏做个手势,道:'他四个人又穿上了,这样这样呢,奶奶快些去看。' 袁氏同他下来,走到苗秀门口,把门一推,不想门不曾闩好,随手而开,见他四个好弄。 他们见了主母,魂飞魄散,赤条条一齐跪下叩头。 袁氏也不做声,先向二人腰间一看,果然两件好东西,湿达达一个紫光头,直竖竖一撮黑胡须,好生动火。 坐在床上,假意怒道:'你们后来瞒着我做这样的事,该当甚么罪?' 四个人不敢作声,只是叩头。 袁氏见了这美具,一来忍不得了,二来怕误了工夫,笑骂道:'你这两个奴才,有这样好东西,不来孝敬我,倒孝敬了丫头。' 又向水马二人道:'你这两个淫妇,有他们这等好美物,都不送了上来,许你们私藏着受用么?' 他四人听了这话都才放了心。 马蚤儿笑道:'久要孝敬奶奶,因不见出奇,怕奶奶不稀罕,故此不敢。 奶奶要不嫌弃,叫他用力服侍。' 二人竟站起来,水良儿就替他脱衣服。 袁氏道:'大白日里脱甚么衣裳?' 马蚤儿就去褪他的裤子,他借那意儿就倒在床上。 马蚤儿才替他脱光,水良儿忙取过一床夹被,叠了垫在屁股下,向苗秀道:'你好好服侍奶奶。' 那苗秀还疑是梦,笑盈盈忙上去就弄。 袁氏见古实还跪着呢,说道:'他两个每常也弄够了,你同焦氏弄弄去。' 谷实虽不爱他,奉主母之命,不敢不遵,也就跳起身来。 焦氏忙自己扯去裤子,【慢些,扯破了可惜。】 谷实将他按在一张破椅子上,焦氏两足大跷,谷实将他腿夹在肋下,做一出懒汉推车的故事。 【偶忆一笑谈。 一偷儿入人室,正值夫妻行房。 听得妇问道:'这叫个甚么名色?' 夫答道:'这是懒汉推车。' 少刻,其妻淫声浪语,哼哼叫笑。 偷儿忍耐不住,急得满地乱走。 其夫闻得,大骇,说道:'那是脚步响。' 偷儿道:'是走路的。' 其人诧道:'你如何在人屋里来走路?' 偷儿道:'你在床上推得车,难道屋里走不得路。' 】马蚤儿要奉承主母,爬上床,在苗秀背后,双手抱着他的屁股,加力狠推。 水良儿也看上兴来了,向谷实笑道:'我也来帮帮你。' 便在后面推起。 好半日工夫方散去。 且说那邹氏,那日在窗内坐着,袁氏下去时不曾看见他,他却瞥见袁氏带着焦氏出去,多时尚不见回来,也还不在心上。 后来,但是易于仁不在家,袁氏便同焦氏出去,半日方回。 不知何故。 如此者多次,心疑道:'他从来不甚往下边去的,这些时不住往那里去,这有些古怪。' 那一日,易于仁又有事他往,又见袁氏同焦氏忙忙的走了出去,邹氏便自己出去寻探。 到了院门外边四处望望,房子又多不知在何处。 想道:'管他的闲事作甚么。' 正想要回来,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走来,邹氏问道:'你看见奶奶没有?' 那丫头道:'我先见奶奶同婶婶焦氏到苗大叔家里去,这一会没看见。' 那苗秀的房子在那里? 在拐角尽头,是没人来往去处的。 【此句下得好,不然他们做事,岂不无人见闻也。】 邹氏悄悄走到房前,见门关着,隔门窗听听,响声大怪,又到窗外一张,谷实同袁氏在床上扛着两条腿,像他扯风箱一般,抽得那袁氏上哼下响。 马蚤儿在后推着。 苗秀同焦氏在一条凳子上干,水良儿在旁笑看着。 那焦氏虽不敢大呼,那亲祖宗亲哥哥亲爹爹亲汉子,无般不叫出来。 邹氏一见,连忙抽身走回房中,坐下想道:'这样的事,丫头无羞耻也还不该,奶奶一个正主,如何也做这等下贱的勾当? 大白天同丫头老婆两个奴家在一处淫荡,也就到无脸面之极了。 这事对老爹说既不好,不说又不好。 倘事露,浑的带清的,坏的带好的,这还是小事。 设或有意外之变,那时怎了? 他们了到这样地位,人心丧尽,还有甚么夫妻主婢的情意? 还是说的好,使老爹好用心防范他。' 过了数日,易于仁到邹氏房中来,邹氏欲言又忍,吞吞吐吐的样子。 易于仁甚是动疑,再三盘问。 邹氏不得已,把所见的事相告,又再三叮嘱:'你千万不可声明,只放在心里,改日若是亲眼见了,把两个奴才驱逐出去,既不落丑名,又无祸患,一天的事都完了。 你此时倘闹起来,既无凭据,何以为信? 若说是我说的,岂不叫奶奶同我结下冤仇? 就是奶奶娘家同他的亲戚知道,又无赃证,不但说你诬赖他,还怪你听小老婆的话呢。 冤害嫡妻,闹到官,你我都有罪名。' 那易于仁虽一窍不通,却还懂得人情,听了邹氏的话,也深以为有理,隐忍在心,俗语说,狗肚里着不得酥油。 他虽然忍住,不曾发泄,见了袁氏、焦氏、马蚤儿、水良儿,就不像当日的面孔,一脸勃勃怒气。 将过了两三日,那荣公约他去陪钟生。 他那日多了一杯,到家在上房堂屋中,坐一张椅子上。 酒涌上来,要吃茶。 那焦氏不知机,也不看他的面色,还抢尖希宠,忙筛了一钟茶,扭扭捏捏送来。 他一时触气,怒从心起,忍不得了,也不接茶,兜脸一掌,打了一个踉跄。 焦氏手中茶钟掉在地下,跌得粉碎。 他骂道:'你这淫妇,把一个精棒棒的汉子生生被你弄死,后来你又私偷着卜先生,先生去后时,没人爱你,你每日浪声号哭,我倒好意收你进来,有穿有吃。 我也还有些情意到你,你受用得肥疯了,又做牵头,同没廉耻淫妇们养汉。' 骂上气来,站起又是几拳,踢上几脚,打得那焦氏蹲在地下叫救命。 易于仁怒气越发,一下推倒,将裤子一把扯下,露出那若彼濯濯也的牝物。 脱下鞋来,拿鞋底把光屁股并阴门乱打。 【打阴门,趣极。 但此非受弄之所。 辱翁曰:'此处是红棍舂杵之所,非鞋底打嘴巴之所用。' 】焦氏杀猪也似的叫。 此时众妾婢听见,都来到堂屋里,各怀鬼胎。 那邹氏只暗暗跌脚叫苦,怕他说出自己。 见他醉了,又不敢劝。 那马蚤儿、水良儿只知会淫,却是两个蠢物,也不听主人公的话头,倚着他是有儿子的妾,上前来拉他,道:'是那里这样无风生有的话? 我们成日间在一处,那里这么便宜的汉就到他养? 难道男女的东西都生在额头上的么? 走到那里就撞了一下不成?' 易于仁怒气越发起来,丢了鞋,夹马蚤儿劈面一拳,打的跌了几跌,不曾跌倒,口鼻中鲜血直冒,两手捣着脸直跑。 易于仁一手采过水良儿鬓发,撂倒在地下,拳脚齐下,脊背上打了几拳,阴门上踢了几脚,骂道:'你们通同作弊,一同偷汉,还敢来替他分辨!'袁氏先见易于仁骂的话头有因,贼人胆虚,未免自愧,不敢出来卫护。 今见打得十分狼狈,未免心疼这三人,在房中走将出来,坐在椅子上说道:'哎呀,【哎呀二字用处多矣,此哎呀一声,如闻淫妇口角。】 一个人活来五十多岁,重新撒起酒风来了。 【何不自道,哎呀,一个人活了五十多岁,重新养起汉来了。】 养汉那是赖得人的,你亲眼看见来么? 肉烧了黄汤酒,这么个贼样,无缘无故把几个人打的恁样儿。' 易于仁一跳八丈骂道:'无廉耻的淫妇,还来护卫他们甚么? 亏你有脸弹子出来说话,吃鱼又嫌腥,养汉又抛清,就是你了,你没有同苗秀、谷实弄么? 你还同焦氏那淫妇两个弄,马蚤儿、水良儿两个淫妇推,你当我不知道么?' 袁氏见他说的对住了针眼,无辞可答。 又是那愧,只大哭大骂道:'没良心的忘八,我同你夫妻三十多年,你听那个忘八淫妇调唆呢,赖我养汉?' 易于仁骂道:'臭淫妇,你同奴才肉的不值了,反说我赖你。' 就要扑上去打。 邹氏见不是势头,抵死抱住。 他此时的酒越发涌了出来,也受不住了。 邹氏扶他到屋里袁氏床上睡下。 他咬牙切齿骂道:'今日晚了,我不同你们讲,明日我把苗秀、谷实两个奴才腿子拧将起来拷问,看他招不招? 等问明,我不碎剁万段了你这几个淫妇,不算手段。' 邹氏替他脱了上衣,安抚他睡下,他气忿忿的怒吼了一会,就睡着了。 时将三鼓,众人都歇息。 袁氏同焦氏、马蚤儿、水良儿,在西间屋里悄悄的道:'这件事他怎得知得这等详细? 明日果然拿他两个审问起来,设或招出,我六个人的命都难保。 他那恶性子是说得出就做得出的。 古人说,先下手者为强,舍了他一个,救了我们众人们罢。' 马蚤儿道:'我们不敢主张,听恁奶奶的心里。' 袁氏又想了一会,就算着未必便得死,从此便断绝了这条路,再没得适口的了,发个狠道:'罢,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但我们下手不得,你两悄悄的开门去叫苗秀、谷实来。' 不多时来了,袁氏把易于仁的话向他说了,道:'这是如今不好了,除非是害了他,我们才得生路。 你两个怎么说?' 那苗秀、谷实是乡村中的贫汉,一点世事都不知的。 【却会干事。】 他晓得甚么叫做利害? 听得明日要处治他,不知是如何的刑罚,遂道:'奶奶吩咐怎么的,我们就怎么的。' 袁氏道:'我想来要勒死捣死,恐人看出形迹。 我当日在家做女儿,听人说古语,说一个女儿谋死丈夫,耳朵里钉了一根钉子,再看不出。 除非是他这个法儿才妙。 【不意袁氏竟善于学古。 大约他听人说古语,未必皆是谋杀丈夫之事,其话必多。 而他独学了此一事来,然不足异也。 如圣经贤传所云忠孝节义之事不少,人皆不学。 其奸臣逆子凶恶之事,而人多效之。 奸犹袁氏之听古也。】 但我们下不得手,恐怕他跳起来,拿不住,那益发不好了,故此叫你两个来。' 他二人道:'这值甚么,大呆子水牛还容容易易的宰呢,何况一个醉人。 【以主公比大水牛,妙譬。 然而易于仁也只算得水牛。】 可有钉子寻根来。' 袁氏道:'钉子倒没有,前日一根断火筋我搭在箕箩里,大约也用得。' 寻了出来,递与苗秀。 苗秀看看道:'好得很,比钉子还好,只怕他叫起来,人听见怎处?' 向谷实道:'你先捂着嘴,等我好钉钉。 奶奶同众人按住他的身子,不要给他动。' 苗秀要了个棒槌掌着,遂一齐到了东屋。 袁氏同三个婆娘将他按住,谷实忙捂着嘴。 易于仁醉眠如小死,一毫也不知。 苗秀将火筋放入耳中,一棒槌就钉将进去。 易于仁连挣也不曾一挣,就完帐了。 【刻薄一生,苦挣银钱,临死还挣些甚么? 】袁氏恐他耳中流血,用棉花填入塞紧,一毫不露痕迹,悄悄打发二人出去。 时已五鼓时分,故做惊慌之状,大哭道:'不好了,老爷说心疼,此时一觉就睡死了。' 【好睡,世人有爱睡,俱当如此睡法。】 众人忙起来看时,已冰冷铁硬。 忙替他穿上衣服,拿门板停上,蒙了脸。 那易勤易寿畜生一般的人,【禽犬非畜生而何? 】也不知道哭。 【此等孝子甚多,又不止此勤寿。】 叫他去报丧,才去报丧。 叫他在尸前守着,他就守着。 【父故而遵母命,真是孝子。】 荣公同钟生来时,钟生听得哭声内中哭而带惧者,袁氏四人。 他们谋死了夫主,虽无人知,到底心中害怕,所以其声惧。 其余的妾婢视主人如傅舍,无关痛痒,一味干嚎而已。 只邹氏见丈夫之死,实由于他言而起,死得又甚可疑,要出头诘问,又没第二个帮手,又怕果是暴病睡死的,岂不结怨于袁氏? 心下千思百虑,所以哭得甚哀。 次日入殓,延请僧道念了几个经,到了尽七,埋于易老儿之侧。 袁氏先还假哭了几场,自棺材出去之后,惟闻得嘻笑之声,毫无悲恸之意。 只邹氏一个,还时常哭哭。 袁氏嫌上边人多碍眼,把些妾婢都嫁的嫁了,卖的卖了。 虽是他嫌碍眼,却积了许多德,单留焦氏、马蚤儿、水良儿并几个心腹丫头,意思要叫邹氏改嫁。 邹氏道:'我虽不曾生儿,也养过女儿嫁了人家。 我已四十多岁,活是易家人,死是易家鬼,我往那里去? 一家都去尽了,我还去不着呢。' 【暗指袁氏诸夫,妙。】 到易于仁灵前痛哭半日。 袁氏也不敢强他。 过了些时,袁氏独处了许久,耐不得了。 晚间悄悄叫进苗秀、谷实来,他同几个妇人滚做一床。 一日,夜阑人静,邹氏一觉醒来,忽闻得上房笑声隐隐,起来向窗外一张,见上房窗子上灯光大亮,他轻轻开门,蹑足走到窗下张看,见男女六人都脱得精光。 焦氏马爬在床上,屁股蹶高,袁氏仰卧在他背上,马蚤儿、水良儿每人抱着他一条腿,使牝户大张。 苗秀同袁氏大弄,谷实在后用力推。 他几人一面弄一面笑,所以声闻下室。 邹氏心中怒恨至极,却不敢作声,忙走回来。 他几人淫亵的事甚多,不堪出口。 袁氏将银钱供着二人,华衣美食,大非昔比,也快活了有八九个月。 【九者数之奇也,该他们晦气进官了。】 且说荣公的一个会场门生姓智,是山西人,乃晋国智伯之裔。 他单名一个功字,新点差南京代巡。 他居官清正,真是铁面冰心,人都称他为龙图包老的后身。 他知荣公寄寓土山,政事稍暇,减去衣从,只坐了轿,带着十数个人,下乡来谒见老师。 村中人也并不知他是按院,刚到了村外,忽一阵旋风,夹沙扑面,在轿前旋转不散。 智按院心中一动,喝道:'若系冤枉魂魄有灵,可领我衙役同往。' 才说毕,那风便旋着前去。 智按院吩咐两个衙役道:'你两个快随了这风去,看到何处止。 看真实了来回话'。 那两个衙役如飞般跑着,跟定那旋风去了。 他到了荣公门上,阍人传了进去,请入相会。 到厅上拜谒过,师生坐了,叙了些寒温,献过了茶,只见两个衙役上前跪禀道:'小的随了风去到一座坟前,一旋就散了。 小的问明附近居人,说那坟是此处财主易家的,才葬了不到一年。' 荣公问其缘故,智按院道:'门生才到村外,忽然一阵旋风,聚而不散。 门生觉其有异,故差衙役随去。 此事必有冤,故鬼魂到门生轿前来显示。' 荣公不胜惊讶,道:'钟丽生真异人也。' 智按院道:'老师闻此而惊诧,必有所闻也。 钟丽生又是何人? 乞明以见示。' 荣公道:'内中隐微,我学生不知其详。' 遂将钟生来看他,留宿。 约易于仁相陪,掌灯后时散去。 次早闻他五鼓暴卒,同钟生往吊。 钟生回来说,数个哭声带惧,一个哭声甚哀之妇人。 此人死必不明,叫学生记着,将来定有验处。' 今日贤契遇旋风之异,彼有先知之明,岂非异人乎?' 智按院忙问道:'此钟丽生何人也? 今在何处?' 荣公笑道:'此人贤契岂不闻其名? 即向年请罢太监监军,被放归来之钟情也,丽生乃其字耳。' 智按院道:'门生慕其芳名久矣。 况他是前辈先生,明日定然去一拜访,以伸渴仰之私。' 荣公笑道:'他做人孤介得很,从来不会当事的,闭门推病。 贤契果要会他,除非带我一个名帖去,才可相会。' 智按院道:'门生初进,始历仕途。 虽有为民伸冤理枉之心,无奈才力不及何。 即如易家这一段公案,当何以究之? 祈老恩师赐教。' 荣公道:'贤契少年英隽,何询及于我老朽? 当年钟丽生在刑曹时,无冤不白,至今为人称仰。 贤契但访之与他,定有所益。' 智按院一恭道:'领命了。' 荣公因他远来,留饭而别。 智按院回衙,次日即往拜钟生。 他的拜帖同荣公的名单一齐传入,钟生连忙出迎。 一恭道:'不知老公祖大人降临,有失远迎,得罪了。' 智按院笑吟吟一恭道:'岂敢惊动大驾,为罪耳。' 让到厅上,揖罢坐下。 智按院道:'弟在都门时,闻老先生大名,渴仰久矣,常以未得识荆为歉。 昨见敝座师,谈及起来,故特深诚晋谒。' 钟生道:'治弟草野放民,不敢干谒当道,所以老公祖大人驾临此地,也不敢趋叩。 反辱先施,获罪多矣。' 按院又一恭道:'岂敢?' 茶罢,按院顾左右道:'回避。' 众人都退了出去。 他将椅子拉近前,与钟生促膝相对,说到:'昨天弟谒敝座师去,方到村外,忽起一阵旋风,盘旋不散。 弟觉有异,命衙役随去。 云系易姓之坟,葬未期年。 敝座师道老先生向聆哭声,便觉有冤,有前知之哲。 故此弟特来请教当作何审究?' 钟生道:'弟向日不过一时臆度,偶尔中耳。 治弟孤陋寡闻,何敢多喙? 老公祖大人素有神明之称,此等事直饶为之。' 按院道:'一应词讼,即疑难事,弟或可为断理。 此阴魂事,现从何处究起? 以何为证据? 祈老先生明以教我,开我茅塞。 不但弟感老先生厚爱,即冤死者冥冥之中亦荷大恩矣。' 钟生道:'老公祖大人既谆谆下问,敢不献刍荛之见? 前哭得极悲恸之妇人,必有连心之苦,不能出之于口,故隐痛于心。 若得此人询之,必得其详。 众妇必俱调来面诉,审其辞语,查其颜色。 公堂之上自有鬼神,心虚者必现之于面。 只细心详审,必有其情,较胜用刑多矣。 管窥之见如此,老公祖大人自另有高明,非治弟之所能测矣。' 智按院道:'承教了。' 又问道:'向年同老先生为事回来的那位关年兄老先生,可知他近况何如?' 钟生道:'老公祖大人与敝年兄相识么?' 按院道:'他令先尊与先君同年,向年又同年在翰院。 弟与关年伯关年兄相聚数载,情同如骨肉,今别将二十载矣。' 钟生道:'关年兄贫寒素守,今住在天和州孝义乡,弟曾去看过一次。 老公祖大人若按临其地,还当青目一二。' 按院道:'这是自然。' 说罢,遂别了出来。 钟生随去答拜了。 按院次早吩咐四名差役,到土山去,将易家得用的家人访拿两个来,不许惊扰地方。 差役领命,去了土山,访问易家的邻佑道:'借问一声,易家得用的管家是那两个?' 那数人问道:'你列位打那里来? 问他怎么?' 一个差人悄悄的道:'我们是上司衙门差了来的,叫他家的两个管事的去问话。' 邻舍们近来见苗秀、谷实都穿上了绵绸直裰,腰中银钱不断,洋洋自得,俨然一副财主的身分。 目中无人的样子,有些看不得。 【世上此等看不得的人不可胜数。】 又风闻得他伙伴中百气不忿的传说,说他二人私通主母的这些丑话,街坊众人无不痛恨,就指说他两个的姓名。 差人到他门口,恰好二人坐在那里高谈。 【借他二人口中,写尽暴发户人家子弟。】 苗秀说道:'当日咸菜梗子,或几个咸豆,吃酒吃饭一般也罢了。 间或得个鸡蛋尝尝,觉得馨香美味。 近来这嘴还是我的,离了好菜就吃不下去。 不但闻着鸡蛋一股鸡屎臭,连荤菜觉得没味,我想进城去买些好肴来嗒嗒。 这乡村中不过鸡肉之类,吃得很厌烦,别无可吃之物了。' 谷实道:'正是呢。 当日穿着破衲头,赤脚穿草鞋,也不觉得。 三五年做件粗布直裰穿上,自己觉得十分光彩。 我如今这几件绸衣服鞋袜,略旧了些,穿着就觉不好意思见人,脸上怪扫扫的,我也要进城去买几个绸子来呢。 明日备两匹驴子,我同你去。' 苗秀笑道:'你好自己低架子。 我们如今还骑驴,不怕人笑话么? 叫佃户抬两乘轿来,我们去到了城中,在大酒馆里我请你。' 谷实道:'早半日扰你,下半日我还席。' 苗秀道:'我常听见人说,城里武定桥那里有个旧院,全是好婊子,我当东请你去玩玩。' 谷实道:'那使不得。 俗说的好,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杀主时,何不作此思? 】一时被上屋里知道了,就了不成。 一恼了他,我们就要弄出当日的原身来了。 嫖字趁早收拾起,还是吃的为高。' 【这两句话可做戒嫖论。 吃者,是吃下肚,补益我; 嫖者,是泄了出去,补益他。 二便孰使益? 】 二人正说得高兴,两个差人上前问道:'府上有一位姓苗的,一位姓谷的可在家?' 他二人看了几眼,坐着不动,昂昂然道:'我二位就是,你有甚么话说?' 差人腰间摸出铁绳套上,他两个怒道:'我又不犯法,你这是做甚么? 你是那里来的? 这样大胆可恶。' 差役笑道:'你犯法不犯法我们不知道。 奉按院老爷的命,差来请你二位去说,大胆得罪了。 你到了衙门,等老爷替你陪罪。' 他两人听得按院两个字,魂也不知那里去了。 忙向街邻说道:'烦老爹到我们家里说一声,不知为甚事,按院老爷拿我们呢。' 四个差人不由分说,带着飞走。 【驴也锜不成,轿也没得坐。】 二十来里,不到两个时辰,已拿到衙门。 传梆进去,禀称拿到易家得用的两个家人苗秀、谷实。 按院吩咐带进后堂来,差人带入。 按院见这二人虽系乡农,却露一脸凶暴之气。 又穿着绸衣,打扮得古里古怪的样子,就有几分动疑。 【此所谓服之不裹身之灾也。】 问道:'你两个就是易家的家人么?' 二人答应道:'是呀,老爷。' 【是江南乡下人声口。】 又问道:'你主人是怎么死的? 有人告你两个知道详细,可实说上来。' 他二人听见这话,面色顿改,似的惊恐之意。 苗秀望着谷实,谷实也望着苗秀,答应不出。 按院喝道:'问你话,怎么不答应?' 苗秀含含糊糊的答道:'小人们并不知道。' 按院道:'胡说!你们既是他的家人,主人是怎样死的都推不知,就该打嘴。' 谷实道:'那日小的主人在荣老爷家吃酒回来,醉了睡到五更,就没有了。 小的们是下人,在外边住着,那知是怎样死的?' 又问道:'如今你家上边还有些甚么人?' 谷实答道:'一个奶奶姓袁,一个生过姑娘的邹姨娘,两个生相公的,一个马姨娘,还有一个水姨娘。 还有一个主人族间的侄儿的媳妇,姓焦的焦大娘,就是他们几个守寡。 还有几个丫头,别的姑娘姐姐都嫁了去。' 按院道:'焦氏既是你主人的侄儿媳妇,怎么也守起寡来?' 苗秀道:'他也算主人跟前的小了。' 按院点头叹道:'此人家门如此,焉得不弄出事来?' 吩咐且将二人寄监,即出签差人提袁氏、邹氏、马氏、水氏、焦氏五名听审。 再说袁氏先听得家人上来说,按院差人将苗秀、谷实拿了去,心下大骇,不知是为甚事。 忙叫家人跟去打听,回来报说,带进后堂,不知问些甚事,把两人收了监。 又差人来拿奶奶姨娘同众姑娘了。 袁氏魂不附体,忙着人飞星去烦亲家牛质寻情去说。 牛质、牛耕听了这话,飞马到村中来问。 正值差役在厅上来坐着提人。 牛质先安抚了众人。 众役都知他是尚书之弟,又是财主,自然做些情面。 牛质进内去问详细,袁氏哭道:'并不知为甚么事。 先拿了两个家人去,又来拿我们。 亲家若不顾瞻我们,叫我们出乖露丑的,亲家的脸面也不好看。 如今也说不得了,有情面说得下来的,情愿谢他一千两银子。' 牛质叫预备酒饭款待差人,每人送十两的一个封儿,且缓停半日。 留下牛耕陪着差役,他飞马回家去求族兄牛骍. 牛骍听得有一千两谢仪,就亲去拜按院。 智按院本不欲相会,因牛骍做过布政,在山西是旧公祖官,只得延入坐下。 牛骍说起易于仁是他的亲家,不知何故,今提他家,要求情的意思。 智按院道:'闻得令亲死得不明。' 把前日冤魂显示的话说了。 道:'不过提来一问质而已。' 牛骍再三婉恳徇情,按院作色道:'老先生为朝廷大臣,见小民有冤者,还该除奸剔弊。 令亲母袁氏同诸妇固当护,而令亲易于仁反不当护么? 今提了来,若无他弊,仍安然回去。 倘有别故,正令亲报冤雪恨之时。 老先生亦当相助行之,为何有要护庇罪人? 鄙性执法如山,宁获罪于老先生,决不敢遵拿,以负亡者。' 牛被他抢白了一场,扫兴而归。 按院大怒,复差役速前差,并立刻提众妇到案。 若稍迟延,定行重处。 差役飞奔而去。 牛骍复了牛质的话,牛质又到土山说与袁氏,举家惊慌。 又去求荣公,荣公推辞不管。 后差又到,把前差都锁了。 牛质知道事下不来了,也不敢多管。 后来的差人见按院动怒,可肯拿性命换钱使? 那还顾情面,闯将进去,问明白了签上人犯,锁起袁氏五人,哭哭啼啼,叫轿子如飞般抬到衙门。 传禀了,按院即刻升堂。 将先去的差人每人三十大板,一个个打得七死八活,拖了出去。 然后叫上众妇,点了名,就叫袁氏。 按院见他满脸惊惧之色,也还以妇女从未见官,故尔如此。 遂问道:'你丈夫死得不明,端的是怎么样死的? 可实说上来。' 袁氏道:'日里在荣老爷家吃酒,一更天回来,好好的睡觉。 到五更不醒,看时已经死了。 不知是甚么急病? 又不知酒里有甚么缘故?' 按院笑道:'据你的意思说,是荣老爷毒害他的了?' 按院虽问着话,眼中留神看那几个妇人。 见那三个面色赤黄无主,惟有邹氏两眉如锁,悲容满面。 想道:'此妇得非钟先生所云悲而伤之人耶? 询彼自知其详。' 命带过袁氏众妇远远站着,叫那邹氏上来到公座前,用好言抚谕,道:'本院看你满脸悲气之色,定然有伤心的事。 你夫主之死,你虽未必知其详细。 但他的冤魂前日到我的轿前来显示,必有奇冤,因此才提你们众人来审问。 你可把你知道的前后始末之事,细细说上来我听,本院再为详夺。' 这邹氏向因易于仁死得不明,已一肚子疑心说不出来。 后来袁氏把众妾婢都遣去了,又叫他改嫁,又忍了一口气。 见袁氏同焦氏、马蚤儿、水良儿做了一路,见苗秀、谷实竟公然大做起来,他并非耳闻,竟是眼见,越疑夫主死得故故。 今见按院问他,又说夫主显魂的话,不胜悲恸,呜呜咽咽,连话都说不出来。 按院也觉惨然,说道:'你不必悲恸。 且把内中原委说明,待本院详查。' 邹氏因无证据,不敢禀说袁氏众人的奸情的话。 一面哭着,就将易于仁那日荣府吃酒回来,如何打骂焦氏,并踢打马氏、水氏,声言次日要处治苗秀、谷实。 又如何同袁氏相闹,是他劝息了,扶他在床上睡下。 看看睡着了,才各散去。 次日五鼓时分,袁氏上边叫哭说夫主死了。 此系前后实话,并无虚谬。 至于如何身死,则不知道。 说毕,不禁大恸。 按院听了这番口词,心内了然。 叫他下去,叫上袁氏来。 按院将惊堂木一拍,大喝道:'你丈夫明明是你谋害,你可实供,免受刑罚。' 袁氏道:'他各人暴病死了,与我何干? 叫我从那里说起?' 按院大怒,命拶起来,他抵死不肯承认。 又命敲了三十,仍不肯招。 吩咐放了,又叫上焦氏、水氏、马氏来,也每人一拶,都不肯招认,按院想了一想,命将众妇带了仪门外去,叫监中提出苗秀、谷实来。 须臾带到,按院道:'你主人是如何死法? 快快实说。' 二人答道:'老爷天恩,小的实不知道。' 按院怒道:'袁氏四人已供称明白,说你二人同谋下手害了主人性命,你还敢强赖? 夹起来。' 左右答应了一声,拣极短的夹棍套上,收将拢来。 二人从来那里尝过这种辣味,叫苦连天。 按院道:'还不实招,夹折你的狗腿,也不饶你。' 吩咐着实敲。 才敲夹了几下,有些受不得了。 但他两个当日虽是凶顽下手害主,因贪爱着主母,又是主母的主意。 二者怕主人次日追究,希图脱祸,就依着高兴做了。 今日受这酷刑,又被按院一诈,说主母已供是他两人。 他到底是乡民愚蠢,以为是真。 内中也有神鬼使然,他心中想道:主母做的事,倒推在我两个身上,何不大家供出来? 便叫道:'老爷天恩,小人情愿实招。' 按院命松了夹棍,他两人遂将主人如何醉了睡着,如何半夜主母命马氏、水氏叫他二人上去,如何主母主谋,叫他二人用断火筋钉在耳朵眼内钉死的方说了。 又道:'这是主母吩咐小的们做的,与小的们无干。' 按院叫录了口供,又问道:'你家中人也多,单叫你去谋杀主人,你两个定有奸情,再招上来。' 二人强说没有,又吩咐夹起来,二人抵死不招。 按院叫带了袁氏众人上来。 按院笑道:'袁氏,苗秀、谷实已招认明白,谋杀丈夫是你主谋,用火筋在耳中钉死的。 你还有何辩? 你只将如何通奸,如何起事,快快供招。' 袁氏听说,面色如土,望着苗秀、谷实。 他二人罔知所措,暗暗叫苦。 袁氏还不肯招承。 按院道:'你谋杀夫主,罪案已定。 你就招出奸情,也无重罪科的了。 本院不过要明始末缘由,以便定案具题耳。' 又叫邹氏道:'你夫主之死,他们已竟招承。 但他们的奸情,你再没有不知道的? 备细说上来,此案就定了。' 邹氏听得丈夫果是他们谋害,一面恸哭,一面将他们如何通奸,是他亲眼看见。 是他告诉夫主,叫他小心,自己谨防,恐他们谋害。 不想他吃酒回来发作,遂致丧命,哭诉了。 又将夫主死后,他众人如何淫乱,也详细禀上。 按院又问袁氏。 他见事已败露,徒受刑罚,料不能免,都细细招了。 又问他下手时如何,袁氏又供谷实捂嘴,苗秀钉耳,他四人压在身上也说了。 录了口辞,叫他六人都画了招。 邹氏又将易勤、易寿并非夫主之子也禀了。 按院叫马蚤儿、水良儿上去问,二人也实招系主人当日叫借种的事上禀。 按院笑道:'易于仁所为,已非人类,一死也不为过。 但妻妾家奴非死他之人耳。' 命将男女六人押去收监。 邹氏在外边住着,听候发落。 牛耕也在衙门前听见声,见邹氏出来,把他接到家中去了。 【牛耕在察院门口接了香姑家去,今在按院门口接了邹氏家去,前后遥遥一对。】 按院拟众人的罪,拟道:'袁氏因奸,主谋杀害夫主。 苗秀、谷实不但烝淫主母,又同谋下手杀害家主,三人皆依律凌。 马蚤儿、水良儿虽系同谋,未曾下手,减一等,律斩。 焦氏虽未同谋,知情不首,奸因他起,致害多人,律绞。 众犯俱供明白,易于仁免毁尸检验。' 题请了上去,奉旨依议。 袁氏、苗秀、谷实、马蚤儿、水良儿、焦氏剐的剐,杀的杀,绞的绞,俱正了典刑。 按院叫邹氏去,吩咐易勤、易寿系家奴奸生之子,如何承得宗嗣? 即行逐出。 其易于仁家产,一半入官助饷,一半给付邹氏养老,着于本族择亲友承继夫后,发放回家。 可笑易于仁半世贪淫,一生刻薄,把妻妾俱化为淫物,自己死于非命,妻妾恶仆死于国法。 虽袁氏众人之罪,实起于易于仁倡淫之罪也。 若非邹氏化淫为良,易于仁覆盆之冤,终莫能雪。 邹氏得继嗣儿,享下半世之福,乃淫而能改之报也。 看官须当着眼。 易于仁借种生儿,何若继本宗之子为妙? 愚人之愚,一至于此。 贪淫刻薄,横死绝后。 以天理论之,雅当然耳。 至于袁氏等之死,果易于仁之冤魂能报之耶? 盖冥冥之中神鬼为之,不肯容此等淫妇奸夫恶奴滥婢以污世界耳。 按下不题。 且说牛质这一年是他的五旬大寿,古人说得好: 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他不但囊橐中有元宝家兄,且仕路上又有尚书家兄,真是势利双全的时候。 这些亲戚朋友送锦屏的,送寿帐的,送八仙的,送三星的,猪羊鸭鹅,果酒面桃,纷纷而来,如蚁聚腥膻一般,真个是其门如市。 他少不得治酒席,叫梨园,悬花结彩,谢友酬亲。 热闹了十多日,才事毕了。 那牛耕自从奇姐死后,他心中自想:天地间那里再去寻第二个妻名而夫实的女子来续弦? 况且他弄妇人的事少,小子弄他的日多。 他爱长则有王彦章,爱粗则有疙瘩头,尽可供后庭之乐。 就是偶然高兴,这八个丫头的牝户,香的香、紧的紧、高的高、水的水,无所不备,足以盘桓,故此他也不复再娶。 他父亲生辰,家中忙了多日。 这晚无事,他同丫头们先阴阳交合了一回。 然后教小子们同他以阳攻阳,弄得他前后饱足,方才睡下。 别的小子丫头各寻对偶,也都狂荡了半夜。 一来连日辛苦,二来这一番豪兴,都乏倦了,一齐酣睡。 不想他们纵淫的时候,房中烛台点着通宵大蜡,高罩纱灯,点得如同白昼,照着行乐。 一时困倦睡去,就不曾吹灭。 也是天厌人恶,不知如何,遗火房中灼将起来。 这些人睡得好不受用,及至烟呛醒时,睁眼一看,满屋火光飞舞,浓烟迷目。 又加心慌,也不知门在何处,惟喊叫救命。 阖家的人都是熬乏了的,正在好睡。 有睡得醒些的,耳中听得必必剥剥的火声,一睁眼,窗外一片通红。 急忙穿衣起来,走到房门外看时,原来是小主人房中回禄。 【虽是急忙起来,已是好一会了。】 忙四处跑着,高声喊叫众人。 【又是好一会。】 一面去报老主,赶着去抬水的、拿钩的。 【又是好一会,众人因是七手八脚忙活,已许多工夫矣。】 比及到了跟前要救火时,已烧了个七八。 牛质眼见得贤郎乃孙皆成灰烬了,要往火中跳,众家人拉住了。 正在劝时,这时是十一月下旬的天气,西北风大作。 风吹火热,火趁风威,刮得火星四处乱舞,到处就灼。 霎时一片通红,一片宅子中,前后左右,无处不是火。 众人忙把牛质抬着跑了出去。 苟氏自胡旦死后,又接着奇姐死了,他呕了许多血,一病几死。 后虽好了些,成了一个痼疾,不时举发。 他思念胡旦,但一伤心,便呕血不止,竟以此疾而故。 牛质自苟氏死后,也不曾再聚。 看女儿香姑的面上,将计氏立了正。 此时计氏见火紧,顾命为上,一丝东西顾不得,单身逃了出来。 牛骍并众亲友知他家被火,都率人来救。 见火热猛烈,连大门也进不去。 只见厅房楼屋已倒,剩了些大柱子,烧得通红,如竖着许多大风蜡一般。 直烧到日午后,方才火熄。 幸亏他家四面都是风火墙,只他一家被难,竟不曾祸延邻佑。 第二日火冷了,牛质进去一看,真正可惜: 把一座雕梁画栋繁华宅,化做乌焦巴弓破瓦窑。 牛质既是心疼儿孙,又是心疼财帛,悲恸欲绝。 香姑亲来,再三劝慰。 牛质见他无归,接到家中去权住。 牛质要拣见儿孙的骨殖殡葬,男妇大小烧在一处,知谁是谁? 但是白骨都拣了出来,一处装殓了,埋葬在奇姐一穴。 他们这些男妇,真算生同衾死并骨了。 牛质的住宅虽成一片空地,他的佃房甚多,择了一所宽大的,腾了出来,搬了去住。 带领着家人,在火烧的房基内四处刨挖,那烧毁的散碎金银,也还获得数千金。 牛质无一日不悲恸,不到数月,就同儿孙一处往幽冥地府相聚去了。 计氏将他棺殓,做斋开丧出殡,同苟氏并了骨。 葬后总算家产,也还有万余金。 见丈夫无后,知道红梅所生之子,虽有胡旦一半工夫,本系丈夫的骨血。 遂请了牛骍同众族间并女儿香姑来家商议,要立他为嗣。 这事众人都是知道,况这小子形容与牛质无二,也都无异言。 计氏将这小子叫上来,改名牛承嗣,以继牛家宗祧。 【辱翁曰:这结局是。】 红梅也就母以子贵体面起来,阖家称为姨娘,相伴计氏守节。 可笑牛质父子妻媳仆婢,正是: 淫到不堪回首处,一齐交付与西风。 一阵风助火,弄得如此结局。 世上淫之一字,料人人所不能免,却不可淫到没道理的地位,自然就生出那极惨烈的祸来,可不慎欲? 结过不题。 再说那关爵自得了钟生所赠,家中尚有祖遗的薄田数十亩。 惟有省俭度日,也还无求于人。 他足不履户,手不释卷,倒也家门清静,人口平安。 一日,阎良五十岁,关爵买了一分礼。 贫淡家风,不过是鸡鱼鸭肉、寿桃、寿面而已。 打发儿子媳妇去拜祝。 到了丈人家内,拜了寿坐下。 创氏不瞅,半日连茶也没有一钟。 坐了一会,只见丫头小子如飞的跑进来,说道:'傅姑爷姑奶奶来送礼拜寿来了。' 阎良、创氏慌忙出去迎着。 阎良一手拉着女婿,创氏一把搀住女儿,同进房来,正面放了两张椅子,让他夫妻坐。 那傅金见了关必显,待理里不理的拱了拱手。 富姐看见姐姐,只假意让让坐。 创氏忙道:'他们是老女婿女儿了,你二位是娇客,不消让得。' 他夫妻也竟坐了。 傅家的礼物抬了进来,绸缎履袜,食物菜品,摆了一堂屋。 阎良、创氏满心欢喜,一面叫丫头仆妇收了。 创氏连声叫茶,顷刻就是茶来。 创氏叫先送到傅金、富姐面前,拿下了,才叫送与关必显、贵姐。 那关必显正在少年,性气刚傲。 茶也不接,忿了一口气,辞也不辞,徉徜走了出去。 阎良、创氏只当不曾看见,也并不留不送。 贵姐见丈夫去了,心中也想要回去。 因是父亲整寿,只得耐住。 见爹娘奉承妹夫妹子的样子,心中好恼,坐不住,就走到西屋里坐着。 见爹娘那边摆果子茶,款待妹夫妹子,竟不请他一声,又是一口气咽在心里。 这些下人见主人待姑爷如此,也就放肆起来。 这个道:'今老爹一个整寿,你看傅姑奶奶家送的尺头鞋袜,并许多的吃食,才像个礼。 关姑娘家那样的东西,亏他家拿得出来? 关我还不稀罕呢。' 又一个道:'傅姑娘的是有福的,怪不得老爹奶奶疼他。 关姑娘赛呵呵的样子,不要说老爹奶奶,连我们也直不上眼。' 这个一嘴,那个一舌,贵姐的肚子几乎气胀,又不好发作。 少刻,有几个亲戚家的内眷来了,创氏走过来,向贵姐道:'今日你爹的好日子,众亲戚奶奶们来,像你妹子那样体面就罢了。 你又没穿的戴的,怎么陪人? 或者问你妹子借几件衣服首饰穿戴穿戴,或是你不出去,我叫人送两碗菜来,你就在这屋里坐坐罢。' 贵姐一听了,由不得那胸头的气发将起来。 一面哭着嚷道:'我不过穷罢了,我难道少个鼻子眼睛,就陪不得人? 我家掉了锅底了,以娘家来讨饭吃的么? 我家虽穷,公公也做过官,跷起脚来,比那有钱村牛头还高些。 手掌看不见手背,妈也不要太认真了。 我穷的难道只是穷,富的只是富么? 我洗净了眼睛看着你。' 创氏道:'哎呀,【如闻其声。】 这扯淡的话打那里来。 你家穷是谁带累你穷的么? 你骂富呀富的,牵扯着你妹子做甚么?' 贵姐道:'也罢,妈也你只认得有钱的女儿。 我从今日去,我不得好日子过,誓不上爹娘的门。' 创氏道:'哎呀,【先一个哎呀,是护卫小女儿。 这一个哎呀,是责备大女儿。 神情活跳。】 今日是甚么日? 你没得孝敬老子的,你哭哭啼啼来魇样他么? 你来也罢,不来也罢,我也不借你公公的光来荣耀我家,料道也不求着你。 【辱翁曰:少刻就要求了。】 要去就请行。' 贵姐道:'我不去,赖在你这里么?' 赌气就往外走。 阎良在外边听着,声也不啧,连下人也没有一个送他。 那家中的狗也可笑的很,不知是嫌他穷,又不知因他不上门来眼生,跟着他汪汪乱叫。 【谚云:人敬有时的,狗咬穿破衣。 可见世上人之势利者,人与狗同。】 贵姐到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公婆丈夫细说。 他母子皆有些气忿,口中牢骚不平。 关爵道:'你们妇人小孩子见识浅薄,他当日之亲厚我者,并非道义,因见我做官故尔。 今他见我官坏了,仍如贫士,他自然不能如前。 虽然如此,我家也承过他的厚情,但念他当年的好处,把今日的坏处就待谅过去了。' 【辱翁曰:真读书人。 此即圣贤洁矩,知道忠恕之心。】 那关必显夫妇自此总不上丈人家的门。 且说那阎良见女婿女儿赌气竟然回去,他不伏气来请,既受了他的礼,又不好意思的,只得叫家人来请关爵。 关必显道:'这样炎凉人家,父亲到他家做甚么去?' 关爵道:'你少年不知事,大丈夫正要在这等处看得破才好。 看了他们行径,不强如看戏文么?' 【辱翁曰:此则是英雄豪杰之心胸眼界。】 遂到了阎家来。 只见那傅厚昂昂然先占了首位,见了关爵,只把手略举了举。 还有几个亲朋都同关爵作了揖。 彼此让坐。 众人道:'太祖仪制,乡绅在间,非长亲父执,不许僭坐,自然是关老爷请坐首位。' 阎良忙道:'虽然如此说,乡党莫如齿。 况都是至亲,傅亲家年长些,应坐首席的。' 关爵笑道:'客随主便,自然是亲翁。' 傅厚也竟不推辞,公然竟坐。 关爵又让众人道:'内中还有齿长的,我如何好僭?' 众人决定不肯,关爵坐了二席,众人按次序坐。 阎良只在傅厚面前周旋,关爵同众人跟前,他淡淡推让而已。 席散后,关爵含笑归家。 此后两亲家竟如陌路,正是: 天伦骨肉贫犹淡,何况婚姻两姓亲。 那傅厚一步时运好,历年来田上大收,家中又放些帐目,积累得将有万金之富。 他一个小人,自不能知富而无骄。 但那些无耻的匪类见了他,明知这种看财奴任你怎么样奉承他,他还舍得拿出个纸钱来给人的么? 不知是甚缘故,世人见了有钱的,他自己亲像出了雄的屪子一般,不觉就软了。 又像个大乌龟把头缩了进去,只剩两个肩头,那一种胁肩谄笑搓卵抱的样子,真看不得。 所以把那有几文臭钱的人,敬奉得不知如何尊贵。 那傅厚父子就以为是,天下第一个贵的是皇帝,第一个富的就是他了。 真是人骂的王胖子的鸡巴,把他看得那多粗多大。 他乡中有一个土棍姓吴,因他生性惫懒,人都顺口叫他做吴赖,他也该傅家的几两银子。 他原只借了十两,五分行息。 不到二年,便二十利钱。 分文俱无,便换二十两的文书一张。 不消十年,滚到一百余两。 但问他要时,便道:'十多年我还欠你一文来么? 利钱年年清你的,你尽着催甚么?' 傅厚却一文不曾见,只不过换借约而已。 傅厚依之不得了,叫家人去村着要。 那吴赖气恨恨的揪着那家人到他家来,恰好遇傅金在厅上。 吴赖道:'我该你家几两银子,有了自然还你,你叫家人村我怎么?' 傅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该我的,怎么不村? 你既怕村,还了我就罢了。 难道我是汉子,你不是汉子么?' 吴赖道:'我一个鸡巴割三截,拿那一截比你,我就安心不还钱,不怕你这财主扛了我去求雨。 你拿你财主的势儿吓唬我,不要说我脚鸡眼不待见你,我连鸡巴还不朝你溺尿呢。' 那傅金是到处人奉承惯了的,谁取挺撞他? 见吴赖说了几句这无赖的话,那里还容得? 就破口大骂道:'肏娘眼的奴才,你敢在我跟前放肆,把你祖奶奶送给叫驴肏.'吴赖道:'人之父母,己之父母。 你恃著有几个浪钱,你伤我的祖父。 你骂我就同骂你的祖宗父母一样,都着你,都着你。' 傅金越怒,喝叫那家人打。 那吴赖素常会几着三脚猫的把式,也就支手舞脚的起来。 那家人敌他不住。 傅金大怒,四处望了几望,大厅傍边竖着一根大门栓。 他双手举起来,劈头就打。 那吴赖正同他家人相持,见那门栓下来,把头一侧,不想一下正着耳门。 一交跌倒,动也不曾一动,就绝了命。 家人忙去报与傅厚,他听了,魂魄皆无。 飞跑了来,见那傅金也吓得面无人色。 傅厚恐尸亲来难为儿子,叫他夫妻都躲到隔壁丈人家去。 傅厚将相熟的亲友请了许多来作卫护,然后去报与尸亲人家知道。 那吴赖的父母、哥嫂、兄弟、老婆、儿子、媳妇、女儿哭哭啼啼,拿棒槌的、拿短棍的、拿拨火棍的,妇女们拿着马刷的,就来了一大阵。 喊进门来,见他家人多,不敢打人,只将厅上桌椅隔扇打得粉碎。 还想打到内里去,他那内门关得铁桶一般。 众人打得性瘫了,傅家亲友出来做拦停。 再三再四的讲私和,不必到官,将旧次的文书还他,还与他一百银子。 讲来讲去,说到五百外加五十两,将尸首他各人抬回,自己发送。 吴家是个穷户,倒也肯了。 那总甲、里正有同傅厚对不着的,竟先去报了官。 这知州姓喜名惠,听得是财主儿子打死人命。 因他老子是监生,不好拘拿。 差了四名衙役,立刻拿凶犯,提尸亲到案,随命吏目带仵作人役相验尸伤。 到了傅家,傅厚都有厚赠,治酒饭款待。 一面烦亲友寻门路,向知州求情。 许送三千金为寿,恳求免究,尸亲底下讲和。 喜知州先执意不依,定要凶身。 后来才松口,要银一万,方完此案,不然定拿凶身抵偿。 傅厚着了急,只这一个独子,如何舍得? 如到五千还不依,讲到了六千上仍不准。 傅厚的家俬连房屋地土不足万金。 这六千两,连尸亲五百五十,并杂项使用,七千出头,也就算罄家所有了。 再要添,加何还来得? 真急的要死。 把个阎良、创氏也急的恨不得抹脖子上吊,团团乱转。 那几个差人因提凶犯不到,每日打了屁股,到他家来高坐痛吃。 虽然大块的银子送了他,嘴里没话说,但终非了局。 况一个死尸放在家中,着实厌气。 正在为难,恰好智按院按临和州。 知州因接台忙乱,这事且暂搁起。 虽得耳边略静,若按院去了,又将奈何? 此时傅厚也就几乎要急死了。 傅金躲在阎家,总不敢露头。 且说那智按院公事稍暇,就到孝义乡来拜关爵。 把这村中人的屁都惊出来,互相传说按院都来拜关老爷来。 家家关门闭户,鸡犬无踪。 按院到了关家,迎入逊坐。 他二人是世交,也无大套话,只说了些久别渴慕的真情,问问所处的近况,并将前日闻得钟生说知他家寒。 因屏退左右从人,说道:'地方上或有无碍的事,老年兄可寻一两件来,弟当尽情,稍助老年兄薪水之需。' 关爵再三致谢。 关爵因他远来,说道:'老年兄远来赐顾,弟备一餐便饭。 但乡村中之物不堪,不敢相待,奈何?' 智按院道:'兄与弟两辈世交,何尚作此客话耶? 一盂脱粟饭,蔬食菜羹,弟可敢不饱?' 关爵也不过是杀鸡为黍而食之。 见其一子焉,关必显出来拜见了。 按院问习何业,关爵道:'小人不才,去岁幸得游庠了。' 按院甚喜。 从人饭毕,然后别去。 傅厚见按院来拜关爵,忙来寻阎良。 到了房中坐下,道:'关亲家既同按台相厚,小儿就可得命了。 但他向日来家,弟丝毫不曾尽情,待他乔梓太薄,今日不好去奉求。 恳亲家将前后事细说,我情愿将许州尊的六千金送他。 只求免提小儿,完结此案,就是造化了。' 阎良道:'亲家你待他薄,我待他也没那些厚呢,我也有些没面见他了。' 因抱怨创氏道:'他当日回来时,我说或是请请他,替他接接风,或送个下程。 人说的,冷灶里着一把,热灶里着一把。 那时依了我的话,到今日也好求人,你执定不肯。 到这时候,闲时候不烧香,忙时抱佛脚,有甚么脸面去求?' 创氏道:'啐!你一个男子汉,不拿定主意行,谁叫你来问我的? 此时倒来抱怨我。' 阎良道:'你可记得那年五十岁,你望着大姐,把话都说绝了。 至今几年,女儿女婿都不上门。 古人说: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 被你说得尽情尽意。 你当日说借不着他公公的光,求不着他家。 过头的饭儿好吃,过头的话儿少说。 你把话都说绝了,叫我如今去见他,只好拿裤子蒙着脸儿去。' 【炎凉者尚知如此,何臭氏之不堪特甚也? 】那创氏大闹起来,道:'老杀才,臭忘八,不说你没能干,倒尽着抱怨我。 如今的年程,早起不做官,晚上不唱喏。 他倒了运,自然就不理他。 他又有了时运,自然又该敬他。 这是普天下人情之常,你难道就不曾听说: 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一朝马死黄金尽,亲人如同陌路人。 今日他又有了势,再去陪个小心奉承他何防? 况是为女婿的事,怕甚么羞? 丢了你甚么脸面? 你是个甚么大东大西,怕拆了你的架子么? 若恼了我,我把裤带子一松,拿顶绿帽子套在你头上,那才真没脸面呢。' 富姐拉着创氏,劝道:'妈且不要吵闹,商议女婿的事要紧。 二位爹请去同关家爹讲,我到里边去求亲家娘同姐姐。' 阎良想了一会,说道:'讲不得我舍着老脸弹子同亲家去走一回。 据我的意思,俗说:不见棺材不下泪,竟把银子抬到他家。 他一个穷官,见了这些白晃晃的东西,就不看亲戚面上,肯看家兄的面上也不可知。 【真是老于世务者。】 况且栽住了他,他便推辞不得。' 傅厚道:'有理,有理。' 忙回去拿出预备送知州的那六千金来,装了六个酒坛,叫家人抬着,同到关家来。 关爵闻知,见他数年不上门,今日突如其来,也疑了几分。 是见按君来拜,动了他们势利的念头,只得出来接着。 到厅上,让了富姐进去。 那阎良同傅厚假做一脸的笑,深深一揖就跪下,慌得关爵忙还礼,道:'二位亲家,这是为何?' 二人道:'有事奉求亲家,敢不跪恳?' 关爵道:'岂有此理。 我们儿女至亲,何须如此? 有话请坐下见教。 弟力量可行的无不效劳。' 再三让着,才起来坐下。 二人同声说道:'自从亲家回府,弟他因穷忙,总不曾丝毫尽情,着实抱愧。' 关爵道:'我辈至戚,何必作此客话?' 阎良接着道:'傅家女婿因人命一事,州太爷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谎言,说傅亲家是个大财主,定要一万两,才肯完事。 已出到六千金,他还不依。 傅亲家的家俬,亲家所知,【是同乡紧邻的话。】 通共不及一万。 如今连尸亲杂项所费已七千有余,所剩者不过是些房地,难道不留些度日? 今破着一些给他,也不能足数。 因亲家老爷同按台相厚,特来奉求转央一个情。 倘事完了,六千两不拘送按台也可,亲家老爷留下也可,只求完事。 尸亲底下傅亲家自去打点。' 指着坛子道:'这是银子,先送到府上。' 关爵着:'按台今早远来赐顾,承他厚情,已过分了。 弟一个革职的穷官,那里有这样的体面? 【语中暗带敲打,妙。】 况且才相会,怎么就好求情? 倘说不下来,误了二位亲家的事,还是另寻的当门路为妙。' 阎良、傅厚见他推辞,又忙跪下道:'若说的当,那里还有过于亲家老爷的。 若念旧事,就不得结局了。' 傅厚落泪道:'小儿若不得命,弟并无他男,也就不能活了。' 关爵跪下扶起,道:'再做商议。' 正说着,里面一个仆妇来说道:'奶奶请老爷呢。' 关爵别了他两人进来。 关奶奶道:'傅姑娘再三求我转对你说,替他女婿说说罢,你的主意怎么样?' 关爵道:'方才二位亲家说了这一会,我不好去说的呢。' 富姐跪下哭道:'亲家爹要不救你女婿,你忍心看着他死么?' 关爵叫媳妇拉着他,说道:'姑娘,你请起来商量。' 富姐道:'没有甚么商量的,亲家爹要不肯说,我也不敢起来。' 关奶奶道:'也罢,你看他们急的恁个样子,你替他说说,看按院依不依,再做计较罢了。' 关爵踌躇了一会,道:'也罢,我明日去说了看。 你请起来。' 那富姐叩了个头,才起来了。 关爵出去,富姐也跟了出来,向阎良、傅厚道:'二位爹,关亲家爹依了,许明日替我们说去呢。' 二人笑吟吟忙下来作揖道谢,辞了要回去。 关爵道:'亲家把这银子还抬了去。 事体还不知如何,等妥当了再来取。' 傅厚道:'老亲家的金面去说,再没个不完的事情,何必又抬去? 只管请收下。' 二人就走了出去,富姐也同着去了。 关爵送到门外回来,叫家人把坛子抬到上房,连坛放着。 次日,进城回拜按院,按院留住酒饭。 闲话中间,关爵见左右无杂人,说起傅厚是他四门亲家,伊子过失伤人,尸亲都说明白了,已肯和息。 州尊误听人言,说舍亲是财主,定要伊子到官。 昨日承老年兄光降寒庐,舍亲托弟转求。 不敢瞒老年兄说,许弟有厚赠,祈鼎言免究。 不但舍亲父子感恩,弟亦叨受多矣。' 按院道:'这些须小事,明日自当报命。' 关爵袖中取出个帖儿递过,按院接过一看,舍亲傅金求青目几个字,递与家人接了。 关爵吃毕酒饭,辞了回家。 傅厚、阎良走来讨信,关爵把按院的话相告。 他二人喜不自胜,作了十数个揖,谢而又谢,方去了。 关爵见事情已妥,把银子取出。 生平来未见这许多,也自欢喜,收入箱中。 次日,按院传了推官进来,说道:'傅金过失杀伤人命一案,尸亲并无异辞。 喜知州无故刁难,显得情弊。 可传谕他,叫他将此案速速完结。' 推官出来,向着知州说了。 喜知州丢了一主大财还是小事,听见按院知道索贿,惊得魂不附体。 忙差人去传前差,傅金免提。 又差人忙传吴家尸亲,作速领尸埋葬。 【一连几个差人,写出知州惊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又差人去命傅厚给尸亲烧埋银两,即刻将案卷注销。 禀了按台,按院差人去复关爵。 关爵送了他个折酒饭的封儿去了,又亲到城中察院去谢。 傅厚父子二人同阎良到关家来叩谢,富姐也来拜谢关爵夫妇姐夫姐姐。 傅厚把尸亲的银子也给清了,尸首吴家抬回。 一天大事已完,感激关亲家不尽。 那知州打听按台何以得知这事,访问得傅厚系关翰林的亲家,关翰林是按台的年弟兄。 犹恐怕关爵怀恨,忙亲到乡中拜见,陪了许多不是,又送了一分厚礼,尚求在按台前唏嘘。 那阎良、富厚见州官如此奉承陪罪,越发敬这亲戚如神明一般。 阎良备了戏酒,一来算接风,【宦实回家数载,童自大始接风,是吝啬。 关爵回家数载,阎良始接风,是势利。 前后如一,而各是各人心肠,妙极。 辱翁曰:俗说,有心拜年节,清明也不迟。】 二人奉谢,亲自在来请关爵夫妇同女儿女婿。 关爵道:'你我至亲,何必拘此? 决不敢奉扰。' 阎良道:'一杯薄酒,原不是敬亲家老爷的,不过尽我的穷心。 戏都叫了来,老亲家若不肯光降,我难道自己家里吃不成? 乡中亲友们看着我连亲家都请不去,我就羞死了,还出得府中的门么?' 关爵见他如此说,便道:'亲家既费了事,我就领情便是。' 他方才笑了。 见关必显在傍,说道:'姑爷也请到我家坐坐。' 关必显道:'家父去领就是一样。 小婿是甚么人,怎敢去扰岳父? 不怕岳母见怪么?' 阎良红着脸陪笑道:'你还记你丈母娘的馊话么? 那是吃屎的人,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你要恼他,我老丈人也替他陪罪。' 关爵向儿子道:'长者命,少者不敢辞。 岳父叫你,去就是了,多讲甚么?' 对阎良道:'少刻弟带小儿一同到府。' 阎良向关必显道:'今日一个客也没有,专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姑爷姑奶奶,约傅家夫妻你姨夫小姨奉陪,烦姑爷你进去请声太太同姑奶奶。' 关必显去了一会出来,道:'家母就去。 女儿身上有病,去不得。' 阎良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既这样说,我叫你丈母亲自来请。' 辞了回去,向创氏道:'亲家夫妻二位同女婿请了都来,惟有我家这位姑奶奶不肯,说是有病,大约还是记着你当日的话。 我说了等你去请。' 创氏道:'你不济,等我去。 如今时世论甚么娘母女儿的? 他要记恨不来,我就下他一跪,陪个礼,还怕他不肯么?' 阎良笑道:'我自己觉得我算炎凉得很了,谁知你比我还狠几分。 你有那样狠嘴,也才配得这副老花脸。' 富姐道:'我同妈妈去请他。' 创氏、富姐到了关家,逯氏让了坐下。 创氏向贵姐道:'亲家太太倒肯去了,你是自家女儿,倒重新做起客来推辞。' 贵姐道:'自己爹娘,有甚么推辞的? 一来我身不好,二来恐怕玷辱了爷娘,我所以不敢去。' 创氏笑嘻嘻的道:'罢么,我的姑奶奶,你还记着我的馊话么? 我是待死的人,你同我一般见识做甚么? 你若恼我,就如同恼那狗的一样。 我正在这里要借你府上的光,怎讲玷辱的话。 你要不去,我就跪着了,看你可过得意?' 富姐笑道:'姐姐,妈这么说,你再不去,也不好意思的。 我跪着罢。' 才要跪,贵姐忙拉了起来。 关奶奶道:'亲家奶奶同姑娘这样说,你还推甚么? 就同我去。' 贵姐见婆婆允了,又见娘同妹子的样子又可笑又可怜,答道:'奶奶吩咐,我怎敢不去?' 创氏道:'席都齐备了,请亲家太太就同去罢。' 关奶奶见贵姐穿着家常的旧布衣裙,说道:'我有年纪的人罢了,你少年人,还换件衣服去呢。' 贵姐道:'就是这样好,不换罢。' 【辱翁曰:不换衣。 好。】 关奶奶也不强他。 他两家一墙之隔,出了关家的门,就是阎家的门。 也不用轿子,就同走了过去。 阎良又亲自来邀,关爵父子也就同他到他家来。 傅厚爷儿两个迎到大门外,深恭大喏,让到厅上。 关爵看时,厅西边帘子隔了一间。 常客坐外面,两间待官客。 正中放了一席让关爵关,傅厚同阎良下陪。 关爵道:'那里有这个坐法? 傅亲家年长。' 傅厚道:'岂敢。 今日特为亲家而设,弟是叨陪的,亲家自然是这样坐。' 让之再三,关爵要傅厚同他并坐,傅厚决定不肯。 阎良道:'今日是弟特请亲家老爷,傅亲家决不肯僭,倒求亲家老爷依实些罢。' 关爵只得坐了。 关必显、傅金横头安了一席。 唱戏饮酒,不必烦说。 女眷们在内坐席,那创氏好不肉麻,敬这样,奉那样。 一会道:'亲家太太,不堪的东西,你请用些。' 一会道:'姑奶奶,你只怕饿了,将就吃些儿,也尽尽我们的穷心。' 又说道:'我这大姑奶奶此时也不错,后来有个大造化。 小小的年纪就稳重,不像人家轻狂,你看他打扮得模样实实的。' 贵姐道:'我家贫寒,没有得好穿戴。 裙布荆钗,原是我们穷人的打扮。' 创氏笑着连声道:'哎,大姑奶奶你玷我么? 我说的是实话,你当我讥诮你么? 我要有这个心,就嚼舌根死了我,我说的是真心话。' 奉承得婆媳两个真说不出的样式。 那傅奶奶同富姐没话说强说,不笑强笑,做出那些假亲热来趋奉。 当日贬浅贵姐那几个婢妇,这个拿过酒壶来,道:'姑奶奶的酒恐怕寒了,我换换。' 那个捧钟茶来,道:'姑奶奶,请用一杯茶。' 叫得那姑奶奶震心。 席散了,进去更衣,众人没一个不簇拥着贵姐。 要匀面,这个忙去捧镜子,那个就去拿粉盒。 要洗手,这个赶忙去掇水,那个慌去拿手巾,十分小心殷勤,都不足为异。 连当日望着他叫的那几条狗,如今见人奉承他,他跟着前后摇着尾巴乱跳,也似乎来奉承之意。 【前后皆夹叙着狗,不过谓炎凉世态中人,皆狗而已矣。】 外面吹打上席,众堂客也都出来上坐。 外边阎良,内里创氏,无非一味奉承而已。 【此一段,看者谓作者将阎良、创氏描写太过,人之无耻或不至是。 余有一相识白姓者,其亲侄皆系宦而富,彼称之曰姑太爷。 更有一至亲,不必着其姓,彼之二女妻堂兄二人,称其弟曰姑爷姑奶奶,婿之兄弟皆曰姑爷姑奶奶,婿之侄曰相公。 其兄家寒,称曰女婿女儿,婿之兄弟咸曰相公。 此等小人,与阎良、创氏又何异哉? 】傅厚两口子也帮着打撮棒鼓趋奉。 到三鼓席散时,傅厚夫妻在席上就面请了关爵父子夫妻。 关爵再三辞谢,他更再四敦请,关爵只得允诺。 次日,又扰一傅家一日戏酒。 此后,阎良、傅厚同关家亲厚无比,没三日不接女儿女婿,无十日不请亲家夫妇。 关爵因见世事不妙,也不叫儿子求名,置了些肥田美产,温饱以终天年,这便是他的结局智。 按院临行,又来辞关爵。 关爵因受了知州之托,向他道:'州尊在地方上虽然要几个钱,也还是他分中当得的,从不酷虐害民,求老年兄垂青一二。' 按院首肯。 次早,关爵又进城拜送。 按院起行之日,知州送到交界。 按院道:'前日关年兄力荐该州在地方上颇得民心,此后更加清慎勤,本院自有公道。 不须远送,回去罢。' 喜知州满心欢喜,辞了回衙,又到乡中来拜谢关爵推扬之德。 逢时遇节,厚礼相送,不必多说。 日月如流,又是崇祯十七年新岁。 岁次甲申,钟生闻得流寇渐逼京师,终日眉头不展,饮食俱废。 每谈及此,即长吁堕泪。 钱贵见他如此,劝道:'古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如今这些当道大老,受朝廷莫大之恩,将国事尽皆置之膜外。 何况君林下小臣,做此杞人之忧何益?' 钟生正色道:'贤妻是何言也? 我虽蒙圣恩放逐归来,我当日也曾食禄数载。 食人之食者,当忧人之忧。 岂可以今日不曾做官,把朝廷之事就不经心乎?' 【君子则谓之忠,小人必笑其愚。】 钱贵见他说得大义凛然,不胜叹息。 又过了些时,闻知李闯三月十九日攻破都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已殉社稷。 他打听这信真了,白冠向北拜祭,大哭了一场,要寻自尽。 被人知觉了,合家啼哭劝止。 他只是哭泣,坚执不听。 钟自新同着钟文、钟武日夜守着他,寸步不离。 钱贵暗暗着人对梅生说了,请他来劝解。 梅生来了,劝道:'合城多少乡宦,未闻以身殉国者,兄何必乃尔?' 钟生道:'士各有志。 古云:主辱臣死。 况主已死了,为臣子者与闯贼誓不俱生。 恨我书生力绵,不能杀贼,故欲一死以报君恩耳,尚忍臣贼乎? 梅生道:'故君虽崩,自有嗣君继立。 尚还仰望歼贼复仇,以雪斯恨,今日徒死奚益? 况我们这南京地方,还是明朝地土,并不曾为贼所有,何得就是贼之臣子? 何必预先就死? 若此地果为贼所有,弟虽未仕,亦叨一第,亦当蹈东海而死矣,肯臣贼乎? 今日尚早,死非其时,不必着急。' 钟生听他这话,寻思亦似有理。 答道:'兄言亦是,弟姑俟之。' 【钟生之后不死者,非一旦变节。 他今之欲死,特不肯臣贼耳。 后闯王已死,又何必死? 所谓可以死可以无死是也。】 次日,宦萼、贾文物、童自大、邬合、鲍信、鲍复之闻得了,都来劝解一番。 钟生自此以后,总足不履户,惟兀坐小斋,终日书空咄咄。 虽于妻妾之前,从不曾见他有一点喜笑之容,如此者将及一载。 一日,宦萼到钟生家中来,坐下说道:'老父闻得长兄自从知先帝升遐之信,与贼誓不俱生,终日赞叹。 方才得一邸报,知李自成已被天诛,特命弟送来与长兄一看,稍快心胸。' 钟生接过看了,以手加额,道:'先帝有灵,先帝有灵。' 复恨道:'恨不能以此贼剖心沥血,肆诸市朝,以祭先帝在天之灵之快耳。' 你道这瞎贼是怎么死的? 他自得了北京,亲自领兵去攻山海关。 到了石河,被大清兵马杀得大败亏输,亡魂丧胆,跑回北京。 也不想做皇帝了,收拾了些子女玉帛,领着贼众,星夜直奔襄阳。 他此时贼兵尚有十数万,分为四十八部,在武昌住了五十日。 改江夏县为瑞符县,设立伪官,敛各处铜炭,拘匠役铸永昌钱。 李自成一日聚众将道:'湖广四战之地,不可久居,须先夺南京,以为根本。 尔等心下何如?' 众人公议了一会,主意皆同。 遂谋夺船,先取宣、歙二处。 他复道:'西北既不能定,东南岂可再失? 今当星夜速往。' 择斯将行之日,阴霾四塞,暴风烈雨,旗枪皆折。 他于四月二十二日改路,由金牛保安走延宁蒲圻,沿路恣意杀掳。 到通城,命四十八部先发。 通城有一座九官山,又名罗公山,山上有一所北极元天上帝的庙宇。 那日,山下左近百姓闻得流贼到来,聚众赛会,大家设誓共保乡里。 李自成带了二十名骑兵,他要到山下去看看。 到了山下,命众人不许跟随,他单骑登山下庙,见帝像拜谒,若被神击,伏不能起。 众村人疑是劫盗,取锹锄棍棒一齐下手,打得头颅粉碎,骨肉如泥。 见他腰下有一颗金印,内有非常衣服,大惊大骇,皆从山后逃出。 那二十骑见他久不下来,上去看时,只见一堆白骨。 看看又是一所空庙,惊疑为神所杀,也就各逃散了。 瞎贼凶恶一生,这就是他的结果了。 有一首打油道: 百岁人生草上霜,无端妄觊作君王。 龙袍暂褂虽尊贵,山庙生捐亦惨伤。 四水逆流河涌涨,魂灵悲切日无光。 早知黄屋诚非据,何似林泉乐趣长。 此时弘光已即位在南京,以凤阳总督马士英先升礼部尚书,即命入阁办理。 马士英又特荐阮大铖,奉旨起阮大铖为江防兵部尚书。 众人皆仰望太平,不想他君臣如醉生梦死一般,不知所作所为是些甚事。 只有一个史兵部、一个乐府尹两位好官。 那史兵部虽也入了阁,又督兵往扬州驻镇去了。 乐府尹虽也陛了吏部尚书,只是一齐人传之,众楚人咻之,他也没法。 那一位弘光皇帝自从登极,一丝朝政皆不理,悉委大学士马士英批发。 他在宫中做他的正务,终日服春药。 养大龟,弄得那厥物粗长,如一条驴肾相似,渔猎少童幼女。 间或一夜高兴,或两三个弄死了,拉出宫来。 后来见妇女都禁受不得,还日逐服春药,阳物胀得难受,放在草驴牝中,同驴交媾。 【千古以来之帝王,以驴为媾者,只他独异。】 犹令乞儿们都派交大虾蟆,取蟾酥配春药,上插黄旗,大书'上用'二字,你道可笑不可笑? 更有妙处,除夕之夜,弘光临御兴宁宫。 百官进朝辞岁,见他两眉如锁,低首沉吟,像有万千心事不能解释的一般,都以为他是忧虑国家的大事。 这些模样宰相,伴食中书,家而忘国,私而忘公的臣宰,倒都有些内愧。 朝廷有如此隐忧,我辈食禄者,反毫不以国事为意,也太觉无良。 只得上前伏俯奏道:'闯逆万恶,致先帝崩遐,危我社稷。 此皆臣子不共戴天之仇,终当尽力扑灭,以雪天人之恨。 今日除夕,陛下且稍宽圣心。' 弘光也不答应,只听得他口中叹息道:'这怎么处? 如何过得?' 有司礼监太监韩赞周上前奏道:'虽然国事日蹙,如今天下尚有东南半壁,事犹可为。 明岁敕文武诸臣,各尽心力,以抒国患,皇爷且请开怀。' 弘光听得有些厌烦了,忽大声道:'你众臣不能上体朕心,惟以这些琐事为言。 我所忧者大,又是目前紧急要务。' 说了,连声嗟叹。 众臣不知他虑的甚么大事,听见责备,俱免冠谢罪,道:'臣等鄙猥小见,蠡测管窥,不识圣意若何,万乞示知。' 弘光长叹了数声,道:'目下新年,戏班中竟没有一个好女旦,以供娱乐。 所以朕心如焚,寝食不安,那里为那些国家的小事?' 众臣见他降下这样的纶音,竟无言可对。 韩赞周俯伏泣道:'以为今日令节,皇爷或上念先帝,或追思皇考,岂意作此想耶?' 弘光满面怒容,方要发作,只见首铺马士英出班奏道:'臣一介庸材,蒙皇上天恩,待罪首揆。 谅此等事,臣不能尽力以开圣怀,何颜居百僚之上? 臣星夜访求,必得一色艺双绝者,以娱圣意。' 弘光转怒为喜,道:'足见先生忠君之心,燮理之才。 但朕望此不啻饥渴,当速求之,朕自当有以报卿。' 话犹未了,左班中又有一个大臣,红袍玉带,象简乌纱,履声橐橐,上前跪奏道:'臣在先帝时,被东林诸贼臣诬陷,放弃者十有余载。 今荷蒙圣眷,得掌本兵。 夙兴夜寐,正无可上报天恩之万一。 况既逢尧舜之主,安敢不效皋夔稷以辅之? 臣今当佐辅臣,选择精通音律美女上献,稍尽臣报主之忠忱一二。' 弘光天颜大悦,说道:'朕素知卿才兼文武,歌词一道,甲于元人之上。 若得卿尽心为朕谋得佳人,富贵当与君共之。' 众臣看时,原来是阮大铖,无不匿笑。 又只见班部中两个官儿出来跪下,一个是马士英的表弟,名唤冯寅,现任都察院佥都御史。 一个是阮大铖的妻弟毛羽健,现任工部左侍郎。 冯寅奏道:'辅臣与阮尚书虽各具贵臣爱主之心,恐一时难获其人,新年何以开悦宸衷? 臣家有一女子,虽不敢谓色艺双绝,尚还可以娱目,但不敢上献耳。' 弘光喜甚,道:'卿有此美意,朕心嘉无比,何不敢之有?' 冯寅道:'乞赦臣死罪,方敢上奏。' 弘光道:'卿如此尽忠于朕,当以百世宥之,尚有何罪? 只管奏上。' 冯寅道:'古云:主忧臣辱。 臣今见圣容不悦,不得已而为此。 臣妻解氏,小字语花,颇知演剧。 虽无十分娇丽,也还可以寓目。 意欲上献,不识圣意容纳否?' 弘光满脸是笑,说道:'卿爱君如此,肯捐妻以奉朕,朕不但不肯轻待于解氏,必不肯薄报于卿。 若果如朕意,当以贵妃封彼,卿亦不须愁不富贵矣。' 冯寅奏道:'圣恩若此,诚臣夫妻之厚幸也。' 弘光又问毛羽健道:'卿又有何妙论?' 毛羽健顿首道:'冯写作既能献妻,臣又何难进女? 臣有一女,年方十六,颇觉聪慧。 虽不能歌舞,乞陛下留在宫中,使之慢慢学习,或可以供御乐之用。' 弘光喜笑道:'这更妙了。 卿爱朕一至此乎,朕亦不惜茅土之封以报尔也。 今晚二卿便可送进宫来为妙。' 二人谢恩而退。 这些文武众臣,有那无耻的,深恨家中无美妻娇女可献。 有几员略有骨气的,无不暗笑,无不长叹。 冠其冠而走其走,退朝而散。 次早元旦,不知甚么人题了一副对联在午门外,道: 福人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 幕府凯歌已休,惟听阮中拨出。 所谓福人者,弘光乃福王世子而践位者也。 沉醉未醒,谓他如昏昏醉梦,愚顽毫无所知,全凭马士英胡诌打混而已。 幕府凯歌已休者,阮大铖为江防兵部,西北数省尽失,犹终日报捷,愚南京人之耳目。 惟听阮中拨出,阮者,月琴也,暗指阮大铖之姓。 谓何尝有凯歌,乃阮之拨出耳。 我且把弘光的来历表白一番,才见这圣子神孙的妙处。 他父亲是神宗万历皇帝之爱子,名常洵,乃郑贵妃宠冠后宫,万历将他之子册为福王,那君臣择一富处之地封他。 众臣拟了河南洛阳为他封建之处。 福王就国之日,海内全盛。 神宗遣税使矿使数十人,月有奉,日有进。 广南明珠、滇黔丹砂、宜青宝石、豫章磁器、陕西异织文毳、蜀中重锦,并齐楚矿金矿银,搜括赢羡亿万计。 虽名人主私财,都入贵妃掌握,以十分之九与了福王,福王之富厚甲于天下。 及流贼逼城,援兵到洛,毫无费资。 众人口语藉藉,詈于道中,道:'王府金银千万,府中之人梁肉都厌了不吃,以饲犬豕,却叫我们枵腹杀贼。 下次有警,我们也不来了。' 此时文武众官苦苦劝王给赏,王坚执不听。 后贼复攻城,叛兵内应。 及城破之日,贼入王府,珠玉金宝山积,悉为贼有。 王之血肉做了贼之福禄宴,世子逃在外边。 南都闻崇祯殉了社稷,因他是万历亲孙,是崇祯从兄,故拥立了他。 有那样个昏老子,就生了这个昏儿子。 总之,国运与人的家运一般,该兴旺,自然生出好儿孙来成家立业。 若该败坏,自然就有不肖子弟轻轻送去。 败国亡家,总是一理。 再说冯寅、毛羽健二人到家,随即将妻女送了进宫。 原来这解语花是冯寅用千金买来的一个女戏子,以他做妾。 嫡妻故了,即命他掌管家务。 此时假说是他的妻子,献与弘光,希图厚赏。 弘光一见,果然生得妖娆,就叫他唱了两出,着实风骚可爱。 淫心辄起,携手登榻,交媾起来。 弘光把个阳具养得如驴肾一般,他在宫中行乐,无非都是些幼女,即有少年妇人,如何当得? 每每不能畅意。 这次遇着这个香算,【谓千人日个个弄也。】 正是劲敌,喜乐无比。 次日元旦,即加封贵妃。 是日朝毕,合宫妃嫔称觞上寿。 弘光多了几杯,去行幸毛羽健的女儿。 乘着酒兴,两下尽根。 只见那女子哎呀了一声,早已尚飨。 弘光疾忙抽出阳具,叫宫女救时,血如泉涌,已是无及。 这毛氏是个十六岁的处子,乍经弘光这驴肾大小的厥物,若逡巡畏避,啼哭难禁,弘光就醉倒十分,自然还有些怜惜,决不至冒冒失失,忍心弄死了他。 内中有个缘故,毛羽健在陕西时,温氏星夜到他任上,遣去了美妾,发作了几场。 毛羽健再不敢萌一毫妄念,复命之后,十年间,他历升到通政司左通。 一日,温氏偶染时疫,他夫妻分床而卧。 温氏昏昏沉沉,七八个丫头日夜服事,都辛苦了。 那一夜因温氏昏睡,众人也就偷空去睡。 丫头中有一个叫做夭桃,是在陕西买的,生得颇有几分可爱,两只小脚还不足三寸,毛羽健常垂涎他,因惧温氏之威,不敢放肆。 今得了这个空,见众丫头都睡着了,悄悄摸到夭桃铺上,见他睡得如此小死,就替他脱光,摸那妙处时,肥滑可爱。 用指头探探,原来不是原来的了。 毛羽健爬上身,送了进去,干暖有趣。 抽拽良久,夭桃方才醒来。 料无他人,知是主公,将错就错,也就耸身上迎。 毛羽健喜欢非常,竭力弄了一番方歇。 也有数次,同伴丫头有知觉,眼中冒火,心中发醋。 过了几日,温氏病愈,丫头们就悄悄的将此事禀知。 温氏大怒,将夭桃上下剥得精光,浑身打有数百,用鞋底将阴户打得肿有馒头大,【更妙。】 稀烂乌青,方才饶了。 把毛羽健的胡子几乎挪去,幸得他女儿救护父亲,不致狼狈。 夭桃遭了这一番荼毒,恨入骨髓,暗想道:'我当日在旧主家时,蒙主公时常宠幸,主母只做少右。 【此等主母岂可常得。】 今日是主公偷我,又非我去撩汉子,就下这样毒手,你怎么带伙着温世幸来,就不放点松给我们?' 想了一会,道:'这妒妇我是没奈何他的了,我把他女儿撩动春心,弄成个破罐子,等嫁人家时,送了回来,羞辱这恶妇一场。 【这倒不妨,他的令姑并不曾送回来。】 也可雪我的仇恨。' 原来毛羽健的女儿已十四岁了,生得一貌如花,不但全不像乃堂之陋,且比乃尊还美丽许多,而且生性聪明,百伶百俐。 温氏上边家人没一个敢上来,只温世幸是乳母之子,又是大管家,温氏时常叫他上来说话走动。 毛羽健可敢阻拦? 间或有空,二人便做作一番。 一日,温世幸买了一本春宫图儿,放在袖中,要送与温氏鉴赏学样。 不想一时失落,找寻不见,又不敢问人,以为不知掉在何处,也就罢了。 不想掉在堂屋门槛底下,恰被这女儿拾得。 他翻开一看,见都是男女如此如此,忙放在袖中,到床上放下帐子推睡,逐张逐张细看。 虽见男子的那东西放入妇人此道之内,十分动心,却不知何故。 要问人又不好开口。 到夜间,用个指头塞入小牝中试试,有疼无乐。 这女子素常极喜夭桃,那日见他被母亲打得几死,悄悄走出看他,私问道:'你为了甚么事,奶奶这样打你?' 夭桃正想要引诱他,便悄应道:'奶奶前日害病,老爷同我偷弄了几回,不知那个贱嘴的淫妇告诉了他,今日才把我这样打,打身上还罢了,把我的下身几乎打烂了呢。' 那女子道:'为甚么把你下身打的这样利害?' 夭桃道:'奶奶说是老爷弄我的这个来,故此才下死打他。 怪是也怪不得奶奶,妇人家把男人这件东西像性命一样,那里还舍得让人?' 那女子正想要问这内中的妙处,就借他这话,笑问道:'这是有甚么好事,你就说的这样?' 夭桃道:'姑娘,你后来嫁了人家,尝着了,才知道呢。 弄惯了,浑身松爽,心窝里那个快活的法,那里说得出。' 那女子道:'弄的可疼么?' 夭桃道:'就是头一回有些疼,下次就不相干了。 你不信,先拿一个指头抠抠看,头一回有些疼,忍着些,到第二回就好了。 抠熟了用两个指头,后来又用三个,你只多用些唾沫润滑了,一点也没事,等你挖开了,我寻个好东西送你受用。' 那女子见说到这里,袖中摸出那春宫本儿与他看,道:'你看男人的可是这个样儿么?' 夭桃看了,道:'画的一丝不错,你是那里得来的?' 那女子道:'是我前日在门槛底下拾的,不知是谁掉下来的?' 夭桃道:'我猜得着,但是老爷出门,奶奶就叫温世幸上来,两个人关着房门干事,这定是他掉的。' 女子道:'怪道我说老爷不在家,温世幸便进来,关着门,我当说甚么要紧话,原来同我奶奶干这事。' 夭桃道:'等我好些,弄个好东西送你试试看,定有妙处。' 那女子满心欢喜,瞒着母亲,叫自己的丫头日日送汤水给夭桃吃。 他夜间果然将个食指润湿了,忍着疼,将小牝抠挖。 一连三四夜,内中竟容下三指尚有余。 虽无大乐,也觉有些意味。 他原是十个尖尖嫩指,因指甲戳得疼,剪得光光秃秃,众人也不知他何故。 他一心只望夭桃好了起来,寻假物送他。 过了半月有余,夭桃起得来了,他寻了一把紫竹断伞把,用力将竹根刻下有四寸余长一节来,就将竹根头做了个龟头样子,用磁瓦刮光,宛似一根阳具。 他起来到姑娘房内,先谢了照看,见左右没人,将此物送上。 那女子一见,如获至宝,笑吟吟接过,请教他的用法。 夭桃附耳传授秘诀,叫他仰卧,两腿楂开,多用唾沫,不住抽扯,自有乐处。 这女子是伶俐极了的,自然会意。 夜间如法作用,果然甚妙。 每夜如此,被他将一个嫩而小的牝户,弄成了松而大的个窟窿。 到了崇祯十七年,毛羽健见贼情急,正月内即将家眷打发回南,他独自在京,闯贼破城之日,他也随众投降。 周钟劝进表内,他与项水心也都附有名字。 李自成被大清兵马杀败逃去,他也逃回南京。 阮大铖奏弘光说,他不忘故主,冒死逃回。 弘光大喜,加授今职。 他图永固富贵,故将女儿进上。 弘光乍幸这女子时,以为他是处子,也有些怜爱。 先还款款而入,这女子用那竹郎君弄了二年,【阮宝儿之鼠夫,同此女之竹郎君,俱是异,可谓难姐难妹。】 阴门已宽阔久了,今忽经弘光这大物送进,觉比竹夫更妙,竟不提防。 弘光见他并无痛楚之态,以为是大量的女子,可与解氏争霸,兴致大发,凭身用力,两下尽根。 这女子不过阴门宽阔而已,内中开辟的不甚深,况他的身躯巧小,弘光的此物是放样无当的,妖童艳女不知死了多少在此物上,何况他未曾经风雨的一个柔怯女子。 被他先一下,已受不得,只叫了哎呀一声,急要回避,已是无及,被他那连珠箭的弄法,第二下直攮到心窝,登时告毙。 此女之死,罪虽起于夭桃,实由于毛羽健献女求荣,温氏淫妒之报也。 弘光见死了,也着实深悔冒失。 次日传旨,以妃礼殡葬。 又敕毛羽健着升礼部尚书,冯寅着升都察院左都御史,开印后到任办事。 开印之日,二人到了任。 那时礼尚左都现有其人,所以当时有'总宪衙门两都御,礼部堂上二尚书'之谣,都下传为笑谈。 末世君臣所作所为,一至于此,无不可笑。 毛羽健知女儿被弄死了,心中也甚惨。 得升显职,也还欢喜。 热闹了一番,自不必说。 一日,正在家闲坐,家人进来禀说,京中刘老爷的奶奶到了,毛羽健同温氏忙接了出去。 只见刘奶奶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一个老仆跟着,蓬头垢面,衣裳褴褛,不堪之甚。 那刘奶奶见了他夫妻二人,痛哭了一场,让到上房坐下。 你道这刘奶奶是谁? 就是刘懋的继配了。 刘懋元配已故,这是他在北京继娶的夫人。 姓钮,才得二十六七岁。 刘懋莅仕数年,点了一次盐差,又收了两次税务,家有十数万之富。 闯贼乱极时,崇祯向百官借饷。 知他家富,坐名借一万,他只献一千。 崇祯不准,他出了三千,苦苦说家俬已罄。 闯贼陷城后,比较众官银两,他也在内中。 几铜夹棍献出十万,贼犹不足。 闯贼知向年裁驿是他附和而成,恨入骨髓,直夹死而后已。 家俬抄掳,将他妻子赏了一个小贼头。 那时李自成本要杀毛羽健,因他迎降劝进,十分谄媚。 要买人心,只得容忍过了。 到闯贼去后,毛羽健知表兄已死,表嫂已配了贼,也不暇寻问,独自逃归。 今见他们寻来,又悲又喜,坐下问问别后事情。 钮氏哭诉道:'自你表兄被贼夹死之后,尸骸也不知撇在那里。 家俬抄没,家人都逃散了。 我带着这孩子分在一个贼家,那贼几次要杀这孩子,我苦苦护庇。 喜得那贼他心爱我,肯听我劝,才替你哥哥留下这个根儿。 后来贼兵败了,星夜逃去,我母子故得留下。 贼退后,这个老家人来寻着我母子。 幸喜那贼家中还有些银子,故此才得同逃了回来。 如今夫亡家破,我寡妇孤儿全仗叔叔婶婶照看。' 毛羽健叫家人将大厅旁边三间房收拾了,与钮氏母子住。 摆酒接风,做衣裳,缝被褥,俱不必细说。 过了几日,这钮氏饱食暖衣,把前日来的风霜之色尽退了,嫩森森一个白脸,妖娆娆一个身材,跷尖尖一双小脚,娇滴滴一口京话,甚是可爱,比温氏强了百倍。 毛羽健就动了偷窃之念,想道:'当日我兄弟两个屁股弄过无数,何况表嫂的此道,且又是经贼弄过的,我也何妨一弄?' 遂每日到他房中来挨光,说趣话,调风情。 那钮氏配了一番流贼,也不是甚贞节的了,况在少年,也无可无不可的时候,且依附在他家,也想同他摸皮贴肉,方可久远。 但素知温氏吃醋,始尚在未决,还在两可之间。 毛羽健一日说话间笑问道:'嫂子前日嫁了流贼,那样人可也还知道些温存情爱么?' 钮氏红了脸,含愧笑道:'那也是没奈何,有甚么情爱?' 毛羽健道:'便宜了这贼,享用嫂子这样美人,我还没有他的福气。' 钮氏斜溜了一眼,低头微笑,百媚俱生。 毛羽健不觉魂飞,也顾不得他肯与不肯,走上前抱住,就亲了一个嘴。 【不愧是礼部尚书,这等的大臣,方辅佐得那等天子。】 那钮氏也不说话,只笑笑脸扭转。 毛羽健将他抱到床上,就扯裤子。 钮氏道:'你快放手。 我素常知道婶子利害,恐他知道,不是儿戏的,你不要闯祸。' 毛羽健笑道:'你放心,我如今不怕他了。' 两人褪了裤子,弄将起来。 你道毛羽健一时如何就这样胆大? 内中有个原委。 温氏自京中回来之时,他父母虽没了,他兄嫂在乌程闻得妹子到家,差了一个家人温世宠来问候。 这温世宠便是温世幸的亲弟,生得标致异常,宛似一个美女。 温氏一见了他,心魂飞越。 毛羽健此时尚在京未回,温氏就强逼着同他私通了。 谁知这样个娇媚少年,竟有个绝大的阳具。 温氏既爱其外貌,又喜其内材,便不肯放他回去。 写字差人送与哥嫂,要了温世宠留下。 他将卧房隔壁一间耳房裱糊洁净,床帐桌椅收拾得甚是华丽,就在卧房床后开了个便门出入,做间秘室,以为行幸世宠、世幸之所。 后来毛羽健来家,以为是温氏收拾了为休息之所,也不敢常到里屋那去。 一日朝罢回来,走到上房堂屋。 恰好夭桃在那里,见左右没人,尽着用手向房内指,毛羽健也不懂其故。 谁知温氏同他弟兄两个正在秘室行乐,听见毛羽健回来了,一时做手脚不迭,温氏只得走了出来。 毛羽健见他鬓松面赤,心中大疑。 想起夭桃指的必有缘故,遂走到那秘室中一看,只见温世幸、温世宠面色如土,壁在墙上站立。 毛羽健冷笑了两声,走了出去。 【好大肚皮。】 温氏虽然淫悍,到此也羞赧无地。 毛羽健此后也不睬他,他也不敢再发一语。 温氏这几日冷眼见毛羽健时常在钮氏屋里,他留了一片心,不住叫丫头窃听。 这日听和他二人在房中成了好事,温氏暗喜,忙忙走来。 他不曾关门,直走到床前,他二人方才看见,钮氏羞得把眼紧闭。 温氏笑对毛羽健道:'此后你也管不得我,我也不管你的闲事,大家混着些罢。' 遂抽身回去。 钮氏问毛羽健温氏这话的缘故,毛羽健把温氏的事告诉了他,钮氏才放了心。 毛羽健索性不上去,将夭桃叫了来,三人一床滚,温氏也公然叫了他弟兄二人上去,也是三个一床。 他这两分家,与禽兽何异? 试看如此之君,若是之臣,焉有不败坏天下者乎? 还有那一位贤宰辅马士英,惟以喜怒用人,卖官鬻爵为事。 丑名四著。 钟生在家,闻知这些言动,时时抚脾长叹道:'天下事休矣。' 马士英独掌朝权,开纳助工例,武英殿中书纳银九百两,文华殿中书纳银一千五百两,内阁中书二千两,待诏三千两,拔贡一千两,推知衔一千两,监纪职方万千不等。 时人为之语曰: 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 监纪多似羊,职方贱如狗。 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 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马士英也耳有所闻,他一来见自己做得太丑,想图掩饰。 二来也要公用一两个人,要买人心。 他知钟生年未四十,是个好官,又素有名望,要以翰林院学士起用他,以崇人望。 钟生是生平耿介清高的人,一则不肯因人而热,二则见不成局面,决不肯应命。 只推有病,苦苦辞了。 因长叹了几声,念陈希夷先生的两句,道: 九重丹诏,休教彩凤衔来。 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 后人见钟生不肯做官,想那时择闯诸臣是何心哉? 有一词道: 盛世升平,主圣臣贤乐事频。 祖父皆封赠,妻子蒙恩荫。 哎,一旦乱离临,少忠多佞,背主求荣,反面操戈刃。 历代奸邪岂乏人?  右调《驻云飞》 忽一日,贾文物来会钟生,道:'阮大司马向保先岳故交,当日在熹宗时,弟也蒙过他提携之力,他今要用弟在他幕下为凤阳兵备。 弟见兄苦苦推辞,官爵不受,必有所为。 弟持疑不决,特来请教。' 钟生道:'既承垂问,况我辈又是多年至契,俱在亲谊,敢不倾心吐胆,以至诚相告? 兄看今日之规模,还成一个世界么? 虽在仕途,亦当拔足。 避之犹恐不及之时,岂有反往火坑中跳入之理? 当日先帝圣恩钦赐的堂堂正郎,尚且不宜受,今日反受幕府私情之一兵备乎? 弟鄙见若此,兄或另有主裁,弟亦不敢苦劝。' 贾文物道:'承兄唤醒愚迷,弟佩爱多矣。' 遂绝意仕进。 你道阮大铖他是魏珰门下漏网的一个余孽,今日忽然一旦做了大司马,看他替朝干些甚么事? 并他的结局如何? 要知始末,接看后文。 姑妄言第二十四卷 钝翁曰:要写慕义等辞官,先写阮大铖一番贪恶,不然慕义诸人皆一时之杰,岂不识时务,那时局势尚可恋恋于功名耶? 不辞去,则为不知天时之流。 欲辞去,又不忍负崇祯之大恩。 史乐二公之知遇,真难下笔。 算出阮大铖一番索贿,众人一齐辞退。 不但不做负恩人,且不失为知机之士。 后应史公之命者,非写众人为冯妇,所谓士为知已者死,正是英雄心事耳。 岂止众人去得高,即三千义勇亦去得妙。 不然,将来这些何以结局,二来正写强将之下无弱兵也。 写铁化、赢阳之得官,虽是写竹思宽之诡计,阴氏之旧情,总是要显出阮大铖的贪恶来。 此一回内极诋毛氏之淫滥者,借其妻以骂其夫耳。 虽系曲笔,以阮大铖立身行己受之,亦不为屈。 艾鲍、艾福弑父之人,而阮大铖、马士英受其重贿以官之。 阮马二人虽不曾弑君,送去明朝之天下,较弑君之罪等耳。 凶恶相遇,自然臭味相同,无足怪也。 竹思宽、郝氏初遇,一部书淫事起头。 竹思宽、火氏同死,一部书淫案总结。 思与丝同音,谓以一丝总贯二十四回大书也,是一部大关锁。 乐公忧国而卒,高杰为贼所害,史公与城同碎。 国家将止,大家散场而已。 令人酸鼻。 钟生未去之先,既去之后,连写许义士辈许多忠义之人者,谓将此等国家之干,皆屈于草莽,而庙堂之上,专任阮、马宵小之流,焉得不四海分崩,天下尽丧? 又见得人者昌,失人者亡之意耳。 此书二十四回中,各色人无一不备,并未极力写一孝子。 虽写钟生之孝,亦不过能至乎哀。 至于韩无俦之卖子葬亲,蔡绎生之刻苦养父,亦不过淡淡写去,并未写事以礼,葬以礼,祭以礼之一人也。 昔人有云:当今之日,或有忠臣,决无孝子。 作者亦是此意。 此一部书中,残寇恶人甚多,竟无一梁上君子。 此何故? 要知为人臣而不忠者,国家之贼。 为人子而不孝者,家庭之贼。 读书而不循道理者,圣门之贼。 不悌不信无礼无义者,伦常之贼。 莅仕而虐下者,地方之贼。 自暴自弃者,世间之贼。 此等贼,书中不可胜数,其穿窬之贼故不足道也。 此部书内,或诗、或词、或赋、或赞、或四六句、或对偶句、或长短句、或叠字句、或用韵、或不用韵,虽不打油,然而较诸小说中,无一不备。 真可谓善于说鬼话者矣,正与姑妄言名相合。 第二十四卷 小狗子败子竟回头 钟丽生神龙不见尾 附 定国奸谋害勇将 钟生神胆救仙狐 话说这一位阮大司马,他名大铖,字圆海,原是魏忠贤门下头一个心腹用事的走狗,杀害东林诸公。 那一本点将录呈与魏珰,按名杀害,全是他的主意。 一生专与正人为仇,不想他竟得漏网,躲了这些年。 他与马士英自来相厚,臭味同投。 所以马士英一入了阁,就荐他平素知兵,起他做了江防兵部尚书。 大学士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马士英道:'若命会议,大铖决不得用,况魏珰之遂非闯贼可比。' 给事中罗万象上言:'阮大铖不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乃彼枕上之阴符,袖中之黄石也。' 马士英力违众议,特疏举荐。 弘光惟以他言是听,竟准用了。 阮大铖退居了这十数年,今日一旦做了显官,越发凶鄙不堪,真是: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他无钱不受,无恶不作,无丑不备,都还是末事。 更有可恨之处,令人发指。 南都择日祭先帝烈宗之灵,黎明,百官皆缞绖齐集,独阮大铖一人不到。 众人排班等候,直至已饭时,他才八舆黄盖,鸣锣呼拥而至。 众人看时,他内穿大红圆领,外罩白袍。 进门大号道:'先帝呀,因你不曾杀尽东林逆党,致有今日。 臣必杀尽诸人,以为先帝雪恨。 徐汧诸人今皆北走矣。' 马士英忙趋过,以手捂他的嘴,道:'徐九一现住苏州,东林尚有多人,先生快不要如此。' 两班众人见他两个这样子,也有忿恨的,也有匿笑的,却不敢发语。 你道可恨不可恨? 他到了江北,慕义、林忠、尚智、国守、鲍信同众千把总,少不得都要来呈履历参见。 他见没有送了礼来,心中大恼。 禀过三四次,方许进见。 参毕,他满面怒容,道:'你众人虚报军功,本部素知。 当日何尝有一个流贼到此,史阁部为尔等蒙蔽欺骗。 欺主骗朝廷爵禄,这几年也受用的够了。 俟本部查访实确,把你们这些冒功受职的,少不得都要题参问罪,且各回去管事后再定夺。' 众人虽满腔忿忿,却不敢出言。 出来聚在一处商议道:'我们当日原为各保身家,大家义举,原不指望受赏加官。 不意蒙史乐二公天恩,提拔我们至此。 又蒙先帝天恩,我等一介小民,虽有杀贼微功,叨食皇家二品俸禄,本欲杀身报国,尽我一片忠忱。 今看阮家这个贼胚,是想我们的银子。 我们一腔忠义,惟天可表,除了俸禄之外,别处毫无所取。 如今休说无钱,就有钱,也不与这贪污之徒。 若不理他,久之必为所害。 此时若奋义杀了他,不过如捕腐鼠,上可为朝廷除害,下可为东林诸公出一口怨气。 但有识我们心事的,谓我们是一口忠义之气。 倘有知道的,说我们背反朝廷,岂不把生平的忠肝义胆都枉费了? 为今之际,我们恋此微名做甚么? 但我们受史老爷莫大之恩,今日一面写禀帖送到扬州帅府内,一面申文告病辞了这官职,他岂奈我何?' 众人商议停当。 鲍言道:'诸位既有同心,我又何恋此微名? 如今乐老爷现掌吏部,我也辞了罢。' 遂一齐告了病。 此时各衙门正要寻事革官,出了缺,好卖银子。 要无辜革退,还恐人含怨。 见来辞职,喜得了不得,可肯有不准之理? 就都准了下来。 他们大家都缴了扎,各自回去了。 有四句打油道这阮大铖的恶处: 北都会逆忠良尽,脱网南逃故土来。 今为朝廷驱猛士,奸邪贪恶甚于豺。 乐公先还不准鲍信辞职,后来见众武官都辞准了,留他一个文职何用? 也就准了。 史公见了他众人禀帖,大惊道:'可惜失此沿江保障。' 差人探听兵部准与不准,回报都准辞退了,史公跌足叹息不已,欲上疏保留已无及了。 差官去调他们来军前效用,尚智知机,苦推有病。 惟慕义、林忠到他幕下。 千把总也有一半去的,一半情愿退闲。 国守先也还有意赴调,他与尚智最相契厚,再三劝他留下了。 史公见众人到来,心中大喜,皆以厚待,以厚衔委用。 后来扬州城破,史公自刎,慕义、林忠也自杀殉难。 国夫人正在巷战,见丈夫自尽。 他是妇人家,恐死于道路,尸骸暴露。 忙将丈夫的尸首抢回寓处,纵火自焚。 他夫妻的忠烈不愧为英雄,有两句道: 义烈双双同自尽,夫妻千载姓名香。 那几员千把总死的死了,去的去了。 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阮大铖正要寻事害他们,见他们知机辞退,心中暗喜。 出了这二十多个缺,正算计要卖一块好银子。 暗叫一个心腹书办名叫黄金聚,在外招揽主顾。 谁想这些乡勇见主将辞退了,也大家聚拢,说道:'我们又不吃朝廷粮饷,各人自己替朝廷出力,原是大家的义举。 今日众将主都无故辞了,我们为甚么叫别人来管辖? 这个事做不成。 就是流贼再来,凭他杀了也罢。 我们大家也散了罢,只有盔甲器械原是官给的,我们一齐到江防兵部衙门交还了他。 各人去安生理。' 大家约同了,一两日传遍了三县。 这三千人齐集了,到了衙门口,大喊道:'小人们原是百姓,因怕流贼,故大家出力相保。 今日太平了,情愿归农,将当日领的盔甲器械交还老爷。' 遂一齐堆在衙门前,一哄而散。 中军官忙传禀了进去,阮大铖知道了,又羞又气。 气的是才来未久,就激散这些义勇,失了沿江保障,气不气否? 羞的是这些缺,也卖得好些银子。 这一散了,既无兵可管,还设这官做甚事? 岂不白丢了这股财。 想要杀几个出气,又恐人多激出祸来,只得罢了。 他着了急,但是有缺,只要有银子就卖,虽娼优隶卒总也不管,银子一到就补授,咨送到马士英跟前来考验。 马士英因他是久交,况又是他举荐一场,凡事不好违阻,每每曲从。 后来竟连瞎子、瘸子、撆手,并七八十岁的老汉,都放了要紧武职。 送来考验,马士英太觉不堪,也恐人谈笑议论,遂回下一角文书,道:'此后送来考验人员,贵部当稍选略似人形者,方不遭物议。' 尚恐他来歪缠,出了一张大告示,内云: 凡来考验武职,若有疲癃病废残疾不似人形者,除革退外,仍重处不贷。 这些买官的人见了告示,恐费了银子反要获罪,不肯买了,才阻住了他。 他见了这些话,恬不知耻。 但是马士英不准也没法。 无奈何,只得又略略稍拣不瘸、不瞽之人。 真是自古亡国之人臣,再没有个丑似他的,可笑似他的了。 阮大铖在外边无恶不作,他夫人在家中无乐不为。 向年,阮大铖差庞周利往京中去探听逆党的事体,回来路上遇见了马氏,到家禀知了阮大铖。 过后有人传入毛氏耳中,毛氏急于要问苟雄的信。 因阮大铖在家,不敢叫庞周利来问。 一日,阮大铖往祖堂寺去了。 毛氏恐怕上房人多耳众,就到娇娇那房里去。 原来毛氏将此房收拾洁净,床帐俱有,时常到那里闲坐。 这日到来坐下,叫丫头叫了庞周利来。 问他道:'前日我听得人说你禀老爷,说你在路上看见马六姨,可是真么?' 庞周利道:'小的真看见来,还同他说了半日的话。' 毛氏道:'他跟着苟雄逃去,你既看见他,可曾见苟雄?' 庞周利将苟雄被杀,马氏为娼的话,详细说上。 毛氏听说苟雄死了,心中蹬住了一会,由不得掉下泪来。 恐庞周利同丫头们看见,连忙转过脸去拭了。 只长叹了几声,道:'这淫女倒还在,可惜了个苟雄倒死了。' 这庞周利自幼生得清秀,是阮大铖的龙阳。 他奸诈百出,有一段鬼聪明,哄得阮大铖滴溜溜的转,故此阮大铖着实抬举他。 长大了,遂将他做了大管家。 他自听得马氏说毛氏与苟雄有私,他也就怀着希望之心。 非爱主母之色,乃贪主母之财。 倘弄厚了,定有重赏。 况他又熟知主人的阳物不甚修伟,他腰中的一副本钱可为苟雄之副,以为得主母一幸,定然是他的如意君。 心虽如此想,却无进身之策。 今日恰好毛氏叫他来问话,有此机缘。 又见毛氏听得苟雄死了,这番悲惨叹息伤心的样子。 知他非悲苟雄之横死,不过是念苟雄孽具。 随机应变,无中生有,诌出一篇话来哄诱毛氏。 便说道:'马六姨向小的啼啼哭哭,好生埋怨来,说奶奶坑了他,有好些话叫小的告诉老爷。 小的蒙奶奶这样恩典,怎敢向老爷说?' 毛氏道:'这淫妇苟雄逃走了,自作自受,怎么埋怨我? 又叫你对老爷说甚么?' 庞周利道:'这话只奶奶听得。 两位姐姐在这里,小的怎敢说?' 毛氏遂叫丫头们都出去,等我叫再来。 两个丫头去了,毛氏道:'你说罢。' 庞周利道:'奶奶不要怪小的,小的才敢说。' 毛氏道:'你是过那马家淫妇的话,我怎么怪你?' 庞周利道:'马六姨说他当日好好的在家,偶然一日要对奶奶说话。 也是到娇娇这屋里,奶奶正同苟雄做甚么事,被他撞见了。 奶奶同苟雄光着屁股跪在地下,百般哀求,叫他不要对老爷说。 恐他过后嘴不稳,苦苦求他也要同苟雄弄弄才放心。 他见奶奶是这样小心,心里软了,才同苟雄相好。 后来恐怕老爷知道,没奈何,才同他逃走。 可不是奶奶害他? 叫小的细细的回禀老爷。 奶奶请想,这个话可是说得的?' 毛氏听了,脸脖子通红,低了头不做声。 庞周利道:'奶奶只管请放心,这话小的烂在心里,决不肯告诉人。 就是老爷知道些风声,凭着怎么盘问小的,小的可有个不卫护奶奶的? 决不肯说。' 又挑一句道:'苟雄这没良心的人,不要被强盗杀了,就剐一万刀也是该的。 不想想我们一个做下人的,蒙主母这样天恩,把千金身子都赏你受用,就死也值。 怎么就忍心撇了就走? 要是小的蒙奶奶这样恩典,拿刀压着脖子,还撵我不去呢。' 毛氏想了一会,见庞周利这汉子也不亚似苟雄,且又少年,模样还比他强了许多。 且他的声口有几分讹意,若不给他个甜头,恐张扬得阮大铖知道,亦非儿戏。  二者自苟雄去后,守了活寡,多时脐下那件作怪的东西不住发痒发燥,也有些忍不住了。 【看此忆起一个《挂枝儿》,与毛氏正命:悄冤家不住叮,又不是虼蚤咬,阴天又发痒,晴天又发燥。 寻一个棒槌大的好东西,捣上他几千捣。】 遂道:'我当日也是一时错,【好错,只恐今日又要错了。】 失身给这奴才,谁知他这样没良心。 你刚才嘴倒说得好,但你男人们的心肠走滚大,那里拿得定的?' 庞周利听毛氏口气有几分俯就之意,忙跪下道:'小的若蒙奶奶施恩抬举,敢有一毫负心,天打雷劈,遇强人斫一万刀,比苟雄死的还利害。' 毛氏也就笑道:'要你心应口才好。' 庞周利见这话明明是肯了,遂叩了个头,道:'日后奶奶才知道小的的心呢。' 站起来,就将毛氏抱在榻上睡倒,掀开衣服,替他脱裤。 毛氏道:'我依了你,你要怜惜我些才好呢。' 庞周利见他说得肉麻,不觉暗笑,忙自己也脱了。 毛氏偷眼看他的阳物,比苟雄略次,心中私喜。 庞周利将他的臀垫起,挺起阳具,直向毛窍中攮了进去,使起蛮力,如捣碓一般,足捣够有两顿饭时,还不敢歇。 毛氏觉他的阳物坚硬,伶泛过于苟雄,十分欢喜,已丢了数次。 说道:'你歇了罢,恐丫头们等得太久了疑心。 改日老爷出门,我来这里叫人,叫你去。' 庞周利道:'奶奶略等一等,小的也快了。' 说着他自首至尾狠捣了百余下,捣得毛氏面赤口张,哼声震耳的,他方才泄了。 毛氏将他搂住,把舌尖度入他口中,咂了一回。 庞周利穿了衣裤,喜孜孜出去了。 毛氏还歪在椅子上,喘息了一会,才穿裤起来,慢慢走回上房,心中不胜暗喜。 此后但是阮大铖出门,他二人便在娇娇房中行乐。 一日,两人在床上,庞周利抱着毛氏亲嘴咂舌,又咂了咂瘪乳,说道:'小的不知前生怎样修积,今生有福蒙奶奶这样抬举。' 毛氏装娇作媚,偎倚在他怀中,道:'我有年纪了,怕你嫌我老。 你要始终这样好,我也不肯忘你。' 庞周利忙道:'小的敢嫌奶奶老? 就该万死了。 小的看奶奶的这件宝贝比少年的还嫩呢,不要说别的女人的这件东西,小的也见过些,从没有这么些好。 毛奶奶是贵人,到底比别人不同。' 毛氏笑道:'这上头毛多倒好么? 这是你反说,敢自是光的有趣。' 庞周利道:'小的怎敢说谎? 奶奶请想,譬如男人四五十岁,嘴上没有胡子,像一个甚么样子?' 【会奉承。】 说着,缩下身去,含着花心,咂了一阵。 又掳着那毛赞了一番,然后伏上身,大弄一番,半晌方歇。 常常得空便弄,到今阮大铖常往江北去,毛氏同庞周利才得任意行事,无三日不弄。 庞周利也陪受了毛氏许多赏赐,都不过是阮大铖刻薄来的余赀。 把毛氏的事且暂搁下。 再说阮大铖的丑不能尽言,姑举一二以见其余。 他受了铁化三千金之贿,喜得非常,特题了他长河卫掌印指挥,公然三品武臣。 这也还罢了,连赢阳戏子而兼龟的人,也就放了他浙江湖州府归安县守御所千户,岂不可笑? 你道他是何故? 这阮大铖酷喜填词,魏珰正在势焰之时,他或南来替他采访害人的事体,或无事之时,在祖堂寺、呈剑堂,日间同诸狎客叙饮谈笑,夜间便作戏文。 作了几部传奇,那时赢阳正在他门下,他夫妻都唱得好,阴氏又风骚可喜。 这大铖除气字之外,酒色财三字是无一不爱的,同这阴氏契厚。 不过后来赢阳回去了,每每想念。 过了数年,赢阳因记挂女儿,到南京来看看。 此时魏珰已败。 阮大铖正缩头藏头躲在家中。 门庭冷落,赢阳因感念他向年托铁院替他报了聂变豹的仇,不能相忘,亲自到他家叩谢,又送了些苏州人事。 阮大铖见他心不忘旧,冷灶添柴,倒也甚是感他。 近来赢阳闻知他陡然做了兵部尚书这样大官,想来打他抽丰。 备了百金一分贺礼,阴氏又梯己带了些私房人事送他。 赢阳到了南京投见送上,他心中甚是欢喜。 但他要人的银子,心中尚嫌不足,可肯拿出己囊来赠人? 多了舍不得,轻了过不去,无可答情。 正值这个缺出,就补放了他,以酬他夫妇之情。 那赢阳来意,不过想他两百银子,梦想不到竟得个官做,公然峨冠博带戴起来。 他在戏场上久了,礼貌比别人更熟。 来会了女儿女婿,又见外甥十多岁了,甚是清秀,好生欢喜。 他向年来虽已见过,那时邬继祖尚少,他只当是女儿亲生的,并不知是拾来之物。 今见女儿女婿家道更觉从容,也买了房,又有家人使用,外甥又大了,要带他们同往任所。 邬合此时正替宦萼管事,他手头宽裕,又恋土难移,赢氏难舍丈夫儿子,都不愿去。 赢阳不能强他,回到昆山。 他丈人丈母早已亡故,只同阴氏郡君四轿而黄盖。 这样一对好老爷奶奶,竟赴任做官去了。 阮大铖所用之人,大都如是。 这算他忠心为主,荐贤报国了,岂非奇闻? 那赢阳夫妇自到任之后,一日,两人偶然闲话。 赢阳叹道:'我家世代做戏,少年时遭了多少卑污苟贱,今日竟得了个些小前程,无非天地鬼神之恩。 我们无可报答,只做一个好人,存一点善念,以报上苍万一。 我想好人也不知是何做起,我又不曾读过书,【这倒不然,我见读书者不肯做好人的更多矣。】 不知这些道理。 我听见人说好话,开口就说万恶淫为首。 况我二人在这个淫字上也领教过多了,从此把淫心尽息是第一件。 二者我现做着个头目,待这些管下人众,要着实的恩待他们。 你想我们是何等出身? 娼优隶卒。 良人跷起脚来,比我们的头还高。 众人谁不知道我们来历? 自己却不可忘了本。' 阴氏屡年来淫心也甚淡,颇有良善之心。 听了这些话,大以为有理,深赞甚是。 赢阳此后待人一味谦和,驭下甚有恩惠,管下的卫丁个个感激他,倒也有个好名。 他夫妻年俱半百,赢阳时常叹道:'我家世代单代,今到了我,却断了根了。' 阴氏道:'我是不能生的了。 你娶个小,或者还生得出,也不可知?' 赢阳笑道:'我这样人虽弄了一顶纱帽在头上,不过如戏场上一般,为人要自己知道出处。 我们今日享朝廷一命之荣,已是过分。 又想娶小生子,真是妄想折福了。 我有个笑话说给你听: 当日一个女人嫁了丈夫,总不生育。 他一个亲戚妇人同他闲话,问道:'奶奶,你同你家是不的么? 怎再不生产?' 那女人答道:'倒也不不呢。' 那妇人道:'既不不,你不生是甚缘故? '他道:'这个道理连我也不明白。 若说不生,我在家做女儿时,也生过几个。 要说生,自从嫁到这里,竟不生一个。' 即如你若说不生,当初怎么生皎皎来? 虽说是金家的种,到底有我的气儿。 就是你心里,也未必辨得出是那一个的骨头。 要说你生,这二十多年种也下过几千次,我的精脉也去了几盆,总不见个影儿,可见是命中该绝了。 命既如此,就寻个小来,也未必能有。 我年力精壮,你还不受胎。 今日衰了,越发没用,何苦白耽误人家女儿。' 阴氏笑了一会,道:'事情不是这样论,这叫做撞造化,必定有个可生的东西,你去撞了看,或者撞着了,竟生个儿子,亦未可料。 我如今是不能生的了,你就撞塌了头皮,也是没用。' 赢阳道:'你要想男儿诞子的事,图侥幸你自己生出个儿子来。 妇人家到了五十岁还不能生育,何况于男子? 谅越发不能够。 劝你不要痴想。' 【他夫妻谈笑着一段,甚趣。 确实他二人的话,移于他人不切。】 夫妻大笑了一会。 他衙署隔壁有一个秀才,叫做陈继常,他妻子东氏,妒恶异常,他家有一个丫头,叫做海榴。 【谓其多生子意。】 也并非美婢,不过生的黑的是发,白的是脸,身躯不粗不细,还是个人形,不至于魑魅恶态。 东氏疑他丈夫同这丫头有苟且的事,时常打骂。 那陈秀才极其老实,循规蹈矩。 那丫头虽在面前伏待,他连眼也不敢多看。 看的禁不得东氏动了疑,见丫头上前,说他浪汉,在主公面上讨好。 及至退后,又说他故意做出娇态,引诱主公,无日不打。 面上掐的瘢痕,身上打的血印,新旧重叠,再不能脱。 陈继常看得甚是不过意,想要劝劝,又恐越发疑心起来,倒不是替丫头求生,反是与他送死了。 他夫妻二人同赢阳两口子都说得来,颇觉亲密。 后院仅隔一墙,有个便门可通往来。 陈继常把这事告诉赢阳,求阴氏内中解劝解劝,打发掉他,救他一命,只当大积阴骘。 赢阳也尝向阴氏说过。 阴氏近日想替丈夫寻小,每常见这个丫头也还看得,就想到他身上,也不说破。 一日,听得隔壁东氏打这丫头,打够百余。 那丫头杀猪似的叫,还不肯饶,口中不住大骂,又听得不明白。 阴氏带了个仆婢,开了后门,就走了过去。 东氏见了他,方才住手。 阴氏笑道:'奶奶,为甚事又在这里生气?' 东氏让了坐下,脸都气得雪白,战笃笃的说道:'奶奶,说不得天地间那里有这样大胆的事? 大白日里,这骚淫妇同那没廉耻的偷,刚刚被我撞见,你说气得过么? 我定要打死这淫妇才罢。' 看官,你道这事可是真么? 原来这早东氏卯饮了几杯,一时醋兴发作,拿这丫头来消酒,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一时酒涌头晕,到床上去睡。 这丫头受不得了,趁这空儿,到后面厨房去寻死。 却好陈继常走去看见,再三叫他不可轻生。 道:'我已求了隔壁赢奶奶救你,你权且忍耐。' 那丫头听见有生路,自然就舍不得死了。 陈继常也恐东氏醒来,忙忙走出。 恰巧东氏睡醒了,见丈夫匆忙自后出来,心中大疑。 忙走到后边去,看那丫头还在那里拭泪。 一见了,大发雷霆,说他两个偷情,定是向主公哭诉他的狠恶,定要打死。 阴氏也不知内中真假,便劝道:'奶奶,杀生不如放生,一条人命何苦轻轻断送。 你不如卖放他,眼中何等干净? 又算行了好事,可不好么?' 东氏道:'奶奶劝我,我可有不听的? 况我的心比菩萨还软几分,别的都待得过,就是这一件,我眼里心里都放不下。 这一时那里就有人买? 若要留着他,我那有这些精神去防闲,真是一刻也留不得的。' 阴氏笑道:'我跟前一个大丫头配了汉子,近来正没个丫头使唤,正要买人,奶奶不若卖给我罢。 也不好讲价钱,奶奶当日是多少银子买的,我照原价送你罢。 奶奶可肯么?' 东氏道:'这淫妇原是十二两银子买来的。 既是奶奶要,我就奉送也有限。 但只是一件,他是引汉子的班头,恐怕后来同你家赢爷七个八个的,你不要抱怨我。 奶奶,你看我这样防得紧,他们还偷空弄鬼呢。' 阴氏道:'我自然会管他。' 便叫仆妇回去取了十二两银子来,递与东氏。 东氏也将原来文书查出给与他,说道:'此是海榴丫头文书,请奶奶收了。' 阴氏即将文书收了。 亦即告别,就将丫头带回,把前话告诉赢阳,笑了一阵。 过了几日,这丫头脱了棍棒之难,阴氏又着实恩待他,好茶饭给他吃,那脸上身上的痕迹都渐渐退去。 阴氏见他好了,叫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服叫他到跟前,向他说要与丈夫做小的话。 那丫头一脱地狱,连登天堂,已感恩不尽。 忽然又听见说要他做小,他虽是下人,十七八岁的丫头,何尝不想见见男子的异物,因主母利害,主公畏怯若此,何暇萌及此念? 今有这样美事临头,那种欢喜那里还说得出来。 顿时笑容满面,跪下叩了无数的头。 阴氏叫他起来,请了赢阳到跟前,笑道:'你一番好心,叫我去救了这丫头来。 今日已将息好了,算你救了他的命。 他给你做小,报你的恩,也不为过。 你今夜去同他共宿。' 又悄向他耳边道:'看陈奶奶的话,这丫头也未必是处女了。 只要他有本事养儿,整破也不必论罢。' 那赢阳还要假推几句,心里喜得只是笑,连话也说不出。 阴氏便叫仆妇送上果酒,他夫妻并坐,就叫那丫头坐在傍边。 【阅至此,偶忆一奇事。 有一相识姓傅,四十余无子,其妻为之娶妾。 进门之日,三人共坐而饭。 至晚,其妻亲送二人进新房。 次早众人起时,其妻自缢死矣。 此妇心肠岂非奇极,令人不解。 若谓如何不与之娶,既为之娶,何又自己吊杀,真可笑。】 赢阳细看那丫头,虽比阴氏少年,而美貌十不及一。 但小女子十五至二十五六,十年之中,只要略似人形者,定有几分丰韵。 今日阴氏老了,两处看着而竟有可爱之处,嘻笑得意。 晚间阴氏叫他二人到西屋去睡,赢阳乘着酒兴,自己脱光了,替那丫头脱衣裤。 每常恶主母拿木棍棒打,还不敢不脱。 何况此时善主公要用肉棍具抽,是件有乐苦的事,可还敢做假? 脱得好不快当。 赢阳摸他身上,也还光光滑滑,摸到了那个妙处,没有这样大方的处子,少不得佯羞做态,将褪夹紧,用手捂住。 赢阳兴发如狂,将他扶正了,跨上身,以为他是久经风雨的了,向胯中乱戳。 戳着了门,努力一下,戳进去了一个头子。 那丫头先也有些偎怯,见戳得外边痒痒酥酥,以为内中也是如此。 不妨戳了进去,大非前局。 赢阳的厥物又成文,疼得那丫头把身子忙往后续缩,口中连声哎呀哎呀不住。 赢阳见他竟是真处子,更加欢喜怜惜,附在耳上笑道:'我当你是破了的,谁知你还是女儿。 既然如此,你家奶奶为甚么只管打你,前日又告诉我家奶奶,说你同陈相公私偷?' 那丫头也将主子疑心,不能辩白,那日寻死,被相公看见解劝的话,细说一番,流泪道:'我只说奶奶救了我来,免得终日捱打,就是造化了。 那里想到今日!'赢阳十分怜爱,款款轻轻做了一度,完事后将帕儿一揩,看了看,猩红点点。 他当初娶阴氏时并未见此,今日五旬的人,初尝处子的滋味,你道他乐也不乐? 喜得他搂紧了,亲了好几个嘴,相抱而睡。 半夜又做了一次,那丫头见不似前番苦辣,欣然承受。 赢阳大展枪法,战了一场,兴尽而止。 次早告诉了阴氏,说他竟是女身,把前后话细说了一遍,阴氏也好笑了一场。 大凡人有一善之念,上苍决不负人。 赢阳、阴氏各存了一点的好心,戒淫行善,定然不致绝嗣。 那知赢阳同这丫头一夜中风流了两度,竟得了胎,真果喜出望外。 到分娩之时,竟破了他祖宗单传之例,生了一个双胎,得了两个儿子,喜得他夫妻笑得嘴都合不拢。 他此时大小到底是个地方官,贺喜者填门。 雇奶娘,摆酒席,那是不消说得。 弥月之后,替丫头上了头,家中皆称姨娘。 那东氏知道了这事,心中大恼,怪阴氏为何把丫头与丈夫做小,这样伤心败俗的事都做了出来,隧同阴氏断绝往来。 这种妒妇吃别人家的醋,真可笑之极。 后来赢阳这两个儿子大了,一个叫做赢绍之,一个叫做赢续之。 也不学戏了,抛去这祖传钵,都教他们念书。 赢阳做了两年官,一日,向阴氏道:'为人不可不知足。 古人两句话说得好: 知足知辱,知止不殆。 更还有两句话更说得好: 无官一身清,有子万事足。 我侥幸做了这一任官,真出于意想之外,还图升迁到那里去? 况又得了儿子,有了后代了。 你我都将望六旬的人了,还不想退步,便是无厌之徒了。 我于今辞了回去罢。' 阴氏也着实赞助,赢阳便告老还乡。 在他也就算荣归故里了,到了家中自然比当年更热闹些。 金矿、闵氏更加亲热。 后来他两个儿子都大了,俱娶妻生子,合家欢乐,他夫妻偕老寿终。 可见人能一心向善者,天必赐之以福。 赢阳、阴氏何等之人? 当日受闵氏之恩,便念念不忘。 告聂变豹虽是自己报怨,却救拔出闵氏,又全他嫁了金矿,也算以德报德了。 今在任上又存了一番善念,又生了二子。 可见人存一番好心,自有一番好报。 赢阳之人犹如此,何况胜于赢阳者,反不自省。 自贻伊戚,岂不惜哉? 话不多叙。 再说那竹思宽自当年遇了火氏这一位佳人,模样既少而美,美而骚,牝户又小而紧,紧而泄,较之郝氏,不啻有云霓之隔。 且他那一番相爱之情,又深又厚,厚而且浓。 真是一个生死冤家,魂灵儿已死久了在他身上。 多年来,二人虽会过十数多次,都是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 不但火氏不得大遂心怀,就是竹思宽也不曾十分的畅快。 后来巧儿大了,火氏没氐,自己要留他做马泊六,耽误他到老不嫁人之理。 虽欲分惠于他,他那个原封未动的牝户,可禁得这放样异常之孽具,没奈何,只得把他嫁了人去。 不像嫁了个丫头,竟像没了丈夫,如剐了心头肉一般,泪流了多日。 自从没了牵头,有好几年他二人不曾相会。 火氏想另托一个丫环,但都是蠢物,【古云:乘骏马,使痴奴。 可见仆婢都是蠢的才好。】 不足与语的。 倘机事不密,走泄了风声,越发无望,只得待其时而已矣。 但他两地相思,如山高海阔之比。 这火氏他既去了一个知心贴意的丫环,又老死了那条解馋杀火之妙狗,真是愁肠百结,度日如年。 竹思宽虽是五十多岁的人,因他阳物放样,少年不曾作丧,还精精壮壮,像个四旬多的面貌。 那郝氏是花甲外的老妪了,青年间在色字上掏伤了的,发白蓬松,形容衰朽。 况且脐下那件阅历多人的瘪牝,当日被竹思宽揎得甚宽大无比,今日一老了塌下去,竟成了一个大坑,惟有许多绉皮而已。 只可相伴,难以行乐为欢。 因此竹思宽时时刻刻把火氏放在心头,闭上眼似乎他就在眼前。 欲会无由,要想设个法儿骗了铁化远处去了,好与火氏时常相亲,数年来总没有一个良策。 近闻得阮大铖悬榜卖官,他黄家舅舅的孙子黄金聚,现在他衙门当书办,替他走线索。 因想做财主的人,心中再无不想做官。 我如今拿功名二字,或者可以打动他。 这日是端阳佳节,他也无心去游戏,衷心忖道:我到老铁家去。 今日大节下,他必定在家。 不但对他可以说话,还可以痛扰一回。 戴了一顶马尾瓦楞帽儿,【一。】 穿了一件新葛布袍儿,【二。】 阔桶漂白水袜儿,【三。】 浅脸黄草鞋儿,【四。】 拿着一把青阳扇儿,【五。】 拴着一个阿魏扇坠儿,【六。】 一气走到铁家。 门上并没一人,原来这年秦淮河龙舟大盛,铁化被邀去游船。 家人见主公高兴,众人大家也就行乐去了。 竹思宽走到厅上,也没有人。 见书房院子门虚掩,推开走入,跨进书房,一眼看见了五百年风流孽冤。 只见火氏靠着一张桌子,手托香腮,口中咬着小指指甲。 【活是一幅美人图。】 面前放着一本《如意君》,看那上面的图像。 见薛敖曹蚓筋兔首的那件阳物,正触着心事。 想起竹思宽来,攻得火上双腮。 正情不能禁,猛听得脚步响,一抬头,见了这欢喜冤家,喜极而悲,竟掉下两点泪来。 你道火氏缘何在这里? 这日他知铁化不在家,吃了几杯雄黄酒,一时事上心来,无可消遣。 也道是大节下,定无人来,故到书房中走走解闷。 偶然见架子上有一部书,顺手拿过一本,翻开一看,上面都是做这件风流事。 【这才是铁化架上的书,不然放何书? 】正看得入神,一见了竹思宽,因相思日久,不觉滴下泪来。 生怕丫头看见,忙背过脸拭去。 【毛氏先滴泪,是悲死苟雄。 火氏此时滴泪,是见活思宽。 虽是两样心肠,确是相思二字。】 竹思宽上前做了个揖,道:'我是来寻铁大爷的,不知奶奶在此,多有得罪。' 说了,就在窗外站立。 火氏故意问丫头道:'这位是谁?' 丫头道:'就是竹相公。' 火氏道:'原来是你爷的好友。 【倒是奶奶的好友。】 大节下,你快烧一壶好茶来。' 【火热的天,凉茶正好。 烧新鲜茶有好一会耽搁,此淫妇之急计也。】 那丫头答应去了。 竹思宽见他遣开了丫头,忙去闩了院子门,跑来抱住。 不暇开言,亲了个嘴,抱到凉床上,就要扯裤子,火氏道:'不好,恐一时到了高兴的时候,丫头拿茶来,怎么处呢? 你去关了角门来。' 竹思宽一边解着衣带,一面跑去关门,回来时,火氏已经脱得精光,卧在床上,竹思宽连忙脱去衣裤,爬在他肚上,往里就顶,【两人都急得有趣,却正是白日偎人来。】 那火氏先看书时,就有许多水出来,滑顺之极,两人都是情急了的,忘了扎根子,被竹思宽猛然一下,比每常多进去了寸余,那火氏哎哟了一声,肠肚生疼,眼泪都流出来,揉着肚子,道:'哎哟,被你顶断了肠子了。' 又是那好笑,有几句说他二人,道: 一别多年,相逢半霎,回想昔年滋味,难教片刻从容,何暇款款争锋,急急匆忙对垒,花心虽绽,半入尚可承当。 玉茎全投,腹内如何可受? 只因久渴,心中爱至,几柔肠中损伤。 竹思宽见傍边放着一条绉绸手帕,忙拿过来缠上了,又恐耽误了工夫,不敢稍停慢弄,用力蛮抽重扯。 二人都是相忆久了的,不多时,就一齐大泄,连忙起来穿好衣服。 竹思宽久别娇容,仔细把他一看。 虽然年过三旬,丰韵如同昔日: 黑油油的头发,高高的吊着桃儿,【一。】 两边刷的光蓬蓬的鬓儿,【二。】 挽着个苏州纂儿,【三。】 插着两根金簪儿,【四。】 戴一枝香喷喷的茉莉花,【五。】 白白的脸儿,【六。】 红红的嘴儿,【七。】 弯弯的眉儿,【八。】 直直的鼻儿,【九。】 水汪汪的眼儿,【十。】 齐斩斩牙儿,【十一。】 金丁香坠儿,【十二。】 外面穿着金坛葛布衫儿,【十三。】 里面桃红生纱衫衣儿,【十四。】 下系着玉色露地纱裙儿,【十五。】 显着红通通纱裤儿。 【十六。】 一弯小脚儿,【十七。】 嫩尖尖手儿。 【十八。】 诚然可爱。 【前叙竹思宽打扮只六个字,此处叙火氏是十八个儿字,一部书中所无。】 竹思宽每常都是灯下相会,今在白昼,看得分外真切,爱到百分。 搂住又亲了几个嘴,抱他在怀中坐,各诉相思。 竹思宽把他近来想的计策,详细说了一遍。 火氏喜的只是笑,就如顽石听得生公说法一般,尽着点头。 竹思宽又道:'外边怂恿在我,里边撺掇在你了。' 火氏有利于己,自然虚心承教。 两人叙到情深之际,竟忘了丫头拿茶。 听得敲角门响,吃了一惊。 火氏道:'丫头拿茶来了,我两个在这里好好的闩着门做甚事,这怎么样的?' 竹思宽道:'不妨,我且回去。 你去开门,只说我去久了。' 火氏还有些不舍,竹思宽道:'我们若此计成了,相会有日,不在此一时。' 忙忙开门而去。 火氏把院门插了,将书仍放在架上。 【细。】 把那一条干一块湿一块的汗巾,揩不得嘴了,塞在裤带上,以备他用。 走到后边来开门,道:'竹相公早去了,我又怕撞了外人来,故此把前后都闩了。 你跟我回去罢。' 【此等脱空话,只好哄丫头。 外人自后门而来耶? 】 到了房中,他数年所聚的那些欲火,今日忽经了这一番狂弄,虽不能十分大泄,也觉宽舒了好些。 心中快爽,上床睡了一觉。 过了数日,火氏正想竹思宽所说之话不见动静,恐计不行,心下忧疑。 只见铁化走了进来坐下。 铁化当日怕他,躲避惯了。 或一两个月进来宿一夜,火氏总不许他沾身,他也无可奈何。 自从火氏与竹思宽私通之后,自己良心有些过不去,未免内愧。 可有个人家的妻子,阴户外人倒弄得,亲男人倒弄不得,焉有此理? 后来待铁化也就宽了几分了。 铁化见他不开口便骂,动手就打,以为他年渐日增,故而知事贤慧,也就渐渐来温存亲热。 就是要高兴高兴,火氏也不那样拒绝。 铁化觉他的阴户大的无比,也不疑着他有别的甚事,只说他身上发了福,所以此窍也随运而宽,【奇想,甚趣。】 还怨自己的东西太小,再不想是竹思宽揎得如此,那火氏见他素常要弄,也便任他弄弄,也不知痒,也不知麻,似有如无,只知肚子撞肚子,混拱一会而歇,这火氏叫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数年来,一个月中他夫妻竟有十数夜同卧,五七上身。 这日铁化到了房中,说道:'我有一件事来同你商议。 我是要远去的,你看可行不可行?' 火氏道:'是甚么样事?' 铁化道:'如今兵部阮老爷大行卖官,价钱又贱,老竹劝我趁此去求取功名。 他的亲表侄姓黄,是他母舅的孙子,现当阮老爷的书办,在外招揽过付。 有这个好机会,你道这事该做不该做?' 火氏知道是竹思宽的计行了,心中大喜,一脸的笑道:'这是上好的事,为甚么不做? 岂有恋着夫妻的恩爱,连功名都不去求么? 要去,该快些去才好。' 【何不云此刻就去呢? 】铁化见他说得名明正顺,疑他想做夫人的心切,那知他是弃小铁而取大竹? 铁化道:'老竹也说事不宜迟,要去早晚就要动身。' 火氏道:'你这样大家俬,你去了,我只照管得内里,外面的事托谁料理?' 铁化道:'我去若得了功名,打发老竹回来,托他照看。' 火氏听得这话,心中喜极,由不得要笑,板住脸道:'老竹做人如何? 他可肯替你照看? 既要托他,除非常在家里住着才好。 【这是第一句要紧的话。】 谁没家小,恐他未必肯来。' 铁化道:'老竹做人又老实,又能干,可以托妻寄子的好朋友。 【如今好朋友大概如是矣。】 我同他商议明白了,包他家中一年需用。 他虽不能成年住在我家,就是两头来往照看也罢了。' 火氏道:'你到那里,事体一完,就快快打发他回来才好?' 铁化道:'这是自然,不用你说。' 火氏道:'如今你只快些料理外边的事,里面事我替你打点。' 铁化见他忽然贤慧到这地位,感激不尽。 那里知道火氏巴不得此一刻送他出去,另图乐境。 火氏忙吩咐丫环仆妇打点衣裳行李,又把家中有七八个壮仆都叫了来,每人赏银十两,制办行装,跟主公出门。 铁化要留两个看家,火氏道:'你如今要出去谋官,也要个体面。 家中有两个老头子看门就罢了,要人做甚么?' 【人多碍眼,不得不尽行遣去。】 铁化见他盛情,不好违得,也去打点,一应停当,择日起身。 先一夜少不得要同火氏饯行,枕上又嘱了许多看家的话。 火氏别无他嘱,惟以家下无人,着竹思宽速回要紧。 次早分别,火氏同他虽不恩爱,也是许多年的夫妻了。 今日虽喜他远去,心中竟像要永别一般,凄然有恋恋之意。 送到了厅上,又看见竹思宽,不觉掉下泪来。 【见铁化去,心中凄然,见竹思宽方掉泪。 刻画淫妇情形,轻重入神,如见淫妇心。】 铁化见他如此,只当是舍不得他,心中甚是难过。 便抚慰了几句,硬着心肠去了。 【盲鳅做梦。】 火氏见他出了门,好事有了八九,专等竹思宽回来,便做圆满会场了。 望了有个来月,不见他来。 每日求签问卜,问行人回来的日期。 家中妇女见主人才去了几日,主母盼他归来,暗地好笑。 那知他问的是心上情人,有那八句说火氏道: 天涯海角有穷时,惟有相思无尽期。 残梦楼头空自忆,离愁花底问谁知。 云山深锁真堪恨,风雨翻成薄命词。 几句鳞鸿占信候,金钱掷破叹归迟。 一日,童自大有事经他门口过,想道:内兄去了月余,不知可有家信回来,我何不进去看看? 遂走了进来。 看门的老仆忙入内报知,火氏请他到上房。 笑吟吟的迎着,让了坐下,问了些家常。 火氏忙叫取酒来相待,童自大道:'不消了,我要回去。' 火氏殷勤相留,童自大见他情意谆切,只得坐下。 顷刻,摆下一桌绝精的果肴。 火氏斟了一钟酒,送与童自大,他连忙接下来饮过了。 然后彼此相让,各饮了一数杯。 火氏久素常听见铁化说童家妹夫会采战,崔命儿被他弄死,火氏有心想领他的大教。 此时望竹思宽,正等得心中火发。 今见了他,就注意在他身上。 火氏是无酒量,频频相劝。 童自大的酒量自大,本好饮一杯。 他让得殷勤,也便杯杯不辞。 饮到将暮,竟酩酊大醉,就伏在桌上睡着。 叫丫头抬到自己床上,他把四个丫头每人赏了几钟酒,亦都醉了。 他到西边屋设了一铺自睡。 不多时,丫头们都醉得沉沉睡熟,他便走过东屋来。 上了床,轻轻替童自大脱了衣服,他自己也脱光了,盖上被,共枕而卧。 伸手去摸他的阳物,虽无竹思宽的长大,较之铁化更强许多,淫心顿起,那里还睡得稳? 又不好叫他,喜得夏夜甚短,直到五鼓将近,童自大方才醒了。 见旁边卧着一个精光的妇人,拿手弄他的阳物,他糊糊涂涂,也忘了是舅子家,当是家中与妾同卧。 【有此一语,以洗童自大的罪名。】 趁着些酒兴,就上身高兴起来,采了一次。 那火氏快乐非常,觉胜竹思宽数倍,淫浪得无比,浑身战巍巍的,如舞梨花一般,四肢百骸活动异常。 童自大觉得他众妾中无此伎俩,心中疑惑,问道:'你是那一个?' 火氏不好答应,只嘻嘻的笑。 不多时,天色微曙,童自大定晴一看,原来是嫡嫡亲亲的嫂。 忙拔出来, 道:'这是怎么说?' 忙忙穿了衣服,回家去了。 火氏见他如此,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已得尝了这美味,心中十分快畅。 【此一段极写火氏之淫滥者,为死做结。 二写童自大始终不脱一呆子,亦是做结尾耳。】 且说钟生在家,一日梅生来相探,说道:'弟适间在笪桥市,遇见拥挤着许多人,说是杀流贼的奸细。 两个贼头,十数个从贼,不知是从何而获?' 正说着,宦萼也来相访,说起方知其详。 你道杀的这奸细是何处人? 是如何擒获的? 他二人是一胞胎生的兄弟两个,父姓艾名金,妻子能氏,并无子女,在江宁县牧龙亭居住。 家中开着个小客店,在镇市尽头安歇过客。 这牧龙亭是当年秦桧祖居生身之所,秦桧的坟墓尚在此处。 这一村姓秦者一多半,皆不认秦桧是一强徒,从无一人在他坟上祭奠,那坟地渐渐平塌,不过有一故扯而已。 艾金的房子就在他坟前。 这艾金临生之时,他父母梦见秦桧来投胎,因此他的小名叫做桧儿。 长大了时,他父母已故。 他将父母葬在秦桧墓傍,相离咫尺,他见秦桧之墓竟像他家祖坟一般,年年添土,把一座荒坟垒得老高。 节节拜奠,傍人无不含笑惊诧。 他夫妻二人一生贪财,见了钱连命都不惜。 【何今日爱金夫妇之多也。】 又刻薄不过,见别人的一文钱,他都是心爱的。 有那赶集的人在他店中过夜,次早开发店钱分,数足了递与了他。 他接过来数,定要藏起一二文,赖说短数。 那人接过来数,果然少了,只说自己数错,添上给他。 那里疑他开着个店,戴头识脸的人,肯落一两文钱的理。 孰不知他叫做老脸大发财,那钱竟归之袖中。 诸如此类,他无样的相应不想出来。 到处定要沾人些便宜,是俗语说的:见粪桶的过,也要拿笊篱捞捞的主儿。 一日,倾盆大雨,时将下午,他道此时这大雨料也无人来了,出去要关铺面。 只见有两个人骑着两头肥驴如飞而来,竟奔他的店中。 他连忙让进,接了头口,就去搬行李,觉得内中甚是沉重。 送到客屋里去,关了门进来,忙叫妻子做饭,整治菜蔬。 忽听得外边客人叫,忙走出来,那客人道:'我们因赶路程,不想遇了这样大雨,浑身上下连被都淋湿了,此时身上有些凉凉的。 你把好酒热得热热的两壶来。' 那艾金耳朵听着他说话,眼睛往两张床上一看,见他的被褥衣裳都打开晾着。 一张床上放着一个搭连,每个里边约有三四百两的样子,心中好生动火。 进来烫酒,那能氏正在烧火,那柴被雨淋湿了,吹灼又灭,焰得两眼眼泪直流。 他把火筒一掼,道:'受瘟罪的,我看开了这些年的店,也不见积的钱在那里,焰得七死八活,受这样的罪到那一日。 火还烧不灼,还烫酒呢?' 艾金把壶就放在锅里,就拾起火筒去吹火。 一面烧火,一面出神,不住点头磕脑的算计。 能氏道:'你出神想甚么?' 艾金道:'我才见这两个客人竟有八九百银子。 我想我们开着这个店,那一日才得发财? 要得了这项物件,也不枉为人一世,所以在这里想昏了。' 那能氏更爱钱儿,更毒。 他想了一想,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可以图得,只怕你不肯?' 艾金笑道:'你的意想是要舍了身子,弄他的银子么? 他五钱一夜嫖得好不受用,你是个甚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奇屄,他两个就舍得这些银子送你? 遇着两个狠手,银子不能得,皮还弄塌了呢。' 能氏笑着啐了一口,道:'我是正经话,你就胡说白道的。' 艾金笑道:'你有甚么主意?' 能氏道:'自古说:图财害命。 你肯害了他的命,就可以得了他的财。' 艾金道:'人说妇人家见识短,果然不错。 你也想一想,他是两个,我是一个。 财谋不成,弄的不好,到了官,先要短了半截。 就作算谋死了他,放在那里? 邻舍们知道了,岂是儿戏的事? 况且还有两头大驴,越发没处安放。' 能氏道:'你么空给你一个男子汉做,一点见识都没有。 今日这样大雨,他两个进来时,料想街上是一个人也没有见的,只要有本事弄死了他,我家后园里头大靛池那里,不要说两个,再有两个,也放下了。 深深的埋上,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两头驴杀了腌起来。 驴比不得猪,杀时又不会叫,腌成驴巴还够吃好些日子呢。 【真能。】 倒只怕你一个没本事收拾两个,还是正经话。' 说话之间,酒已热了,拿了两碟小菜,送了出来。 那客人尝了尝,说道:'你们一个大路口开着这么个店,怎么卖这样薄酒? 真吃不得,换些好的来。' 艾金道:'我们这一镇的酒并没有一家的好。 要有好的,岂可不打来爷们吃的么?' 客人道:'既无好酒,你把黄酒拿回,可买好烧酒来,多买几斤我们吃罢。' 艾金只得进来,寻伞找瓶,啯啯哝哝道:'天下雨,将就吃些也罢了,又叫我去打烧酒来。 泥烂路滑的。' 能氏大喜道:'这是龙天保佑,该我们发财了。' 艾金道:'怎么说?' 能氏道:'东头米奶奶家今日正淋烧酒。 昨日他老人家约我今日去尝,因下雨,我没有去。 你到那里,不要说客人要吃。 【细心,真能。】 只说我身上有病,要些干榨酒泡药酒吃。 宁可多几个钱一斤,不要搀了水的。 那干酒甜甜的,吃着爽口。 一时发作起来,如同小死。 若天幸,他两人醉倒了,那时动手就容易了。 这岂不是天赐财缘么?' 艾金听了他贤妻这样的妙计,欢天喜地而去,也不顾脚下的泥泞,如飞而回。 连瓶拎到客屋里头,道:'这是五斤好酒,爷们请尝尝。' 他二人尝了尝,道:'好酒。 你连瓶放着,倒是冷吃罢。 烫热了又冲鼻子,又噎喉咙。 这寡酒难吃,你把菜饭都拿来,我们先就着吃酒。' 艾金进来取菜,只见能氏拿了一把艾金防身的短刀在那里磨呢。 【记着这一把刀。】 艾金笑道:'古人的话,一些也不错,道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似可,最毒妇人心。 你就这样性急? 快打发菜,他们要饭菜吃酒呢。' 能氏便装了盘子,无非是煎鸡子炒韭菜兼虾米拌木耳腐皮之类。 掇了出来,摆在桌上。 这两位客人酒量颇雄,也是该他命尽,一个一钟好吃,把那酒也就吃了个八分,都有大半酣了。 艾金在傍服事,听得内边叫道:'来拿了菜去。' 艾金忙出去接了,携送到二客面前。 笑道:'这是今日早起,我买得几个活鲫鱼,做两碗醒酒汤,敬二位爷。' 二客正是酒渴,喝了一口,又酸又鲜,连赞道:'好东西。' 肚里也有些饥了,连鱼带汤全吃了下去。 这是能氏想的妙计,恐怕醉不倒他二人。 见他吃的是冷酒,做了这两碗热汤来,名曰是醒酒,其实是发酒。 一肚子的冷干烧酒,被这热汤一冲,就发作起来了。 不多时,一个仰着脸头靠在椅背上睡去,一个伏在桌子上也就去梦黄梁。 艾金忙走进去,拿出母夜叉蒙汗药武松的样子来,向能氏笑嘻嘻的拍着手,道:'倒了,倒了。' 能氏欢喜得了不得,忙把刀给与他。 一同出来,大门闩得好不结实。 进房中来,能氏先指着那仰面睡的脖子,做个杀鸡的手势,叫他动手。 艾金贪财心胜,胆大如天,也顾不得天理了。 【俗云,色胆如天。 此则财胆如天。 可见人坏心一起,则不能制服。】 走到跟前,壮着胆子对准喉管,尽力一勒。 那客拨鼓通一声,跌倒在地。 那一个伏着的惊醒了,抬头看见,叫了一声哎呀。 那艾金着了急,连头带脑狠狠的一下,也劈倒在地,蹬了蹬腿亦已呜呼。 【记着他二人是如此死法,与艾金死时对看。 此一段虽写艾金、能氏之意,亦是警省在外做梦者,第一要小心,第二勿贪饮酒,慎之。】 夫妻二人见都完帐了,抬到后园,抛在靛池中。 那里还顾得甚么泥水,忙忙埋好。 又来把他二人的行李搬了进去,将两个搭连向床上一倒,每个里面八对,两个十六封,共八百两,余外还有几十两零碎的,摆了一床。 真是欢心乐极,眉开眼笑,忙腾个竹箱收了。 又忙到客屋里,将血迹都洗净,收拾得干干净净。 夫妻二人一夜不睡,把两头驴也宰了,开剥腌了。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竟不知困乏。 夫妻又商量一会,过了好几日,将店关了,从新修饰,开了一个杂货铺。 四路乡村明知他的东西比城中贵些,因省了往返四五十里路,都在他铺中来买。 总是他这一步时运好,倒也着实大发财。 他又买了几十亩膏腴好地,招人佃种。 合村的人都疑他是掘藏,那里知他是做了这件盛德的好事,发了外财。 过了些时,能氏竟怀起孕来。 他夫妻大喜,道:'我两人十多年来总不见生育,今做了这样好事,不但发财,又得了胎,真是百福骈臻了。' 到了月分满足,分娩之期,一胎生下两个儿子。 能氏将四十岁的人才生头胎,万分艰难,昏晕过去几次。 儿子虽然生了,却把儿子的这位成家能氏早已了账。 艾金虽悲哀亡妻,却喜得子。 此时他在村中算小财主了,典了村中两个有奶妇人来做乳母,男人替他家种地。 能氏死的那一晚,他父亲续娶的后娘亦临产。 他父亲梦见能氏复来托生,说道:'儿今来托生,将来还嫁艾家,好了结前帐。' 他父亲醒来,虽不懂其中的原委,心中暗暗称异。 少刻,他妻子果然生了女儿。 次日,艾金到丈人家报丧,他丈人方知梦幻非虚,就将小女儿叫作做再来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那艾金的儿子大的取名艾鲍,次的名叫艾福,与再来姐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但时刻略差,都到了十岁。 艾金见再来姐的神情举动同能氏再生无二,又素常听见丈人说是他亡妻托生,就向他丈人说要定他续弦。 他丈人是个穷庄家汉,见女婿于今是财主了,况女儿托生时原说还嫁艾家的话,那管他年纪大著四十多岁,满口应承。 到了十六岁,娶了过来,此时艾金五十余了。 且说这艾鲍、艾福先年小时还好,到了十二三岁时,就是两条蠢牛。 艾金若使唤他两个,他两个便横眉竖眼的道:'我们不知道。' 如再叫狠些,他二人便喃喃嘟嘟的乱骂。 艾金又溺爱惯了的,只装不听见。 如是多次,越无忌惮。 艾金或唬吓要打他,一跑无踪,躲在邻舍家空园中。 艾金怕他逃了远处去,便各处寻遍,方觅得回来。 逢时遇节,叫他二人祭母亲坟,他道:'我们不知道甚么叫做母亲,我们没有见过。 要上坟你上去,我们不去。' 艾金强要叫他去,他二人便跑去,不知去向,到晚方回。 后来不但性子惫懒,又是吃酒,又赌钱,又行凶。 他兄弟二人却甚是和气,独同老子是冤家,常在背后啯哝道:'我同你甚么父子? 那一日我还要杀你呢。' 那艾金明明听见,自己既不能管,他又舍不得送官处治,不由得心中竟隐隐有些害怕他二人。 他兄弟见老子娶了后娘进门,暗忖道:这个老头儿作孽,这样大年纪娶这样个少年妖精。 他同我两个同年同月日,与我们正是对子。 今既在一家,岂可错过? 他兄弟二人商议道:'俗语说,月里嫦娥爱少年。 姨娘嫁了这个老头子,再没有个不气的。 我们两个慢慢的齐心调戏他,管他姨娘不姨娘,后娘不后娘,你弄上了也不要偏我,我弄上了也不偏你,大家受用。' 那艾金见两个儿子十七八岁,长成两条大汉,他常向人夸道:'我行了一辈子的好事,阴骘上积了这一胞胎,生两个好儿子。' 外人知他乃郎的坏处,还只是暗笑。 惟有这再来姐独看上这两位贤郎,他心中常想道:'我这样青春年少,正该同他兄弟两个相配。 怎爹娘把我嫁了这位老姐夫? 如今无可奈何了。 两个外甥我虽明嫁不得,暗里嫁他谁人管得? 那尼姑下山的曲子道:'男有心,女有心,那怕山高水又深。' 何况是一家住着,又没傍人碍眼。' 他们既都有了私心,在那言语顾盼之中,也有许多曼倩之态。 一日,艾金进城去买货,艾鲍向兄弟道:'我看姨娘近来也像有些爱我们的样子。 今日趁老头儿不在家,我去硬撞。 我若上了手,你就接上。' 艾福喜诺。 艾鲍昂昂进姨娘房中,艾金床头有防贼的一把短刀,【此刀即前所用之刀也,此处再用一次,是现刀之时也。】 他走去一下拔出来,恶狠狠划刺一声,往桌子上一掼,就上前将姨娘抱住,亲了个嘴,便伸手去扯裤子,再来姐笑道:'短命鬼,你不过是要这样罢了,冒冒失失,吓我一跳。' 艾鲍见他毫无拒意,抱到床上,脱去了下衣,竟弄将起来。 再来姐虽嫁了多日,那艾金齿迈力疲的人,怎如这艾鲍少壮雄伟,今尝此味,心喜非常,做出许多骚样。 艾鲍也是初尝滋味,乍亲女色,不多时,便泄了下来。 艾福在门外张看,见哥哥完事,他忙忙进来,接着就上。 再来姐兴尚未足,也便笑纳,干讫一度。 从此以后,他老子出去,他二人便来同再来姐作乐。 这再来姐得他兄弟两条健汉,以供胯下之乐,反视艾金如赘疣一般。 一日,艾金出去,他兄弟两个走来同再来姐大弄。 彼上此下,弄个不住。 正在兴浓,不想艾金撞进来。 猛然一见,竟痴呆了。 气得大张着嘴,话都说不出。 圆睁大眼,怒狠狠瞪着。 再来姐着了急,忙把枕头下那刀拔出,递与艾福,道:'你不动手等甚么?' 艾福接过刀就跳下床。 艾金见了刀,越走不动。 方要叫喊,被艾福举手劈面一刀砍去,跌倒在地。 【即前杀客之刀。】 艾福弃了刀,忙穿衣服。 那艾鲍见他老子还在地下蹬腿,拾起刀,向喉下一勒,一个头伶仃将断。 【艾金制此刀只用一次,他贤郎倒用了三次。】 三人忙穿完了衣服,他兄弟上街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将他老子尸首装好,停在堂屋里。 将血迹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走去报丧。 也不念经,也不开吊,只放了七日,就厝在后园内。 再来姐恋着他兄弟二人,不肯改嫁,只说要守贞节。 【说要守节者,决不能守节。 自古来,口口说忠孝,能尽忠孝者几人? 】他父母不能相强,谁还来管他家的闲事? 况且傍人见他不但是继母儿子,而更是亲姨娘外甥,那里疑他有禽兽内乱的事? 他二人倒像再来姐的一妻一妾一般,夜间三人同榻,好生恩爱。 不二三年,他两个把家俬赌得精光,连房子都输了,算了与人。 他三人在后园中搭了一间小房子住着。 再来姐一夜梦见艾金浑身是血走到他跟前,道:'两个奴才杀我,算一报还一报也罢了。 我同你两世夫妻,有何仇恨? 你挑唆他杀我,我如何饶得过你?' 说了,就往他身上一拨。 再来姐一惊醒了,却是一梦。 心中甚是忧疑,又不好向他兄弟二人说。 隔了些时,忽然有孕。 他二人着急,恐一时有人知道怎处,便往城中去买打胎的药。 走到半路上,遇着摇铃的大夫,便问他有打胎的药没有。 大夫说有,他便买了些回来,与再来姐吃了下去。 其应如响,肚子疼得要死,却生不下来,喊叫不止。 他二人着了急,艾鲍一把紧紧抱住,艾福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只手下力一阵揉。 约有两个时辰,才把娃娃打下来,再来姐也就血晕而死。 【好药。 此妇两世遭难产而死,其凶淫之报皎然。 他巧冤巧报,毫发不紊。】 他们此时精穷,也无钱买棺材。 那能老儿夫妇又死了,他哥哥是个大穷汉。 艾鲍向他商议,他竟不管。 两个只得在后园中挖了一个坑掩埋。 挖下有三尺余深,忽见两副骸骨。 他二惨然道:'这不知是甚么人的尸首,【就是二位。】 不要动他。' 就将再来姐的尸首并那娃娃,同那二骸骨合埋了。 【昔年能氏云:'再有两个,也放了下去。' 不想他夫妻转生下世,亦在此中。 是四个,以应先兆。】 他二人毫无所恋,商量道:'我们如今无穿少吃,站不住了。 常听得人传说流贼们着实快活,金帛子女四处抢掳,无穷的受用。 我们把这园子卖几两银子做盘缠,去投他们,岂不是下半世快乐?' 二人主意议定,把园子卖与房主。 房主嫌他父柩厝在里面,不要。 他二人将艾金的棺材抬到秦桧坟边一块地上放着,【前世爱金朝,今世爱金银。 贪恶之骨,应该葬在一处。】 就算了牛眠吉地。 他把园子卖了几两银子,塞在腰中做路费,投流贼去了。 艾金的那口薄材风吹日晒,久之朽烂,那骨节也就抛散四处,不消说得。 还不如那两个客人,得个靛坑掩埋,免得暴露。 艾金夫妻想做财主,图得受用。 艾金落了这样个下场头,虽不曾遭了国法,这报应也就尽够了。 那能氏更可叹可笑,设了一番毒计,想做财主婆,刚刚快乐一年而惨死,人算不如天算,信哉。 艾鲍、艾福眼见得是那二客转世索命的。 再来姐生前挑拨艾金杀二客,今世又挑拨二子杀艾金,既以身偿二子之淫债,又遭产厄。 据他之梦,此子又是艾金来索命。 报应分明,毫厘不爽。 鬼神在冥冥中,岂有一着放松? 世人只知任性胡为,就不回想一想将来的后患。 真是《感应篇》上说的好,如'漏脯救饥,鸩酒止渴。 非不暂饱,死亦及之。' 可不惧哉? 艾鲍、艾福虽是再生复仇,但今生名分,以子弑父,奚能免得天诛? 不死于此,必死于彼,少不得暗暗有一场恶报。 他二人奔到陕西,投了李自成。 闯贼见他二人数千里远而来相投,且又生得雄阧,正在少年,心甚欢喜。 便留在部下,充了两名小头目。 后来差了些贼四处攻劫,时常得胜,渐渐得功。 破北京时,每人给了一张伪总兵的札副。 瞎贼被大清兵杀败,逃奔湖广,又想攻取南京,因他兄弟是南京人,又闻得马士英、阮大铖大卖官职,叫他二人各带了五七个心腹小贼,驮了两万银子并金珠之类,投托阮大铖,买两名京城中管兵的武职。 又给与伪札数十张,招揽好汉,将来好做内应。 他二人欢喜无限。 李自成又许他成功之日,俱加封侯爵,他二人便感恩效死以报。 既到了江北,访着了黄书办,浼他送了阮大铖五千金,还有许多珠宝,要求补京营的武员。 阮大铖大喜,就放了他二人两员京营游击,咨送马士英考验。 艾鲍、艾福也送了马士英一分重礼。 马士英见他二人既生得魁伟,又且有厚赆,自然依允补授。 二人好生荣耀,金乎带而其补,左右跟随兵丁皆带刀之士。 他二人又将带来的金珠之类孝敬了马士英,拜在他名下。 马士英愈喜,待他二人甚厚,时常赐以酒饭,也热闹了几个月。 不想他二人该福尽灾生了。 一日,乐公下朝。 到了私宅门口,只见一个人迎着轿子跪下,道:'小的有机密军情上禀。' 乐公吩咐带了进来,问他何事。 他道:'小人姓蒙名德,系河南人。 向年逃难来南,蒙百万童老爷众位施恩,救了一家的性命,次年得回故乡。 小的寻亲戚,又还来了一次。 回去时,不想遇了流贼,将小的一家杀害了,小的就被这艾鲍留了在家下使用。 屡要逃出,但贼兵连营百里,再逃不脱的。 前日李自成在山海关兵败,今往湖广去了。 知道阮老爷卖官,因此打发他兄弟两个来买两员京营武职,并招揽人众。 他到湖广聚兵来攻南京,将来好做内应。 小的原系良民,怎肯做贼? 向年老爷荣任府尹时,小的曾叨恩典,故此到老爷台下来出首。' 乐公惊道:'这虽是你的好心,但没有甚么凭据。' 蒙德道:'他两个现带了李自成的许多札副来招揽人众,老爷只一搜获,便是凭据了。' 乐公道:'果然有此,你的功名也不小。' 忙差人去请魏国公,此时他正管提督禁军团营事务。 又差人去请都察院正堂,兵刑二部尚书,并锦衣卫指挥。 不多时,都到了。 乐公叫蒙德过来,将前事又说了一遍。 众官计议了一会,魏国公差人去传艾家兄弟二人。 又叫锦衣卫暗暗领人到他寓处,将他跟随的人一并拿获,不可走漏一个,把他行囊尽数拿来。 少刻,艾福、艾鲍已传到了,叫了进来伺候着。 不多时,锦衣卫官校将他人众并行囊亦都取到了,乐公命细细搜检。 在一个皮匣内,搜出总兵副参游守伪札数十张。 魏公喝叫将艾家兄弟并手下人尽都拿下,叫蒙德将前事又说了一遍。 他二人见活口、伪札俱已当面,无辞可辩,一一招成。 乐公同众官进朝面驾,将前事细奏,艾鲍、艾福凌迟处死,从贼斩首示市。 弘光准奏,立刻押赴笪桥正法。 乐公又奏,阮大铖身为朝廷大臣,受贼私贿,题补京营武职。 若非蒙德出首,酿成后患,京城内外生灵尚忍言哉? 愿亟赐斥逐问罪。 即阁臣为朝廷股肱,不察奸细,和光同尘,亦不能辞贼。 这阮大铖、马士英都是弘光的心腹,进美女、献娈童、合春方,感激他们了不得,焉肯说他的不是? 替他辩道:'马先生他不过见阮大铖送来考验,他见人品好就准补了,这有何过? 就是阮大铖他也不知他是流贼一党,他要知道,肯擢用他么? 至于说受贿,那不过是蒙德小人口中的一句话,如何就做得准? 便轻易坏一个大臣。' 乐公再四进言,弘光执意不听。 乐公又奏蒙德有出首之功,当加重赏。 弘光因他说阮大铖的不是,心中暗恼。 说道:'蒙德从贼已久,今虽出首,原自首免罪例足矣,如何还要赏他?' 乐公只得同众官退出。 见朝廷功罪不分,还成个甚么法度? 不胜忿怒,遂呕了两口血,从此就得了病。 将二贼的行囊中的尚有万余金,赏了蒙德五百两。 余者咨送户部,留充兵饷。 蒙德身无所归,情愿在乐公家当长随,乐公也着实优待。 后来乐公病故还乡,他送到了家,然后才回河南,这是后事。 宦萼同梅生在钟生家说起杀奸细的话,宦萼道:'方才有一个舍亲在刑部,他才说起这事。' 因把蒙德出首,乐公擒贼,并马士英、阮大铖受贿卖官与贼,弘光坚执不听的详细相告。 钟生惟长叹数声,再无他语。 且说那火氏自试了童自大一番之后,心中想道:不意世间有此奇物。 他若肯与我相交,又还希罕老竹做甚么? 【有此一念,可见火氏全是贪淫,毫无情意。 淫妇之滥如此。】 我看他前日那个样子,是决不肯再来的了。 只好等老竹来家,做个长远主顾。 他一时淫情举发,那里还制伏得住? 日夜盼竹思宽回来,好做一番绣衾大战的事。 总不见到。 又过了几日,时已初秋,情绪无聊。 他到楼上去倚栏盼望,两眼真要张穿。 见那朱榻依然,那一条妙狗已成朽骨,不由得一阵酸心,口编了个四句半的《劈破玉》,低声唱道: 趁此秋光,凭倚南楼。 想当初大雁儿飞去,小燕儿飞来,他两个相遇在途中,他把春秋谈论。 大雁儿叮咛小燕儿,嘱咐你我两个,作速分飞,休要耽误了工夫。 他那里说,你我失却了信行。 到如今,你看小燕儿飞去,大雁儿他信信行行又来了。 冤家,你可记得孔圣之言。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岂可以行之哉? 言而无信的冤家,你反不如了个禽鸟。 我自眼含着珠泪,哭进了香房,跌绽了金莲。 自叹了一声,哎哟,奴家不是悔恨当初错认了你这人儿。 冤家,我似醉如痴方才醒,好一似吊桶落在他人井。 唱罢,不由得香腮上泪下了数点,心似油煎一般。 忽门上那老汉进来说,'竹相公带了信回来了'。 火氏听见,真是喜从天降,精神顿起。 忙忙下楼回房,便道:'快请了进来。' 少顷,老汉同竹思宽到了堂屋内。 火氏出来,竹思宽作了揖,火氏回拜。 让了坐下,竹思宽道:'恭喜姐姐,老爷荣任去了。 自从到了那里,送了礼,阮老爷大喜,特放了长河卫掌印指挥。 我又同到了任上。 那里没有文官,老爷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地方又富庶,着实威武。 我住了几日,老爷恐奶奶悬望,着我折身回来,所以迟了这些日子。' 因铁化做了官,有几句说那时的时事,道: 是非倒置太湖涂,此辈如何滥仕途。 只为钱神能效力,掌印不复问贤愚。 火氏将家中男妇都叫了上来,吩咐道:'你主人得了官,上任去了。 竹相公在家中照看。 竹相公在书房安歇,你们小心伺候。 但是竹相公到来,可到上边来说。 老爷不在家,我这里也无事。 仆妇们也不必上来,有事来叫你们。 大厅后总门并角门,不到晚丫头就早早关上。' 众人应诺。 以为奶奶这样贞操持家,谁敢不遵,那知全是诡计。 竹思宽起身辞道:'我今日到家看看,明日再来。' 火氏也不留,仍着老汉同他出去了。 火氏次日命抬了一坛好酒,自己亲手整理了一桌丰盛碟子。 下午竹思宽来了,老家人上来说,火氏吩咐厨下备饭与他吃,老早就叫丫头把大厅后门关上。 床上换了一副新被褥,虎皮褥子,虎丘席,正是: 安排新衾枕,好接旧情人。 到晚来,从新梳妆打扮,换一身新衣,把牝户用香肥皂搓洗了一番。 掌灯时,火氏命丫头点了两枝通宵红烛,摆上碟子,烫着酒,吩咐丫头们道:'你主子托竹相公看家,我们是主,他是客,岂有个不款待的? 请他来坐坐。 你们都在跟前伺侯,不许躲懒。' 着两个丫头前边去请,不必走大厅,打角门里去。 丫头去不多时,同竹思宽来了,让了对面坐下。 竹思宽见他越发风流标致,身上一阵阵的香气扑鼻,神魂愈觉痴迷。 火氏也同他睽违两个多月,且从不曾来到这个屋里,也想两个桩旧物试试新房。 无奈丫头在傍,只得免强假做正色吃着酒,口中虽假说正经话,两只眼去饧瞪的望着他,面上不住微微的笑。 竹思宽也心中着急,恨不得同他搂做一处。 眉头一蹙,计上心来。 【思宽此计,火氏前在童自大面前已用过。】 望着火氏丢了个眼色,道:'难为这些姐姐们在这时伏事,我每人敬他一碗。' 便要了个饭碗来,一人一碗。 丫头们谁有这样大量? 推辞不饮。 火氏道:'不识抬举的贱肉,竹相公赏你们,敢不吃么?' 几个丫头没奈何,捏着鼻子每人灌了一碗。 竹思宽道:'敬个双钟。' 丫头们见竹思宽让着,主母压着,谅也不得不吃,又吃了一碗。 内中只有一个略好些,那三个跑到西屋里,连晚饭同酒一齐从嘴里鼻孔里都倒出来了,吐得无处不是,倒在地下就睡着了。 这一个执着壶,东晃西晃,也站不住。 竹思宽道:'你把壶且放着,我自己吃,你歇息罢。' 那丫头巴不得一声,把壶放在桌上,也跑过去,倒下头睡了。 火氏忙把房门关上。 此时初秋还热,二人脱的精光,相搂相抱,一口一递吃了几杯。 火氏用嘴含着度了他几口,看见竹思宽的阳物直竖,忙拿汗巾勒了根下,火氏上他身来,对面套入,一面吃酒一面动作。 顽了多时,酒性已阑,色性大增,相携上床。 这一夜,此上彼下,此下彼上,二人做了个通宵的活计。 自相交十多年来,这算头一次放心受用。 天色将明,竹思宽穿衣出去。 火氏睡了一觉,方才下床。 到西屋里看丫头们时,都还然未醒。 叫了起来,一个个都还晕头昏脑,收拾了家伙。 隔三四日定请竹思宽一次,几个丫头也大醉一次。 且说他家这些仆妇,丈夫都跟随主人去了,主母上边又不叫他们,每日无事。 三个成群,四个作党,在一处闲磕牙。 偶然一日,三个妇人相聚在一处说家常。 正是当日看见竹思宽阳物的那一个,同着火氏在西屋里说话的那两个。 他三人说话中间,一个道:'我们男人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来? 料道贞节牌坊是轮不到我们的。 竹相公现在我们家里,你当年看见他那件宝贝,是个异样的东西,你何不去试他一试,看是个甚么滋味呢?' 这一个道:'那东西我是不敢惹,他一时捣断了肠子,没处寻这小皮匠到里面去缝。 你当日说吃四两烧酒还捱得半截,你何不喝四两,先挡个头阵? 要不妨事,我们大家也去尝尝。' 那一个人又怂恿道:'你果有这高兴,我去打酒,替你助助兴。' 这个女人又好酒,酒下一字更好,也说上兴来了。 便道:'从来没有听见阎王跟前有肏死的鬼。 你果然打了酒来,我吃个半酣,去捱一下子看看。' 那个妇人果然掏出几十文钱,到大门口,烦那看门的老儿打了几斤烧酒来。 他接了拿到屋里,撕了两碟小菜,三人说说笑笑的共饮。 让那个妇人道:'你多喝两钟,胆子壮些。' 那妇人也不辞。 到掌灯时候,酒已罄了,便道:'我们同去。 再迟,恐他睡下。' 都有几分酒意,就到书房里来。 见院子门关着,轻轻敲了几下。 竹思宽正打点要睡,听得敲门,不知何故,只得走来开门。 见是三个妇人,一拥而入。 到了房中,竹思宽跟了进来,道:'三位大嫂此时到这里来,有何话说?' 那一个要挡头阵的望着他嘻嘻的笑。 这一个道:'竹相公不认得我了么?' 竹思宽道:'虽然常在这里,嫂子们的模样都认得的,却不知姓甚么?' 这个妇人笑道:'他的男人叫做高兴,竹相公是认得的。 我那一年在茅厕上倒马桶,遇见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我见了你那个稀奇物件,偶然对他说了。 他想到如今高兴哥跟老爷去了,他见竹相公自己一个在这里,情愿来奉陪。 他自己不好说的,烦我两个来做媒。' 竹思宽见人来就教,何尝不喜。 但他三人同来,没有个取一弃二的。 恐怕一时弄上了,夜夜来缠,岂不误了火氏那里的事? 又怕或遇了丫头来请,走漏了风声。 假做正色道:'这事如何行得? 你主人托我看家,我若做了这事,一时人知道了,有何脸面?' 那妇人一团高兴,被他一扫,老羞变怒,猴急起来,道:'我好意来伴你,你这样扫我。 我当真是求你的文么? 你怕没脸面,我明日给你个当真没脸面。 没人处,我抓破了你的脸。 我吆喝起来,说你调戏我。 等主人同我男子汉回来,合你说话,看你有脸面没脸面?' 竹思宽暗想,这等妇人,他知甚么羞耻? 倘然真果做出来,如何了得? 要回家避了,一来舍不得火氏,二来受了铁化之托,突然回去,何以为辞。 心下一转,暗道:老住了他,给他个辣手,叫他魂梦也怕。 一个吃了亏,那两个自然不敢再来缠绕。 遂作笑容道:'我是卫护你的话,你为何倒着恼? 承你这样好情,我感激了的了不得。 我的东西既是这位嫂子曾看见,恐怕你受了苦,故此假拿那话回你,是我一团好意。' 那妇人道:'我不信就这样利害。  你家奶奶也不过是一个屄,难道两三个拼成的不成?' 【奇想。】 竹思宽道:'我先给你看看,你吃了苦,不要抱怨。' 遂扯开裤子,拿出阳具来,道:'你看看,做得做不得凭你。' 那妇人见他厥物硬梆梆,像一节大熟藕一般,眼中冒火,也顾不得死活,口中道:'我不怕,不怕。 再大些我还不怕呢。' 他此时忍不得了,便褪下裤子,在那张醉翁椅上睡倒,两条腿放在两边椅轴上,牝户大张。 竹思宽也脱了,安心要给他个利害,不但不用一点吐沫,对准了门,凭身尽力往里一下,竟进去了有一半,只听得那妇人叫了一声道:'哎呀,我死。' 竹思宽又往里遂了两送,妇人眼泪直流,叫道:'竹老爷,饶了我的命罢。' 竹思宽也不理他,又加力狠捣了两下,进去有多半截。 那妇人声都哑了,浑身乱战,叫喊哎哟哎哟。 那两个妇人看得毛发皆竖,也不觉战起来,竹思宽道:'你才说不怕,你忍一会就好了。' 一下全拔出来,又往里一捣。 那妇人又哎哟了一声,战都都的道:'不好了,不好了,可要死了,我的小肚子要通了。' 竹思宽知他试着了辣味,猛然往外拔出。 那妇人又叫了一声:'罢了我了'。 口中哎哟哎哟的哼。 这两个妇人看他时,脸白唇青,浑身战个不住,口中说:'不好了,不好了,我的东西两半边了!'二人看他的牝户,果然把后边裂了开来,与粪门成了一个大窟窿。 竹思宽两只手拉着两个妇人道:'他不济,你两个来试试看。' 那两个妇人用手捂着裤裆,两腿夹得紧紧的,道:'竹老爷,竹祖宗,我们是不敢惹你的,留着肚子吃饭罢。' 竹思宽笑着放了手,他两个将那妇人扶了起来,,他腰也弯着,直不起来。 歇了有一个更次,也不穿裤子,这两个妇人搀扶着他,他一手揉着小肚子,一瘸一跛,嘴里还哎哟哎哟不住声而去。 这妇人睡了有半个月才起来,腰还弯著有些疼,阴户不知长严了不曾,此后三妇再不想了。 话休繁叙,光阴迅速,又早寒冬。 一日天气大寒,瑞雪纷纷,下了一日。 火氏晚间请竹思宽进来围炉赏雪,把丫头们都灌醉了,全躲过去,钻在被中。 冷呵呵的,谁肯走来做甚么? 火氏同竹思宽饮了一会,都有了酒意。 火氏道:'床上冷,我们在火箱里睡罢。' 起来铺了被褥,放下了枕头。 把桌子抬过,靠了火箱,火盆也抬过来,好烫酒。 二人脱了上衣裤子,火氏穿着一件红绫小袄。 竹思宽只着了一件蓝绸主腰,拿被盖着下身,坐着吃酒。 火氏道:'我行一个令,我同你猜枚,你赢了我,你上我身来抽五十下,我吃大一杯; 我赢了你,我到你身上抽五十下,你吃一大杯,可好么?' 竹思宽笑道:'难为了我些。 也罢,依你就是这样来。' 二人猜拳,先是火氏赢了,竹思宽睡倒,火氏上身来套入。 竹思宽两手捣着他屁股,用力蹬坐了五十下。 竹思宽吃了一大杯。 又猜,这是竹思宽赢了,火氏仰卧,竹思宽爬上身来,火氏两手扳着他的屁股,也狠狠的捣了五十下。 【火氏在上,故竹思宽用捣。 竹思宽在上,故火氏用扳。 写出两人淫像。 此书开首,于敷同昌氏猜枚,书已将完,用竹思宽同火氏猜枚做结,前后照应。】 火氏吃了一大杯,上下几次,竹思宽泄了。 火氏正在高兴,替他百般搓弄,弄硬了,重新又起。 竹思宽连泄了三次,这却却起不来了。 你道竹思宽为何就这等不济? 当日守着郝氏,发苍阴扁,十日半月不过偶然适应,近来遇了火氏,三四夜就要弄一回。 这一夜中,饶不得他,要丢三四度。 回家又要同郝氏做作一番,一个望六的人,如何禁得这等作丧? 半年来精力衰败,三泄之后,如一条粗皮条相似。 火氏此时酒有十分,淫兴浓到十分,那里肯放松他? 替他百般舞弄,竹思宽也醉得很了,见他这样骚淫,也想大弄一场,无奈阳物软硬不起来,又生一段惭愧,又是那作急,还尽着押热酒,图酒力来助他兴头。 火氏含了热酒,在那龟头上吮咂,又用舌尖在他马眼又四围舔那龟头。 竹思宽被他如此缀弄多时,又昂然大举。 二人又一阵翻腾,酒都有了十二分。 火氏酒也翻上来了,仰翻着,闭着眼,口中模模糊糊的道:'你用些力,狠狠的弄弄睡罢。' 竹思宽竟也醉昏了,听了这话,一进一出的乱捣。 火氏心中快活,竟朦胧睡去。 竹思宽泄过三次,也容易不得再泄。 阳物被酒助动虚火,分外坚硬,形如铁杵,混舂乱攮。 他二人翻腾了一夜,不想束根子的那件汗巾揉撞散了,竹思宽醉昏了的人,忘其所以,觉汗巾拖着碍事,伸手扯去,又凭身向下加力,往下一攮,一下直到了根。 只见火氏大叫了一声,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 竹思宽连忙一看,面上渐渐变色,觉得阴中一股热往外冒,便有些心慌。 急将阳物拔出,低头一看,血如泉涌。 摸了摸,口中惟有冷气。 竹思宽酒也惊醒了,魂也吓飞了,忙穿上衣服,开门出来。 天已微明,走到书房,开了院门走出来。 见大门已开,冒着微雪,迎着北风,一溜烟往家中去了。 丫头们睡到日高三丈,方才酒醒。 睁眼一看,此时雪已住了,日色满窗。 连忙起来,恐主母见怪。 慌走过来,床上不见有人。 回头一看,主母光着下身,睡在火箱内。 忙近前要替他盖被,只见面如白纸,两腿大揸,胯下鲜血淋漓,褥子上流得一洼,牝户大张,尚津津血出,吃了一惊。 推了几推,不见动转。 伸手在身上一摸,已冰冷铁硬,做了风流鬼去了。 【多银被驴弄杀,火氏被如驴之具弄杀,盖淫妇之报也。】 替他把被盖上,两三个忙收拾家伙,一个跑出去说与众家人。 几个仆妇都跑了上来,看见死得这样子,都不解其故。 家中没正经人,叫了个老仆到火家、童家去报信。 他父母已亡,只他哥火大夫妇来了。 童自大自从那日在铁家回去,心中自恨道:只为贪了一口黄汤,做了这件坏事。 宦哥连外人还不肯淫污,我竟淫内嫂,心中如何过得? 又想道:这不是我去奸他,是他来奸我。 我醉后无知,也还无大过。 此后再不到他家去。 听得铁家人来报说火氏死了,还疑是他弄了那一次之后,引动淫心,无处发泄,抑郁而死,心中倒十分过意不去。 那知他是这样风流死法? 同铁氏到了他家,大家哭了一场。 听说死的这个样式,都疑是急病暴死,决想不到被人弄杀。 回回家尸首不停放的,即日殓了。 请了老师傅同几个满喇嘛混念了一阵,抬去回回坟埋葬。 忙写信雇人去报铁化,火大把妹子住的房门封锁了回去。 那竹思宽弄了一夜,泄了三次,也是虚飘飘一个身子了。 吃了一夜大空心的酒,眼花头晕,吓得战兢兢。 迎风冒雪而回,受了寒气,染成夹阴伤寒。 头疼肚痛,手足厥冷,遍身火热,昏迷不醒。 郝氏忙叫竹美请了医生来看,吃了许多肉桂附子之类,总无济于事。 二来也有年纪了,身子又虚弱。 又看见火氏死了,是他多年契厚,未免伤心,如何得好? 郝氏又听得有一个专治伤寒门的胡道贵,手段高强,特请了他来医治。 说,寒重了,不得汗,再不得好。 药力不济,须要滚药水蒸洗,方得汗出。 这郝氏叫作病急乱投医,便依他。 他撮了一大包药,烧了一锅滚汤,将竹思宽脱光,拿块板放在澡盆上,抬他睡在上面,四围放上火盆烤着。 他将滚水倒在盆内,一面蒸,一面用布蘸水,浑身淋水,略温便换。 那竹思宽如死人一般,丝毫不动不知。 【竹思宽竟是水火炼度一般。】 掇弄了半日,并无汗出,也不见他动展。 再看,已呜呼了,浑身的肉已烫了个半熟。 刚是火氏三日之期,赶到阴司去与他做长久相知去了。 铁化在任所正然兴头,忽接舅子的信,云妻子病故,着实悲悼。 要想回来,还舍不得空丢这项银子。 以为内边虽无火氏,外边还有竹思宽可托。 过了两日,又接信,云竹思宽死了。 家中要紧,只得告病回来。 丢了几千两银子,只落了个半年的热闹,赚了个叫一声老爷,还有个冠带峥嵘。 到家时,他舅子也来了,交付门上的钥匙。 开门进去,房中无人,想起火氏这几年来颇有恩情,临别那一种依依光景。 今日归失,音容已失,不觉痛心,大哭了一场。 过了两日,请了火大夫妇、童自大同妹子去上坟,回来家又请了几个老师傅并许多喇嘛。 家中杀牛宰羊煠油香,做哈里哇,念了一日回回经。 完了又往竹思宽去吊孝,送了二十两奠仪,不在话下。 火氏背夫贪淫,即以淫死,理所当然。 竹思宽负友奸妻,临死虽烫得半熟,犹为正寝,尚属彼幸,不足尽其辜。 铁化交不择人,致妻子如此,亦尖酸促恰之报也。 人生世上,持身交友,可不慎诸? 再说郝氏自从竹思宽死后,他年纪虽老,淫心较少年更胜。 前思宽在日,他那荷包口一般的牝户,再没十日半月不叫他揎一揎。 今竹思宽死将两月,不经此道了,心中时刻如有所失。 意欲还要相与个老孤老,无奈白发苍苍,皱纹满面。 不但两手招郎郎不至,就是死命去拉,也未必有这样高兴的人来领教。 况且他的大名口碑载道,谁人还有那赛敖曹的物件来寻他? 日间混着还不觉,到了上床之后,长夜迢迢,把那一段肉放在心上,时刻不能合眼。 要叫竹美去买个角先生来听用,一来这件事不好叫儿子去办,二来这件东西是他少年间领教过的,就是头号巨物,也没有竹思宽的粗大,料到不足以供行乐。 急得那心似滚油浇的一般。 那日竹美买了几段香肠来家,他心中触动,恍然大悟,就触类旁通起来。 叫竹美买了一根牛大肠并五斤牛肉来,他在房中将牛肉剁烂,把脏头取了有尺余长一段,把肉塞上填紧,约有碗口粗大,用线扎好。 他掂了几掂,道:'此时若用,似乎太粗。 等风干了,自然合适。' 吊在屋后檐下没日色处。 竹美夫妻看见,以为他放着香猪肠不吃,倒灌了这根牛肠子,不知有何妙处。 暗暗失笑,意思等干好了还要些尝尝是甚么滋味。 郝氏每日眼巴巴望那肠子,求他速干。 过了十数日,那肠子渐渐缩小,粗中钟口,长约一尺,比竹思宽的物件还略肥壮些。 郝氏喜道:'虽比他的大些,料道也还容得。 再要狠干了,未免太硬,过于小。' 遂取了下来,晚间到了床上,脱光仰卧,两足大跷,就拿那肠子对着阴门往里捣。 那里进得去? 他的牝户只剩了两块宽皮,那肠子粗了又干的,硬梆梆的,连皮塞了进去,如何能入? 用了许多唾沫,仍然不能送进。 他急了一身臭汗,急出一个妙法来。 下床拿脚盆舀了一些热水,将肠子泡湿了,他蹲在盆中,牝户大张,也用水湿透,然后拿那肠子往内一塞,进去了小半。 他就势往下一坐,全然弄进。 心喜异常,忙起来揩了屁股上的水,将那肠子夹在阴中,上床睡下。 不住用手一出一进的抽,大遂其意,觉比竹思宽还强。 因竹思宽后来有了年纪,虽粗大如故,不比壮年勇猛坚硬,大逊往日的形状。 这牛肠中肉是风干了的,热水一烫,渐渐发胀,又比竹思宽的粗长了好些,所以郝氏觉得更美。 况且又离了两个月余,复尝新美之物,愈觉其乐。 不住手捣了一会,内中固然快活。 但年老了,膀力有限,酸痛非常。 此时浑身已觉畅快,想到:'且睡一觉,歇歇力,醒来再弄。' 恐睡熟了掉出来,那肠子反往里塞了塞,全送入阴门之内,将腿夹紧而睡。 他因通体痛快,又费了些力,一觉直睡到五鼓。 觉得有个东西在腹中,攻得心窝生疼。 惊醒来,忙用手摸那肠子时,已不知何往。 伸指头往阴中去探,只摸得着,却拿不着。 心一急,越觉得往上攻,满腹作胀。 这是他临睡时全塞了进去,及至睡着了,那气往上一提,故此那肠子便抽了进去。 他先用热水一泡,后又被阴津一浸,那干了的肠肉着了潮湿,又发胀如新。 他的阴户虽然出了揎,内中可禁得饭碗粗尺余长的一件巨物? 他此时也着了急,下地蹲在马桶上,要想他掉出来。 坐了许久,那肠子在腹中胀满,如何得出? 渐觉胀得难过,下边阻住了,气不得行,便往上攻。 脸上如火烧的一般,眼中都冒出火来。 急得没法了,也顾不得羞耻,叫了财香来,告诉了他,叫他想法取出来。 郝氏上床仰卧,将两手扳住两足,牝门张得如钟口一般,财香用指头探探,也摸的着,但没处下手。 只得走出去向竹美说道:'前日妈灌的那根肠子,我们只说他老人家要吃,【是回回家上嘴吃的,不意他下嘴吃,如何能克化? 】谁知他拿了当膫子用的。 如今塞了进去,攻得心疼。 又勾不着,弄不出来,怎么处?' 竹美惊道:'这却没有甚么法儿。' 想了一想,道:'你拿铁钳子放在里面去夹,或者夹得出来,也不可知。' 忙寻了钳子递与财香,他走进来向郝氏说了,郝氏也急得想不出法儿,只得叫他夹,送了进去,肠子又大又滑,钳子如何夹得住? 东一下夹着肉,西一下也夹着肉,疼得郝氏乱叫,说道:'这个法儿不好,你再想个别发。' 财香拿出钳子,想了一会,道:'我那一回小产,胎不下来,是杨奶奶伸手进去取出来的。 我也学他取罢。' 郝氏此时觉得十分难过,便道:'就是这么,你快些救我的命罢。' 秋香取了一碗油来,把手润了,向阴中一伸,已进去了,手虽送入,那肠子已滑,手上有油更滑,左找找不着,右攥攥不住,越捏越弄了上去,直送到胸口之上。 那郝氏也年老了,气脉虚弱。 看看颜色渐变,口中如牛喘一般,手足瘫了下来。 财香见局面不好,忙把手缩出,叫竹美进来看时,口中气已微细。 不多时,便入黄泉。 【不图为乐一至于此? 】他二人也哭了几声,忙替他把衣裤穿上停放好了。 竹美跑到钟家去报了。 钱贵听得,亲身来到,大哭了一场。 问及是何病症,财香把这个新奇死法细细奉告。 钱贵听他是这样寿终,倒满脸含愧,看着入了殓才回去。 还同钟生来,上了个祭。 送殡安葬,与竹思宽拼了骨,不赘。 郝氏骚淫了一生,老年如此死法。 虽说自寻的死路,也正是他好淫之报。 竹美发送了郝氏,查点他的私囊,竟将二千金之蓄积犹存。 满心欢喜,同财香商议了一夜。 次日,拿了三百两,到江北寻着了黄金聚,要谋干个小前程。 黄书办道:'表叔表婶去世,连百日还没有过,你怎么就想做这事?' 竹美道:'趁着于今阮老爷卖官,有这条门路。 若等我服满,或换了官府,或者老表兄又不在这里,就无望了。 我于今谋个官做,父母英灵自然欢喜,决不怪我。' 黄书办见他这样说,笑了笑,将他银子收起。 向阮大铖乞恩,说竹美是他的亲表弟,求卖个前程。 阮大铖虽舍不得白放人去做官,但靠他拉牵,也挣了许多银子,后来大事还要靠他。 只得忍着心疼,假叙军功,放了竹美一个锦衣卫百户。 竹美领了札回家,公然到任。 纱帽珏带,大红绉纱圆领起来。 人人都知他是郝氏之儿,又是兔子出身,编了四句歌儿打趣他,道: 而今兔子大轩昂,只为裆中谷道香。 义父赌钱犹篾片,母妻俱是女边昌。 竹美听得,恬不以为耻,到处以老爷自居。 人见他还有几个钱,无不奉承此老爷矣。 国家之事至此,真笑杀多少识者,叹坏了多少义士。 闲话稍住。 且说钟生在他家闻得乐公同劾阮大铖,弘光不听。 有年纪的人了,着了气,呕了几口血。 又朝夕为国事忧劳,食少事繁,构疾而殂。 钟生不应马士英之辟,杜门不出,不敢往吊。 在中途设位祭奠,痛哭了一场,以尽师生之情。 宦萼偕贾文物、童自大亲到他寓处祭奠。 乐公两袖清风,毫无宦囊。 他三人共送千金薄仪,为搬家回籍之费。 鲍信到灵前大恸,亲为执丧。 也送了奠仪一百二十两,以报知遇之思。 到临行之日,童自大亲自送到浦口,赠银三千两与夫人公子为安家用度,以报当日不听刘弘之谮,护庇之德。 那钟生在家中终日郁郁不乐,对月临风,惟有长叹。 钱贵、代目百般劝解,他只张目不答。 闻得人传说,睢州镇将许定国将兴平伯高杰谋害,已往北走。 史阁部在维扬,十分危急。 你道许定国是何出身? 他如何谋害了高杰? 他系太康人氏,也是一员骁将。 他初守河南,流贼突至,箭如雨射城中,定国站在敌楼以刀左右乱挥,箭皆两断,高与身等。 贼射渐缓,他笑向贼将道:'你乏了么? 你既不能射,快去每人取一块板来,好挡洒家的箭。' 贼将素知他是神射,果叫贼兵取了板来,贼将躲在板后,看他如何射法。 定国以铁枝箭连发数矢,将贼将钉死在板上,贼皆惊散。 他常同众人聚饮,众人请道:'闻公有神射,已见之矣。 但公神勇,愿借一观。' 他应一声,忽然跃起,两手扳住檐椽,全身悬空,走长檐殆遍,色不变。 他此时已七十多岁,以总兵赦罪出狱,镇守睢州。 毁家养士,他自以为功高,不得显爵。 常轻高杰是流贼投降,反得封伯。 每次上本,诋之为贼。 高杰后来知道,心中恨甚,常道:'我若见彼,必手刃之。' 这时史阁部欲恢复中原,亲自督师,厚抚高杰,命他统领本部将士兵马为前部。 高杰到睢州,定国迎出数十里,在马前跪接。 高杰见他如此,下马冷笑扶起,道:'你是总兵大将,为何也行此礼?' 到了营中坐下,问他道:'你岂不知我要杀你,为何不逃去,敢来见我?' 许定国叩首道:'定国知公每常动怒,但不知我得何罪?' 高杰道:'你屡屡上疏,称我为贼,还不是罪么?' 定国道:'因此定国不肯去躲,来见公也。 定国目不知书,凡上疏皆是书记代写。 定国又一点文墨不知,不懂得疏中是何等话。 若以此杀定国,真是冤枉了。' 高杰道:'你这书记在那里?' 定国道:'他自知有罪,听得公来,逃去不知何往,定国不逃躲者,正要向公明此一事,非定国之意也。' 高杰是个粗直汉子,见他这样小心屈服,倒反怜起他来。 听他这话,以为真实。 定国标下有一员千户,知道定国要谋害高杰,投上牒文,云定国谋公。 高杰要以诚心待定国,将这千户笞了六十,送与定国杀之。 他遂同定国宰牲,约为兄弟。 定国装饰了一个美女送来与高杰,高杰不受,笑道:'军行用此不着,你但养养,待我成功回来,以娱老景。' 高杰大营离城二十里,给王命旗一杆,付与定国,命悬在城上,传令道:'我兵非有令,不许擅自进城,违令者斩。' 定国请高杰进城饮宴,高杰只带三百名骁绮。 到了他署中,定国设宴烧灯,奏乐饮酒。 叫他兄弟陪待众将亲兵在别所,妇女宾客皆杂坐。 酒半酣,定国之弟动静失常。 高杰部将中有明见的,觉得有异,起身走到席上,附着高杰的耳道:'今日之宴,看他兄弟志意非常,恐有诈谋,不可不防。' 高杰用手推开,道:'你去,他如何敢萌此念? 但放心痛饮。' 那员将见主帅如此说,也就不在意下。 饮了多时,到三鼓尽,三百人俱醉,俱就别所休息。 高杰卧榻之前,只几个小儿服侍。 夜漏将残,忽听得房上历历瓦响,高杰心惊,出外看时,壮士逾墙越屋,已进来数十个。 高杰急觅铁棍,已被人偷去。 遂夺了一杆枪,力斗多时。 此时进来的人越发多了,腹背受敌,孤力无援,遂被众人拿住,从去的三百个骁健尽被所杀。 许定国南向坐下,道:'三日来受你屈辱也尽了,你今如何?' 高杰大笑,叫道:'我为竖子所算,死何惧乎?' 大骂不绝。 定国遂将他杀害。 【高杰虽死,还是个直肠汉子,不过失于粗卤耳。 如许定国,则不忠不义,大奸大诈之小人,诚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 知道他大营人马是邢夫人统领,素常闻名,知他的智勇,恐他来报仇。 带了亲丁家属,连夜潜逃往北去了。 睢州一城的人闻知,都逃个干净。 高杰有一名骁健伏于床下,得脱出城,详细报与邢夫人知道,带领众将士如飞奔来,已是一座空城。 邢夫人大怒,连累睢州二百里内居民,悉遭屠戮。 史阁部到了徐州,初得这报,还不肯信。 后闻果是真实,痛哭道:'中原不可复图矣。' 回兵退守扬州,看看势不能保。 钟生又闻得沿塘飞报,左良玉闻知崇祯太子自海上逃来,马士英执意不认。 诬是王之明假冒,在午门外拶拷。 众人虽知是真,背地潜泣,俱不敢出一语相救,恐忤了马士英之意。 有人题了一首诗,大书于宫墙之上,内有一联云: 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 合城人声汹汹。 马士英也恐触了公怒,暂且监禁。 左良玉心中大怒,谓马士英仇害先帝太子,欲清君侧之恶,率领重兵,自湖广杀来,声势猛甚。 士英将沿江一带兵将,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等,悉调去上流迎挡。 也有人劝他道:'大清兵马南来,其势甚锐。 若将兵将全撤去,以堵上流,沿江一带作何守御? 况左镇并非背叛朝廷,不过欲救太子耳。' 马士英大怒道:'我宁为大清所杀,不肯为左良玉所杀。' 众人如何敢拗他? 遂将各路兵马尽行调去。 一日,不知何人书了一联在他堂中,云: 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 元凶有耳,□□□□□□。 钟生听了这些事,知大势已去,心中朝夕不安。 又闻知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三人的事,叹道:'髯樵叟无一命之荣,尚有鲁仲连义不帝秦之志。 许义士岂有官禄之荣哉,犹自国亡身死,何况我食禄数载者耶? 我常恨近贼诸臣,若辈熟读诗书,平居谈忠说孝,临难只图富贵,我每每切齿。 我今既不能死,以负初心,愧许君、髯叟多矣。 若再不效二雪,尚恋恋妻子家园,以图欢聚。 不但为名教罪人,异日何以见先帝在天之灵同我祖宗父母于地下耶? 浙中深山老谷甚多,我何不只身远避,做一个世外闲人,庶可以此心稍安。' 遂拿定了主意要去。 且道这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是怎么个始末? 听我一番细说便知。 许义士名如玉,吴郡长洲县人。 自幼颖异,六岁读《论语》,至'攻乎异端'。 问其师道:'何谓异端?' 师云:'非圣人之道,杨墨之教是也。' 又问道:'此方今日孰似?' 师道:'释道二教是也。' 他道:'今之害天下者,此辈人耶。' 从此遂不拜佛。 有人问他何故,他道:'彼佛乃异端,我何拜为?' 他日读《孟子》,至'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遂慨然以道自任,深恶缁衣黄冠之流。 说道:'我异日为政,必尽除之,以清吾道。' 时有一僧,法名宗衡,与他父兄相善,尝过其家,重玉见必变色。 宗衡讶道:'贫衲与相公无仇,何为怒目相待?' 他道:'汝辈圣贤弃伦常甘心异端,以乱吾儒,何谓无仇耶?' 他此时年仅七岁,宗衡微笑而去,久不至其家。 父兄偶然相遇,叩其故,宗衡笑道:'君家有圣人,吾辈异端,当自绝。' 因述其言,闻者大异。 十三入庠,于诸生最少,然有老成气度,同学数十辈,多敬之。 弱冠补禀,声誉益沸。 读书必求精义,不事呫哔。 尝向人道:'学者稽古,当探圣贤心髓。 而务身体而力行,以复其天性,否则无益也。' 父母死,六年之丧,未尝一日辍哭,亦未尝入寝内室,思慕久而愈切。 闻崇祯驾崩,即遍书'崇祯皇帝'四字于里衣缞绖,悲号誓死,家人劝道:'君一介书生,非有官守之责,可以死,可以无死。 死伤勇,圣贤所不取也。' 重玉嗔目叱道:'君安天下,以生我臣民者也。 生我臣民,天下之父母也。 焉有父母为贼所害,而为子者尚可苟活乎? 夷齐饿死首阳。 岂有官守谷禄者乎? 不过欲全大节于一身,明大义于天下也。 况我已食廪,食人之食者,当死人之死。 吾志已决,毋烦多喙。' 乘间投阊江,家人奔救起,乃不食八日而死。 髯樵叟失其籍,亦未详其姓名。 因其美须髯,既善樵,而年最高,故人皆呼曰髯樵叟。 身长八尺余,多膂力。 每负薪三百斤货于市上,止索百斤之值。 人怪之,问其故,他答道:'人之力均负百斤,我能力负三百斤者,天也。 我宁敢邀天之功,以为己力哉? 邀天不祥,利己不善,皆恶德也。 人生天壤间,不能履德,可蹈恶乎?' 人皆笑以为迂。 每清晨必负薪入市,货薪必沽酒痛饮,放歌以归,日日如是。 午后则采薪洞庭山中,人迹罕到之地乃入。 人又怪问之,他道:'我力多,合远采樵。 彼等力少者,应让之近地也。' 初夏,山中人沸闻得闯贼陷京师,崇祯殉社稷,贼已改元永昌。 髯樵叟闻知,捶胸长号,道:'我向知天子姓朱,何忽换姓李耶?' 良久道:'贼何可为我天子乎?' 遂痛哭三日,投震泽中而死。 二雪和尚名行帜,族姓林。 其先福建莆田人,始祖迁浙之瑞安。 和尚天性至孝,弱冠游庠,万历乙卯举于乡,崇祯戊辰成进士,与钟生是同年。 初任湖广蒲圻令,庚午癸酉两科分房楚闱,俱称得士。 三年循良之声上达,擢翰林院编修。 在朝与黄道、周倪、元路诸君子最深契。 未几,特迁东宫讲读。 时国事日非,言路壅塞。 乃进易卦讲章,隐为讽谏。 触当道忌中,以他事降三级,于是公论不平。 掌院黄景、冢宰李日宣,皆抗疏请复。 遂晋侍讲经筵,兼起居注,寻转少詹。 他终日勤勤恳恳于章句之间,冀得一格君心,反乱为治。 奈天命已移,闯贼犯阙,国破君亡。 惟在仰天长号,捶心泣血而已。 闯贼逼他从顺,酷刑几毙,终不肯屈贼。 后遁脱难南还,与史可法共图国事。 时马士英当国,素知其才,数召见,与语多不合,二雪心知必败,日夜忧之。 史阁部荐以礼部起用,二雪识不能容,遂称有疾,固辞旋里。 未几,又以内阁征用,二雪知大事已去,乃就吕峰逾尊长老,剃度为僧。 钟生闻知他三人的事迹,想道:我虽不能效许义士、髯樵叟,何不学二雪去逃禅。 或儒或道,潜踪远遁。 主意决了,旋制了箨冠布氅,麻履丝绦,一副道装行头。 打点停当,遂对妻妾侄儿说道:'我看这光景,京城不能留矣。 我去寻一个避身之地,再来接你们同去。' 钱贵道:'端的往何处去觅地? 几时归来?' 钟生道:'我随步觅去,却定不得地方,归期也定不得日子。 你们但好好在家度日,一有去处,我就归来。' 又向钟自新道:'我见你诸事老成,不用我多嘱。' 此时他大儿子钟文已十六岁,次子钟武十四岁了,对着他二人道:'我像你们这样大时,久已无父母了。 你两个可听母亲教导,哥哥管训,立志上进,勿堕家声。' 众人见他虽说回家,却又都是不回来永别的话。 再三哭劝苦留,他那里肯听? 瞒了众亲友,只带了一个小童,自己换了一身布衣,命小童着了一袱,悄悄步出通济门,家人一个也不许送。 他到了城外,雇了两匹骡子,踽踽而去。 宦贾童同众人得了此信,都来探问。 差人四处找寻,并无踪迹。 【此处将宦贾童一提,从此接去矣。】 再说那钟生主仆二人,策蹇到了丹阳,搭船直抵虎丘。 店中住下,他向那小童儿道:'我前日出门,一时匆忙,忘带盘缠。 你可回去取来,我就住在此处等你。' 那小童儿也信以为实,就搭船去了。 到家见了主母,把上项话说了,钱贵疑心道:'带了盘缠去的,如何说这话?' 叫了钟用,交与他银子,同小童星夜赶到虎丘,钟生已不知何往。 去问店主时,他道:'只住了一夜,次日就不知往那里去了。' 钟用遍寻了几日,杳无踪迹,只得归家报信。 合家听了,不知是生是死,痛哭了几场。 钟自新要去寻叔叔,钱贵不肯,道:'你叔叔已是安心避去,必不在尘寰近处。 浙江一路深山穷谷甚多,知道往何处去寻? 况你兄弟又小,无人照管家务,你如何去得?' 他见说得有理,只得在家。 但时常想起叔叔的恩情,便哭一场。 钱贵、代目并他二子,不知淌了多少眼泪。 过了十多年,钟家一个邻舍,叫做金德性。 【钟生救小狗子时即有此人姓名,不过以为随手编一姓名,为小狗子得父母之消息耳。 不意伏到此时,谓钟生一去十多年方得信息。 编书原要首尾相照,贯串得宜,阅者方不释手。】 往浙江台州府去探亲。 因慕雁宕之胜,到那里去游赏。 偶见老僧岩下有一间茅庵,进去歇脚。 见一道人在里面独坐,见有人来,也就起身让坐,却不交谈。 金德性觉这道人好生面善,目不转睛看了一会,猛然想起,道:'这人酷像钟老爷,他出来了十多年,原来在这里出家。' 犹恐怕不是,不住的仔细端详。 那道人道:'居士为何只管看我?' 金德性听得声音更熟,忍不住问道:'你可是钟老爷么?' 那道人笑道:'既是钟老爷,他如何到得这里?' 金德性道:'钟老爷虽离家十多年,我是紧邻,认得很熟。 尊面相似得很,只是反丰嫩了些。' 那道人笑而不答。 金德性注视良久,越看越是。 暗想道:'他形貌虽然略少,而声音不能改变,定然是他无疑。' 遂站起说道:'老汉同老爷一墙之隔,住了多年,常常相见,岂有不认得之理? 老爷何必瞒我?' 钟生见他认破,也立起笑道:'高邻,你好眼力,我便是钟丽生。' 拉着他的手让坐下。 金德性道:'自老爷出来之后,府上奶奶相公至今想念。 老爷难道就不忆念家乡么?' 钟生笑道:'我已弃家为方外野人,复何记念之有?' 金德性道:'老爷这些年在何处居住? 今何孤身在此?' 钟生知他是个盛德老实人,也将数年所历之处细细相告。 天色将暮,钟生道:'日已衔山,老丈请回贵寓,此地不堪留宿,明日再来相晤罢。' 金德性也就辞了回寓。 次日早饭后,又到庵中来,只得一间茅屋而已,内中已空空如也,一丝他物皆无。 正合了古诗二句,道: 又被世人寻讨着,移家不免更深居。 那金德性叹息了一会,也还在左近访觅了两日,并无踪影。 知他又远避去了。 后来回到南京,把这信详细说与钟家。 钱贵大家又哭了几场,钟文、钟武此时俱已婚娶,定要去找寻父亲,钟自新也要去寻叔叔。 钱贵起先不肯,道:'你们虽去,决定寻不着。 就侥幸寻着了,他也定不肯回来。 你父亲叔叔的天性,可是肯做冯妇的么?' 他弟兄三人见钱贵不允,终日号泣。 钱贵叫他们到跟前,说道:'我岂不愿你们去见一面,但恐空费跋涉,不能相会,徒劳往返。' 也就哭起来,道:'【妙笔入神。 不叫他们去者,是深知钟生。 然而夫妻之情,岂不记忆,焉有不哭者? 情节肖然。】 你们既如此思慕,我安忍阻你们的孝思。 钟武在家罢,你兄弟二人同去,寻得着,寻不着,要早早回来,不要叫你母亲同我在家倚门悬望。' 钟武道:'同是父母遗体,大哥哥是侄儿,倒还去呢,我难道不是儿子? 我定要去。' 钟用也哭禀要跟了去寻主人,钱贵只得都依了。 他们收拾一肩行李,带些途费,星夜去了。 到了雁宕,寻了半月有余,杳无影响。 访问附近居人,皆云不知。 三人恐母在家悬望,号哭而返。 到家说了备细,鄂氏、钱贵、代目合家大小又哭了几场。 你道金德性遇见钟生,他缘何到了那里? 他当年在虎丘店中哄那小童回去之后,即改了道装,次日就泛海到了崇明。 地僻海陬,住了月余。 来游江阴,赏澄江风景。 见城西白石山幽静可居,自号白石山樵,复返儒服衣裳,训徒自食。 大清天兵南下,维扬失守,史阁部自刎。 弘光听知这信,也不与众臣商议,同了十多个内监,十数个宫嫔,共三十余骑,半夜开城向采石而遁,数十里外即为我兵所获。 次早宫门大开,宫娥内竖纷纷逃散。 百官进朝,方知圣驾已蒙尘在外了。 正是: 九重尚有逃天子,朝内焉无遁大夫。 大家一哄而散。 先是,韩赞、周养子、李国辅提督勇卫营,操练禁旅,尽心为国。 马士英奏弘光,遣彼往浙江开矿。 夺其营篆。 把他那呆儿子马台改名马锡,提督营务,以此呆物绾兵柄,时人无不笑骂。 马士英年前特往贵州,调了数百苗兵来京,充当禁军。 他此时带领,将他妻子蹇氏假充太后,同着家眷,向浙江逃去。 浙人登城诟骂,闭门不纳,只得逃往福建。 因家赀重了,不能速行。 那些五百两一个的大元宝虽不能带,尚有数十万零碎之赀,日行十数里。 过了仙霞岭,那时郑芝龙正在闽中猖獗。 他听了这信,遣将领兵,中途邀截。 马士英夫妇,同那呆子马台,假孙马加卢,皆死于兵刃之下。 媳妇香姑同他的妾婢,皆被众卒抢去,不知所终。 一生宦蓄悉为贼有。 那阮大司马更是在行,才听得清兵一到,即匍匐营门拜降。 营内诸公久闻他有《燕子笺》、《双金榜》、《狮子赚》、《春灯谜》诸剧,问他能自度曲否? 他欣然即起,执板蹬足,唱以侑酒,无耻到这个地步。 他更算计的妙,想脚踏两头船,做两朝的功臣。 一面投顺了我朝,一面着人私通隆武。 后大兵追隆武,到赣州擒获,在文书箱中收得阮大铖密本,差兵擒拿。 他正在中首献花岩饮酒拨闷,闻得此信,自上投下,头颅粉碎,骨肉如泥。 阮大铖向日曾以私隙杀雷縯祚于狱,此日早间忽见縯祚以斧击其脑。 大铖頫手道:'介公饶我。' 介公,縯祚之字也。 他因心悸,故出外闲游,是日果碎脑而死。 有几句赠他,道: 上临之以天鉴,下察之以地祗。 明有王法相继,暗有鬼神相随。 行凶毕竟逢凶,恃势终须失势。 劝人自警平生,可叹可惊可畏。 他自阮最、阮优死后,并无余子。 此时毛氏也花甲初度了,也不想立嗣。 着拥重赀,同庞周利朝夕行乐。 别的妾见夫人如此,都效颦马氏当日所为,都各相厚了个健仆逃去,莫知所往。 后因阮姓族间众口哓哓,毛氏无奈,方继了一子。 当日阮大铖在日,毛氏虽同庞周利常常作乐,还不过是鼠窃狗偷的事。 自阮大铖死后,他无可畏之人,竟大张旗鼓,日夜叫庞周利到上边,如同伉俪。 他愈老愈淫,夜间弄了不算,日间还要找零。 庞周利虽一个壮年,当日偶然应差还不觉。 如今要日夜应付起来,如何有此力量? 又恐失了主母之欢。 他有同盟的三个家人,一个叫盛苟,一个叫司敷,【二名前已见过。】  一个叫杨壮,【此系新见。】  都知他是主母的嬖幸,常常求他介绍。 庞周利一则不负众人之托,二则实有些支撑不来,要荐贤自代。 一夜,正同毛氏干着,趁毛氏欢喜的时候。 说道:'小的有一句话要说,奶奶不要见怪,方敢开口。' 毛氏将他搂住,亲了个嘴,道:'怪奴才,我同你的恩情像夫妻一样子,有甚么话不许你说? 还舍得怪你么?' 【一部书中,淫妇甚多,有丑如毛氏者乎? 恨阮大铖不知耳。】 庞周利一面抽,一面笑说道:'小的蒙奶奶的恩,粉身碎骨也报不尽的了。 但小的觉得近来的力量不能如当日了,恐怕服事奶奶不遂心,小的心想要荐举两三个人同来服事的意思。 不知奶奶的恩典可要么?' 毛氏听了,欢喜得了不得,假说道:'我看你的本事还好,况且我同你这样相厚,怎好又要别人来的? 你且说你要推荐谁?' 【语语是不要之要,妙。】 庞周利道:'这是小的无可报恩,出自小的的一点孝心。 【好义仆,非阮大铖这样忠臣家不能有。】 俗语说,船多不碍港,不要说小的荐来服侍奶奶,就是奶奶此时要叫人来服事,小的还敢争说半个字么? 小的荐的是自家家里的三个,就是盛苟、司敷、杨壮。 他三个年轻力壮,可充此任。 【此谓毛氏爱庞周利胜于苟雄,以之为私夫,为其阳壮耳。 细阅方明,大有趣甚。】 小的看他三个的汉仗力量都好,即下身的东西,只有强似小的的,惟盛苟的,比当日苟雄的还旺个半寸,不瞒奶奶说,当年小的们大家往桁桁里去打钉,都曾比较过。' 说得毛氏心花都开,搂住他不住亲嘴,笑嘻嘻的道:'我的身子已是你的了,你说的话,我还有个不依的么? 【真可谓纳谏如流。】 只管叫他们来罢。' 庞周利道:'奶奶这样施恩,他们感激不尽了。 凭奶奶吩咐,叫那个来服侍?' 毛氏道:'哎哟,你既举荐他们一场,要叫,少不得都一齐叫了来。 若分个先后,不要说他们说我的恩偏,还要说你待他们的意有厚薄呢。' 庞周利道:'奶奶恩典,既这样说,小的明日晚上同他们一齐来。' 毛氏听说他三个人雄壮,盛苟阳道胜似苟雄,心中火发,恨不得此时就到跟前,尝尝他们的滋味如何。 那里还先禁得到明晚,忙道:'于今老爷已去世了,几个小老婆都去了,过继的小相公在外边,又不上来,只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的心腹,又都是你弄过的,还怕甚么? 一家就是我大,谁还管得我? 你明日吃过早饭就来。' 庞周利应诺。 寻着他三人说了,皆喜不自胜,都打点精神服事主母。 毛氏忙忙催饭吃了,坐在一张花梨木八步床上,斜靠着枕头等候着。 庞周利同他三人一齐到房中,他三个忙跪下叩了个头,起来望着毛氏嘻嘻的笑。 毛氏也微微含笑。 这日他三人都幸毛氏试过,兴也十分足了,身子也软瘫了。 此后或轮流服事,或四个齐来,也弄了几年。 毛氏年将古稀,淫性犹未倦。 却也渐渐干枯,骨瘦如柴,白发蓬松,浑身如鸡皮皱一般。 一个牝物越发瘪塌不堪了,阴毛比当日更长更多,不黄不白,甚是难看。 他四人贪主母之赏,少不得竭力以奉。 毛氏一日偶染了病,饮食减少,奄奄一息,日夜还要他四个齐攻。 那日大白昼,他四人正轮班同毛氏大弄。 弄了数次,只见他哼了两声,四肢瘫于褥上,双眼紧闭,庞周利忙摸他嘴鼻时,只有微微冷气,已告终了。 【毛氏之淫安得治? 竹思宽之有捣鬼,用药水烫熟而死,始快人心。 一部书之淫事以毛氏作结者,极写其淫态之极,较诸人犹胜耳。】 他四人慌了,忙各穿衣下床。 将他的箱柜偷开,把阮大铖在生所积的官赀,各卷千金之物,一同逃去。 丫头们过来,见毛氏死了,忙报知他那螟蛉之子。 追问毛氏死的原故,丫头们隐瞒不住,只得细细供出。 那螟蛉即寻他四人时,已不知去向。 意欲报官,恐拿着了供出前事,丑声扬播,只得罢了。 开丧出殡,将毛氏同阮大铖合葬了。 阮大铖作孽一生,落得一家如此而已。 古语说:世间坏人,远报儿孙,近报自己。 试看阮大铖、马士英两家,奸邪误国,到今日身死嗣绝,贻笑千古,岂不信乎? 再说庞周利四人盗了重赀,直逃到江西地方住下。 恃着囊有余物,终日嫖赌。 不上数月,空空如也。 他们赤手空拳,就入了江洋大盗的伙内,后被官军擒获,皆戮于市,亦可谓恶奴之报。 【他四人朋淫主母,其罪应磔。 因毛氏不成主母,故罪减一等。 此书中之报应,皆有轻重之分。】 再说弘光逃后,众文武官见他一个皇帝,弃天下如敝屣。 他们这一顶乌纱能值几何,各拥着娇妻美女,白银黄金,一哄而散,并无一个死节之人。 只有一个乞儿,气愤不过,题了二十八个大字在文庙照壁之上,投入拌池而死。 题道: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 忠良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钟生闻知,抚膺叹道:'朝廷高爵厚禄,以养此辈,临难不如一乞丐,竟做如此散场乎。' 常常泪下。 这白石山中居人,曩不知书,皆业农樵。 钟生居数年之后,朴教子弟皆响学,能文章,后明经者下余辈。 钟生不爱交游,惟与东山笑和尚相善,往来无间。 这笑和尚不知何处人,语似楚音。 忽来瓢子岗,寄栖一座破大王庙中。 捆履为食,不乞化一文。 人有与之者,笑而弗受。 入市卖履,口不二价。 他从不肯轻与人言,见人辄笑。 人问之,则大笑不止。 常山谷独行,则鼓掌高笑。 或临池独立,每顾影自笑。 捆履之暇,或仰天长笑,或倚风豪笑。 虚庭独立,或哑然冷笑,或莞尔微笑。 卒然或壶卢大笑,举止未尝辍笑,故乡村男妇老幼都呼他为笑和尚。 每入市,市中群小儿因他好笑,皆拍手喧笑,拥绕大叫:'笑和尚来了!'和尚也喜与群小儿欢笑,相与大笑不休。 常同钟生危坐空山,终日作耳语。 语毕,辄相视大笑而散。 和尚有一厚友叫做哭道士,也不知何处人,来江阴席冒出,盖了一间茅屋独居。 冬夏戴一箨冠,麻履入市求食。 人与之,必北面再拜而祭,祭必哭,哭必哀。 人问其故,哭而不答。 固问之,则放声大哭。 起初人皆怪异,后皆识其诚。 每入市,人都道:'哭道士来了!'争与之食,食必祭,祭必哭。 哭罢,诵《黄庭经》以报之。 笑和尚一日邀钟生去访他,到了庐外,道士方陈芋粟在中庭哭祭,哭声极哀。 钟生和尚听得伤心,亦欷嘘泣下。 两人在扉外伫立,等他事毕,候了许久,他哭愈劲,而声愈惨,钟生与和尚也掩面大恸。 【笑和尚已哭矣。】 日暮,道士哭休,二人叩门,拭泪入见。 道士即献茶,祭品共食。 和尚说起适才闻他哭时,我二人也不禁伤心悲恸,不想触动了道士的心,又复呼天号泣,悲惨动地。 钟生和尚亦皆潸潸泪下,相对达旦,于是三人遂成知己。 道士善哭,每于风雨临花、月明绕树,或云纫远嶂,雪满空山,莫不对景悲哀。 椎心泣血,闻者莫不酸鼻,然不知他是为何故。 又年余,道士辞别钟生,携手痛哭,往终南而去。 次年,笑和尚也要别去。 钟生挽留不住,乃握手大笑而别,并不知所之。 钟生见他二人去了,无可为伴,也想他游,意尚未决。 不意城中有许多人纷纷来寻钟员外,他恐露了形迹,也飘然去了。 你道城中人如何知道? 内中有个缘故。 那时江阴有一个杲头陀,字剑庵,倒不知他的俗姓。 天性端悫,幼孤,事母至孝。 身长八尺余,力能举鼎。 每食,粟一斗,肉十斤,酒一斛。 家贫,力作奉养,日以草带束腰,忍饿以给母。 嗜学,昼则耕,夜则读,每达旦不寐。 三十成文章,工书法,下笔数千言立就,补邑博士弟子员,每试辄夺第一。 里中弟子皆丰束脯,从学学子业,于是始获饱餐。 后母亡,遂为僧,隐居城南阳武墩。 参心学,得某知识记莂.然无丛林气习,风流潇洒。 常芒鞋草笠,独步山中。 拉樵夫牧竖话古今兴亡事,樵牧不懂,欲谢去。 杲则把其袂,必语竟而后释。 【杲岂不知不可与言而与之言乎? 或者谓衣冠中人不足与语,不若向此辈言之。】 初,邑南境地高,不通湖汶,田家必藉山谿暴水始得稔。 若经旬雨水流不迭,则苗腐。 经旬不雨,土壤燥裂,则苗槁。 多歉少稔丰,多贫困,皆鹑衣草食。 杲深怜悯,捐赀募工凿沟,浍浚溪港,建闸启闭。 旱则储水各渠,潦则注水入江,由是数里瘠壤皆成膏腴之地。 常向人道:'大丈夫不能置身廊庙,为国家建不朽之业。 居一乡,则当为一乡立奕世利益。 【此话只可为富者道,贫者难于言也。】 若诱愚夫愚妇修斋诵经建庙铸像为功德,不特有干名教,抑且获罪佛祖,【此语近日和尚见之,不但谓之反教,且以为败类矣。】 大负天地生我之意。' 故虽受临济衣钵,未尝踞坐说法,操疏募缘。 一年,值岁遭饥荒。 里中富室每患剽窃。 杲一夕独立要道,候群盗来,遮谓之曰:'我剑庵和尚也,大众识之乎? 大众不过为饥寒所逼,聊以自救。 所谓夜里大人是也。 赤子之心原未绝灭,何可久迷不悟? 今有稍赠君辈,持归各理生计,毋为此龌龊事,上辱祖宗,下羞子孙也。' 群盗皆弃杖罗拜,道:'愿奉教。' 杲袖中取出白金以赠之。 【倒应亏朱提之力。 若无此,杲虽千言万语,终属徒饶。】 此后众盗悉改为良民。 那时江邑赋重事烦,历来令二堂出入,俱以广福寺钟鸣为度。 早政听讼,晓钟动即出堂。 午政催科,暮钟方息入休。 不然,则政多废坠。 寺钟忽屡日不鸣,令怪之。 呼司钟僧诘问,对道:'连夜忽有妖物盘踞钟楼。 僧每登楼,则掷石如雨,不得上。 以故失更,实非僧过。' 县令怒道:'尔等多饮醇酒,沉醉所致,何得以妖物支饰耶?' 笞而遣之。 是夕,钟仍不鸣。 明旦复召僧来诘责。 僧泣诉妖状甚张,令益怒,限今夕不鸣即置尔死。 【好糊涂知县。 前笞犹可者,或以为贪饮失误。 此谓明知是妖矣,不敢奈何妖,而欲处僧。 此等官宜为狐所侮之得耳。】 僧惧归,泣告住持。 住持道:'我闻剑庵大师乃得道者,汝速往求之,或可除也。' 僧遂走告。 杲道:'能掷石拒人者,必狐也。 狐性嗜鸡,最忌梧子油,可以梧子油炙肥鸡置楼下,彼闻香味必来取啖。 啖则必大吐,吐则神散力惫,僵卧不能动,乃可缚也。 俟其说誓乞命即释之,万不可杀,杀则群狐必来索命,祸难解矣。' 僧如其言,果获一狐,黑毛九尾,狐被缚,怒道:'吾通神狐也,吾自得道以来,橫行大江南北,无敢撄者。 至江靖两邑城廊间,所惧者惟三人耳。 尔等何人,辄敢取我?' 众僧问道:'三人为谁?' 狐道:'东郭村学究单,城南剑庵和尚杲,白石山刑部员外钟。 除此三人外,我皆得而侮之。' 【不但诸生闻之当愧杀,即县令闻之亦当愧杀。】 僧道:'吾奉杲头陀命,汝奈何?' 狐道:'若是,我当远避,毋为君子弃也。 吾誓不祸汝,从此逝矣。' 众僧纵之去,同走访单学究。 乃皤然老翁,七十余矣。 将狐言相告,且诘其生平。 学究道:'我一生无甚好处,但教授五十年,未尝一日稍怠。 待生徒,贫富无二心。 与人交接,无欺诳之念而已。' 此时轰传得合城皆知。 有些文人墨士,素闻钟生之名者,纷纷到白石山来访钟员外。 四处访问,并无其人。 村中有几个老诚有识的,疑心道:'我们这里那年来了个先生,不说姓名,自称白石山樵,想就是甚么钟员外埋名隐姓的罢。' 众人就到他馆中来探问,钟生问其故,众人把老狐的话相告,钟生道:'请问这钟员外他何到这里来? 今在何处住?' 众人道:'因为不知,故此特来奉问先生。' 钟生笑道:'我一个教书糊口的人,何以得知?' 众人虽散去,都疑心是他,无一日没人来问。 钟生恐或有人识出,遂辞了众门徒出来。 闻得人说邑中有一个张颠,每日鸡鸣而起,即指山谷痛哭,大呼崇祯皇帝数声,日出乃返,风雨不辍,往访之。 这张颠名印顶,字大育。 幼明辩,博学工诗,善鼓琴。 又工击剑。 然不挟剑,每酒酣兴发,持又苇或柳枝狂舞中庭,如梨花乱落,紫电交驰,令人目眩。 天性忠义,甲申传闻李贼弑帝,一恸即成颠疾,常号泣狂走于市,或裸体悲歌于道。 人多恶之,乃移家定山云停里,自署其门道: 山定人随定,云停我亦停。 钟生访着了他,亦实告其始末。 相携大恸,一见如故,款留数日而别。 又问陈颠夫之名,要访觅一晤,竟不知其所往。 这陈颠夫字乐山,名景。 性豪侠,倜傥不羁。 崇祯末年,中原流寇猖獗,颠夫愤之。 尽变家产,渡江募壮士五百人起义,与河南巡抚朱明合军大破贼于柳园,生擒贼首八斗糟斩之。 既而朱明以谗去,援师不继,且食尽,遂散壮士归。 乃漆八斗之头颅为酒器,大会亲朋。 酒至客前,必令大骂逆贼者三,然后饮尽,如此者七昼夜。 此后或住或去,踪迹莫定。 钟生访问数日,不得一遇。 有人见他行藏异人,知他是个埋名的高士,说道:'陈颠一时那里便觅得着? 四明有个万履庵,也是个义士。 他是总不出门的,一去便可相晤。' 钟生即往四明去相访。 原来这万履庵名泰,自幼颖悟绝伦,凡书寓目即成诵。 垂髫即有文名,乡士大夫皆矜诩之。 举诸生,以端方称。 性孝友,内外无闲言。 闭户求天人之学,终日危坐。 静思圣贤克己复礼的工夫,卒悟心性本原。 故其诗文多自出性情,不事雕琢,无斧凿痕,不蹈浮华,绝烟火气。 读之者萧萧然,两腋若有清风来。 吴越学人一时翕然,多宗之。 然尚气节任侠,无腐头巾气。 与人以诚,虽田夫牧竖,必推心置腹。 里巷有犯之者,多不与校。 及一旦有急,已忘其怼,即殚力拯其危,倾囊周其困。 性虽耿介,然接人甚和。 与之处,油油然如坐春风中。 即最猥琐之夫,一望见其颜色,鄙吝顿消,傲僻全捐矣。 思宗崩,即弃家野服,筑居水中央,自署其门道: 有天不戴逃方外,无地堪依住水中。 钟生寻到他住处,将来历向他家小奚说明。 履庵自驾小舟迎诸水浒,共载而归。 悲歌十余日。 钟生辞别,复亲自棹送十数里始返。 钟生由浙江出江西饶州府到豫章,偶遇着一个姓萧的主人,与语投机,定要留钟生到他东山乡中,训他子弟。 钟生此时又改了名姓,姓金,名生。 取了姓的半边,字下的一字。 萧家子弟十数人皆从受学。 一日,萧家有子弟毕婚宴客。 那时他村中有一个巫人,善用妖法。 里人事之甚谨,稍有忤触,祸必立至。 每宴会,必奉以首席。 钟生此日以师道自居,并不逊让,竟自坐了。 这妖巫心甚怒,数以言语侵犯钟生。 钟生恚甚,厉声叱之道:'尔何物宵人,敢与正人君子争坐次耶?' 那妖巫亦怒,忿然作色,出不逊之语。 二人几次犯言,众人劝开,皆不欢而散矣。 众弟子辈恐钟生为其所害,备述其素常凶恶,今夜妖必致祸。 因备篮舆,请钟生远避三十里可免。 钟生笑道:'妖不胜德,邪不干正,理也。 吾虽不德,然自揣生平无自欺者,妖何能为?' 弟子坚请,钟生弗从。 弟子知钟生精于易,固请筮之,得舆尸凶象。 【不意此象应在妖巫。】 钟生道:'我姑备之可耳。' 命诸弟子藏匿他舍,钟生于斋中用沙画八卦绕几,秉烛焚香,研朱点《周易》以俟。 夜阑,忽听空庭似落叶声,果有一人乘斑斓大虎从窗棂中进来。 狼首豹眼,披锁子甲,持方天戟,忽长一丈,绕卦疾走。 钟生毫无惧,以点易朱笔投之,应手而倒,忽然缩小。 钟生近前拾起一看,乃尺余长纸剪的形状,拿来夹在《易经》中。 久之,又闻牖外寒风萧萧。 一人蓝面赤髯披发,持着斧,跨白象,排闼而入。 驰绕卦外,即不能进。 钟生又拈笔掷仆,检视,也同前番一样,乃纸所造者,亦夹在易经中。 少倾,复有一人,牛头两角,骑黄毛狮子。 黑盔皂甲,提偃月刀,直入内室。 环绕三匝,控勒向钟生口吐火焰,直逼衣冠,钟生凝神危坐,端然不动。 所乘狮子张牙舞爪,作搏噬状,四外皆啾啾鬼声。 那妖见钟生不睬,抡刀作击刺之势。 钟生又以笔投之,豁然仆地,作呻吟之声,半刻乃息。 视之,仍纸剪者,拾起同夹在一处。 不多时,鸡既鸣矣。 东方渐明,众弟子趋来问候。 见户牖大开,钟生尚明烛端坐,问道:'先生夜来曾见甚妖异否?' 钟生详细告之,将三个纸剪与他们看了,仍夹于书内。 弟子们都吐舌变色。 钟生令扫除屋内,然后上床高卧。 不多时,有一老妪号哭而来,在门外求先生饶命。 众弟子出去问他是何故,老妪道:'我丈夫不道,昨与先生相忤。 夜间摄了亲子的魂为魅,来魇先生。 不料皆被执下,今收魂不返,三子殆将毙矣。 乞转达还三纸,愿送千金为报。' 弟子入对钟生说了,钟生道:'我正欲绝其妖种,以除一方之害,岂敢还彼?' 众弟子道:'还彼可得千金厚赠,何乐不为?' 钟生笑道:'我岂是贪财之鄙夫耶?' 执意不与。 那妖巫三子即日俱毙,妖巫不数日亦惭忿而死。 钟生复购得其妖书焚之,遂除了一害。 人渐闻名,都来拜访钟生。 钟生恐被人识破,又辞了主人,复回浙来,要入天台山觅一隐居之地。 那一日到了嵊县旅店中,遇一老人先在店内。 见他鹤发童颜,虬髯碧眼。 钟生奇其状,知非庸流,殷勤询其居址姓名。 那老人道:'老朽姓胡名佐,字良弼,天台人也。' 亦询钟生何往,钟生对以欲往天台觅一隐地。 老人道:'天下不若雁宕之可居也。 雁宕深邃可隐,君可卜居于彼。 但彼处地僻人稀,恐一时口粮不继,枵腹奈何? 老朽有一方,君可依方合之。 倘菽水缺乏之时,含一丸于口内,任食百草木叶,可以无饥矣。 虽不能辟谷,可免饥馁之患。' 钟生大喜道:'倘蒙长者见赐仙方,我当倾囊以报。' 老人道:'吾非利徒也,且有求于君。 如君首肯,我尚有相报之处。 如其不许,命也已夫。' 钟生道:'长者意若何? 请试言之。' 老人道:'祈君今夜活我老朽一命,不知肯垂慈否? 倘不见怜,非敢请矣。' 钟生道:'我平生尚侠,趋义如归。 苟有利于长者,吾何爱于发肤耶? 请具言状,为长者谋。 若吾力能,当效折枝。' 老人乃邀钟生入室,泣告道:'老朽非人也,乃狐也。 高曾祖父皆学老庄,俱同去。 吾生于唐贞观丁亥仲秋月圆之夕,幼读百家书。 既长,有大志,不屑与群类争伎俩,思欲立名节于天壤。 值武氏乱唐,海内扰攘,耻无贤主可辅。 【可怜彼时诸臣宰尚不及一狐狸耳。】 遂弃家入终南,从南华真人学道。 时门下三百余辈,真人皆不许以性命真传。 惟以老朽器度不凡,密授不死之术。 一甲子尽其道。 至天宝末年,寿百有二十岁,丹始成。 即誓愿立三千行八百功,以速冲举。 乃遍游人间,任侠慷慨,推恩市义。 所止待老朽举火者,恒数百户。 岁饥,即入水求没金败票以赈。 数百来年,身之所至,得活者不下数千百人。 凡有急难相告,识与不识,莫不周济。 【安得此辈千万,布满天下,则穷人甚幸矣。】 至于医药棺衾,金钱束帛之惠,岁以万计,未尝或倦也。 因南宋绍定初,豫章有豪恶残毒一方,以小忿故杀一家八十余口,仅漏一子,匍匐赴吏。 而吏复受贿,欲戕其子。 老朽哀其冤,密具千金贡吏始免。 既而豪恶闻之,又欲谋害老朽。 因一时忿发,操刀潜杀其一门。 以此获罪于天,功不准过,遂落杀劫。 【此老狐救人有如許之功,且害者又是巨恶,尚落杀劫。 如流贼杀人无数,其罪云何? 】前夕正当五百年厄运,天将遣雷击老朽,命在须臾矣。 老朽知君品行高洁,必怜庇老朽,故敢乞命耳。' 钟生道:'诺,然不知何以救长者?' 老人道:'君头圆目俊,神爽气豪,而发与身齐,必心雄胆大。 老朽缩骸伏匿君之发中,君但正冠危坐,雷一击不中,即撇然长往矣。 老朽得逃此劫,再五百岁。 多立功德,以偿宿愆。 则君于老朽有大恩德,焉敢须臾忘报乎?' 钟生道:'吾哀长者功将成而欲坠,愿引手,焉敢望报乎?' 遂宿旅店中。 乃戒门户,严罅隙,如其言,散发委地。 老人幻形寸许,伏于发根。 钟生焚香端坐以候。 顷之,风雨骤至,雷电交作,绕屋四境,震得墙垣倾动。 已而霹雳大震入室,火光绕体,烟焰塞目。 须臾雷去,而门闼如故,罅隙不裂,不知雷从何入,自何出也。 钟生剔灯照发,已截去大半,意老人必毙。 急揭冠呼之,应声跃出。 再拜谢道:'老朽无忧矣。 受此大恩,今小有所报。' 遂密传了钟生修养运气之术,嘱道:'依此行之不倦,虽不能冲举,当却病延年,久之而为地仙矣。' 又把那药方写出,付与钟生: 黑豆一升去皮、贯仲一两、粉草一两、白茯苓五钱、苍术五钱、砂仁五钱。 用水五碗,文火慢熬。 及至水尽,去药。 将豆捣如泥,作芡子大。 每嚼一九,恣食苗叶。 钟生深深致谢。 老人道:'君之恩不能报万分之一。 后晤有期,当宜自爱。' 迨晓,老人促装而去。 钟生修合了丸药,到了雁宕。 你道这雁宕在何地方? 自台州府赴永嘉路,出乐清县,则雁宕在道左焉。 大荆乐清戍也,去天台县百四十里。 初到老僧岩,乃雁门户也。 去大荆五六里,可数千尺。 偏眉偏袒,绝似老僧。 海气触山石,侵晓皆成白云。 或横亘荡下,远望之,俨若趺坐状。 行益近,云气稍薄。 比至岩下,巍立石耳。 一肩一项,乃是两峰。 自此林木蓊翳,岩石削立,径纤壑邃,渐入佳境矣。 至石梁洞,洞可容千人坐。 石梁环洞门起,长数十丈。 扶留女萝杂缀其上,略如苍髯老龙饮涧,作攫拿之势,亦一奇境也。 顾向游天台之石梁,蜿蜒跨空,飞泉万丈出其下。 游者目摇心悸,多不能度。 彼则石梁高架绝顶,重以瀑布增胜。 此独偃蹇岩下,似稍逊耳。 洞下南出百步许,折而西行,有谢公内岭。 自岭以东,皆为雁宕东外谷。 逾谢公岭而西,山石皆尽立,别有天地矣。 岭下有大涧,度危石过涧,群峰如剑、如槊、如华表、如灵芝,各种奇幻诡怪,不可殚述。 石径出诸峰下,行里许,得古寺。 名灵峰,不虚也。 寺傍为灵峰涧,涧外青天一片,下广上锐,空明滴翠。 骤张目,绝似大野中望见远山者。 寻入寺,作苾蒭之撰。 缓步出旧路,憩菱笋峰下,意谓山水奇境,至此观止也。 西灵峰五里而寺者曰净名精舍,颇不俗,有老僧居焉。 精舍在谷中,数过绝涧,始至门前。 有地宽平百亩,果木树皆成行列。 其后轩面石壁,如百尺墙。 墙下杂植花竹,条叶鲜丽,长如春时。 阶前列药炉茶臼,架上多名人手迹,皆题咏瓯越诸山者,卷帙各精致有法。 兀坐斗室中检阅移时,令人有超然之想。 僧徐言灵岩佳处,钟生问:'何如灵峰?' 僧笑道:'过之。' 兴致跃跃,别僧去。 钟生暗想道:前老人谓雁宕实胜天台。 初余未到雁宕,不能定其优劣。 比之灵岩,叹老人之言不虚。 灵岩有寺,废久矣。 而群峰益刻露呈秀,固知天地自然之奇,非斧凿所能出。 稍一点缀,反掩真色耳。 寺基负石屏峰,峰高插天。 左有峰曰展旗,右有峰曰天柱,高与石屏等。 天柱后为玉女峰,两峰之间别有小峰二,土人呼为僧拜石,颇肖。 钟生坐废寺柱础上,历数诸峰。 寻由石屏后小岭上盘折行千步,至龙鼻洞,龙鼻水出焉。 洞视石梁更隘,而险倍灵峰。 独秀、卓笔两峰在其下。 洞之胜至灵峰而止,峰之胜至灵岩而止,瀑布之胜至大龙湫而止。 自大荆凡行四十余里,日晡至马鞍岭。 徐行至岭上,望观音诸峰。 既度岭,欲投罗汉寺宿。 未至寺六七里,遇寺僧,询路。 僧指路傍谷道:'从此而入,为大龙湫,明日可一往也。' 钟生因念明日至龙湫,则当自寺中却行十余里,往复甚费。 遂入谷,缘涧行。 水声潺湲,遥见一峰耸出,嵯岈其端,则是剪刀峰矣。 南行又里余,径始绝。 仰视石岩,高数千丈。 下临绝谷,谷中皆磊砢大石。 龙湫水直从岩顶飞下,空中散落如雨,激乳石作磳碃声。 初冬久旱,始至时,水势颇缓。 有顷,忽大至,横流倒泻,如决溃川。 岂山灵有知耶? 风声飕飕,吹雨过隔潭,直至岩下。 睇视,则岩端出石脚反数十丈,故水直下如建瓶。 立未定,须发已尽湿。 不觉大笑,为水声所抑,不闻也。 谷中多石菖蒲,着水尤鲜洁可爱。 讵那庵瑞鹿院皆仅存余址而已。 先是灵岩卓笔峰下,亦有龙湫瀑布,仅长三百余尺,故有大小之别。 坐龙湫上,不觉日晚。 自龙湫出里许,谷中有小岭甚锐,即寺后山也。 过此便可直达僧厨下,不必出谷行矣。 日暮道远,鼓余勇凌轹而上。 初不知岭之锐,至岭背俯视,则削如堵,寺中炊烟一缕,从墙脚出。 寺后树高百尺,皆负墙而立。 微茫有小径可下,则松叶填集不可辨。 遥见寺僧直下,如履平地,胆若稍壮。 然每一措足,惴然如履春冰。 扳藤附葛而下,卒无恙。 钟生喟然叹道:'天下事,每失于不及持,而成于多畏。 故驰康庄则马逸,饱怒帆则舟覆,无所畏也。 世路险巘,时时如行此岭,当无患巅蹶矣。' 寺之四面皆高山,夜坐望东北上,仅见斗柄。 问僧雁宕在何处,不知也。 但言相传灵岩绝顶有大湖,雁过南海,常栖止其中,故名雁宕。 水流出谷,为大龙湫,盖不可至矣。 次日就路,破岩出竹,踏霜叶簌簌有声。 二里许,至能仁寺,亦久废。 有大镬,容四百斛。 置榛莽中,是宋时物也。 又西行为丹芳岭,甚高峻。 凡四十九盘而下,山势始开拓,大小芙蓉山在焉。 自灵岩以东为雁宕东谷,自灵岩以西为雁宕西谷,能仁至丹芳则西外谷也。 钟生赏玩了数日,初意欲住深山之中,恐米粮难以措办。 因老僧岩离乡村路近,于僻处树了一间茅屋静养。 行那老人传授的工夫,颇有所得。 间或饔餮不继,试嚼药丸以啖草果木叶,亦不觉苦涩。 住了二三载,以为此地决无人识,可以久居。 不想被金德性识认,恐他次日复来,那晚就不知避到何处去了。 自此以后,总不知他下落,真是见其首而不见其尾,确是英雄作用。 但他这样一个盛德君子,我虽不敢效小说家说他成仙得道的俗套,大约自然也寿享遐龄,做一个出世的高人去了。 再说钟生二子俱已成立,皆能绍续书香。 长子钟文娶了梅生之女,次子钟武娶了宦萼之女,子孙连绵不绝。 钟自新也生了三子,此时有七十余岁。 与到听同时的人知道钟生、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四人夫妻事迹的,与到听昔日之言相符,方信向日到听所说古城隍庙话非谎。 后来鄂氏也活到七旬之外,钱贵与代目俱享高寿,见了四代重孙,方才老故。 予固知此事凿凿,故著成一帙,以娱观者之目。 但信之者少,非之者众,故不得不为之妄言也。 予尚有八句,实不成诗,亦名之曰妄言。 不过因此一部妄言之后,持续此数句,以证此妄字耳: 为报诸公识我么,我心惟只与天那。 醒观世俗伤心重,醉着新编入意多。 兴到高谈刘子论,闷来豪放宁生歌。 妄言一任他人议,且自优游安心窝。 校正: 02回: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极守戒律的一个姑子,从未犯色戒。 被姚广孝百般引诱,遂成苟合,【极守戒律的姑子,百般引诱,遂成苟合。 妙。】 又替他生了儿子。 23回:又派了两个仆妇轮流供送茶饭。 【鄂氏何消此福,忆当初岂不愧煞。】

第一卷(补遗:林钝翁分卷评)

钝翁曰:此一回方入正意。 说神说鬼,正是本书命名《姑妄言》之意。 然如此,方见得来路分明。 或谓一部书中不下百人,而托生者寥寥数十而已,其余或善或恶,何不皆一一注明,更觉可据? 予曰:若如所言,不是着书,竟是作一本大点鬼簿矣。 或又谓:既如所云,何不竟不用此一段神鬼的话? 予笑曰:若不引此数十人出处,后来凭空生出多人,又是一篇无影的杜撰了。 要识作者之意,方见其苦心。 道听途说之人,天下皆是。 圣人采童谣,亦未必句句皆有实验。 妙在到听说莫愁湖之鱼,却是假,人信以为真; 说城隍庙之鬼,明是真,而人反谓之假。 世上过耳之言,真而假,假而真,不可但因其人而定真假也。 见此可长一番学问。 黑姑子一段,要她后来授术于崔命耳,故不得不生出她来,以受道士之术。 若不写这个姑子,将来何以传那个姑子? 又可见此辈中守戒律者少。 非谤之,实劝之耳。 峨嵋山人首篇即出,直贯至十五回内又见。 可见一部书是一气呵成,并非捏拢凑合。 写道士之通昌氏,似乎蛇足,此有深意焉。 一部书中淫妇人不少,而开手写一极淫之昌氏做榜样。 昌氏之淫,量可谓无敌矣。 通道士而得病,再遇竹思宽而身死。 可见贪淫之妇,无不因淫而死,特死有异同耳。 邻家小厮同昌氏调戏一段,入情入妙。 男贪女爱,满心要私合,却都在幼年,又怕羞又胆怯。 想出法来,先猜枚,赢打手批,继而赢亲嘴,逐渐而入。 此调戏彼,彼调弄此,彼此亲厚了,才放胆去做,的是一对孩子行径。 看他两个调戏的那番光景,画也画不出。 即出无关系处,亦不肯轻意草草写出。 如'黑姑子住在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 到听提着一角芦瓶水白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腌鸭蛋来望她。' 此所谓像形也,书中似此等趣语不少。 此一回淫妇人则小姑子与昌氏母子。 淫男子有名者,则到听、于敷、道士三人而已。 其余虽多,而和尚则不可胜数。 岂独写和尚之恶,实此辈较诸人尤淫毒也。 一部大书二十四回,内中无限的人,头一个就是一个闲汉; 这一个闲汉,引出莫愁湖闲荡的四五个闲汉; 这四五个闲汉,又引出同到听斑驳的许多闲汉; 这许多闲汉,又引出看花的无数闲汉。 虽有一个道士,还是闲汉一流。 何天下闲汉之多也? 士农工商,各执一业,便不是闲汉了。 终日游手好闲,不至不做贼不止。 这许多闲汉,引出后来千千万万的流贼,无非都是闲汉。 此是一部书的大呼吸。 此一部书内,忠臣孝子,友兄恭弟,义夫节妇,烈女贞姑,义士仁人,英雄豪杰,清官廉吏,文人墨士,商贾匠役,富翁显宦,剑侠术士,黄冠缁流,仙狐厉鬼,苗蛮獠猡,回回巫人,寡妇孤儿,谄父恶兄,逆子凶弟,良朋损友,帮闲梨园,赌贼闲汉,至于淫僧异道,比丘尼,马泊六,坏媒人,滥淫妇,娈童妓女,污吏赃官,囚徒暴客,淫婢恶奴,佣人乞丐,逆党巨寇,不可屈指。 世间所有之人,所有之事,无一不备。 予阅稗官小说不下千部,未有如此之全者。 勿草率翻过,以负作者之心。 此一回书虽系正文,犹文之余文也,如传奇之副末开场一出。 虽与正文无涉,然系必不可少者,看者须知。 此开卷说到听,谓他上无父母,中鲜兄弟者,何意后来引出钟生,也是无父母鲜兄弟来,远远相对。 这一个便流落做了闲汉,那一个便成了正人君子,愈见钟生之不可及也。 又谓到听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 近日此辈人几遍于天下矣。 第一回 引神寓意 借梦开端 附 接引庵黑尼姑受异术 西湖畔小寡妇纵奇淫 话说前朝有一奇事,予虽未曾目睹,却系耳闻,说起来诸公也未必肯信。 但我姑妄言之,诸公姑妄听之,消长昼祛睡魔可耳。 你道此事出自何时? 系当日万历年间。 南京应天府有一个闲汉,姓到名听,字图说。 家住旱西门内,他上无父母,中鲜兄弟,孤身一人,不事家产,终日无所营为。 只在街市闲游,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 他有一件奇处,古人是过目成诵,他却能过耳不忘。 每常听人说什演义,千言万语,能一字不遗。 他相识甚多,说鬼话之名遍于一城。 故此人起他一个混号,叫做毛空。 一日,他在街上闲行,遇着四五个人,说着闲话走来。 内中有两三个认得他,便一把拉住了,道:'你说个白话我们听。' 他故意匆忙之态,挣着要跑,道:'我今日有要紧的事,不得闲,改日来说罢。' 那人拉住不放,道:'你有什么事,对我说了,才放你去。' 到听道:'方才几个朋友说,莫愁湖近日出了许多鱼,他们都借网打鱼去了。 我回家去取个筐子,要些来下酒。' 说完,忙忙挣脱跑去了。 众人信以为实,商议道:'我们何不大家去看看,倘有熟人在那里,落得要些来吃。' 遂兴兴头头一齐走出水西门,到了莫愁湖。 惟见烟水茫茫,菰gu莼chun布满,半个人影俱无,方知为他所哄。 及至走了回家,鱼不曾得了一个,反走得通身是汗。 改日遇见了他,说他道:'莫愁湖何尝有鱼? 你怎耍我们空走一回?' 到听道:'你们原拉着我,叫我说白话,我说的就是白话了,谁叫你认真?' 众人大笑一场。 偶然一日,他四处游荡,天色将晚,无可图食啜之处,意欲归家。 不意在途中遇见相好的一个酒友,邀他到酒市中坐下。 要了两碟子小菜,沽了几壶药酒,二人对酌。 说了些无稽的白话,谈了些脱空的俚言,豁了几件无径的拳,唱了几句无腔的曲。 多饮了几杯,醺然大醉,遂辞了那朋友回来。 酒醉路黑,一路踉跄跄,走到古城隍庙前,一时酒涌上来。 见庙门半掩半开,就走入门内,倒在侧边泥马足下,不觉睡去。 直至三鼓,因遍身僵冷,方朦胧少醒,似梦非梦。 见殿上灯烛辉煌,正居中坐着一位衮冕王者,旁侍许多官吏,夜叉鬼卒,罗列庭下。 到听知是神道显灵,吓得汗流浃背,不敢喘息。 遥闻得如神问事状,侧耳而听,偷目而视。 只见一个黑脸虬髯的判官,上前禀道:'地府十殿阎君遣崔判官,赍到册籍并若干人犯,送大王发落。' 那王道:'叫他过来。' 随见一个白面圈胡、红袍乌帽的神道,在檐下参见毕,立起禀道:'地狱中夏商周三代以前,并羸秦时所有轻重罪犯,皆已断讫。 自汉室初兴起,从大王归神以后,以至唐宋讫今明朝之嘉靖末,将二千年来,人心不古,犯重罪者甚多。 汉朝如王莽、董卓、梁冀、曹操之流,唐朝如李林甫、安禄山、卢杞、宋(氵此ci)之辈,宋朝如王安石、贾似道、蔡京、童贯之徒,明朝如胡惟庸、汪广洋、蓝玉、宸濠之类,有应堕畜道者,已久矣送转轮托生; 有永沉地狱者,皆发十八司受种种之罪孽。 尚有许多疑案,至今尚未能结。 昨地官大帝奉天玉帝旨,到阴府查核,狱中有沉滞者,可速了结。 因查得各种疑案,命小神将册籍并犯人送到大王台下判决。' 王笑道:'森罗殿上,业镜分明。 况且十殿阎君,皆冰心铁面,有何持疑不决之处?' 那神又禀道:'人在世间所犯罪戾,或轻或重,有一定之律,自易分剖。 阴府断事,必须情罪俱当,才称得铁笔无私。 比不得阳官,胡胡涂涂,可以任己心行事。 诸案中有一种罪,实轻而情颇重者,又有情可恕而罪难饶者,因此故难下笔耳。' 王又笑道:'这有何难? 罪轻而情重者,荣其身而罚于后; 情轻而罪重者,亦就其事而断之。 何难之有? 你将一起起文卷并人犯挨次呈上,听我分剖。' 那神呈上一册,道:'此董贤父子一案。' 只见一个老儿,一个婆子,一个美男,一个美妇,齐跪阶下。 王问那神道:'董贤罪犯甚实,有何疑处?' 那神禀道:'董贤父子,若谓蛊惑朝廷,几危社稷,则罪擢发难数,然而实未尝杀人害人,若与操、莽等同科,似乎太过。 若从轻议处,又无以为后来者戒。 所谓罪重而情轻者以此。' 王怒道:'董恭夫妇不能训子以义方,反籍子之声势赫奕一时,今把他托生,仍做一个富家翁,还借他族间之声势,享用五旬,可不偿还他不会害人的好处么? 却使他妻子淫人而假种,虽有子而绝其嗣,这就暗暗的报应了,死后发阿鼻受罪,岂不完他的宿孽么? 至于董贤,冶容眩色,几至汉哀帝那昏君有禅代之事,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娃举动,情已难恕。 且将妻子亦以奉朝廷而博宠荣,此又以龙阳而兼龟子者也。 尚列衣冠,晋位司马,更令人发指。 仍着他与董恭为假子,使之带一暗疾,专善人淫。 其妻以妇人而不知三从四德,乃献媚要君。 今还托生为妇人,与董贤仍配为夫妇,授以不男不女之形,奇异宣淫,后使不得其死,以报其夫妇之罪。 使他享福者,情轻之故; 受恶报者,偿罪重耳,岂非两得乎?' 因问那神道:'我断得是么?' 那神道:'大王金判,不但小神钦服,即董贤父子夫妇亦无容多喙矣。' 王吩咐鬼卒道:'此地有一牛姓,两代刻薄成家,素性阴贼良善。 可使董恭为彼真子,董贤为其假孙。 董贤虽育多男,俱非真种,后同归于尽,绝其后而两报之。 牛董二家同结此公案可耳。 董恭之妻,托生苟姓,仍与作配。' 喝一声下去,寂然不见。 那神又呈上一卷,就有一个金貂少年,一个珠冠美女跪下。 王看毕,问道:'曹植与甄氏罪状显然。 当年萧何之律法三章,不足为据。 以今日之大明律断之,叔嫂通奸者,绞,更有何疑?' 那神道:'二人私心相爱则有之,然而实在奸情则未有也。 况曹植曾为遮须国王,甄氏亦为洛浦仙妃。 欲重拟之而不敢,欲轻拟之则不可。 所谓情重而罪轻者,故为疑耳。' 王勃然变色道:'是何言哉!王子犯法,庶人同罪。 普六菇坚云:'岂天子儿另有一律耶?' 阳间断罪以事,我阴曹断罪以理。 曹植、甄氏虽未成奸,诛其心,岂不欲奸者耶? 那一篇《洛神赋》,就是他的罪状了,非我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之罪也。 曹植以才美如斯,甄氏已贵为皇后,尚复如是,故罪愚夫愚妇未成奸者加一等。 要说他一为国王,一为仙妃,只可势利凡夫,我这里顾他不得。 曹植以如此才华而无行,今着他托生为一美男儿而仍无行,但他生为王死为王,使之为民太卑,令其为官不可。 叫他去做个假道姑,庶乎不贵不贱。 甄氏初既不能死节于袁熙,后又失贞于曹丕,既云她是仙妃,再世可为佛女。 我看得有一兰姓夫妇,广信佛法,佛法岂谓不好? 但门中所当行之善事甚多,彼以一己之愚,惟以养僧赡道为善。 孰不知僧道中十无一良,故罪比不信佛法者加等。 甄氏使为之女,败坏门风,与曹植苟合,以了前缘。 皆死非命,以正有服通奸之罪。' 那神禀道:'小神闻得斋僧布施,功德无量,与恒沙河等。 而大王如此断之,小神不知其中所谓,望大王谕之。' 王道:'人在世间,当行之善事不一。 如文昌帝君《阴骘文》云:'济人之急,救人之危,修数百年崎岖之路,造千万人往来之桥。' 种种甚多。 即如去道旁之一石一木碍人道路者,何非善事? 能力行不倦,自可获福无穷。 若只任愚迷,惟以斋僧布施为事,果能供养高僧,自然邀福不浅。 但如今这些和尚能持戒律者,千百中能有几人? 他处无可奈何之际,只得暂守清规,你反斋之给之,助他贪淫嗜酒,破戒行凶。 在家人所不忍为者,彼竭力为之,岂非以油添火乎? 孽虽由彼,而助彼为虐者,非此而谁耶? 韩昌黎云:'人其人,火其书。' 同此意耳。' 神道:'大王尊谕,真闻所未闻,开小神茅塞多矣。' 王顾左右道:'将此案人送到转轮王处交割,再将袁熙托生为蔺馥之子,使曹植、甄氏皆死于彼手,以了前孽。' 鬼卒答应一声,带了去了。 王又道:'还有何案?' 神道:'汉家只有此二件,唐室甚多,尚求大王区判。' 王道:'把唐家的人犯全带上来。' 就有许多男女在丹墀跪下。 那神指着一个标致少年禀道:'此张昌宗也,求大王判之。' 王神目一睁,呵呵笑道:'莲花似六郎者即尔耶?' 又忽然大怒,高声喝道:'尔丞淫母后,已罪不容于死矣。 武(明空)久沦苦海,不必再议。 尔尚可未减者,以武氏之淫,不成其为母后者耳。 然而尔之罪,亦不容缓,不意尚得悠游于地狱也。' 命鬼卒道:'杨国忠本他之遗孽,又几坏唐家。 可押他去,仍与杨姓为子,姓其子之姓,为龙阳一世,以偿臣主宣淫之罪。 后残废不得其死。 前生面似莲花,再世遍体杨梅,死后再堕抽肠地狱,庶可消此忿恨矣。' 王又指着一个道:'这是谁?' 那神道:'这便是昌宗之兄张易之也。' 王点头道:'他之罪与昌宗等耳。 也着他生为龙阳,死于非命,足以报之矣。 可押去龙家为儿。' 那神又指着一男一女道:'此武三思,韦庶人也。 三思一禽兽者流,韦氏一淫鸨者匹。 此可谓罪为次而情难绾者,愿大王察焉。' 王作色道:'你阎君太觉迂阔了。 武三思不但以臣子而丞二母后,且以侄奸姑,罪尚何言? 韦氏以母后而下淫,且鸩夫而杀子,罪更甚焉。 姑以无知之娃,生为下流之淫鸨。 今着三思为竹姓之子,始篾片而终龟,以酬邪慝。 有一竹清夫妇,吝刻异常,宜生此子,荡产破家。 韦氏罪为郝老鸨,初为妓女,为多人之妻,以偿淫孽。 后逢思宽,以完后爱,配为夫妇者,非遂其淫心。 使之一以贪淫而亡,一以好淫而毙,死后均下刀山地狱,足以报之矣。' 那神在旁不住点头,暗暗赞是。 王又指着一个宫娥,问那神道:'这是何人?' 神禀道:'上官婉儿。' 王道:'妳父上官仪为唐室忠臣,尔不思父为武氏所害为恨,反与三思通淫。 妳初生时,谓妳能权衡天下的人才。 这番行事,大约就是妳的权衡了。 妳又勾引韦氏与三思私淫,不但不孝,而且不忠,罪当云何?' 婉儿道:'妾父为武后所杀,籍没入为宫婢,切齿之痛,宁不思报? 但武后一世之雄也,妾何能为? 因仇无可复,故诱三思,以淫韦氏,假手以死中宗,为父报仇耳。 望大王上察。' 王笑道:'其然,岂其然乎? 果如尔所说,妳就不该与三思通淫了。 我跟前岂容妳巧辩!叫鬼卒押她去火宅,托生为女。 今姑示薄罚者,以汝之尚有可原。 此去若能改过,来时再一畜道,以偿勾引淫主之罪。 轮回再转,便得善地受生。 若淫心不改,仍通三思,即为三思淫死,则难拔苦海矣。 押去!'鬼卒答应一声,带去了。 只见一个人高叫道:'大王,我是杨再思,别无过恶,不过善于逢迎。 阎王说我罪轻情重,系狱千余载,求大王爷超拔。' 又一个妇人叫道:'我虢国夫人杨氏,也无大过。 阎王道我恃美奢淫也,入罪轻情重案内,至今未得超生,求大王矜悯。' 王笑道:'杨再思,你虽无大过,但赞昌宗'莲花似六郎'一语,可谓谀丑之至,也就遗笑千古了。 杨氏恃一时之宠,奢淫侈欲,无所不为,彼时人道你,'却嫌脂粉无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扬汝耶,抑汝耶? 你二人昭昭史册,可谓遗臭万年矣。 虽然,皆犹可恕。 杨再思再生为邬合,使为天阉,虽名曰阳,而毫无阳气。 以你生前虽系男子,而柔媚如妇人耳。 为一世帮闲,以完其善谀之性。 杨氏即为尔之妻,贪淫而可淫,既得淫而又苦于淫,后因创于淫而息其淫,来世或可为不淫之人耳。 带去!' 方才带过,那神又禀道:'这是杨国忠同妻子裴氏。' 王睁目大喝道:'国忠以奴隶之才,借妹氏而邀相位,逼禄山反,以危唐社。 裴氏假云梦合而生子,汝愚国忠乎? 欺鬼神乎? 速押去!'国忠为羸氏之子,梨园而龟,裴氏为阴家之女,戏旦而妓。 国忠向借妃妹之荣而致相,今戏台上,官儿时时任做,裴氏有多夫之乐,那巫山梦也不必再寻了。 王忽然呵呵笑道:'妙哉!虢国前为伊妹,今复为伊女,仍站门楣,可谓是夫是妇、是父是女了。 去罢。' 一阵阴风,三人皆无影响了。 那王向下一看,见一个肥美妇人,辉翟之服,如后妃装束,颈垂素练。 王笑道:'妳寿王配? 抑杨太真耶? 李三郎妃耶? 安禄山母耶? 卫宣之新台遗臭,其媳尚未偶其子,犹万世所讥讽。 汝既久为寿邸之配,又为李三郎之妃。 与他父子聚奸,已非人类,贵为天子,为家奴李辅国所弑也,就算现报了。 妳一个妇人,竟叫他父子同门,也就无耻之极矣。 妳今日若见寿王,将置身于何地? 况还反妒梅妃,又私禄山,言之令人污颊。 以妳所为,当堕畜道才是。' 只见那妇人辩道:'古人云:'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妾一妇人耳,焉能自主? 明皇以君父之尊,欲下淫儿妇,我如何敢拗? 至于禄山一事,更有下情,求大王谅之。 我一个青春少妇,与寿王正是佳偶,明王一个鸡皮老翁,将我占去,所谓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 我之私禄山,正是为寿王雪忿耳。 不然,这样三百六十斤的一个大肚皮胡汉,那被底风流就有限了,有何可乐? 有何可爱? 至于妒梅精一事,又系妇人之常,不得深责于我。 况马嵬一缢,惨痛非常也,可以相抵了。' 王道:'也罢,妳还去托生做一个美妇。 妳前生既是不后不妃,今世仍做人之不妻不妾。 妳憎李三郎是个鸡皮老翁,妳还去配一个鹤发老叟。 妳生前做了一场假道姑,今去做一个真秃尼。 妳能潜心释典,革去淫心,尚得好死。 若仍纵淫不戒,就使妳淫乐而亡。 虽然比马嵬受用些,再来却难免地狱之苦了。 且带过一边。' 那神指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道:'此祝钦明也。' 王微晒道:'五经扫地者尔耶? 你为人之师范,那一番高丽舞真可谓面甲千重,亏你如何做得出。' 踌躇道:'他尚无大罪,只善媚耳。 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这许多。 还许你去做一个的资郎,配你一个淫悍之妻,也足报你了。 你前世既学高丽,今使你去做一个回子。' 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儿是你同时的人,就把她配与你罢。' 神又禀道:'这李林甫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震。 恶报已满,送到大王台下发落。' 那王不住点头叹息。 那神问道:'据小神愚见,李林甫之罪,与历代奸邪误国者等耳。 尚未如莽、操辈弑君弑后,而受报独重者,何故? 求大王见示。' 王道:'李林甫本仙官,应劫降凡,若能再立功行于世,则返列仙班,永无轮回之患矣。 不意他自己堕落至此,岂不可惜? 我之长叹者,正为此耳。 当日安禄山谓一朴士云:'我见天子犹不畏,但见李相则心悸汗流。' '何也? 此人能视鬼。' 云:'公有铜头铁额魔兵五百为护从,何得畏彼? 俟异日来,我当观之。' 后李林甫来,此人见林甫前有一对仙童,手执提炉前导,护禄山之鬼皆逾墙越壁而奔。 术士抚禄山言其故,复曰:'李相乃仙官降世,非等闲人也。' 此即可证。 汝言诸人受报皆轻,而他受报独重者,则非也。 诸人永沉狱底,受诸苦恼,万劫不能超生,其罪隐,故以轻耳。 林甫虽为牛娼被震,其罪显,故以重耳。 但他尚有出路,可以自新。 他若再生阳世,能屡立功德,十世之后,尚可复立仙班,其所罚轻矣。 但恐此去再奸伪不忠,杀害良善,纵恶恣淫,贪得无厌,不但生前受妻淫、妾淫、女淫、媳淫种种恶报,此后永堕地狱,再无出期矣。' 李林甫道:'某千余年备尝苦毒,自悔无及,焉敢复蹈前辙?' 王摇首道:'噫,但恐你一得人身,却又忘了今日。 你此去虽不能得相位,也还贵显为乡贰重臣,可以有为。 切不可又萌邪念,负了上帝恩德。 鬼判可送他阮家去托生。' 那神又呈上一册,道:'唐家只此李义府一案了。' 王恨道:'李猫儿耶,笑里藏刀、腹中怀刃之人,情罪皆难恕者,发去聂家为子。 若能改过则已,倘凶顽肆恶,不但阳世不得善终,死后再受孽报,也足正其罪了。' 那神禀道:'赵普一事,宋太祖屡讼天庭,谓他因一言而害德昭、廷美,可谓稔恶。 但查他之相业,颇有可观者,所以也在疑案中。 上呈大王金判。' 王叹道:'此何言哉? 负心报,冥府报最重,况负圣主之恩而害其子弟耶? 他不过贪富贵之心得耳。 今着他生于吴姓,还做一个富贵显官,酬他的相业好处。 使他老而无子,斩其血嗣,家资仍为众分去。 贪富贵而富贵俱失,害人子而亦绝其子嗣。 死后永不出地狱,每日受拔舌之苦也,就可以报他媚人害人了。' 因叫道:'玉环过来,就把妳做他的续配,以完前孽罢。' 玉环道:'我在生时,初为王妃,后为天子之亚后,我此去宁可不要丈夫,岂肯配一臣子?' 王摇着头,笑道:'妳不要说这体面话,他不比安禄山还高几分么?' 又笑着道:'妳也认不得他了,判官可把赵普前世的原形揭出来。' 那判官上前,吹了一口气。 玉环一看,原来就是寿王李瑁,羞惭满面,低头无语。 王笑道:'妳认得了么? 虽系今世之事,乃生前未了之缘耳。' 那赵普欣欣自得,玉环粉面低垂,一同去了。 那神又禀道:'宋家奸邪各案,俱已完讫,只有秦桧父子祖孙一案,昨日岳忠武王亲降阴府,向十位殿下道:'秦桧罪恶虽重,受罪多年,亦不为少。' 替他说情,叫他放往阳世去走一遭,看他改过不改过,给他一自新之路。 众位殿下因他罪重,不曾放他来,命小神口禀,看大王尊意如何,可放他去不放?' 王道:'你可知岳王的心事么?' 那神道:'小神冥曹下吏,焉能知上圣襟怀?' 王笑道:'岳王在那时身为大元戎,秦桧虽是奸相,焉敢就私自害他? 高宗听信奸言,据于和议,有多一半是他之过,故贼桧尚可从轻议。 况且岳王若不为秦桧所害,不过与张浚、韩世忠、刘琦、杨沂中诸君,后人称为名将而已,焉能到今日血食千秋,庙貌而祀? 你看杭州府他的坟茔,汤阴县他的故里,何等峥嵘!他之功于岳王亦不小。 在当日为岳王之罪魁,今日又可谓之功首了。 岳王欲放他往阳世去者,或他能改过迁善,寻一自新之路,亦未可知。 此正是岳王以德报怨、正直慈悯之心,但不知此去若何? 既然有此,不可负了岳王的美意。 且放他去做一个编氓,到艾家为子。 倘能力行善事,后世渐渐的超拔他。 若还悛恶不改,他一个小民,尚不能流毒于众。 在生受杀身之惨,回来沉于狱底,永无出期,岂不是公私两尽? 我主意如此,你回去说了,看阎君尊意定夺。' 那神道:'小神谨遵。' 又禀道:'阎君说:'秦桧父子若十分断重,……他非秦桧之亲子; 若稍从轻判,又不足尽秦桧之恶; 所以也置疑案中。 他父子现带在台……' (下有缺文375字) '……你可知严嵩的来历么?' 那神道:'小神正在疑惑。 他当日往生,并不曾经由地府,不知何故? 求大王详示。' 王道:'他原是一个历劫魔王,上在无厌国中,下至苦海,皆为他所据。 帅领魔兵十万,称为无厌大王。 他杀害生灵无限,上帝将他囚于天狱,数千年来,颇知悔心改过。 上帝慈悯,见他略有善念,不忍将他终弃,故使他托生阳世,位仍人臣,富可敌国。 原要他做一番好事,便可超拔为神。 不想他得了人身,恶性复萌,欺君误国,戮害忠良,饕贪无厌,自堕恶孽。 今我体上帝好生之仁,还叫他去做个宰相。 若能做个忠臣,致君泽民,尚可以盖前愆,还不致于堕落。 倘仍肆恶如前,阳世现报。 其父子死后,永化蛆蝇之属,再想人身,万劫不能矣。 慎之慎之!送他往贵州马家为男子去。 严世蕃他哪里是严嵩之子,一个魔王焉得有后? 乃嵩乞他人之子而抚之,冒为己子耳。 他害人利己之罪,生前已斩首枭示报之矣。 其奢侈淫污之罪,也还要去受一受。' 问严世蕃道:'你当日可觉得太过些:咳唾用美人之口为香唾盂,便溺以银妇人为溺具,交合以白绫帕为淫筹,你就不想一想今日到这里来么? 今罚你去充家为男,一生逐臭,流为粪壤乞丐,仍不得其死,以正你奢淫之罪。 那赵文华以严嵩为父,陷害张经、胡宗宪等,皆出其谋,做了朝廷在臣,乃以金虎子谀世蕃,更镌其姓名于上,在当时便有盛吊子的官儿之美号。 尔只图容悦一时,独不惧遗羞万年乎? 我看你的心肠真异于他人。 你还有些余福未尽,再去受用一番,看你悔过不悔过,再来定罪。 此一去虽是人形,却是兽种,易于仁就做你的名字。 你须顾名思议,不可再错脚跟。 把董贤之妻就与你做假女,你不应有,只好得两个假子罢了。' 王哈哈笑道:'你前世为人之假子,后世人又为你之假子,是可假也,孰不可假也,倒也可笑。' 那神向他道:'大王一番恩德,放你去自新,不可负了。' 那大王不住点头沉吟道:'严鹄严鹄。' 忽然笑道:'祖孙父子在生时,人都称他为钱痨。 今叫他去做个龟子,名叫钱为命。 就把韦氏配与他暂为夫妇,再拿回来受罪。' 正说着,那王举目往下一看,见下面跪着非人非畜、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问道:'这是个什么怪物么?' 那神禀道:'此乃元世祖忽必烈所供养之国师番僧杨琏伽真也。 阎君痛恶他发宋帝诸陵,每一日夜轮受十八地狱之苦,已三百余年。 阎君说他在阴曹受罪,世人不知也。 送到大王台下,叫他阳世受一番显报,回来再受诸苦。' 王切齿蹙额道:'这厮原非人类,叫他世间去,又要杀人淫人,如何行得? 阎君既送了来,只得叫他去走一遭。 还叫他做个和尚,或可以稍有慈心,或不受其害。 若再凶淫奸盗,使其身为齑粉,以饱鸢鸟犬豕之腹,回来再听阎君发落。 带去!' 王对那神道:'宿案俱完,你可去回阎君,倘有不合处,不妨改正。' 那神道:'大王铁笔之下,不但无冤人,而诸人亦自以为不冤。' 复下来叩首道:'小人辞去矣。' 恍惚之间,不见形影。 到听见了奇异,正在惊疑之际,忽见一片金光,照耀半天,仙乐盈空,彩雾缤纷,异香馥郁。 猛听得半空中大呼道:'天符下。' 只见那王忙趋下丹墀,俯伏在地。 众鬼判一闪,尽皆无影无踪。 顷刻间,一位金冠黼黻天官从空冉冉而下,如世间所绘三官大帝之像。 两位金甲神人持节前导,到地旁列。 天官立在殿陛中间,宣上帝玉音道:'有明建文皇帝,因永乐篡夺一案,屡控天廷,至今未结。 今明朝气运将终,前靖难诸臣,如方孝孺、景清等,或系天星下谪,或系诸神下凡,应历劫数者,已经归位勿论外,其屈死诸人,并首逆朱棣既姚广孝等助逆诸臣,皆着托生,了结前案。 以造罪之大小定报,施以重轻,切勿过杀,以损皇仁。 钦此。' 宣毕腾空而去。 霎时金光潜灭,仍旧烛影辉煌,那王复登宝位,鬼判依然罗列。 王吩咐判官道:'可将在地狱中永乐并有名众犯都拘来,听候发落。' 傍边鬼判齐应一声,贬眼之间,见一个冲天冠、衮龙袍的人,面恶须长,眉愁脸苦,在前后有许多文武官员随着,有戴枷锁的,也有闲散着的。 那皇帝站立阶前,众皆远远跪下。 听得那王道:'适逢天符,建文告你篡夺一事,你家国运将终,你可托生。 身为逆贼,残灭尔之子孙,破坏尔家天下,碎磔其身,稍偿稔恶。 当日是你费尽心力篡夺了天下,今日就使你混乱了天下,付与有德者,才叫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今天上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与你朱家无干矣。 其助逆诸人,仍着托生随你,皆受惨报,以舒神人之忿。' 那皇帝道:'我是一个亲王,也是奉玉帝敕旨降生的,我有何罪,复使我为贼? 况我当日欲清君侧之恶,效周公辅成王之耳。 建文自己逊位,误传以为自焚。 彼时国利长君,我不得不徇众人之情。 今日为何使我残灭自己的子孙,破坏自家天下,负骂名于万世耶? 我纵有罪过,在生已不得其死,尸为贼残,仅存一腿,负痛至今二百余年,也就可以为报了。 为何还要我去受孽报?' 那王大怒道:'你此言只好在阳世欺人耳目,今在我台下,尚敢摇唇鼓舌,巧语饰非耶? 你说要清君侧之恶,天地间之恶,尚有忍于你以臣而篡君位者耶? 你说耻去做贼,你以臣子而篡天位,非贼而何? 你说不忍残尔子孙,那靖难诸人,他的九族十族难道不是他的子孙么? 尔当日残若此,今日叫他人屠子孙,不若使尔自屠之更畅快人心。 你说怕负骂名于万世,当日方孝孺说你万世之后,免不得一个'篡'字,久矣有骂名了,又何在此? 你说怕去受孽报,方孝孺敲牙抉舌而磔其身,铁铉以油锅*之,景清则剥皮揎草。 靖难诸公,无毒不备,你当年何不想人皆血肉之躯,他难道是不痛的么? 尔背君灭祖,毒害忠良,是天有好生之德,尔何残刻若是? 况且上帝命汝为王,已恩隆极矣。 又复奸天位,罪复何辞? 且自古来篡弑诸人,至恶者莫过朱温,至丑者若如赵炅,其丑恶兼备而更甚者,则你一人而已。 我今细剖一番,看你还有何辩? 建文乃尔太祖亲立之太孙也,太祖骨肉未寒,尔即篡夺之,是不孝也。 懿文太子已久正位之储君,又系你之嫡兄,尔既篡其子,又去其孝康之谥。 只许你做真皇帝,哥哥死后的虚名也不许他领受,此是何心肝? 吕太后是你的长嫂,你更置她不得其死,尸骨无踪,且她一妇人何罪? 你也太狠。 这样看起来,尔兄若在,尔亦必篡弑之矣,是不弟也。 建文已正君位四载,继嗣之天子也,尔竟篡夺之。 犹以觅玺为由,遣人遍天下以至海外物色,况他既为天子,普天之下孰非臣妾,岂有不知之理? 你以臣篡君的年号倒用得,他一个大公至正承嗣天子的年号反用不得,你是何算计? 是不忠也。 据我看起来,你的年号倒该自己削掉。 你纂位一场,反用叛贼方腊永乐的年号,明明以叛贼自居了。 虽是你不学无术,正是天夺其魄处,真正可笑,你今日尚有何言? 也罢,你也是一座破军星,免你肆诸市朝,此去为乡人挞死如泥,也就如受醢一般了。' 那皇帝满面垂泪,俯首无言。 王喝道:'鬼卒带去,俟托生之期,送到陕西米脂县李家为子,以结前案。' 鬼卒答应一声,扯拽而去。 王又道:'带那高煦上来。' 鬼卒带上一人,遥见略似人形,浑身上下竟是一块灰炭。 王喝道:'汝在生欲篡夺太子之位,助父为虐,空负篡弑之名,徙为恶死之鬼。 尔前生既系尔父之爱子,还随他同去,做他的心腹爱。 后死于枪刃之下,以完前孽。' 那黑鬼道:'我在生不过奉父命耳,虽篡了建文天下,皇帝又不是我做的。 况我生前被铜缸炼死就够了,还要我去受一刀一枪之厄,求大王宽释罢。' 王大笑道:'你助父叛君,尚未偿报,何如算得? 今去受刀枪之痛,还算轻恕了你,更有何说? 鬼卒可带去了。 同他父亲先后托生陕西史家为男。 但他的心肠都是黑的,这个黑形骸也不必变白了,来世还是一个大黑汉罢。' 说皆,带去。 又喝:'带那秃贼姚广孝上来。' 鬼卒押过一个大胖和尚,那王拍案震怒道:'你这贼秃,既皈依释教,就当守你清规,自幼奸淫好乱,就该下犁泥地狱了。 后复逞你凶心,屡劝燕王篡逆。 你去想一想,当日只图你做一个开国元勋,独不念杀了多少无辜之忠义,弄得个人族灭身亡,皆由你之作俑。 我看你故乡尚有你当年奸生之子孙在,今着你仍生姚家,既为尔孙之子,好酒贪淫,败辱家庭,丑流后世。 尔初受国恩,后复归燕王造逆,还受贼封公爵,遂你生前之愿,因而覆宗灭族,碎桀其身,仍剖棺戮你前生之尸,以报往愆,庶可稍快人心,且为方、铁诸公稍雪其恨。 速速带去,勿久污我之殿陛。' 一个恶鬼上前,伸手拿住脖项,按倒夹于胯下,只露一个光头,像个大肾囊一般。 那和尚哭哭啼啼,如驴子一般爬去了。 只见人丛中一个尼姑大喊告状,王大喝道:'何物野鬼,擅敢到我台下叫冤? 带过来!'众鬼卒如鹰搏兔一般,拿到台下。 王睁目喝道:'妳是何鬼,敢告何人?' 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极守戒律的一个姑子,从未犯色戒。 被姚广孝百般引诱,遂成苟合,又替他生了儿子。 他后来得了好处,把我弃掷不顾,因此抱恨而殁。 今听得大王爷命他转生,我求同去,以报前仇。' 王笑道:'妳与姚广孝通奸,是他引诱之罪了。 妳复私伊弟广忠,是谁之过? 我看妳三人缘尚未尽,妳可去桂家,托生为女,仍为广孝之妻,淫丑不堪,以报他前生负妳之罪。 再着广忠托生为广孝之侄,为妳之私夫,了结前缘。 俱免不得一刀,以正奸淫之罪报。' 那女鬼欣欣而去。 王又喝:'将一起从逆重犯都带上来。' 众鬼卒遂将一伙戴枷钮的人都推过案下,指着一个道:'袁珙,你一相士耳,辄敢串通姚广孝,劝那燕王反叛,情殊可恶。 今着你托生游混姓为子,但你恶还未甚,姑免项下一刀,便遭痈疸恶病而毙,以报尔怂恿谋逆之罪。 尔子忠彻,亦以相貌邪说,致害张丙诸人,乃成燕王之逆谋,其罪过于尔。 乃着他为尔之子,初受妻之毒虐,复罹极刑,以灭尔后。' 又叫一人道:'陈瑛,尔为臣不忠,私下党逆,为众人攻击。 建文赦而不诛,尔当感恩不尽才是。 你更反面是仇,仗尔蛇蝎之心,罗织忠良家属,残刻极矣。 李友直,一小吏耳。 漏泄军机于燕逆,希图佐命之功。 独不思为尔一人之荣禄,害了多少的性命? 你二人事虽不同,罪名总一。 押去阮家为子。 陈瑛弑君之恶,难逃断颈; 李友直长君之恶,罪尚可全尸。 然皆受妻子淫人,斩其血嗣之报。' 又叫李景隆:'尔乃国之至戚,受朝廷厚恩两世,尔督兵无状,丧数十万性命于沙场。 建文宥尔不戮,恩莫重焉。 尔反开门迎寇,不忠不孝,出于尔一人矣。 你私意要为燕之功臣,不思燕王之忮刻,他的麒麟阁上如何容得你? 与其后日死于他手,抱不忠之名于万世,曷不同靖难诸人为骂贼成仁之忠魂乎? 你不过因富贵这二字横于胸中耳。 今着汝托生与马家为子,奇蠢痴顽,人形兽性。 虽拥万贯之资而不知受享,虽为显宦之儿而如木偶,有父母而不识为何人,有妻子而不知为何物。 系他人之种,嗣续暗地斩绝,仍死非命,以报你了。 尔张信,建文以心肠待尔,授尔密诏擒燕逆,尔反以此为进献之功。 今尔可托生劳宅,病体恹恹,后与袁忠彻同归姚广孝幕下,俱正典刑,以结前案。 但张信之罪,实成于伊母之言。 其夫其子世受皇恩,奈何以死夫无稽之语,命子为叛逆之事? 因系女流,其为无知,姑从宽。 罚他去始为大家之婢,终做贾人之妻。 其余朱能、张玉、谭渊、丘福、李彬等从逆诸文武,俱着各处托生,同归燕王标下,或死或脱,论生前获罪之轻重报之。' 又道:'可将袁忠彻、张信、李景隆、李友直、陈瑛五人妻子,也着托生,仍配为夫妇,皆各宣淫,以为厥父不忠之报。' 一个判官上前禀道:'查得袁忠彻生前无妻,何以报之?' 王想了一想,道:'长舌妇也无夫,当年秦桧送了高宗,做了个不孝不弟之人。 今日袁忠彻送了燕王,做了个不忠不孝之人。 先后一辙,正好为长舌之夫,就配了他罢。' 说完,喝道:'都带了去!'众鬼卒一拥上前,牵住铁绳,尽皆悲啼。 一阵阴风,倏然不见。 王又命:'将那些忠义文武叫上来。' 有数十人一齐上前跪下。 王道:'尔等忠魂义魄,俱起来听我发放。' 众人立起。 王道:'张丙、谢贵,人患不得其死耳。 若死忠孝,又何恨焉? 你二人被奸谋诱杀,已名载青史。 今张丙尔托生史家,后为阁部,遣将杀贼,以泄生前之忿。 后仍死于忠义,更流美名于不朽。 尔可明不能善终之故么?' 张丙道:'某愚昧无知,求王见谕。' 王道:'燕王之变,虽逆心已久,实汝众人逼之速发耳,焉得无罪? 汝虽死,而为千秋所仰慕,便何憾焉? 谢贵托生乐宅,位莅尚书,杀贼功成,名垂竹帛。 忧国勤劳,得终正寝,亦可报尔之前生了。 瞿能已破北平,为景隆忌功而不得入。 平安枪将及燕逆之背,马蹶而不能及刺,天也,非人之尤。 后以一阵亡,以一毒毙。 葛诚为燕藩长史,尔乃帝室,忠心未遂,反被横诛。 皂旗张勇冠三军,奋不顾身,不幸阵殁。 今尔等皆去托生,齐心杀贼,既为今时之义士,又报昔日之深仇,亦可以释憾矣。 瞿能托生林家,天生神力,勇猛绝伦。 独重尔者,以尔父子皆忠勇而亡之故耳。 尔始祖为殷之忠臣,万载之下孰不知有比干焉? 此林姓之所始也。 尔此父又系今日之隐君子,故使尔为之嗣。 可乃心王室,报效国家,荣其身,以报尔父之隐德。 尔此去勿负林之一姓名可也。 尔后仍死于沙场者,正所以令尔杀身全忠,垂令名于不朽耳。 尔知之乎?' 瞿能大呼道:'王恩厚矣,敢不尽心报国?' 王又道:'平安托生慕室,武勇如前生。 葛诚托生尚姓,尔原系文臣,今授尔文武全材。 抱经济之术,负冲锋之勇,倡义杀贼,以遂宿愿。 皂旗张,尔生前好执皂旗,故得此名,可去托生国姓,今世则银枪素铠。 白色者金也,金有肃杀之气,又有杀贼之意耳,尔道好么?' 皂旗张道:'大王厚恩,生生世世感戴不尽矣。' 王又道:'瞿能二子,皆在幼年,便能捐躯报国,死于忠孝。 今尔父子三人同生一处,虽隔世不能相认,一姓卓,一姓常,为尔偏裨,协助杀贼。 其余阵亡诸将,皆系忠肝义胆,各择善地受生,皆为勇武之将,以复前仇。' 因向众人道:'我这断判,你众位心下何如?' 众人异口同声道:'荷蒙大王厚恩,我等皆心悦诚服。 二百年之积憾,俱一时冰释矣。' 皆欢欣舞跃,俯伏拜谢。 王亦立起道:'着判官备幢幡宝盖,送他诸公去。' 忽见一土地跑得喘吁吁的,忙来跪下,禀道:'小神系建文时东湖樵夫,闻燕王篡逆,建文驾崩,我义忿填胸,即痛哭投东湖而死。 上帝怜小神一介编氓,有一些忠心,即敕为东湖土地,今二百余年,此忿未消。 闻大王着靖难诸公去复前仇,小神亦愿附骥尾,帮助杀贼,以雪前生未了之恨。 求大王恩允。' 王赞道:'好,好,你一个无官无禄之樵夫,能死于忠义,使世间为人臣而有贰心者,置身无地矣。 你既愿去,可往鲍家为男,就同瞿能等同心杀贼。 尔再生之时,有官有禄以荣身,有妻有子以居室,即将张信之母配你为妻,尔寿考而终,死仍为神,也可报你了。' 那土地笑逐颜开,再三叩谢。 王道:'你同他们一起去罢。' 只见一对童男女,手执幢幡引领众人,一阵香风而散。 到听自思道:'我非是做梦么?' 想着这些说话,并这许多人众,却是明明白白听见看见。 正在踌躇,心中甚是惊疑,又见傍边一个绿袍红须的判官,呈上一卷,如人间之文案,跪禀道:'此系白氏的金童一案,上呈圣览。' 那王看毕,就吩咐带那白氏上来。 只见那个少年白色,面目如生,神情带惨,然而体态轻盈,腰肢袅袅。 虽所隔颇遥,灯影下见其娇艳动人,容光飞舞,金莲半露,款促湘裙,走到神案前跪下。 王问道:'尔阳寿未绝,何故来此?' 女禀道:'女在生系本地白物好之女,父母只生女鬼一人,并无兄弟,因珍爱如宝,云比兼金尤贵,故唤乳名为金童。 生长二九,尚未适人。 父母为爱女心切,难于择婿,女因标榜期过,未免伤情。 缘此情未遂,故抱恨而亡。' 王说道:'汝父母既钟爱于你,为何不与妳早择一婿呢?' 女禀道:'父母见女颇有姿容,难求坦腹,欲觅一才如子建、貌似潘安的人品,方肯许允。 如此拣选,故尔难得。' 王笑道:'似此议论,亦是爱女择婿之常情。 但姻缘自有天定,世事岂容人谋? 尔父迂腐庸人,不足较论。 但此等人等虽未易得,以尔之貌,或不至于终弃。 倘为尔觅一才貌稍可之婿,亦未可知,为何就至捐躯?' 女又禀道:'天公最妒,不能全美。 那才貌兼备的人,大约贫者居多。 向曾有三人,虽敷粉何郎,豪吟太白,才貌也不多让,但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虽女父慨然有允诺之心,而女鬼誓死无相从之意。' 王又道:'才貌双全的人,本山川之秀气而生,一时也是难得的。 因南京虎踞龙蟠,江山秀美,故生多俊。 难道三人中就没有一个中你意的?' 女道:'以我之容貌,虽不能赛西子,压王嫱,然选于今日美艳之中,亦可以自雄一世。 虽不敢望以金屋贮娇,安肯配蓬茅下士? 一心欲嫁一富胜石季伦、贵如郭令公之夫,方才遂愿。 女既系一时绝世之娇娥,故发誓要嫁一个敌国巨富之财子。' 王不禁大笑道:'此事不特罕见,此语抑且罕闻。 妳不爱无贝之才,反爱有才之贝,真为可笑。 我看妳容貌若许,为何具此一副俗肠? 妍皮不裹痴骨,诚谬言也。 然红颜薄命,妳既有几分颜色,焉能得配才郎? 但城中富贵者颇多,妳为何又不嫁呢?' 女道:'曾有一富家之子,姓黄名金色,家资巨万,富压南畿,慕女花容,曾求袒腹。 对女倾心悦意,愿效举案齐眉。 奈父执性不从,以致死残玉碎。' 王问道:'妳父为何不依?' 女道:'父母说他形如傀儡,貌似修(阎?)罗,故他家虽有好合之媒,而我家竟不中雀屏之选。 女恨父母,难以明言。 伤己身暗悲,奄蹇原不解,害相思而不觉相思害矣。 本待要效鸾凤,谁知鸾凤分飞? 今一命虽赴幽冥,九泉难免遗恨。' 王勃然怒道:'妳不知以才貌择夫,反以银钱求配,可谓目无珠矣,可恶可恨。' 女又禀道:'黄家郎虽然貌丑,却甚情深。 彼闻女之美丽,数四相求。 父憎他之丑态,再三推。 彼竟思慕成疾,一病而亡,临终惟呼女乳名者再。 我闻之,故为心死。 因感他一种痴情,愈动我万分想慕。 古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又云:'女为悦己者容。' 彼既为我而死,我岂能舍彼独生? 下情若此,上圣鉴察。' 王道:'论妳初具嫌贫爱富之蠢念,本当永堕阿鼻,变猪变狗。 怜妳后有感情报德之深心,尚可保全人体,为瞽为娼。'